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漪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英雄煮酒 》作者:巴璐 文案: 他是讲武堂头名才子,文韬武略,妙智无双。 他是九仙镇一方覇主,家财万贯,忠义豪爽。 他是野心侵华的日本酒商,勾连倭寇,阴险毒辣。 这三人因一个“酒”字高手聚头,商战智计百变,沙场热血飞歌,演绎出惊心动魄的酒中三国。 她是“他”的恋人,“他”的至爱,“… 正文 序幕 寻踪 《英雄煮酒》序幕_寻踪 _ 民国19年。 五柳镇。 _ 鼓乐大奏,红灯高悬,朱家大院一派喜乐喧喧。 院中桌桌酒宴,人们热闹吃喝,举杯向白发的朱大户祝贺。 客人:“朱老爷洞房花烛,恭喜恭喜,听说七姨太可是个绝色。” 朱大户颇得意:“那是,我和你们说,我这七姨太一来,那六个全都是土包子。” “啊,哈哈哈……” 佣人端着酒菜往来穿梭。 跨院传来姨太太们听戏唱曲的喧闹声。 从侧影壁穿至后院,却是一派肃寂,八名彪悍的家丁正护卫着那间红幔喜灯环绕的洞房,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把守,门上大红喜字当中一把纯金錾花锁透出喜庆浮表下的三分森严,也透出洞房内新娘的神秘。 _ 雕案上喜烛摇红,家丁的身影在窗棱上闪闪烁烁。 华丽的喜帐,一双纤手正在用力撕扯着帐幔。 红红的长长的帐幔甩上房梁,两头飘下,纤手打了个结实的结。 红色的厚绒墩摆在帐幔结圈的下方,一双红绣鞋蹬上。 _ 庭院的朱大户已喝得醉眼朦胧,眼前一桌一桌的山珍海味,觥筹交错的宾客。 朱大户醉熏熏地笑着,只觉今晚的月亮异常明亮,洞房花烛夜嘛,人生四喜啊,哈哈哈…… _ 其实月光并没有朱大户眼中那么明亮,甚至有些昏暗。大院旁的密林中,月光透过叶隙,明明暗暗看到一队整齐的军靴正秘密集结,接着一队黑影穿林而出,敏捷地闪到朱家院墙外,“唰唰唰”的军靴齐齐地沿墙疾行。 _ 朱大户浑然不知,被众人簇拥着起身,家丁扶着穿过各酒桌。 众人:“春霄一刻值千金,朱老爷快快去会美娘子吧。” “哈哈哈……”众人的哄闹声响成一片。 突然一个刀疤脸军人翻上墙头,“砰”冲天开了一枪,一瞬间,很多个士兵已翻墙而入。 院中的人们立时惊呼奔逃,一片大乱。佣人们尖叫着奔进后院,托盘“咣当咣当”摔在地上。 一队士兵冲入,分散到各个门口。 _ 洞房内新娘粉嫩的脖颈已套入帐幔结中,红绣鞋微一用力将厚绒墩蹬翻。 “咣”房门被踢开,两把明晃晃的刺刀将房门挑得大开。 纯金錾花锁“咣啷”落在地。 _ 前院早已慌乱不堪,呼逃声沸沸,跨院妇人的尖叫声阵阵不断。 士兵将各屋家眷赶到院中控制在一处,女人们哭喊着。 刀疤脸岳壑邦将吓得藏在花丛中的朱大户揪出丢在地上,朱大户抖如筛糠。 突然又一队士兵“呼啦”进院,分两排立正站直。 一名高大的军官杨汉鼎威武地走入,众人被他的气势所慑,竟都住了声。 杨汉鼎冷冷盯着这朱大户:“此人是靠烟馆起家?” 岳壑邦:“就是!这十里八村就数他富得流油,平日更是横行霸道。” 杨汉鼎点点头:“如今时局不稳,又有日寇之忧,我军为保地方平安用度颇多,不得不请贵上赐赠一二了!” 朱大户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抖得叩头在地。 士兵张达、王小顺从后院行来,一左一右拖着头发散乱拼命挣扎的新娘,“砰”推倒在杨汉鼎脚下。 张达:“报告,这个女的正在上吊,死活不出来!” 朱大户颤声:“那是老朽的七姨太,愿献与老总,只求饶老朽一命。” 岳壑邦:“呸!拿个女人做挡箭牌,真是猪狗不如!” 杨汉鼎蹲下身子。新娘的一头秀发散在地上,正挣扎着起来,突然,杨汉鼎靴上的匕首出现在眼前。就见新娘猛地向杨汉鼎撞去,一把抽出匕首刺向自己胸口!电光火石间,杨汉鼎一把握住新娘的手,匕首离粉颈只一寸! 新娘大叫:“让我去死!” 此话一出令杨汉鼎一震,他急速拨开新娘的乱发,两人相见,大惊。 杨汉鼎:“雪薇?!” 新娘:“杨大哥!” 悲喜交加的穆雪薇骤然见到相熟之人,精神再也支撑不住,向旁晕去,杨汉鼎忙一把将她抱起,心疼地凝视着。 屋中的砸抢声渐消,士兵收获颇丰冲出屋,齐齐排在杨汉鼎面前。 杨汉鼎怒视朱大户,朱大户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 朱大户:“老总饶命老总饶命,小老儿实在不知是老总的贵戚,否则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有丝毫冒犯啊。小老儿愿献出全部家财,只求老总饶我贱命……” “啪!”杨汉鼎一枪击中朱大户的“要害”,朱大户惨叫裂肺。 杨汉鼎:“我要迟得一步,今天就是你的祭日!撤!” 一行人步履齐整扬长而去。 _ 待脚步远去无声,过了很久,院中人才敢出口大气,赶快七手八脚地去扶朱大户。 众人:“老爷……老爷您怎么样……” 朱大户气急败坏:“养你们这帮猪有什么用?拿我的贴子去找吴驴子,一定要把我的七姨太追回来,快去——” _ 东方发白,群山脚下,沿途均是葱郁树林,林间晨光闪烁,薄雾清新。 “嗒嗒嗒”寂静的路上行来两辆马车。前面一辆装的是道具行头和几个年轻后生,后面车上坐着沈家班班主和戏班的角儿。 突然一阵尘土飞扬,十几名粗壮汉子持刀围住。 山匪吴二驴子:“把朱老爷的七姨太给我放下!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 沈班主下车陪笑:“各位各位,我们是沈家戏班,是去给九仙镇宋大队长府上唱堂会的,没见过贵府七姨太呀?” 吴二驴子:“呸!姓宋的怎么着,别以为打着他的旗号就能蒙过去,在九仙镇他是王,出了镇可是我吴爷爷的天下!” 喽罗甲:“二当家,看!” 众匪看去,后面车上坐着几名女子,其中一位虽布衣素面,却是极为清丽。 吴二驴子涎笑着上前:“嘿!这小娘子真叫一个鲜亮!“突然厉声道,”我说她就是七姨太!” 沈班主堆笑:“哟!她这乡野村姑哪有七姨太的贵气呢,您可真是高抬她了。“一边说着,几枚大洋早已递到眼前,”爷,您行行好,让条路,让条路……” 吴二驴子:“让什么让?不是更好,我要了!嘿嘿,小娘子,来来来,跟二哥走,啧啧,俺就是稀罕你这样的鲜货,上了山封你个压寨夫人当当!” 这清丽之人原是台柱沈凤梅,二十出头,虽是柔弱之躯,面对突如其来的劫匪却静漠异常。 沈凤梅:“承蒙各位大爷抬爱,小女子才浅福薄,还望大爷赏我们一条生路。” 喽罗甲:“臭戏子,甭以为脸蛋漂亮,招子就长在头顶,敢扫我们二哥的兴!” 吴二驴子冷笑:“别给脸不要脸,给我走!” 吴二驴子一把抓向沈凤梅,“啪”沈凤梅抬手给了吴二驴子一把掌,众人皆愣住,想不到一个小小戏子竟有如此胆量。 _ 林中远远的,一青衫人的背影隐在一株树后,看不到他的面目,只隐约看到他挺秀的身姿,他的手向腰中摸去。 _ “当啷”匪人们刀环声响,吴二驴子怒色骤起。 沈班主脸色一凛,几个戏班后生也抄起家伙上前。 吴二驴子:“怎么着,要动手!那还等什么!” 手一挥,双方打斗起来。 _ 杨汉鼎的一队人马整宿了一晚,一早便队伍整齐继续前进,杨汉鼎骑着穆教官赠的爱马“玄武”,护着队尾的一顶竹轿,已换了一身军装的穆雪薇坐在里面,虽然气色尚未恢复,但男装素裹仍难掩她明艳绝伦。 杨汉鼎对抬轿的士兵:“慢点儿,别颠得太厉害了。” 士兵:“是!” 穆雪薇:“杨大哥,我没事儿,给你添麻烦了。” 杨汉鼎:“什么话!哎!是大哥惭愧啊。还没在九军闯出个名堂就赶上改旗易帜,实在愧对恩师九泉。” 杨汉鼎真的很惭愧,在讲武堂他是赫赫有名的“杨胆子”,排兵布阵,陆战巷战,他和穆教官学了个扎扎实实,全班个个身手非凡。他主动请缨入伍九军,穆教官亲手为他牵马扶鞍,他驰骋沙场屡立战功,威风在全军都有耳闻。谁知长官却收了军阀的黑钱,堂堂九军成了军阀们抢地盘的靠山,甚至为了“维护”地盘的安稳,连日本人开的烟馆都在“保护”之列,汉鼎一怒砸了烟馆,率领几十个热血兄弟离军而去!本想另投明帅,谁知奔波大半国土,到处都是军阀混战乱世横行,不得已,汉鼎只得带着弟兄们劫富济贫,一路行来,又招了几十号人,虽顶着兵匪的名号,但汉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有一天能带着大伙重归军营,再赴沙场! 听了这番经历,穆雪薇轻叹:“乱世烽烟也不是大哥能左右的,爹不会怪你的。” 杨汉鼎:“对了雪薇,你守孝在身,怎么一个人到处乱闯啊?是不是府上出什么大事了?” 穆雪薇:“没有。娘让我继续留洋,是我偷偷改道……”说着脸上一红,“我……是来找他的。” 杨汉鼎颇为诧异:“怎么?两年了,他还没信儿啊?” 穆雪薇伤心的摇摇头。 杨汉鼎气道:“这个谈逸飞!早知如此,我何必拱手相让?” 穆雪薇有些难为情:“杨大哥——”突然又神情一肃,“我找他这么辛苦,就想要他一句话,为何逃婚而去!” 雪薇神情凛然,怒色中又带着三分凄怜。曾几何时,她是慕贞女校最娇艳的校花,他是讲武堂最帅气的学员,她是父亲的掌上名珠,是军校所有学员的梦中仙子,他是穆教官最得意的学生,是军校所有学员难与之比肩的英才。他和她,是人见人羡的金童玉女,校园中常常有他们一同跃马的身影,湖光中也常常映着他们旖旎的依偎,她舞姿漫妙,他箫声醉人,她英文流利,他诗画俱佳,他们对弈话茶,他们吟风颂月,他们的文定之喜受到万千祝福,他们的前程注定繁花锦绣……但是这一切都随着订婚宴上那封绝情信戛然而止! 那一天永远都如昨日般清晰,父亲气得病发,母亲瞠目结舌,亲友们窃窃议论,学员们难以置信,所有人都有一个强烈问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也是穆雪薇两年来奔波万里一直寻找的答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杨汉鼎刚想再问,忽听前方林间一阵喊杀声传来。 _ 尘土腾扬间,戏班人渐不敌,吴二驴子欺上前,沈凤梅依然沉静如水,面对周围倒地的师弟和匪人刀上的血痕,竟看不出她有一丝的恐惧,身旁班主的女儿却已吓得揪住她的衣裳。 吴二驴子一把将沈凤梅拽下马车:“你给我下来吧!” 沈凤梅一个斜空翻稳稳落地,随手从马车上抽出一把剑“卟”刺中吴二驴子腹中。 一时双方均住了手,聚焦在吴二驴子流血的腹部。 吴二驴子凶光四射,疯狂的刀光将沈凤梅罩住:“够野,老子喜欢!” 众喽啰见状一拥而上,戏班的武生和沈班主被打倒在地。 “当啷”沈凤梅招架不住,剑被击落,被众匪逼退至一株树旁。 _ 百米之外的树后,青衫人的手从腰间掏出,是一把小手枪,枪口对准吴二驴子。 _ 吴二驴子凶光淫光并射,咬牙道:“玩够了吗?” 沈凤梅闪电般拨出发簪抵住咽喉:“够了!闪开,再近一步我就死在这里!” 吴二驴子:“呸!一个臭戏子装什么节烈,老实和我上山,饶你们一条生路!” 沈凤梅:“哼!戏子唱得就是忠贞节义,比你们烧杀抢掠干净的多!” _ “卡嚓”青衫人的子弹上膛。 _ 喽啰甲不耐烦的上前去拉沈凤梅:“二哥,少跟她啰嗦,一条贱命吓唬谁呀?” 沈凤梅手起簪落向咽喉扎去! _ 青衫人正要抬手,只听“呯”一声枪响。 _ 再一看,喽啰甲眼珠突起,胸口冒血倒下,所有人都愣了。 _ 青衫人亦感意外,将枪收起,举首环顾。 _ 山坡上,穆雪薇恨恨地收枪,不愧为讲武堂元老的女儿,好枪法,好胆识! 杨汉鼎将雪薇挡在身后,冷冷道:“一个弱女子尚知节义,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当真禽兽不如!” 他两侧的士兵“唰”齐齐举枪瞄准山匪,黑洞洞的枪口令人胆寒。 吴二驴子吓得连声道:“老总老总,误会误会,兄弟们只是想请沈老板上山唱上两段,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赶快撤!” 山匪们一哄而散。 沈凤梅整了整衣装,向山坡深深施了个万福:“多谢老总救命之恩。” 杨汉鼎不答,手一挥,卫兵们齐唰唰收枪,向斜着的一条山路走去。 班主指挥着众人七手八脚匆匆收拾行装,两辆马车远去。 _ 但是山匪们并没有走远,他们躲在树后,咬牙切齿地望着山坡上走远的杨汉鼎一行。 吴二驴子:“呸!老子占山立万,倒让这帮兵油子泼了一身晦气,也不掂量掂量谁是这山里的霸王!回去告诉大哥,今晚做了他!” 山匪们恨恨着进入林中。 待山匪走远,就在离他们很近的一株树后,叶草轻响,青衫人的背影向林间隐去。 _ 匆匆行进一日,此刻已是晚霞渐暗,山风料峭。 前方仍是层峦叠嶂,看来今夜又要露宿山中了。遥望苍茫群山,汉鼎想着是不是应该起个营部呢?让兄弟们也能过几天安稳日子,但要真安了营扎了寨不就真成了山代王了?虽离军一年,但队伍仍以“九军”自居,汉鼎固执地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九军,才是讲武堂走出来的堂堂正正的御疆男儿!虽然眼下的人马只有全团的十分之一,但大伙仍尊称他为团长,象疤子、张达、王小顺这些个生死兄弟,则一直叫他大哥。这会儿不待他多话,早已利索地交待大家该造饭的造饭,该扎营的扎营,闲下的弟兄们则背着大山燃起几堆火丛,森冷的山中瞬时有了温暖的气息。 _ 离帐篷群相隔一段的山石边,汉鼎吩咐为雪薇另起一座小帐,张达王小顺奉命从山下村里觅得两套女子的新衣,又将第一锅刚开的水送进去,雪薇就在帐中清洗更换。 杨汉鼎亲自在帐外守着:“我这一队可是和尚营,没弄过女人的东西,衣裳好不好的你就将就吧。” 穆雪薇从帐中答道:“已经很多谢那两位大哥了。” 杨汉鼎:“明天出了山,我便送你回府,好让师娘放心。” 穆雪薇:“不!我要继续找他,找不到他绝不回去!” 杨汉鼎:“那你就不担心师娘吗?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又逢这乱世之秋,何况你又,又是这么漂亮,叫谁放心的下。” 穆雪薇已盘好发换了衣裳,掀开帐帘走出,本是忧忧愁容,听了此话不由终于有了笑颜,这一笑更如冬日春花,娇怜无比。 穆雪薇:“大哥,你还当我是从前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啊。这两年我可没白走,这回我可是有的放矢哦。还记得凤云吗?就是慕贞女校我最好的那个姐妹,她现在在龙安县的大报社当主编呢,我这趟就是去找她的,报社里消息广,兴许能帮我打听打听逸飞的下落,谁知半道上被那头猪给劫去了!要不是碰到大哥你,我可能早就去天上陪爹了。” 杨汉鼎吓道:“快不许这么说!” 穆雪薇一笑:“话说回来,既然我躲过了这劫,那就是老天也许我继续找他呀。” 看着雪薇恢复了顽皮,杨汉鼎稍稍欣慰又不由叹道:“这茫茫乱世,找一个人当真是大海捞针呀!” 穆雪薇神色坚决:“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找到他!” 杨汉鼎摇摇头,突然“砰砰”一阵枪响惊破了苍山寂寂。杨汉鼎忙将雪薇推入帐中,掏出枪冲去。 _ 山坡上一阵乱枪火光四溅,等待用饭的士兵被击伤不少,叫嚷着起身抓枪,却又一阵乱枪射来。 杨汉鼎跑上前:“慌什么!避到坡下去!” 杨汉鼎掏出手枪向坡上射击,坡上山匪应声而倒,枪声忽停。汉鼎再勾板机,却已无子弹。 山坡上的吴大驴子一阵狞笑:“咋样?兵娃子,没啥花哨可使了吧?哈哈,和你山王爷爷比起来,你这娃子还嫩得很哟!” 杨汉鼎沉声:“你想怎样?” 吴大驴子:“有仇报仇有冤申冤,你折了我的手下又伤我二弟,还想逍遥的了吗?” 杨汉鼎眉峰一挑:“你想一命抵一命?” 吴大驴子一扣板机:“正是!” 一个哑嗓喽啰突然道:“老大,如今军匪横行,做了他倒惹上您老一身腥……” 朦胧中,那哑嗓喽啰破帽压得看不清面目。 吴大驴子想了想:“好!今天就饶你一命,不过,你手上所有的枪都要给爷爷留下!” 杨汉鼎:“想我堂堂九军,安可向尔等草寇弃械!” 吴大驴子眼迸凶光:“是吗?那就让你也尝尝兄弟丧命的滋味!” 轰隆隆一阵巨响,大块山石从坡上滚落。避在坡下的士兵被砸得痛苦喊叫,纷纷瘸拐着跑向空地,谁知又是一阵枪射,士兵们避无可避,无措地叫嚷着。乱枪打中了雪薇小帐外的石头,溅起一片火星,帐中光亮忽灭,穆雪薇的身影一闪而暗。 杨汉鼎心突地一跳,手一扬:“住手!” 枪声立停,士兵们**着。 吴大驴子得意地狞笑:“怎么,服了吗?” 杨汉鼎沉声不语。 吴大驴子:“叫你的人把枪堆到一处,你们都退到涯边,快点!” _ 吴大驴子在山坡上:“去,下去几个人把家伙收了!” 哑嗓喽啰又道:“老大,这样莫不是太便宜兵娃子了吗?二哥就白被这厮打破肠子了?”接着鬼笑道,“兄弟们,记得咱们常耍的蹿地耗子吗?” 众匪一阵大笑:“要的要的……阿根讲的对哟,大哥,让那头头从咱们下面爬过去么。” 哑嗓喽啰:“是啊是啊,往后说起什么九军十军被咱们打得满地找牙,老大您可多有脸面?” 众匪:“看那九仙镇的七老虎还敢小瞧咱们。” 吴大驴子被说动:“好,要的!你们几个和我下去,阿根你几个在这里把着。” 哑嗓喽啰:“是!” _ 黑黝黝的山石嶙峋,两阵人面对面,所有的枪都堆在山匪一侧的火丛边。 吴大驴子带着七八个喽啰分散开站着,举枪放肆地狞笑,人人夸张地叉开了腿。 对面的杨汉鼎冷冷对视,他身后的士兵也都凛然站立。 吴大驴子:“还磨蹭个啥,比女人生娃还慢吞!哈哈哈哈……” 岳壑邦早已按耐不住:“我宰了你!” 岳壑邦冲上前,被坡上的喽啰们举枪齐射,杨汉鼎急拽岳壑邦后仰就地一滚,一串子弹打在两人身边,“突突”的一个个弹坑。 杨汉鼎笔挺地站起,岳壑邦却左腿流血未起得身来。 杨汉鼎:“疤子,怎么样?” 岳壑邦:“死不了!” _ 渐暗的天色,呼呼的山风,坡上七八杆枪对着下方的杨汉鼎一队。 哑嗓喽啰:“哈哈哈,还要试吗?我们老大的阵式可多着呢,光使个二龙出水兵娃子就架不住了,老总生了个羊胆子吗?” 众喽啰起哄:“我看是,还是只绵羊胆咧,哈哈……” _ “羊胆子”三字令杨汉鼎心头“突”的一震,瞬时目中一亮:“弟兄们,还有能动的没有?” 从身后走出几名士兵:“大哥!” 岳壑邦强要站起,被杨汉鼎按住。 岳壑邦:“大哥,你真要受这胯下之辱?” 杨汉鼎目中另有深意:“疤子,咱就来见识见识什么是二龙出水。” 杨汉鼎一步步走到吴大驴子面前,打了个手势,他的卫兵很默契地一对一地站在了山匪对面。 _ 哑嗓喽啰喊道:“哈哈哈!果然识时务,兄弟们,好戏开场啦,看啊看啊!” 坡上的喽啰睁大眼睛盯着坡下,哑嗓喽啰却突然后退将枪口向喽啰背后扫射。 “砰砰砰”随着枪响,喽啰们一阵痛呼纷纷倒地,虽不致毙命却是腿上肩上流血开花,惨叫声一片,哑嗓喽啰趁机快速将喽啰们掉地的枪全部踢下坡去。 吴大驴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杨汉鼎大喊一声“上!” 训练有素的士兵齐唰唰扑向山匪,将对方摞倒,利落地缴械。 吴大驴子的长枪被杨汉鼎踢掉,他一个打滚忙掏出手枪,只听“砰”一声,后心一个血洞,“嗵”倒在了杨汉鼎脚下。 杨汉鼎冷冷道:“兵分两路,阴阳相调,隐于阵中,攻敌不备。这才是真正的二龙出水!” 吴大驴子临死时瞪大眼睛僵硬地指着山坡上的哑嗓喽啰:“你,你不是阿根……” 杨汉鼎喜悦地向坡上抱拳:“逸飞老弟,两年不见,还记得我这个杨胆子啊!” _ “轰——”帐中的穆雪薇听到谈逸飞的名子大惊,这个令她柔肠百转的名子,这个让她爱恨交加的人儿! (第一章结束,待续) 第一章 堂会 《英雄煮酒》 第一章_堂会 穆雪薇乍听闻“谈逸飞”的名子,激动得不由呆了一瞬,忙掀帘冲出帐去。 杨汉鼎兀自走马四下高喊:“逸飞老弟,谈逸飞……谈逸飞! 但山坡上已无回音,唯见苍茫夜空。 杨汉鼎:“四下搜寻,莫放走一人!” 张达等答应一声,坡上坡下分散搜寻起来。 只见穆雪薇惊喜慌乱地奔来:“杨大哥!杨大哥!你,你刚才在喊谁?逸飞,逸飞……” 杨汉鼎:“雪薇雪薇,别急别急,我也只是猜测,只是用一句‘杨胆子’来提醒我,暗夜里枪法又这么准的……除了逸飞我还真想不出别人。” 穆雪薇更急:“那我们快去找他,快去快去!” 杨汉鼎:“已经派人去找了,等下我亲自把他押到你面前!” 穆雪薇:“不,我要亲自去!” 杨汉鼎一把拽住:“雪薇,你身子还没好呢可禁不得这么着急上火的,就在大哥身边乖乖等着!” 穆雪薇:“哼!若真是他,就凭你这些个弟兄怎么可能拦得住?他是怎样的身手你还不清楚吗?” 杨汉鼎:“全校头名我怎会不清楚,但若真是他,这么藏头避首恐怕另有苦衷……” 穆雪薇:“所以我才要问清楚啊!我找了两年了杨大哥!” 杨汉鼎:“别急别急,已经找了两年,不在意多等这一时,这乌漆摸黑的山路别再摔着了,乖,来来,先吃点东西……” 杨汉鼎一边哄着穆雪薇,心下却暗自思忖,那哑嗓喽罗要真是逸飞所扮,那他定是有心躲避,如此一来又有谁能轻易找到呢?果真,半晌,几路分队回来通报,均说未见什么人逃远。反倒是岳壑邦突然来了精神,不顾腿伤带兵把吴驴子山寨来了个连锅端,兴高采烈地请杨汉鼎处置满地的喽罗,汉鼎念他们也都是苦出身,愿归队的统一收编,愿回家,也都发了盘缠打发了。这山寨倒也不小,合该是天意吧,罢了!山代王就山代王,先让兄弟们安稳下来以便操练精兵,等待时机必投明帅。 只是雪薇哪里坐得住,拉着杨汉鼎三番四次下山打听,却均无所获,和报社联系,对方回复说潘凤云编辑随团到北平采访,个把月才能回来,眼见雪薇急得一天天见瘦,汉鼎再也不能由着她任性,一定要护送她回云南穆府,雪薇哪里肯听,但怎拗得过铁塔般的杨大哥,加之心中也牵挂娘亲,终于心有不甘地起了回程,杨汉鼎把军中事务略作交待,只身亲自护送。 _ 再说沈家戏班,自逃出树林后便一路向九仙镇行去,这边镇上山防副队长七虎已派了熊二熊三前来相迎,两相客套,一同进镇而来。 一路上所见所闻,沈凤梅可把九仙镇看了个里里外外,全镇50万亩方圆,围城而居,分东西北三门,颇有些军事气概,而南面一座九宫山,山下一池九宫湖,湖光山色也隐着地势复杂,成了九仙镇天然的南屏。东门外三里大片的空地乃是宋府山防操练的场所,从东门进得镇来,只见满眼繁荣有序,客栈茶肆,居宅大院均有各自区域。正看着,只听“咣——”一声长长的锣音响彻街巷,魏打更沿街敲锣奔跑着,口里嗑嗑巴巴喊道。 魏打更:“大队长请高僧作法、仙、仙师布道,喜迎——贵子啊……” 钱老板出了茶馆:“哎哎哎,我说结巴,真不知道缪会长怎么让你来敲这更,这有了上句没下句,害得我们还得支着耳朵等着。” 魏打更:“不——不想听就去找刘二豹。” 童铁匠正给茶馆修大茶壶:“找刘二豹干啥?” 魏打更:“求他赏你把猪鬃堵耳朵!” 钱老板作势要打:“这个挨刀的结巴!” 魏打更笑着跑远继续喊:“大队长请高僧作法、仙师布、布道……” 钱老板:“每回都这么喊,咣咣都喊来俩闺女了。” 童铁匠:“谁说不是呢,不过大队长三代单传,又丢了个妹子,这人丁是单薄了些。” 经过了说笑的几人,再往前行,几个年少的师弟师妹满眼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繁华大镇,镇上的人也都盯着沈凤梅不住眼地看起来。 梨园行的闲话日日风闻,早听说有个唱京腔的沈凤梅扮相是艳若桃李,唱得是婉若黄莺,只是性情刚烈,有冰美人之称。她从不起艺名,也从不媚炎附世,出道十几年,早有那富绅军阀土匪恶覇强要纳之为妾,皆被她以死相抗,且不惜玉石俱焚,加之好事文人小报记者争相为之传颂,那些打她主意的人倒也不敢太过造次,沈家班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也因此挣得了清白名声,渐渐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戏班了。只是凤梅被传得如同刺骨的冰山一般,二十出头依然没有正经人家敢提亲问媒的。她倒也不在意,反倒愿意就这么冰清玉洁地一直唱下去。正如她毫不在意街上不断朝她看来的各种目光,就这么淡淡漠漠的随着熊二熊三住进了早安排好的客栈,从容换下沾着血迹的衣裳,稍事休整,又扮上戏装排戏练功了。 沈班主心里紧张啊,早听说九仙镇宋府的威名,听说和守疆的侯司令也沾亲带故的,镇上虽不设镇长,但宋府大当家宋宗祥俨然早已是镇民心中的皇帝,他的禀性尚摸不透,但他带领山防马踏周山的血腥刀光谁人不知,这些拿枪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何况是戏子这等下九流呢,唯有好生饲候着,多拿几个包银早早出了镇吧。只是这出《天官送子》排了一日又一日,却不见宋府堂会的动静。 _ 不光沈班主不敢多问一声,就是九仙全镇也没几人敢靠进那座高宅——宋府。 青砖灰瓦,墙高丈八,兵丁三步一岗,尽显威严。琉璃影壁正对着门前两座青玉雄师,既显得气派雄劲,又显出贵气十足。 三进两跨的大院中,家佣穿梭如流,吉庆的童子像挂得处处皆是。中院钟罄梵乐缭绕,远近闻名的道长高僧均被请来,声势浩大地已做了半月法事。穿过内府花园才是后院,花园中花香葱翠,假山旁葡萄架下一只秋千为威肃的府院平添一分娇柔。后院正房外摆满红枣花生桂园莲子,女佣老妈子围了一院待命,关得严严的卧房中,夫人梁嘉琪正在待产。 _ 全府最紧张之地并非产室,而是厢房的宋府祠堂。 夕阳射入雕窗,将幽暗的祠堂照亮,祖先的牌位莲灯供奉。 一个魁梧之人恭敬地跪在蒲团之上,他相貎堂堂,威风凛凛,浓眉旁两道深深疤痕展露着他的血气与威势。而此刻,这位权倾九仙的宋府大当家竟紧张得有些心跳,执签的手也微微抖动起来,可见夫人这一胎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只听宋宗祥虔诚祈祷:“列祖列宗怜我宋家三代单传,保佑宗祥此次天降麒麟。” 宋宗祥又磕了一个头,闭目摇起了签,“啪”一枝签掉在地上,被另一双手拾起。 拾签的人是宗祥的结拜二弟缪世章,满腹的学问,深沉的城府,三十出头的年纪倒仿佛有五十岁的老成。平日里就是一身普通长衫,不认识的绝看不出他的身份,但九仙镇无人不知缪世章就是宋府的大管家,将府上的银号布庄经营得日进斗金,一座酒楼“仙客来”更是傲视全县,进酒定价无不以它为标榜。就是这样喜怒无形的一个人拿起签来竟也有些些紧张,他缓缓揭签,念道:“当春欠雨喜天晴,玉免金乌曦晖明,旧事消散新事遂,自有圭璋投瑞门……诞子又作弄璋,恭禧大队长,此次定得贵子。” 宋宗祥大喜叩头:“多谢天母娘娘恩赐,我宋宗祥苦盼十年,终于天遂人愿啦!” _ 东方发白,一声婴儿的啼哭惊破了晨雾中的古镇。 _ “咣”卧房门被猛地撞开,宋宗祥急冲进来:“儿子?” 梁嘉琪的贴身女佣孙妈清洗着婴儿,看了一眼宋宗祥,又埋头清洗,婴儿啼哭着。 宋宗祥冲过去看,“轰”只觉一下跌入谷底,呆住了。 床帐内,梁嘉琪一脸苍白,仰面无神地紧闭着眼,一行清泪流下。 接生婆擦着手上的血迹,收拾着用过的物件,陪着笑脸刚要上前,孙妈一使眼色拉了她一把,接生婆看看脸色铁青的宋宗祥,忙知趣地溜了出去。 床上的梁嘉琪嘤嘤抽泣,扯起被子将脸盖上。 宋宗祥在房里皱眉踱步,他转向梁嘉琪,欲言又止,长叹一口气出门而去。门关上的瞬间,房中传来梁嘉琪的大哭声。 宋宗祥闷闷走到前院,满腔怒火终于暴发,“砰砰砰砰”举枪将挂起的所有童子图都打了个洞:“都给我撤了——” 院子“唰”的一下子静了下来,满院子的人看着怒不可遏地宋宗祥,都大气不敢出。 只听一阵欢快笑声,二妹宋宗英一身红衣,领着侄女大娣二娣兴冲冲地从大门跑进,她天真俏丽,眉心一颗红痣在留海中时隐时现。 宋宗英:“哥,你吼什么呢?嫂子生啦?” 大娣二娣:“爹爹爹爹,我们要去看小弟弟。” 宋宗祥怒斥:“去看个鬼!” 大娣二娣被吓呆了,眼中立即泪水打转,又不敢哭出来。 宋宗英:“发什么邪火啊!怎么了?” 缪世章上前将宋宗祥拉去前厅。 _ 阳光从镂窗的缝隙透进来,形成无数斑驳的光影,豪华的大厅中,宋宗祥一声不响地坐着,冲着光影发呆。 缪世章缓缓倒满一杯酒,递到宋宗祥面前。宋宗祥回过神来,一伸手,一仰头,一杯酒饮尽。缪世章又倒满一杯,宋宗祥又一口饮下,又倒一杯,又饮下再举杯,却不见缪世章再倒,干脆伸手自己拿起壶,缪世章一把止住。 宋宗祥红着双眼盯着缪世章:“世章,你告诉我,九仙镇最有头脸的是谁?” 缪世章:“当然是您。” 宋宗祥嘲叹道:“我最有头脸,连个续香火的都生不出来!“突然变了脸色,”是不是那场大火犯了天谴,要绝我宋家的后啊?” 缪世章赶快起身:“大队长可千万别这么说,事情已然过去二十年啦,况且都是因为谈……” 宋宗祥“咣”地一下重重放下酒杯。 缪世章惶然:“是,此乃本镇禁忌,是世章失言。” 宋宗祥手一挥,摇头道:“法事也做了,戏台也搭了,现在全镇的人都在看我宋宗祥的笑话!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有儿子,谁能替我生出个儿子来!” “咣”门被猛地撞开,宋宗英冲进来:“儿子儿子儿子,闺女不是宋家的根呀!” 缪世章忙起身行礼:“大小姐。” 宋宗英一把揪住宋宗祥:“走!快给嫂子赔不是去。” 全镇大概只有宋宗英敢对宋宗祥呼来喝去。宗祥虽雄霸全镇,但对这个妹妹却是百般宠爱,只因宗祥母亲早逝,宗祥系二娘带大,父亲常年在新军参战,家中全靠二娘操持,十多年后,二娘先后生下一对姐妹,宗祥对妹妹们喜爱至极,家中正喜添丁加口,不想镇上却生出了那场可怕的血案!一时血光冲天,镇民四散奔逃,三岁的大妹宗梅也失散无踪,待父亲耗进心血平定全镇后,也因常年战疾复发病逝,二娘更因思念大妹郁郁病塌,临终前千叮万嘱托宗祥好生呵护宗英。经过那场大乱,宋府只剩兄妹二人至亲骨肉,宗祥怎能不对宗英视之如命!从小便锦衣玉食百依百顺,宗英便在兄长的娇宠中快乐成长,家风始然,渐渐出落成不爱红妆爱武装的飒爽千金。 _ 梁嘉琪愣愣地看着窗外的艳阳天,心头却阴沉至极。 宋宗英一步迈进:“嫂子,哥来了!哥,你快点快点!” 宋宗祥被拖进来:“这妹子,九仙镇我最惹不起的就是你了……” 孙妈:老爷,您可来了,您快看看,夫人就是不吃东西。” 宋宗祥走到床前:“嘉琪,刚才是我发疯害你吃心了,我这回不是太,太……” 梁嘉琪怔怔不语。 宋宗祥俯身抱起婴儿:“三娣,来,让爹抱抱!” 梁嘉琪突然开口:“宗祥,你讨房妾吧。” 宋宗祥一愣,看了看角落中怯怯的大娣二娣,又看看怀中的三娣,心中忽的一动,转头迎上孙妈疑惑的目光,他赶快收敛心神,故做轻松道:“明儿让世章给起个名儿。” 宋宗英:“还是找谭教席起吧。” 宋宗祥:“嗬!这两年跟着谭教席认了几个字,口口声声不离人家的好啦?” 宋宗英:“本来嘛,谭教席就是比缪世章学问大。哥,马上让沈家班开锣,唱到三娣满月,一定要唱得热热闹闹的。” 宋宗祥:“行行行,哥这就让世章摆宴!。”亲了一口三娣,“爹亲自给咱三娣扮上。” _ 黄昏时分,正是酒楼食肆最热闹之时。 “咣——”锣槌打在铜锣上,魏打更吆喝着又跑过街:“大喜大喜——大队长请落生酒,沈、沈家班唱大戏喽——” 大大的红灯笼照亮了“仙客来”的招牌,灯笼上齐唰唰大大的“仙”字,一座大方古朴的客栈便在眼前。 黑漆金字的回文联“来客仙者宿,宿者仙客来”。 一袭青衫驻足门前。 _ 客栈对街相望,便是名震全县的豪华大酒楼“仙客来”。 宋府堂会已准备起来,酒楼戏鼓声声,欢声笑语传到了客栈前柜。 缪世章忽然匆匆而入:“小二,快拿笔墨来,什么都齐了,反倒把三娣的落生联给忘了。” 店小二忙铺纸研墨:“掌柜的,那沈凤梅亮相了吗?唱的是哪出啊?” 缪世章没理店小二,喃喃自语:“又是女孩,写什么好呢?要是男孩怎么都好写……。”越急越想不出来,笔尖的墨汁滴在纸上,“换纸换纸,哎呀写什么好呀,这戏眼见就要开了……。” 只听二楼传来朗朗吟声:“绕亭已喜临风玉,照室还看入掌珠。” 缪世章豁然一喜:“好联!“抬头看去,“这位是……” 只见楼梯上缓缓度下一青衫公子,一柄折扇,潇洒俊朗,令人见之忘俗。 店小二指了指登簿:“这位是刚宿下的谭先生。谭先生,这是我们缪掌柜。” 缪世章看了一眼登簿,只见客人栏刚添了一个新名子“谭逸飞”。 不知为何,缪世章盯着这个名子心中莫名一抖。 再一抬头,谭逸飞近前一揖道:“缪掌柜,幸会幸会,我可是冲着您仙客来的仙字来的,图个吉利。” 缪世章:“多谢先生美言。哦,谭先生请!” 谭逸飞一笑接笔,挥毫一联。 缪世章惊赞:“好字!” 谭逸飞:“过奖。” 下笔处,纸上再落一横批“婺焕中天”。 _ “仙客来”酒楼,全县最大,当真是雕梁画栋,灯火辉煌。 大爷宋宗祥千杯不醉,二爷缪世章品酒精深,三爷七虎更是海量豪饮。这里的酒汇聚四海,名品云集,众家酒坊均以能上得仙客来柜上而欣喜自豪,从此便能在酒市觅得一席之地。有缪世章把关,只认酒质不讲情面,那些进不来的酒便只能自认逊色,纵全力宣扬也只能在二三流徘徊,价格更别想提上分毫。仙客来只有好酒,且只售中华字号,这一身风骨,纵价格居高依然客似云来。 此刻,大堂上满是觥铸交错的宾客,戏台上沈家班板鼓热身,全场热闹非凡,缪世章手托对联和谭逸飞一起走进。 缪世章:“快挂上快挂上!”扭头对谭逸飞道,“来者即客,敬请随意。” 谭逸飞:“信手一联而已,多谢缪掌柜赐席。” 小二将谭逸飞引入客座,谭逸飞凝神看了看“仙客来”的牌匾,不知想着什么。 忽见一人气冲冲而入,原来是临阵五柳镇的郭记老板:“嗬,够热闹啊!您这添丁添财,却断我郭记的财路!” 仙客来的账房忙迎上:“郭老板息怒息怒,今天前厅摆宴,有话咱里面讲……” 郭老板:“哼,仙客来店大欺客,里面讲我怕你们宋大队长听不见!我问你,这合同白纸黑字,凭什么又断了我郭记的供货?” 缪世章面沉似水,上前道:“缪某来给郭老板解释。” 郭老板:“哦?缪掌柜,缪会长——郭某洗耳恭听!” 缪世章不紧不慢地从柜台底下搬出四只小酒坛,倒入四只碗中。 缪世章:“郭老板请看,这是你郭记老窖十年前为我仙客来送的酒,可谓窖香优雅、绵甜爽净。这是五年前的,其色已不似前者剔透,但也算柔和协调。呵呵,之后郭老板沉迷于赌坊之中,为偿债拆东补西,对造酒嘛自然也就偷工减料起来,请看,这是两年前的郭记老窖,已是色泽黄浊,味淡无香。” 郭老板:“这是……是我一时监管不力,可是我严督秘方又恢复了昔日质地,您看看这碗,与十年前无异呀,缪掌柜您也验过了,那怎么还被停了呢?” 缪世章淡淡一笑:“不错,酒色依旧,可名号易帜,已非昔日郭记老窖了!” 郭老板脸色一变:“什么意思?你把话讲清楚。” 缪世章:“当初诱你入局之人本是阴险已极,用这歹毒的法子已收了五六家酒坊,多少郭家世交苦口良言,但郭老板甘步后尘,将股子转卖十之七八。”近前一步,“请问,这郭记老窖它还姓郭吗?” 郭老板下意识地一退。 缪世章:“想必已是姓柴了吧!” “轰——”郭老板一惊,争辩道:“只要色质无异,还是我郭记老窖的旗号!” 缪世章:“郭老板与我仙客来多年的交往,不会不知道我们九仙镇的规矩。九仙镇没有一家会买卖日货!这是否够明白了!” 郭老板被震得险些晃倒椅子:“你!你!自打谈家开了仙客来,我郭记老窖就没下过柜,怎么一到你们手里就全变了!” 只听一声厉喝:“住口!” 宋宗祥大步进门,人们全都恭敬站起,自动让开一条道。 宋宗祥咄咄走向郭老板:“郭老板讲话小心些,仙客来它姓宋,我二弟就是仙客来的当家!” 郭老板:“大队长,您误会了误会了……” 宋宗祥:“要不是世章拦着,我早将存货砸在你门前!全县无人不知,我宋宗祥平生最恨和日本人打交道,怎么,独独你郭老板不知道吗?” 宋宗祥声色俱厉,说话间已将郭老板逼出大院门。郭老板的伙计上前围住宋宗祥,纷纷解襟挽袖一拥而上。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勇猛汉子一跃上前,一阵飞拳将伙计们打得倒地呼痛。 这汉子便是宋宗祥结拜三弟七虎,十年前投亲九仙,路上被吴驴子的匪人劫掠,几乎被打死路边,幸被祭祖经过的宋宗祥救起,伤好后纳头便拜,愿为宋府做牛做马。宗祥生性豪义,只觉与这个小兄弟有缘,便收到山防从跟班做起,七虎勤兵勇武,忠义不二,多年后宗祥便将走镖护商的生意全交给他,七虎甚是得力,威震十里三山从未出过闪失,江湖人人均尊他一声“七爷。” 七虎:“姓郭的,大喜的日子竟敢找上门来耍横,找打啊!” 郭老板切齿嚷道:“宋宗祥,生财贵在有道,你不要把事儿做得太绝!” 宋宗祥:“哼,姓宋的做事就这么绝!回去告诉姓柴的,这酒坊他买一家我就断他一家!” 郭老板慌手无措地上了马车,伙计们爬起来跟着跑远,魏打更敲锣哄笑。 宋宗英坐着包车行到门前,正赶上这出好戏,不禁拍手赞道:“哥,撵得好!” 宋宗祥:“嗯,你嫂子怎么样了?” 宋宗英:“还起不了身,在家给三娣喂奶呢。”突然眼睛一亮,“谭教习!” 只见不远处,小学堂教习谭稚谦缓缓行来,他文质彬彬,戴一副眼镜,近前一揖:“大队长好,大小姐好,七爷好!给大队长道喜了。” 宋宗英:“喜喜喜,走,和我们一块到包厢看戏去。” 宋宗英一把拉住稚谦衣袖,谭稚谦很不好意思。 宋宗祥说了句:“谭教席,一起坐。”便大步重回仙客来,众人纷纷跟上。众宾客方才均看到郭老板被撵走,不由热闹欢呼,宋宗祥一行威风地上了二层包厢。 角落一桌的谭逸飞一直静静看着。 戏台帐幔后的沈凤梅也一直静静看着。 沈班主悄声上前:“凤梅,谁都看得出宋大队长怒他那龙变了凤,他正不痛快,你可得唱圆满喽,咱班子可都指着你吃饭呢。” 沈凤梅点点头,回身走向幕后。 _ 不待宋宗祥坐定,七虎便兴奋道:“嘿,大哥你可算出关了!早想和你说个新鲜事,这沈老板真叫我开回眼!吴驴子要抢她上山,沈姑娘唰一剑就给吴驴子破了肠子!哈哈,那叫一干脆!” 宋宗祥也觉意外:“哦?还真没听过戏子这么烈性的。” 缪世章:“大队长,我刚收到消息,刘二豹从县里搞了几十条长枪,新上任的县长是他远亲,这枪就是县长开的条儿。咱们,要不要过问一下?” 七虎:“他敢!只要大哥一句话,我带弟兄……” 正说着,楼下传来魏打更的铜锣响:“刘团总、总、总到!” 刘二豹带一帮团丁大刺刺走进:“结巴,瞎嚷个啥,我刚来,什么总到。” 这刘二豹家原是三代杀猪为生,日积月累也趁得百亩薄财,二豹爹被人叫了一辈子屠夫,总觉矮人一头,便咬牙花了大钱给二豹捐了个“团防”的偏职,刘家总算是穿上了身官衣,死也闭眼了。但刘二豹哪经过正规军训,几年下来,团防仍然是那几十人的队伍,不但没壮大,反倒月月有人退出,原因不外乎拿那几个死军饷,做个买卖都比当团丁过得自在,二豹除了干吼几句也管不住,加上骨子里还是觉得杀猪顺手,便在团营里还兼着原先的屠场,乱七八糟地维持着。可是刘二豹从不觉得是自己能力差,一门子怨气全恨在宋宗祥身上。他恨宋宗祥几百人的山防队伍,根本不把他的“正规军”放在眼里,他恨宋宗祥和七虎把持着护商的生意,大块的肥肉只能他宋家吃独食!说来也该换换风水了,今年远房老舅竟任了龙安县的县长,有了这层撑腰的,也该我刘二豹抖抖威风啦。这不,刚从县上大摇大摆地领了新枪回来,又听说宋家第三胎还是生了个丫头,哈哈哈,把刘二豹乐得是心花怒放,活该他宋家生不出个小子,叫你狠,叫你逞威风,你就算是九仙镇的皇上,天王老子也断你的后! 刘二豹心里美着,脚步也跟着飘起来,“噔噔噔”震得楼梯直颤:“大队长,道喜道喜。” 宋宗祥淡淡扫了他一眼:“多谢。我是添丁,刘团总可是添兵呀。” 刘二豹:“大队长消息蛮灵啊,这不,给您通报来啦。” 宋宗祥:“嗯,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队长。” 七虎:“二豹子,你怕是有别的花花肠子吧?” 刘二豹:“我一个杀猪的,只知道猪大肠,不知道还有啥花花肠!这次领枪招人,可不是白领,也着实花了我好大一笔钱呢,心疼呀。可话又说回来,这些日子匪患闹得凶,吴驴子不就刚被端了吗,团防也得帮衬山防呀,大家一块儿防。” 缪世章:“刘团总,新任的县长是您的贵戚?” 刘二豹:“要不说您是大队长的军师呢,啥都能算出来。那是我老娘家的表舅,各位日后县里有什么需要照应的尽管张口,我刘某一句话啊,哈……当然,怎么能和您候府的靠山比啊。” 宋宗祥冷冷地:“明白就好。” 刘二豹口中的侯府乃是省卫戍大军侯司令府上,侯司令和宋宗祥的父亲当年在新军是挚交,九仙镇的大乱便是侯世伯带兵协助才得以平复,宗祥自幼便生得一腔报国雄心,早有投军之意,不想父亲却壮年早逝,宗祥只有顶替父亲接过宋府的掌门大权,也肩复起繁荣九仙的重任,这转眼便是二十年匆匆,如今九仙镇早已是繁华如昔,侯世伯却劝他仍然坐镇九仙,只因国事风云变幻,日寇山雨欲来,九仙镇正处关隘,自古兵家必争,宋府山防二十年经营,已可独当一面,为卫戍军分忧。大局为重,宋宗祥便暂去了投军之念,继续稳坐九仙,侯司令也派儿子元钦时不时代表他来视察一番,给山防增威添势,兵械军援。 刘二豹:“哦对,我送来点猪蹄给夫人进补。”忍不住又语带嘲讽道,“又多个女娃,大队长心里想必不好过吧。” 宋宗英瞪起杏眼:“有什么不好过,杨门女将哪个比男的差了?” 刘二豹:“大小姐说的那是戏文,再说了,杨门女将有几人姓杨啊,不都是杨家的寡妇吗?” 宋宗英“噌”地站起:“你说什么?敢咒我们宋家?” 谭稚谦忙起身拉住宋宗英。 七虎一步上前:“二豹子,没喝酒就撒疯,要不要我给你醒醒?” 刘二豹也不知哪儿来的胆:“怎么着?话都不让说啦?也怪呀,我那婆娘一碰就是一个小子……” 宋宗祥怒气渐起,“啪”地一拍桌案。 七虎“卡嚓”拨枪:“你再敢说一句?” 双方呈剑拔驽张之势,戏台琴鼓骤停,酒楼瞬时吓得一片寂静。 _ 大堂有年迈的宾戚悄声议论:“落生酒可见不得刀光,不吉啊不吉。” 同桌阿婆回应着:“可说的是啊,这一争起来难保不有个刀光剑影的,沾上这个‘斩’字,根系就更弱了,啥时候再盼个男娃呢。” _ 窃议声传入宋宗祥耳中,不由心中一紧,但已成针锋之势,又怎能让刘二豹称快。 刘二豹斜眼看着,心中想着终于大庭广众占了回上风,这便是要压过宋家的兆头啊。 七虎眼见着一拳就要打出,大哥却迟迟不发话。 一时间,包厢成了僵局。 _ 只听谭逸飞一声朗笑,起身抱拳:“今日有幸受邀,未及备礼,即兴一首以贺雏凤之喜,诸位见笑了。 众人稍稍缓了缓精神,纷纷道:“请,请!” 谭逸飞朗声吟道:“明珠入帐下凡尘,兰蕙吐芳瑞悬门,柳诗荀赋折桂影,福业红楼藏玉珍!” 众人大声喝彩:“好!” 谭逸飞:“献丑献丑!” 宋宗祥面色稍和,探身包厢往下看,谭逸飞也正仰视,一时间,二人均为对方超凡的气质所吸引。 宋宗祥:这位先生是…… 缪世章:“是初到本镇的谭先生,今日贺联即拜谭先生惠赠。” 宋宗英:“哈,又来了个有学问的!” 宋宗祥:“幸会!谭先生真是文采风流,玉树临风啊。” 谭逸飞一揖:“多谢多谢。久闻宋队长威震九仙长治久安,兴办新学不拘一格,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新学力申男女平权,加之宋队长虎父之威,令千金日后定会象大小姐一样胆识过人不让须眉。” 宋宗祥听来十分受用:“先生说的是,所谓龙生龙凤生凤,我龙王的女儿她就是能呼风唤雨,屠夫的小子还不是杀猪!” 宋宗祥不屑地瞥了刘二豹一眼。 缪世章:“啊,多谢刘团总厚礼,堂下已为团总安排了雅座,请!” 七虎瞪眼喝道:“还不快走!” 刘二豹忍下一口气,也算借这个台阶,灰溜溜地下楼而去。 宋宗英一捅谭稚谦:“嘿,是你本家呢。” 谭稚谦目中满是钦赏:“这位兄台不但出口成章,且息事于无形,稚谦佩服。” 宋宗祥对楼下举杯:“今日宋府良辰,谭先生就请移步与宋某对酒当歌,同赏红伶如何?” 谭逸飞:“如此真令谭某受宠若惊。” 缪世章:“谭先生请!” 宋宗祥:“开戏!” 谭逸飞抬步上楼,虽只一身青衫,在这花团锦簇满座绫罗之中反倒显得异常素静清雅,加上他身姿挺秀丰神俊朗,只几步路的功夫,座上已不知多少大姑娘小碧玉向他投来赏慕之色。 _ 只听台上开场的锣鼓点响起,几个龙套翻着小翻出来。 沈凤梅扮的旦角踩着鼓点翩翩而出,一个绝美的亮相。 宋宗祥情不自禁:“好!” 目光正与台上的沈凤梅交汇,沈凤梅忙移开。 “好!”台下的喊声随之而起,一出戏热闹开锣。 谭逸飞上得楼来,早被谭稚谦让座见礼,同姓之谊令二人均有一见如故之感。 谭逸飞:“各位,谭某有礼了。” 宋宗祥:“谭先生,坐!先生的贺诗真给我长了不少面子。老弟若想游山玩水只管开口,我让虎子找几个稳当的轿夫为先生引路。” 谭逸飞:“多谢大队长!” 缪世章:“谭先生初至九仙,印象如何?” 谭逸飞:“到处兵荒马乱,九仙镇倒真似世外桃源。” 宋宗英:“那当然,有我哥镇着,九仙平安着呢!你多待上一阵就知道了。” 谭逸飞:“大小姐爽快!实不相瞒,逸飞倒真有在此安身立业的打算。” 宋宗祥:“哦?好啊,不知谭先生做的是哪一行?” 谭逸飞随口道:“烧坊。” 缪世章警觉道:“什么烧坊?” 谭逸飞淡淡微笑:“酒烧坊。” 宋宗祥却一惊而起:“酒烧坊!” 七虎大喝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台上锣鼓点又停,一瞬间众人皆惊。 _ “酒坊就是九仙镇的死忌!”郭老板尤自心悸地向柴日双言道。 且说被赶跑的郭记老板,又慌又恨地匆匆赶回了五柳镇,却不回自家酒坊,而是让马车直奔福田升商行而来。“福田升”乃是日本商人柴日双所开,初来此地,本想开在九仙镇,但不与日商通贸乃是宋府铁律,柴日双只得在五柳镇设下字号,隐去日本原姓,做起了酒商的买卖。龙安县酒业兴隆,柴日双高进低卖,很快抢得市场,待得地位渐长,便渐露狰狞,设下赌娼烟毒的陷阱诱那些有此一好的掌柜入套,强势收购有些名气的国酒字号,有拒绝合作的,便直接带人砸坊伤人,这样竟将全县字号收编了十之七八。近几年日本军国主义阴云渐近,五柳镇倒也不敢拿他怎样,柴日双便越发成了势力,混上了镇商会会长,更明目张胆将商会迁入福田升二楼,掌控在自己手中。 此刻他正坐在榻边喝着清酒,眼前两个和服艺伎舞蹈着,幽暗的房间中伴响起日本民乐,光线明灭得有些诡异。 郭老板可不懂什么轻歌漫舞,正急急向“主子”告着状:“柴老板,仙客来不但断了我的货,我还险些挨了宋宗祥一顿呢。” 柴日双“啪!”一拍案子,艺伎吓得停了舞乐。 柴日双:“我福田升的酒遍布全县,独独缺了他九仙镇!我知道宋家严禁烟馆,好,我不开,我开酒坊,谁知宋宗祥还是不答应,那么好,我再退一步,我收你们的酒坊卖到那里,慢慢再谈合作的事。我一退再退,难道这九仙镇还是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郭老板:“别动气别动气柴老板。这事呀,芝麻掉针眼儿,它寸啦!当年谈家被宋老爷子一把火灭了门呀!起因就是因为谈家的酒坊。如今宋家是九仙的土皇帝,酒坊是他家的死忌,全镇谁敢说个不字。”顿了下又道,“何况,就是您想开别的买卖怕是也……” 柴日双转身:“为什么?” 郭老板:“宋宗祥今天亲口说了狠话,他最恨和日本人打交道,日本商号要是敢去九仙……” 柴日双咬牙:“怎么样?” 郭老板:“他是来一家断一家!” “咣!”柴日双将手中的酒瓶狠狠摔碎,他阴沉沉地眯着眼睛,从喉咙中吐出一句话:“姓宋的,你有本事就禁了九仙镇的酒,否则,我倒要看看是谁断了谁?” 柴日双打九仙镇的主意可不只一年两年了,破了九仙的局不只是垄断全县酒业这么简单,柴日双心中还背着一份深恨,只有突破九仙镇,一场更阴狠的庞大计划才能全面展开,而在他看来,酒坊正是打开九仙最锋利的钥匙。当然,这些隐秘阴谋是不可能和郭老板这种蠢人道的。 _ 台上的沈凤梅不知为何又停了,往包厢看来,正看到宋宗祥也正在看她,不由目光一避。 包厢中人均沉默不语,谭逸飞不明所以地看着众人。 宋宗祥用眼神示意七虎出去,他缓缓坐下:“宋某疏于督导,我三弟失礼了。” 谭逸飞:“是在下有何失言之处吗?” 宋宗祥平静了一下:“谭先生,你初来本镇不知者不怪。若能留下来繁荣九仙宋某十分欢迎,但话我必须说在前头,酒坊是九仙大忌,速断此念!” 谭逸飞正要相询,宋宗祥一抬手止住他,冲戏台上喊:“开唱!” 鼓板又起。 沈凤梅身段婀娜,唱腔婉转:“雨过天晴湖山如洗,春风习习透裳衣……” 宋宗祥以手击节,渐入戏中:“接唱真乃是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出白蛇传我听了几百遍,就数她唱得最入韵。” 缪世章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宋宗祥,又紧紧盯了盯谭逸飞。 谭逸飞自然识趣,颇礼貌地静陪一旁,与谭稚谦偶有交谈。 _ 刘二豹自坐一张桌,边喝酒边色迷迷地盯着台上的沈凤梅,冷不丁大叫了一声,顺手将一把铜钱扔上台去:“这小花旦真叫一个俊,好!” 台上的沈凤梅险险地旋身避过铜钱。 _ 宋宗祥立即探出包厢外:“刘二豹!好好看戏你撒的什么疯?” 刘二豹仰头:“沈老板唱得好,不兴我捧个场吗?” 宋宗祥:“这是我宋府请的,你老实看戏,别搅了大伙的兴致!” 沈凤梅的目光向包厢探寻着,宋宗祥也在盯着沈凤梅看,二人目光再次相遇。 板鼓声声,胡琴阵阵,沈凤梅唱念越发精彩,艳光四射。 梁嘉琪郁郁的叹息忽的在心边响起“宗祥,你讨房妾吧……” 宋宗祥只觉心中一动,再看向沈凤梅时,越发凝神。 _ 帘外月光如水,全镇都已沉睡。 谭逸飞孤灯独坐案前,这是他初入九仙镇的第一夜,自然有些难眠。 灯下,一帧牙白素笺,上面是范仲淹的一首词: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上阙字体娟秀清雅,显是女子所书,贴近些,似还留有那胭脂淡香。下阙字小而密,似是挤在了不多的空白处,字体虽俊逸,字里行间却点划萧疏,正如谭逸飞当下的思绪。 他正是穆雪薇苦苦追寻的那个负情郎,那个和雪薇天造地设的谈逸飞!他是穆教官最得意的门生,是讲武堂的头名才子,更是不知多少女孩子梦中的白马郎君。但他只和雪薇钟情不渝,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一切春光明媚,文定大喜已定佳期,只等他将老家的养母接到,便可许雪薇一世姻缘,龙凤相守。谁知就是这趟老家之行,他再也没能回到雪薇身边…… _ 带着一腔喜悦,谈逸飞一路跃马疾行,他好想早一日回得家乡,将德财婶早一日接去云南,分享他成家的喜乐,也终于有能力奉养老人家终生。这么想着,一路便少有停歇,回得村中已是入夜,他兴冲冲拴马入院,整了整威仪的讲武校服,拿上礼物踏入家门,即被眼前景象惊住。 只见烛光幽幽,似随时都要将案上的烛火吹熄。德财婶在病塌上奄奄一息,仍艰难地睁开眼睛,期盼地看着门口。 礼物掉在地上,谈逸飞奔向前跪摔榻边,一把握住德财婶的手。 谈逸飞:“婶儿!” 德财婶瞬时极度的喜悦,尽管已虚弱的说不出话来:“飞儿……” 谈逸飞:“是我,是我,飞儿回来了!婶儿,您病成这样怎么不告诉我啊,每回信上都是好好好。” 德财婶:“我答应过你娘,是要让你成大器的,你在学堂读得好好的,这眼看着又要娶亲了,我说什么也不能拖累你呀。可现下又一想,这事儿要是不说,怕是要被俺带进棺材了……” 德财婶用枯瘦的手艰难地指了指枕边的布包,谈逸飞打开,讶然看到里面是一册发黄的图册和一对银耳坠儿。 德财婶气若游丝:“这是你娘用命换的呀……嘱咐我一定要等你立了业再交给你……飞儿,你娘显灵,总算让我闭眼前等到了你。好,好,俺这就去和你娘就伴去了……” 德财婶说完,了了大愿,撒手人寰。 “卟”桌上的烛光一闪而灭,黑暗中传来谈逸飞的痛呼:“婶儿——” _ 谭逸飞只觉目中泛泪,轻拭下收回思绪。 那册发黄的图册现在就放在案上,封面是八仙过海图,《八仙秘制》的名字十分醒目。展开中页的一张图纸,那是一张手绘的烧坊图,纸质已经发黄。 正是这张烧坊图承载着一个酿酒望族的基业沉浮,正是这册《八仙秘制》隐藏着一场滔天血案!德财婶临终前的秘密改变了逸飞的一生,令他弃武从艺隐姓埋名,令他痛斩和雪薇的一世柔情,也令他在两年后的今天终于来到这血案发生之地!他要来一查当年血案的罪魁,他要来复兴一门望族的煌煌巨业! (第一章结束,待续) 第二章 暗度 《英雄煮酒》第二章_暗度 薄雾鸡鸣,天边渐白。 沈家班已经开始练晨功,舞枪弄棍的,吊嗓子的。 七虎打马停在院门外,后面跟着一顶轿子:“沈班主、沈班主!” 沈班主忙迎上:“哟哟哟,七爷,这天还没亮您起得可真叫早,有何吩吩?” 七虎:“大哥叫你们去府里唱几段,轿子在外面,我还要赶着护镖,走了!” 沈班主:“哎哎哎,七爷七爷,今儿我们已经应承县上的孟府了,回来就得接着晚上的堂会,您看是不是,明个再过大队长那儿?” 七虎:“嗬!刚几天啊就和县上混熟了,我大哥要听戏什么时候要等啊?把那边回了!” 沈凤梅不由上前:“七爷,谢大队长赏脸,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们虽说人微言轻,却还懂得几分江湖信义,大队长执掌一方,行事想必也是以理服人。” 七虎:“哟嗬,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实话说吧,今天是我大哥大嫂成亲十年的吉日,我大哥这几天一直张落这事,没功夫提前招呼你们,识相点赶紧拾掇拾掇上轿。” 沈凤梅:“大队长堂堂高门,既是诚意相邀,连张贴子都没有吗?” 七虎:“哦,有有有,这一急就忘了,给!我先走一步了。” 沈班主接过:“七爷您慢走。” 沈凤梅展开请帖,雄浑的书法力透纸背“纬武经文沈凤梅,吟风舞雪尽芳菲”,沈凤梅眼中霎时露出赞意。 沈班主:“呀!大队长好文笔!而且点的这几折都是贺夫人良缘之喜,凤梅,大队长对咱这么有礼,咱可不该驳人家啊。” 沈凤梅沉思自语:“倒是个情深义重的,可县上那边……” 沈班主:“那边我去说,就说你偶染风寒,等明儿病好了立马去。” _ 竹帘卷起晨光,福田升商行内,艺伎正伺侯柴日双吃着寿司。 账房敲门而入:“老板,各国领事馆的百寿膏和留仙酒都已经送去,他们都很满意。” 柴日双得意又阴险地笑了:“好,继续做,要最上等的原料。” 账房:“已经从缅甸进了一批上好的料,只是…… 柴日双手一挥,两个艺伎行礼退出门外。 账房:“一来这是政府严禁的东西,咱偷偷地运过来特别不容易,二来他们必须绕过九仙镇送货,路程上多了一倍,运费跟着就高上去了,我们的利微乎其微。” 柴日双咬牙:“哼,又是九仙镇!”想了想道,“姚记那块田是不是在九仙镇界边。” 账房:“正是。” 柴日双:“备车!” 半个时辰便到了五柳镇田边的官道,满目空旷的田地野草丛生,在晨光普照下摇摆着。 田中是一座废旧的烧坊,院墙上隐隐约约斑驳漆着“六合酒坊”的字号。 一辆篷车帘中露出柴日双阴险的眼睛:“给我找几个农户把地拢了,叫咱的伙记一起下田,就在这界边儿挖条渠。” 账房:“拢了,老板想种什么?” 柴日双:“只要是酿酒用得到的,种什么都成。关键是这条渠一定给我找信得过的伙计去挖,它表面是给庄稼修道引水渠,实际上给我挖成个地道,我要它横穿九仙镇!” 账房恍然:“哦,老板高啊!这样咱的货就再也不用绕路啦!” 柴日双得意地笑:“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立刻去办!” 账房:“是是。” 烟土乃是福田升升财的秘密手段,柴日双家传的阴毒方子,挑选最上等的烟土按比例掺入特等酒中,比一般大烟更能令人有种欲醉欲仙极舒坦之感,秘密之处在于,不用精密仪器,很难检测到烟土的含量,因造价很高,目前所制小批量的留仙酒均是特供给欧美领事馆的。事情倒也做得顺风顺水,如今留仙酒和百寿膏已打出牌子,只待垄断了全县酒市,便利用这阴毒之物施行他那个庞大计划。 仙客来客栈门前,一批贵重物装了几大马车,七虎带人一一清点着。缪世章出了院门,将一大壶酒的放在七虎马鞍上。 七虎:“谢了二哥!每回出镖都是你最想着我。” 缪世章:“虎子,这回给侯司令的军资是往年的两倍,一路小心,” 七虎:“放心,哪回见我失手过?灭了吴驴子,这地界我更是平趟!” 缪世章点点头,看着七虎吆喝一声出发了。 小二出来倒水:“哟,掌柜的,今早儿啊。不过谭先生比您更早,说是要去看日出。” 缪世章:“日出?” 小二:“呵呵,这外乡人就是新鲜,日头不是天天都出来吗?” 缪世章略想了一下,转身进了客栈,直接上楼走到谭逸飞客房门前,敲门无人应答,缪世章轻轻开锁而入,确认房中的确无人。他掩好门,又向窗外看了看,谨慎地翻起谭逸飞的物品。 自打谭逸飞的一句“酒坊”语惊四座,缪世章心头就再难平静。二十年的死忌无人敢提,这外乡青年似乎来头不浅,何况他也姓谭,虽不是谈家的谈,但不知怎的,缪世章的隐隐心惊就是挥之不去,这是初识谭稚谦时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将疑惑告之宋宗祥和七虎,七虎却不以为然,就谭逸飞文邹邹的公子哥,怎能和大恶人谈家扯上关系,若真有关系,看他出口成章的样子绝不是笨人,又怎会蠢到将酒坊脱口而出,三百六十行多了,他为何不说个别的作坊岂非更掩人耳目,这道理连我七虎都明白,二哥你这第一聪明人还不清楚吗?宋宗祥也觉七虎讲得有理,且不说谈家当年满门火焚是他亲眼所见,就算是某个忠仆义佣的后人前来寻仇,又怎会这么单刀直入的?又怎会不叫张逸飞李逸飞,偏偏要叫这个同音不同字的谭逸飞呢?二弟谨慎得有理,但不必过于紧张,看看再说。 缪世章也希望自己是多心了,但总要找出点说服自己的东西这心里才好踏实,九仙镇二十年方复元气,可不能再生事端。这么想着,突然一个放在抽屉尽里面的大信封映入眼帘,缪世章轻轻拆开封口,内装一本农林毕业证,打开,“谭逸飞”三字醒目呈现。缪世章心中似终于松了一口气,将东西小心归位,带上门走出。在前柜给宋宗祥打了个电话,报告一声新发现,也算是说给自己的安心话吧。 只听宋宗祥在电话那端说道:“农林学校?嗯,但愿是他一时心血来潮。世章,今儿我请沈家班来府上唱几折,专门给嘉琪散散心,你也过来吧。” 缪世章犹豫了一下:“是,我交待一下就去。” _ 南郊的九宫湖可是远近闻名的一处佳景,在晨光下潋滟澄澈,九宫山倒映湖中,青翠巍峨。 这样的美景按说游人应该不少,但稀奇的是却只有三三两两偶有经过,再近看去,若大湖边竟是一处空旷的废墟。 废墟上野草丛生,隐约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是一处建筑的遗址,地上的石基座依然能看出当年的柱子是多么粗壮,努力辩认,一些土地依稀还有焦痕。 谭逸飞独自在草里拨拉着,拣起一物,那是一片锈迹斑斑的铁锅残片,他用袖口抹去铁片上的泥土锈斑,旁边又有一片,又拾起,不一会儿手中已握了一把。谭逸飞怔怔地看着空空的地,缓缓打开怀中的《八仙秘制》,那张图上所绘正是一处湖泊旁一座酒坊的完整布局,举目对照,不正是此地吗?谭逸飞忽觉心头沉重,如此宏伟的大酒坊建成运作是多么不易,如今却成废墟一片,那是经历了怎样一场劫难,仅是睹物冥思已是不胜唏嘘…… 突然一声呼喊从背后响起:“后生,在这儿发啥呆呢?” 谭逸飞一惊回过神,发现手中的《八仙秘制》尚未合上。 湖中的倒影一花,魏打更已走到身旁。 谭逸飞急中生智,突然一指湖边:“快看! 太阳从九宫湖升起,将湖水映红,煞是壮观。 谭逸飞朗声吟道:“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入海,六龙所舍安在哉?” 魏打更的注意力被太阳吸引了去,谭逸飞将图册迅速塞入怀中。 谭逸飞:“魏老哥早啊,打了一夜更累了吧,来此散散步? 魏打更:“是——哎,我咋就从没觉得,这日头出来也、也怪好看的?老弟,你刚才念的啥?” 谭逸飞:“李白的《日出行》。” 魏打更:“老弟就是有学问,堂会上那诗把场子都震了。” 谭逸飞:“魏老哥过奖。 魏打更:“你不知道吧?你站的地方可是九仙当年最、最、最风光的,气——派!” 谭逸飞:“哦,您说说。” 魏打更:“说什么?没了,啥都没了,九仙谈家剩下的,除了山头那块破碑,也就这块废地了。” 谭逸飞看了看四周:“魏大哥,小声点儿。” 魏打更哈哈大笑:“敢是那天被七爷吓到了吗?都——过去的事了有啥啊,不就是那谈老祖勾结小日本被灭、灭了吗?该!” 谭逸飞怒喝:“什么!”又立即恢复常色,“什么被灭啊?魏老哥,那天提起酒坊,大家伙怎么都象见了鬼似的?” 魏打更:“可不是鬼吗?一把火都烧成鬼喽!想当年那谈八仙——那叫一个香!听说祖、祖上是宫里的御酒执事,还得了老佛爷赏得一个啥,扳指啥的呢,可是谈老祖越赚钱越不嫌够,竟和小鬼子勾起来往酒里放**,报应啊,被一、一把火连人带酒烧了个精光,倒也干净了!” 谭逸飞:“胡……糊里糊涂就命丧火海,未免太残忍了,毕竟祸殃满门啊!” 魏打更:“说的是,甭提了,提起来晦气。” 谭逸飞不由意外,这全镇人人禁提的谈家酒坊,眼前的魏打更如何讲得面不改色?可知魏打更的胆子原也是吓出来的。他魏家打清朝那会就是代代打更,民国洋钟渐兴,本想废除这个差事,就在此时大乱忽生,魏打更自小跟着父亲值夜,胆子本就不小,又天生好奇爱看个新鲜事。那夜夜黑风高,新军百人入镇执枪街巷,严禁镇民私自外出,偏魏打更特立独行,偷偷跟在人马后面偏要看个究竟,好在翌日和大伙夸夸海口逞逞英雄。谁知这一跟之下,目睹了谈家灭门的惨烈,当下便被吓去三魂,救了个把月才醒,醒来便成了结巴。宋府得势后,缪世章见他可怜,便让他继续做了打更的闲差好歹挣口饭吃。虽落下个结巴说不上媳妇,但经此之后魏打更胆子也越发大起来,没什么不敢出口的,走街串巷官事私事全经他敲锣通告,加上平日好个穷仗义,镇上人不管何等身份,他竟都能说上几句话,虽时时口无遮拦夸大其辞,倒也成了大家认可的事事通,他也因此有些小小的自得。眼前的谭逸飞他看着投缘,不由又尽起地主之谊起来。 魏打更:“谭老弟,要是在九仙做营生可得拜个码头,不能象堂会上那么冒失。” 谭逸飞:“怎么个拜法?还得向老哥请教。” 魏打更:“嗯——大队长嘛你已经见过了,还有……刘二豹,一个杀猪的土财主,仗着点破、破钱捐了个官,嘿,还真敢耍个横。不过他那团防也算得一号,得拜!” 谭逸飞甚觉有趣:“哦,就是和宋大队长有些误会那位?” 魏打更:“啥误会呀,刘二豹早就不服宋家,这、这不又刚和县长搭了亲,扎起来了!又是买枪又是招兵,喏,咱脚下这块地就是他团防管的。” 谭逸飞目中一亮:“这地是刘团总的?” 正待细问,忽听一阵朗朗书声传来,二人看去,远远的竹林中,谭稚谦正带着十几个学童坐在湖边念书。 谭稚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学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谭稚谦:“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学童:“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宋宗英打扮得清新可人,从一丛竹林后拿了个小镜子反射阳光向谭稚谦晃过去。 谭稚谦:“这是《千字文》的起始句,我先说第一句,天地玄黄……” 一簇阳光晃在谭稚谦的眼镜上,闪得他睁不开眼,他向旁挪了一步,谁知那簇阳光仍追着他的眼镜晃过来。 学童们天真地对着谭稚谦笑,树后也响起了轻轻的笑声。 谭稚谦有些不好意思:“同学们,先把这四句读熟,稍候先生片刻。” 谭稚谦走到竹丛后,宋宗英把小镜子藏在身后咯咯放声笑起来。 谭稚谦:“大小姐,巧遇巧遇,也来湖边晨观秋色。” 宋宗英转了一圈:“看!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谭稚谦扶了扶眼镜:“不一样?” 宋宗英嗔:“哎呀!嫂子这些天一直闷闷的,三娣的大戏台也没去。所以哥今天特意请沈家班来家里唱,这回嫂子可开心了,看,她送我的新衣裳。” 谭稚谦:“哦,夫人的绣艺闻名全镇,大小姐穿上越发端庄淑丽了。 宋宗英开心地笑:“这还差不多。走!和我一块听戏去。” 宋宗英一拉谭稚谦,谭稚谦大窘,不远处的学童好奇地看向两人,谭稚谦赶快挣开宋宗英。 谭逸飞“哈哈”朗声一笑,缓缓度来,向二人一揖:“稚谦兄在湖边授业,好情致啊!” 宋宗英:“什么呀,是那学堂太破了,我哥答应修个新的,刘二豹推三阻四到现在都没交份钱,就一直拖着呢。” 忽然学童们发出惊呼声。 “嗒嗒嗒嗒”刘二豹骑一匹高头大马围湖边疾驰,马到近前一时收不住,眼看就要撞上学童。 宋宗英吓得尖叫,谭稚谦急冲上前展臂护住学童,闭上眼睛。 刘二豹急得大叫:“闪开闪开!” 千均一发之机,就见谭逸飞的极速迎上去,拢住马头顺着马的冲劲向旁一拔,众人只感觉青衫一闪的功夫,只听马儿一声长嘶,调头向斜次里奔去,刘二豹急勒缰绳终于停住。 众人长舒了一口气。 谭稚谦惊魂未定:“逸飞兄,多谢多谢!” 谭逸飞:“侥幸侥幸。” 宋宗英:“吓死我了。刘二豹,不去你团防场子,在这儿跑的什么马?” 刘二豹:“这也是我的地盘,不兴我溜溜马吗?” 谭稚谦:“刘团总,学堂经费就差您那份了,不知何时方便,我去贵府取。” 刘二豹:“哦,难怪我的马被这帮娃子惊了呢,原来是你故意带他们来这找我要钱的。” 宋宗英:“你少装蒜,这事我哥和你说了一个月了,为什么你还不交钱?” 刘二豹:“大小姐,你宋家财大气粗,修个学堂不就是拨根汗毛吗?干嘛还要到处摊派?” 宋宗英:“这是九仙镇的祖规,全镇的事就得全镇人合办,我哥出了一半的钱呢。” 刘二豹:“什么祖规?还不是你们宋家的圣旨,这九仙镇原是酒楼的酒,不也是你们老爷子拿枪逼着改成九十的九吗?又有谁敢说个不字了。几辈子的镇名都想改就改,又守得什么祖规了?我看是为你的小情郎立的规矩吧?” 宋宗英气得柳眉倒竖:“你说什么?” 谭逸飞心思电转:“两位息怒息怒,大小姐为兴学一片热心,刘团总为了治安公务缠身,都是为了九仙镇嘛何必伤了和气呢?哦,可否容在下提一个两全之策? 刘二豹:“行,你小子刚来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有胆儿,你有话就说。” 谭逸飞:“团总抬举了。正是因为谭某初到宝地,还没来得及拜望您,不如刘团总这份子就由在下代劳,也一表对稚谦兄奔走学堂之敬佩。” 刘二豹大喜:“好啊好啊,我刘二豹就愿交你这样的朋友,中午到团防,我请饭!” 谭逸飞:“怎好籍此打扰?” 刘二豹:“就这么定了,刘某难得请客,老弟一定要来啊!” 刘二豹打马而去,生怕谭逸飞反悔似的,宋宗英喊他不住。 谭稚谦:“这怎么行啊,怎么能让逸飞兄破费?” 宋宗英不忿:“就是的,白白让刘二豹得了便宜。” 谭逸飞:“没什么,教育乃是兴国之基,逸飞有幸略尽同宗绵力,还望稚谦兄笑纳。” 谭逸飞将一张银票呈于谭稚谦,谭稚谦尚犹豫,宋宗英替他接了过来。 宋宗英一笑:“你真好!。”又对谭稚谦道,“走,向哥报喜去,走呀!你不想学堂早点修好吗?” 谭稚谦:“可是我还没给学生上完课呢。” 谭逸飞:“稚谦兄但去无妨,毕竟早一日修好就能早一日复课。若不觉在下愚钝,就由小弟代兄讲解如何?” 谭稚谦:“如此有劳逸飞兄了……” 说话间,谭稚谦已被宋宗英拉得走远。 _ 宋府内张灯结彩,梁嘉琪抱着三娣坐在廊下,身旁丫环婆子递茶打扇,缪世章坐在她旁边。 梁嘉琪气色渐好,已复平日的凤仪端庄:“表哥,你整天百事缠身,今儿真是难为你坐下来陪妹妹散散心。” 缪世章:“眼看着表妹心情渐好,大队长又亲饰粉墨,世章自当欣然以至。” 梁嘉琪:“表哥,自从宗英过了十八,你就非搬到仙客来去住,上门也见少了,想是那事伤得你太深,长嫂如母,我代宗英向你陪罪啦。” 缪世章:“表妹误会了,是大队长的家业越筑越广,商会也是事务繁杂,我实在是腾不开时间啊。” 梁嘉琪:“表哥不必掩示了,那虽说是长辈给你们定的娃娃亲,但你对宗英的情意任谁都看的出,青梅竹马自不必说,你对她的体贴谁不是人见人羡呢?” 缪世章:“那都是少不更事,世章现在已心无旁念。老爷待我有再造之恩,他临终交待我要照顾好他们兄妹,世章自当谨遵,不敢稍有懈怠。” 话虽讲得冠冕,却牵动世章心头丝丝隐痛。自打世章祖父受宋老太爷一饭之恩,缪家便三代事主忠心不二,宋宗祥更是拉着世章结拜为兄弟。世章父亲早逝,祖父也在那场血案中为保护大小姐而被暴民砍死,老太爷本亲口将大小姐宗梅许给世章,但宗梅却失散无踪不知死活。宋老爷守诺,又敬缪世伯忠义,便又将刚出生不久的二小姐宗英许给了世章,世章比宗英大得十之有三,有了这层鸳盟,自小便对宗英呵护倍至,自己也加倍勤奋,将宋家的产业调理得井井有条,宋府尚武经商,雄霸九仙镇。 谁知宗英长大后对缪世章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恋之情,只勉强当他是个兄长。这也难怪,世章虽贵为商会会长,但心中仍依旧时规矩,总觉得商人再富也没有作学问受人尊崇,加之自身本就学富五车,平日便是学究般一身长衫,日日操劳人又老成,走在一起,倒象极了宗英的长辈,宗英是女大十八变,婷婷玉立天真烂漫,世章便越发自惭形秽。还有一点,便是这桩亲事多少有些祖父舍命护主的缘故,世章的忠孝之心本就根深蒂固,也不想大红的喜字上有祖父的一注鲜血,便主动向宋宗祥提出解了这一纸婚约。宗祥哪里能应,竟冲动得当场要二人拜堂,世章心中感动,将顾虑一一道来,令宗祥明白二人确实极不般配,硬要成亲只怕日后也不会幸福,宗祥甚是为难,也终于勉强算是答应,心中却觉实在对不起世章,梁嘉琪安慰夫君,今后定给表哥说一门好亲事,宗祥这才渐渐释怀。 只听一阵娇笑声,宋宗英拉谭稚谦进院,谭稚谦赶快轻甩开宗英的手,向梁嘉琪和缪世章施礼。 谭稚谦:“稚谦冒昧登门,向大队长禀复学堂重建之事,打扰夫人和缪会长的雅兴了。” 宋宗英:“有什么冒昧呀?是不是嫂子?” 梁嘉琪笑:“是是是,我们宗英请的客人有谁敢说他冒昧,谭教习请坐,孙妈,给小姐和谭教习上茶。” 缪世章:“大小姐,大队长就等着小姐开戏呢。” 宋宗英高兴地大叫:“好!哥,我来了,开戏!” 四下廊中一阵板鼓响起,胡琴奏起《白蛇传》一折。扮白娘子的沈凤梅和扮许仙的宋宗祥随着鼓点出场,光鲜地亮了个相。 沈凤梅(唱):“劳官人搀扶我罗帐以外,今日里整精神重对妆台。叫官人你把那菱花镜摆,” 宋宗祥(接唱):“我的妻真好似天仙女初下瑶台。” 宋宗祥欣赏地盯着沈凤梅,目光大胆,沈凤梅避开他的目光。 宋宗祥(唱):”娇儿龙诞我心欢喜,今日亲朋试壮啼。摘得鲜花香喷鼻,房中来慰疼爱的妻。” 宋宗祥唱到这句,特向梁嘉琪笑着看过来,嘉琪自也露出笑容,产后一直恹恹郁郁也算是稍有平复。但内心深处仍是深深自愧,大娣五岁了,二娣三岁,成亲十年仍没为宋家延嗣,看了看怀中的三娣,嘉琪始终无法尽释心怀。今日是成亲十年的吉日,宗祥为此大操大办,还亲自为她唱戏解忧,有夫如此,这份深情实在是令她感动,想着想着,笑容中竟泛起点点泪光。 缪世章却微有忧色,只因他发现宋宗祥看沈凤梅的眼神不同与以往其他戏子,以往大队长玩票,均是气势堂堂的武生戏,这次居然扮了许仙,还特去学小生的娃娃腔,真是奇了,更何况还亲笔题柬相邀,几时看到大队长对戏子这般重视的?也难怪缪世章心忧,祖父过世后,他便接起照顾宋氏兄妹的担子,每日大事小事不知要操心多少,久而久之,明明比宋宗祥小着两岁,倒反而象是宗祥的大哥一般,事事均多想着一层。 _ 待得晌午时分,谭逸飞备下好酒好茶的大礼,依约到团防赴宴。刘二豹见到如此贵礼,先自乐开了花,忙将逸飞请到厅中。 说是团防大厅,其实屋子也没多大,且无甚家具四下空旷,可见团防境况不佳。窗外是几十人的队伍,正在跑马训练,不时传来猪叫声,猪叫声和操练声同时入耳,甚觉混乱。 刘二豹却颇为得意:“怎么样老弟?这就是我们团防的场子。” 谭逸飞:“个个和刘团总一样英武啊。既有如此龙虎弟兄,团总何妨把营盘扩大一些呢?” 刘二豹:“我巴不得弄大呀,可没钱呀?我爹留给我那几块地都给我捐官用了,我也想招兵买马,可这都得用钱呀。” 谭逸飞敬上一杯酒:“团总怎么会捧着赵公明讨财神呢?这地就是您的财源呀。” 刘二豹蒙蒙的:“地?地能生财?” 谭逸飞:“当然能。就说湖边那片空地,如果您把他租给一个买卖人起个营生,您呢以地为本儿,他呢以业为资,这就叫合股经营,赚了钱按股拆利,您不费一个大洋就能变废为宝,以钱生钱,将来何愁不家大业大呢?” 刘二豹立时来了兴趣:“哦——老弟高人啊!就是那废地吧,它不吉利,怕是没人敢在那开买卖吧?” 谭逸飞:“哈,镇中小民说说倒也罢了,连威风凛凛的刘团总也这么说吗?” 刘二豹脸一红:“呸!还不是被谈老祖的阴魂吓的。宋家大军烧了两天两夜呀,那鬼哭狼嚎的响彻了天,惨啊!现在想起来还打冷颤呢。” 谭逸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要下如此狠手?” 刘二豹沉默不语。 谭逸飞给刘二豹再满上:“哦,此事碍于宋大队长的威严,小弟本不该问。” 几杯下肚,刘二豹有些红了眼:“呸,姓宋的算老几啊,不就仗着他老子在新军吃过几年兵饭吗?回来就说什么闹过辛亥啦,皇帝老子都被他们拉下马了,威风得不得了。那又怎样,镇上的人还是不买他的账,反是谈少爷经常施粥赊酒,那年大瘟疫还多亏了谈少爷的药酒咧,你说这救过来的人哪有不感念的,他宋家就是看着不顺眼,拉了条军队就把人酒坊一把火烧光了…… 谭逸飞“噌”地站起,心胸起伏。 刘二豹醉眼道:“咦,老弟,坐呀,你咋不喝了。” 谭逸飞忙收敛心神:“哦,小弟听来甚觉惊骇,团总亲历必是印象刻骨。” 刘二豹:“可不是嘛,宋家辈辈都是狼,咬人的狼!我做梦都想着那宋宗祥来给我大礼参拜呢!可你说的办法好是好,就是那地……” 谭逸飞:“那地真是能起座好生意,只要开起来保您财源滚滚。” 刘二豹高兴地探身:“是什么?快说快说。” 谭逸飞:“酒坊。” 刘二豹一惊:“酒坊?你还是想开酒坊。” 谭逸飞神秘一笑,扇柄轻点刘二豹:“是刘团总您开。” 刘二豹一惊:“我开酒坊?” 谭逸飞:“没错,地是您的,您才是大股东。” 刘二豹:“我……我……不成不成,干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开酒坊,这可是九仙镇的大忌!” 谭逸飞:“大忌?可有官府的明文禁令吗?” 刘二豹摇头:“那倒没有,嗨!说白了吧,是他宋家的死忌!” 谭逸飞:“原来如此。呵呵,事过二十年之久,宋家的一句话倒比圣旨还震慑百倍,连刘团总如此神勇都畏之如虎呀,哈哈。” 刘二豹明显看到谭逸飞的不屑,心中腾的火起,团防整日被山防压在头上,在九仙镇人人都在心中耻笑于他,今日来了个外人,居然也不将他放在眼中了。 刘二豹红了脸:“虎,虎什么虎?谁怕谁呀!”话虽如此,但心中仍有疑悸,“宋……哎,老弟,你学问不错,就测测他这宋字。” 谭逸飞:“宋嘛,乃是盖下一木,俗话说独木难成林,又被覆于盖下有碍生长,故难以出头。” 刘二豹心中一喜:“哦?这么说,这事他管不着咱?”转念一想,忽然有些恍悟,“对嘛,不就是宋老爷子一句咒嘛,又有哪门子律条拦着咱了?” 谭逸飞:“正是正是!再说您这刘字,刘,左上是贸易的贸字,左下乃是一个金字,是说您天生财源金基银筑啊。” 刘二豹大感兴奋:“哦,对对对对……” 谭逸飞:“而且刘与流水之流同音,您可听说过风水轮流转吗?团总,废地虽曾大凶,但老子曰祸兮福所倚,难道当年那场灭门之祸还不足以遇难呈祥吗?” 刘二豹已完全信服:“嗯,有理有理真有理,哎,接着说接着说。” 谭逸飞:“此地正处湖边,造酒必有水,有水必有源,这湖水不就是咱们的滚滚财源吗?” 刘二豹:“对呀对呀,说得真对。” 谭逸飞:“再者,九仙附近五镇六埠,哪一镇不是酒坊林立,唯九仙虚习以待,我们的酒坊一成,没有任何对手竞争,这利润必然可观的很啊。” 刘二豹都听傻了:“果然好生意,来!我敬老弟一杯!” 谭逸飞:“多谢多谢,逸飞纵有酿酒之能,不还需借您刘团总神威成全啊。也不叫团总为难,只说是团防要盖个营部,以您的威风谁还敢说个什么吗?” 刘二豹再无顾忌:“好!老子入股,反正地空着也是空着,干嘛不转运生财呢。” 谭逸飞大笑:“团总果然豪气万千,来,祝我们生意兴隆!” 刘二豹:“干!” 谭逸飞一张银票递上:“团总,这是前期备料的费用,这是酒坊的图纸,烦请团总费心了,小弟恭候佳音。” 刘二豹一把揣入怀中:“老弟真是大手笔,我亲自去办。” _ 唱罢《白蛇传》,接着又是《玉簪记》《游龙戏凤》,实实地唱足了四五折,已是午饭时分,宋宗祥兴致盎然,吩咐预备饭菜,饭后再唱。 宋宗英便带谭稚谦进了自己闺房:“瞧把嫂子高兴的,哥还要加戏呢,中午你就在这吃吧。” 谭稚谦:“不可不可,我这就告辞了。” 宋宗英:“急什么?先看看你给我留的作业。” 谭稚谦这才坐下,仔细地看:“嗯,你的字越发长进了。”随手将一字圈出,“此处多了一字。原诗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怎么写成一点不通了?” 宋宗英:“双飞双飞怎么都不明白,可不是一点也不通吗?” 宋宗英迎着谭稚谦的双眼,谭稚谦立时脸红。 窗外的缪世章心情复杂地偷看着屋中的两人,宋宗英的脉脉含情是何等明显。这也是他最忧虑之处,两年前谭稚谦寻亲不遇路过九仙,尚是个羞于乞食的穷后生,挡了刘二豹的马差点挨了刘二豹的鞭子,是宋氏兄妹拦下,刘二豹方才作罢。宋宗祥见谭稚谦有些学问,镇上的小学堂也荒废日久,便叫稚谦当了教习。稚谦是个做事极认真的,也确有一腔开启民智之心,不辞辛劳挨家挨户说服家长,不出几月,竟有了几十个学童,两年来,学堂有模有样,旧校舍竟不够用了。宗英素来羡慕学识之人,跟着学童上了几堂课,稚谦全是新式学堂的讲法,和旧式私墪自不一样,宗英兴趣陡升,让大哥请谭稚谦到府中专门教她习字,两年来识字念诗学了不少,宗英也对这个斯文正派的谭教习暗度芳心。但谭稚谦自知地位低微,食人之禄,怎敢对大小姐有丝毫非份之想。这正是这份自知知明,缪世章暂未干涉二人之交,在他心中,宗英是名门闺秀九仙明珠,自当嫁与钟鼎朱门,怎是区区穷书生可图? 想到此,缪世章咳了一声:“敢问大小姐,谭教习在吗?” 宋宗英:“在啊,你进来吧。” 缪世章:“大小姐闺房怎好擅入,还请谭教习借一步说话。” 缪世章弦外有音,谭稚谦有些尴尬地出了房门:“稚谦不识礼仪,还望缪会长勿怪。” 宋宗英:“他是我的教习,不能帮我批批作业吗?” 缪世章:“大小姐误会了。哦,大队长让我过来问问谭教习,学堂的事……” 宋宗英一下兴奋起来:“嘿!今儿遇着贵人了,钱全齐了!” 谭稚谦将银票递上:“逸飞兄真乃仁义之士,代刘团总捐资,令稚谦感激不尽。” 缪世章颇意外:“哦?他替刘二豹出钱,图什么呀?” 谭稚谦:“别无所求,完全是慷慨相助,要说原由,稚谦高攀,大概有些许同宗之谊吧。” 缪世章沉思片刻:“好,我这就去向大队长禀告。” _ 宋宗祥一心全在戏上,也未管学堂筹资是哪里来的,只一挥手,交与缪世章寻处合适的地方尽快把新学堂建起,便又描彩扮戏,直唱到黄昏时分。 小生子指挥家丁点燃了门檐的灯笼,大大的“宋”字映亮气派的朱漆大门。 沈家班装车回客栈,沈班主跑上前:“大队长,您唱了一天可是累着了,还劳您亲自相送。” 宋宗祥摇头挥挥手,示意沈家班上车走,目光却一直随着沈凤梅移动,直至大车走远。此时谭稚谦也出门向众人道别,宋宗祥这才突然想起什么。 宋宗祥:“姓谭的出的哪门子钱,他想干什么?” 熊二熊三在一旁搭话:“大队长,这小子八成是看开不成酒坊,扔几个钱显显阔气。” 缪世章:“非也,我总觉得他套着什么路数。” 宋宗详:“嗯,世章的眼光一向很准,熊二熊三,你俩盯着点街上的动静。” 熊二熊三:“是!” _ 几日盯下来,熊二熊三回报,谭逸飞未再提过一句酒坊,每日只是请魏打更带着游山玩水,要不就是和谭稚谦吟诗作对,逍遥的很。一时间缪世章也摸不透,只叫熊二熊三继续盯着,想着等九仙的名胜美景转遍了,谭逸飞就该出镇了吧,那时才好放心。 缪世章除去执掌仙客来酒楼,日日也必到商会坐阵。古雅的办公室是他亲自布置,一幅“志虑忠纯”的字幅横于桌后,这幅字乃是宋老太爷做会长之时亲书,世章甚为珍视。 这日正批阅日常文书,就见七虎急推门而入:“二哥!柴日双在界边那片荒地栊起来了,不知打的啥主意?” 缪世章:“哦?我就说他绝不会无缘无故算计姚记那片田,盯着点动静。” 七虎:“还有,听熊二熊三说,刘二豹这几日也有些奇怪。” 缪世章:“他怎么样? 七虎:“他前些天去了冯记木器店,这些天冯记的伙记正大批进木料呢,我找人私下问了问,说是给团防盖营部,不叫往外说,说了要吃枪子的。” 缪世章:“危言耸听,他团防还有没有王法了?”忽的一个转念,竟一惊而起,“盖营部?他盖的哪儿是营部呀!” (第二章结束,待续) 第三章 惊火 《英雄煮酒》第三章_惊火 缪世章一惊而起,冷笑数声:呵呵,不简单,不简单,好一出瞒天过海!” 七虎一头雾水:“不是营部?那是什么?宰猪场?” 什么宰猪场,分明是酒坊!那废墟平日人迹稀少,刘二豹的团防又历来招人生厌,何况地盘是他的,他要在那里起座院舍定然不会惹人关注,一旦酒坊建起便成了生米熟饭。禁酒坊乃是老爷当年兵威下的铁令,并无官府批文,如今刘二豹却有县长这层靠山,真要是酒坊建成,还真不好动他! 想到这层,缪世章更难坐住:“虎子,走,去禀告大队长。” 七虎:“好,去仙客来!” 缪世章:“仙客来?” 七虎:“你不知道吗二哥?大哥这几天都在客栈听沈姑娘说戏呀,嘿!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对这咿咿呀呀的这么着迷。” 缪世章皱眉:“嗯,那年大乱府上伤了元气,最痛心的是失了大小姐,老爷就常在府上做法事请戏班,一来是扫除秽气,二来也为了给二夫人宽心,这戏唱得一多,大队长就渐渐喜好上了。哎!大队长事事英明,就是这红颜祸水总是参不透。”突然一个闪念,“河沟里那支烟枪打听到了吗?” 七虎:“嗯,是五柳镇一个地下烟馆的,这人家地界的事咱可不好过问。” 缪世章沉沉道:“踢了它!” 七虎诧异:“踢了它?” 缪世章:“对,今晚就去,必须速战速决!” 前几日熊三禀报在镇边的沟里拾到一只烟枪,看里面的烟丝,象是正在使用的,全县人人均知禁开烟馆乃是九仙镇的铁律,所以此枪断不会是镇上百姓所用,那么是谁?缪世章是何等心智,早有人报说总见五柳镇有生人出入团防,衣上总嗅到淡淡的大烟味,又偶见这些人和刘二豹诡诡祟祟。这次从县上买枪,刘二豹花费许多洋钱,这钱的来历甚是古怪,而今两件事放在一处,缪世章心中隐隐明朗,这才让虎子去踢了烟馆,也籍此把宋宗祥的心思拉回正事上,戏子无情,断不能让大队长真陷了进去。 _ 有此忧心的还有梁嘉琪。此刻她正闷闷地坐在窗前刺绣,茫然地看着窗外细雨点滴。她轻叹一声,又低头看着绣案上的山水,以往早已收针,今日却觉越绣越乱。 孙妈:“夫人,您又想那个戏子了,老爷也真是,见天介往她那跑,回来我就和他说去。” 孙妈自嘉琪小时候便在娘家府上伺候,又跟着小姐嫁来宋府,自然是最贴心贴肺的。 梁嘉琪:“别,让他去吧,我、我没给他生个儿子,他心里闷的慌,唱唱曲散散心也好。” 孙妈:“单是唱曲吗?这事夫人可要多在意些,男人嘛……” 孙妈住了口,抱起床上的三娣摇晃着。 梁嘉琪更添愁思。她和宗祥乃是侯老夫人说和的娃娃亲,18岁出嫁之前,九仙镇却因日本奸商柴田挑唆,宋府和谈府冲突严重,柴田又煽动暴民火上浇油,终酿出滔天血案,谈家被灭,镇民奔逃……待宋老爷带兵平息大乱之后,九仙镇瓦砾遍布,人丁荒废,宋府也几被夷为平地。嘉琪本是当地名望之族,爹娘心疼,有意退婚,是嘉琪自小熟读诗文明白事理,晓得从一而终的贞烈,家中拗不过她,便备了极丰厚的嫁妆,将亲事办得风风光光,还送一座布庄给了女儿女婿,这真算是疼极了女儿,也籍此给女婿家解决了起码的吃穿用度。 宗祥对此深深感念,洞房花烛,铁一般的汉子竟感动得搂住嘉琪痛哭失声,发誓要让嘉琪过得尊贵无比。之后便日夜拼命,外逐山匪,内复经营,三年后九仙镇已有起色,之后便繁华日复一日,如今已成全县人口最多之镇。宋府自也权倾一方人人敬畏,光伺候嘉琪的仆佣竟有二十几人,吃用穿戴无不上佳,生辰堂会更是越办越大。嘉琪自幼家传一手精织绣艺,宗祥便吩咐将时下最名贵的丝绸绣案金针银线全搜罗府上,光嘉琪专用的绣房都几可开一间小小的布庄了。宗祥又请夫人将二人婚书精绣裱于卧房,以示二人恩爱一世。 这样的夫君,这样的家境,怎不令嘉琪欣慰满足,只盼日子永远如此美好。但三胎诞女令她心患渐重,自愧自怜之下也劝宗祥纳妾,话虽出口,心中早不知碎了多少回。但,从不去花柳之地的宗祥竟真的和别的女子独处去了,这当然令她心慌意乱,只怕宗祥的心从此一去难回…… _ 几日堂会唱罢,宋宗祥对沈家班独有青睐,特命从原来的小客栈迁来仙客来,并为沈凤梅单开了一间上房。 不知为何,打第一眼照面,他便觉得沈凤梅有种异样的熟悉感,但两人分明是从未见过的。许是平日里对沈凤梅的洁身自好听得多了?一见之下,这样不卑不亢的戏子还真是独一份儿!便立时生了好感。许是她有种宗英一般的英气傲然?许是,嘉琪让他纳妾的话真让他动了心……宗祥也理不清,只觉沈凤梅确是令他丝丝心仪。 房内翠屏云窗,香茶锦扇,婉转戏韵声声传来,沈凤梅正在认真教宋宗祥唱《白蛇传》,动作轻柔,教得一丝不苟。 沈凤梅唱道:“雨过天晴湖山如洗,春风送暖拂罗衣……” 宋宗祥:“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宋宗祥只顾盯着沈凤梅,步法错了,沈凤梅停住指正。 沈凤梅:“大队长,许仙不用晃动这么大,放缓点才象荡舟的样子。” 宋宗祥:“对对对,以前和其他班子搭戏,从没留意过这个细节,还是沈家班严谨。” 沈凤梅:“哦?听这话,大队长和我们旦行还对过不少戏呢?” 沈凤梅低眉淡淡的一句,宋宗祥却忽的心中一动,这似嗔非嗔的样子当真说不出的娇美。 宋宗祥:“那哪是对戏,不过逢场作戏,我宋某如此认真学戏,和沈老板这还是第一次。” 沈凤梅:“谁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都是江湖吃开口饭的,谁又真的对谁认真呢,我不过是敬大队长一番诚意,斗胆给您凑个趣罢了。” 宋宗祥凝视沈凤梅:“宋某敬沈老板为人,此次的确是要认认真真和沈老板学戏。” 沈凤梅心中一动,随即淡淡一笑:“天下事无非是戏世间人何必认真,大队长言重了。” 宋宗祥:“沈老板口若莲花,你我不防歇息片刻,我陪沈老板联句如何?” 沈凤梅:“凤梅才疏学浅,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几句戏联。” 宋宗祥:“沈老板过谦了,宋某静闻佳句。” 纤手轻推开窗,只见雨打窗纱,远山迷蒙,窗外竹叶滴翠。 沈凤梅随口道:“和风吹绿竹。” 宋宗祥略一想,拿起桌上的胡琴:“清韵入朱弦。” 沈凤梅有些意外:“大队长好文思!” 宋宗祥:“沈老板见笑了,小时候和世章学过几句,他才真的是学富五车,宋某不及一二。” 沈凤梅:“再听这句,生旦净丑几多角色。” 宋宗祥:“唐宋元明数代佳人——” 宋宗祥说着“哗”地打开锦扇学着沈凤梅做了个佳人的戏妆,沈凤梅“卟”的一笑,随即敛容,起身走到窗前,背对宋宗祥。 沈凤梅:“花深深,柳阴阴,听隔院笙歌,且凉凉去。” 此话另有深意,宋宗祥对沈家班的垂爱凤梅焉能无感,多少次宋宗祥看的目光均饱含情炽,似问询?似试探?本就唱惯了才子佳人,此中意思凤梅心知肚明,但她没有任何回应,这乱世飘泊,戏子薄命,她从不奢望真能有份感情归属,更不相信任何权势豪门。她太多次从豪门中死里逃生,她太多次见识了朱门绅霸的淫邪恶毒,对他们她只有痛恶!宋府是九仙覇主,她早有耳闻,因此也早就做好了唱罢堂会即走的准备,她不想与任何财主有过多交谈,多说一句话都嫌多余。但这位宋大队长却是如此不同凡响,他看她的眼神虽然霸气,但是如此干净!这是任何一个钱势之人从没有过的。这份霸气笼着对她的保护,这份干净透着对她的尊重,一个戏子,一个被俗市风言风语十年的戏子,竟然能获得这份尊重,这令凤梅感动得想哭。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不能,于是她借上联让他明白,也让他走开。 宋宗祥明白,但没有走开,反而走到沈凤梅身后:“月浅浅,风翦翦,数高城更鼓,好缓缓归。” 沈凤梅:“乾坤大戏场,请君更看戏中戏。” 宋宗祥:“俯仰皆身鉴,对影休推身外身。” 这意思更近了一层,沈凤梅心中一动,回身拿起茶杯,平复着内心微澜。 沈凤梅沉吟片刻:“世事总归空,何必以空为实事。” 宋宗祥:“人情都是戏,不妨将戏作真传。” 沈凤梅捧茶的手一抖,茶水洒出,被宋宗祥眼疾手快握住。凤梅一颤,将手抽出,不敢抬头。 一时房中静得出奇,只有窗台的小香炉中清香一缕袅袅而燃。 _ 威武的山防大厅,侧柱一幅对联“豪杰丹心昭日月,江湖忠义表春秋”,横批“浩志雄风”。 宋宗祥坐在头把交椅之上,七虎站在对面。 宋宗祥:“昨儿晚上你把五柳镇的烟馆砸了?” 七虎理直气壮:“砸了!” 宋宗祥:“虎子,禁烟是咱九仙镇的铁律,五柳镇不在咱山防的辖区呀。” 夕阳下,门口投来缪世章长长的身影:“是我的主意。” 宋宗祥有些诧异:“世章?来,快坐!” 缪世章:“大队长,烟馆虽在五柳,却是刘二豹设的暗门子,县上律法明文禁令,私设烟馆者重处,就是隔界捣毁,量他刘二豹也无话可说,大队长不用担心。 七虎:“没错,让他哑巴吃黄连,二哥这招痛快!” 宋宗祥:“二弟很少过问山防的事,这次出手不会只是一时兴起吧?” 七虎:“当然不是啦,我们昨天就说去和大哥商量,可是你和那小花旦咿咿呀呀唱个没完!” 宋宗祥“咳”了一声:“什么事?” 七虎:“刘二豹在废地弄了一堆木料,说什么盖个演练营,胡扯!” 缪世章:“这事的确可疑,踢烟馆也是为此。”顿了一下又道,“大队长,恕我不敬,万谅旧事重提。” 宋宗祥:“说。” 缪世章:“当年谈家真的一脉无存吗?” 宋宗祥一怔,深深吸了口气,面色凝重的在屋中来回走了两遭,缓缓点点头:“我亲眼所见,举家葬身火海,我在火场守了两天两夜,直至化尽余灰。” 缪世章又追了一句:“无一苟存?” 宋宗祥十分肯定:“无一!刻骨之痛,焉有差错!” 缪世章不再多言。要知缪世章素来谨慎,疑心病也比常人重得多,他总觉得谭逸飞的酒坊和谈家似有丝丝关联,故今日才不顾重忌再次相询。宋宗祥不得不又一次回顾二十年前的血海之乱,他虽是顶天立地的硬汉,但那夜的烈烈火光撕心惨叫令他至今仍心有惊惧冷汗涔涔,但却怪世章不得,因他全是一片忠心。思及此,宗祥按纳心神,兄弟三人遂定下一石二鸟之计,只待明日好戏开锣。 _ 三娣的落生酒日日摆宴,刚过申时,仙客来大酒楼板胡已响。 宋宗祥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家班排戏,山防兵丁围满大堂的廊柱下。 沈凤梅预感到一丝不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她不由向宋宗祥望去,宋宗祥却平静如常。 缪世章走进,使个眼色:“大队长,开戏了。” 刘二豹带着团丁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七虎铁塔般挡住了刘二豹的去路。 七虎:“瞎了眼了,敢闯大哥的地盘?” 刘二豹吓得往后一缩:“你才瞎了眼了!在九仙耀武扬威也就算了,居然跑到五柳砸我的买卖!” 宋宗祥:“那要看什么买卖了?窑子?宰猪场?” 刘二豹一时语塞,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宋宗祥:“虎子,还是你替刘团总说说吧。” 七虎:“他在咱们九仙界边私设烟馆,毒害乡里!” 台下的镇民哗然。 刘二豹气急败坏:“你血口喷人!” 宋宗祥喝道:“带进来!” 戏台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魏打更在戏台边敲锣起哄。 谭逸飞挤在其中,无意中看到台上的宋宗祥直直凝视着自己。 二人对视中,只听戏台上的大锣“咣!”的震天一响,所有人禁了声。 众人看去,七虎把几个鼻青脸肿的烟客揪到台上。 刘二豹一见心立时虚了,忙使着眼色问:“你们都是什么人啊,昨晚抽大烟啦?” 几个烟客齐声摇头:“没有没有,我们都是五柳镇的良民啊,刘团总明察”。 七虎挽起袖子:“哼!针尖上擦油,又尖(奸)又滑,非得大刑伺候不成!” 宋宗祥止住七虎:“既然不说实话,就请缪会长亲自查验,谁要被查出扯谎来。”厉喝,“这二十棍就让它立马见个真章!” 七虎将一根大棍“咚”敲到台上。 烟客们被震得得变了脸色,刘二豹也是心头哆嗦。要知这是宋老太爷在商会主事时就定下的规矩,九仙镇断不得有烟馆烟民,一旦查实,初犯即二十大棍加身,再犯收没家产赶出九仙!如若不服打死不怠! _ 大厅吵嚷喧喧,幕后帘后,缪世章却有条不紊,他悄悄将一包白色药粉倒出,用笔刷沾满。 沈凤梅在帘缝中无意中窥见,不由隐身细看。 只听前台宋宗祥大叫:“有请九仙商会缪会长!” _ 熊二熊三掀了“出将”的帘子,缪世章肃然上前,小心地用笔刷在烟客衣袖上扫着,扫着扫着,渐扫出白色粉沫,众人哪知是他在后面事先刷上的,只道查出了现形。 七虎大喝:“这是什么!” 烟客吓得流汗:“这是,这是……” 宋宗祥:“此物从你们身上掉落,各位均看得分明,宋某这就请县烟毒所来人验看,叫你们心服口服!” 七虎:“大哥,何必这么麻烦,关他们两天立刻现形!还不招!” “咣”七虎抡棍砸在烟客们臂部,烟客们痛呼着着趴在地上惨叫:“饶命啊饶命啊,我们招我们全招,看在我们是五柳人的份上,大队长饶命啊……” 刘二豹虽心惊胆跳,仍气哼哼道:“听见没,他们是五柳镇的,你山防管得也太宽了!” 宋宗祥:“既是五柳镇地界,与你刘团总又何干呢?” 刘二豹一时语塞:“这……这里面有我朋友的份钱,我当然得过问一声。” 缪世章沉声缓缓道:“刘团总,私设烟馆,违反商道,按律例可是坐牢之罪啊。” 一语戳中刘二豹七寸,这烟馆确实有他的份子,每晚派几个心腹为之持枪把风,也时不时教训一下那些赊钱赖账的烟民,每月馆主奉上大洋五十,也好歹能冲冲团防门面,否则光靠县上那微薄的薪奉,怎够他吃上几回酒摆上几回席呢?可如今把柄被对方握在手中,又确是犯了官府律条,这便如何如好? 刘二豹一咬牙:“这……你们说怎么办?” 宋宗祥:“刘团总是明白人,既是你朋友的份子,那你也就不必掺在其中两厢为难了,我恶人做到底,替你演完这场戏!各位,大家说这些烟土怎么处置?” 众人乱纷纷地喊着:“烧了!”“埋了!” 刘二豹心疼地看着那批货。 七虎也看着那批货,忽然发现熊二熊三在台下向他招手示意。 宋宗祥:“烟土的毒害人人都知道,忠臣良将也都讲过,‘以有用之财填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兴思及此,能无股栗?’” 宋宗祥正气凛然,威严之语掷地有声。 一直站在幕边的沈凤梅敬佩地注视着宋宗祥。 台下的群众沸腾起来。 谭逸飞冷静地观看着。 宋宗祥:“为不贻害九仙,我要将它付之一炬以警全镇!” “好!”所有人欢呼着。 缪世章:“大队长,不如就选在那废地之上?” 宋宗祥点头:“好!” 二人刻意往台下看去,却发现台下已无谭逸飞身影。 _ 这次把二豹子踢了个痛快!终于出了一口堂会上的恶气。七虎心下高兴,指挥人将烟土装车,恨不得立时烧个灰飞! 熊二上前,捻了一把烟土的成色,向熊三点点头。 熊三悄声对七虎道:“七哥,上等货啊。” 七虎:“那又怎样?” 熊三:“烧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七虎立现厉色,一把抓住熊三的胸襟:“你想抽?我宰了你!” 熊二忙劝道:“我们怎么敢呀七哥,我是想,烧了它倒不如来个以毒攻毒?” 七虎不懂:“以毒攻毒?什么词?” 熊二:“七哥,这边说……” 刚出酒楼的谭逸飞看到三人神秘地出了院子,下意识地跟在了后面。 只见三人走到僻静处。 熊二:“七哥,我家老四在福田升做事,他说柴日双专给外国佬的领事馆送这些。” 七虎:“福田升,就是那个小日本开的黑店?扯它干啥?大哥恨不得灭了他!” 熊三:“我们也是这个意思,四儿说姓柴的心狠手辣,里外通吃,不光给附近的烟馆供货,还给外国佬送,那外国佬都刁的很,象这种上等货都是专门留给他们的。” 七虎:“呵,我以为洋鬼子只是黑了心的毒咱中国人呢,原来他们自己也好这口。” 熊二:“就是,自打八国联军抢了紫禁城,咱这个国它就没太平过,还不都是洋鬼子闹的。咱干嘛不把这些送到他们肚里去,毒死他们!” 七虎很感兴趣:“哦?有什么招儿?” 熊二:“咱让四儿带点样给姓柴的看,一旦姓柴的定了,咱就卖给他。” 七虎警觉得四下看了看。 拐角窃听的谭逸飞“嗖”利落地飞身上了房檐。 熊三:“一来给大队长添笔生意,二来毒他几个外国佬解解气!” 七虎:“嘿,你们两个熊脑子还蛮灵光嘛。但是大哥命令全部烧掉,全镇的人都会去看的。” 熊二:“这还不好办,交给我们哥儿俩。” 七虎沉吟片刻:“这事我一定得和二哥吱会一声,不然心里不踏实。” 只因熊二熊三跟随七虎多年,保镖逐匪二人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是极信得过得生死兄弟,尤其熊二识文断字,平日里算是有些头脑,所以听二人如此说,七虎便觉得有些道理,不由又窃窃一番。 房檐上的谭逸飞听得一清二楚。 _ 仙客来门前装车的伙计远远地喊了一声:“七爷!” 七虎三人走到马车前,谭逸飞闪身跟在后面观望。 伙计:“七爷,这位爷要见您。” 一个矮个汉子走过来,手里拎着一只锦盒。 七虎:“朋友,哪条道上的?找我啥事?” 矮个汉子游震行礼:“久仰七爷大名,在下游震,有批货这两天从九仙过,想请山防保商。” 七虎:“好说!” 游震四下看看,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尊小石像。 谭逸飞远远见之,目光一亮。 七虎:“就这?一块石头这还用我们山防出马?” 游震:“如这一般的还有二十几尊,宅门大院对这稀罕得不得了,价值连城呐。” 七虎哈哈大笑:“这还价值连城?就这,石墩子铺里一晚上能给你做出一堆来,哈哈……” 游震:“这可是唐初的物件。”上前悄声道,“墓里刚出来的。” 七虎拍了拍游震:“那就恕我眼拙了,谢了兄弟,以后有了大生意还想着虎子我啊。上车,走!” 两辆大车扬尘而去。 游震愣愣地站着:“都说九仙镇的山防如何如何,原来竟不识货。” 谭逸飞从后面出来,摇着折扇:“自有识货之人。” _ 众人都纷纷去看火烧大烟,今晚的堂会便推后再开,此时仙客来客栈后院里人迹稀少,刘二豹带着几个团丁正躲在院里探头探脑。 团防小队长从外面跑进:“团总,酒楼的人都散了。” 刘二豹:“好嘛,一个个吹胡子瞪眼要把我吃了似的,姓宋的呢?” 小队长:“早走了,七虎子也拉着咱的烟土走了。” 刘二豹推了小队长一把:“谁的烟土,说话小心点!” 小队长:“是是……” 沈家班的人回来了,在沈班主指挥下搬着道具。 刘二豹:“哟嗬,回来啦,走,去我那接着唱,爷我正不痛快,给爷宽宽心去。” 刘二豹说着就往沈凤梅脸上摸去,沈凤梅厌恶地躲开,快步往客栈中走。 刘二豹大喝:“站住!别以为傍了个土皇帝就把自己当娘娘了,有本事你就只给他一人唱!” 沈班主:“团总息怒息怒……” 刘二豹正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沈班主推到地上,班主女儿见了,想都没想就一头将刘二豹撞倒,回身去和沈凤梅一起扶起沈班主:“爹……” 刘二豹爬起来气得“砰”地开了一枪,将所有人震得惊住。 刘二豹:“小妮子敢打你刘爷爷,反了你了!是个人都想骑在我头上,他宋宗祥踢我的馆,我就不会踢他的了?你们都看见了啊,可是这帮戏子先动的手,来呀,给我砸!” 团丁们提枪就要动手,被沈凤梅和其他人拦住。 沈凤梅:“刘团总大人大量,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我代她给您赔个不是了。” 刘二豹:“这会儿你老实了?眼里总算有老子了?” 沈凤梅道了个万福,刘二豹趁着去搀她一把揪住沈凤梅,沈凤梅大惊一掌打下。 一袖青衫及时挡住沈凤梅要打在刘二豹脸上的手,又不着痕迹地将刘二豹拉开。 谭逸飞:“刘团总,小弟给您引见一位贵客。” 刘二豹正在气头:“你起开,我今儿要不教训教训她……” 刘二豹使劲欲打沈凤梅,但挣了几下都没挣脱谭逸飞,他微感诧异的看着谭逸飞,谭逸飞若无其事文质彬彬的样子。 谭逸飞:“团总是干大事的人,何必和一个姑娘家置闲气。这位客人跋山涉水可全是冲您的威名来的。” 刘二豹:“哦?谁,找我干啥?” 谭逸飞悄声耳语:“小弟给您带来一笔大买卖,咱们到我房中细谈如何?” 刘二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游震:“大买卖?”一来了兴致,“哦,好,请请,这位兄弟请。” 几人走进客栈。沈家班松了一口气,沈凤梅感激地看着谭逸飞的背影。 _ 谭逸飞客房也是上房一间,他行李不多,房中简单清雅。 青色的窗幔遮住天色,锦盒中的石像摆在桌上。 三人认真地瞧着。 刘二豹:“这就是大买卖,我咋瞧不出?” 谭逸飞:“此乃唐初精雕,距今已有千年,刘团总马上英雄,自然不谙匣中之物,不过朱门权贵却不惜重金赏玩。” 游震心生佩服:“先生见识非凡,说得太对了。早知道九仙镇是四方要塞,盗匪特别多,为保万一,还请刘团总援手,价钱不成问题。” 刘二豹:“这你倒说的对,九仙镇外的山头多着呢,可在我团防眼里,他就是群野驴。” 游震大喜:“那就多多仰仗刘团总了。” 刘二豹:“就是吧,咱团防从没干过护商的营生,山防那边……。” 刘二豹技不如人,又被山防压制得久了,心中难免有些怯意。 谭逸飞一笑:“团总,据我二人所见,山防并不识此宝。深一步说的话,山防一向非重镖不接,每年过手的银票定然不计其数,可您仔细想想,有谁规定这护商必须归山防独揽呢?” 刘二豹恍然:“是啊!谁说一定是他七虎子才能干啊,想当年他被缪世章捡回来的时候,不就是个只剩半口气的小泼皮吗?又有什么本事了?” 谭逸飞:“说的正是,但您刘团总可是九仙天生天佑的,这打九仙镇经过的防护您怎么就不能管上一管呢?” 刘二豹起身:“对啊!老弟说的真对!老子接下啦!” 谭逸飞:“游老板,刘团总言出必行,此行顺利,还请游兄回去给刘团总扬扬名声。” 游震:“不成问题不成问题。游某回去一定把刘团总的豪爽告诉我那帮弟兄,让大家都知道九仙镇的保商不止山防一根高枝。” 谭逸飞力促此事,只因他深知宋府山防的威力,放眼九仙镇,也只有团防能与之稍稍并论。虽然现在的团防在刘二豹手中极不入流,但若经逸飞暗中调教,兵强马壮只待时日,到得那时,定可与山防一较高下,这也正是他立足九仙的一招后盾。 _ 路边的茶楼酒肆纷纷上灯,“咣——”魏打更敲锣奔走。 魏打更:“九宫湖废地,烧刘团总,总,总……” 钱老板:“结巴,敢情是要烧刘团总吗?哈!” 魏打更:“……的,的大烟,看大队长废地销烟喽——” 锣声响过处,众人都向九宫湖奔去。 _ 九宫山在夜幕下莽莽苍苍。 平日寂静的废地上今日人山人海,火光跳动。 谭逸飞站在湖边竹林的暗影中,眺望着即将发生之事。 火光中是包装的那批“烟土”,山防兵丁已点燃了火把。 _ 七虎却将缪世章拉向一旁,悄声将买卖烟土的事讲了。只因七虎自被救回宋府,多亏缪世章上心照料,每回远途出镖,缪世章定不忘给他带好吃食叮嘱一番,七虎心中温暖,平生又极敬重有学问之人,久之,便和这位二哥特别亲热,大事小事都愿找二哥拿个主意,才觉踏实。 缪世章却道:“不成,这事风险太大!” 七虎:“二哥——反正是白捡的干嘛烧了,不如毒他几个外国佬,给咱中国人出出气!放心!熊二熊三已经把外包全换下来了,等会儿在废地我把那些东西一把火烧了,让全镇人都看个清清楚楚,连大哥也不知道。” 缪世章又细想一番,一来报国心赤,二来对这个兄弟素来心疼,不愿拂他的意,便松口道:“那也轻心不得,运货的时候你带几个最贴心的弟兄去,一路上千万别留下痕迹。” 七虎眼中信心满满:“这个尽管放心。” _ 只听宋宗祥正在向镇民讲话:“我重申一遍,在我九仙镇,一不得有酒坊,二不得有大烟!都听明白了吗?” 镇民:“明白!” 宋宗祥:“烧!” 七虎一马当先冲上前,将火把猛掷入圈中,随后山防兵丁也纷纷将火把向中间的烟土堆投去,不一会儿,火光冲天。 _ 虽离得远,但火光仍将谭逸飞的脸映红,他看着看着,眉峰越蹙越深。 仿佛一阵惨绝人寰的哭喊声传入他的耳际。他虽不曾经历,心中却觉痛彻。 废地火越烧越旺,他心中的哭喊声就越来越大。 谭逸飞越来越激动,双手紧紧握拳向身旁的竹杆打去。 “砰”的拳头出血,一阵疼痛惊回谭逸飞的思索,他努力平静着。 远处影影绰绰有两个人影引起了谭逸飞的注意,他悄悄向他们跟去,细看下,认识是熊二熊三。 _ 一路马行暗随,穿街过巷,熊二熊三原来是进了仙客来客栈,谭逸飞下马悄步跟上,只见后院寂静无人,熊二熊三鬼鬼祟祟夹着一卷东西闪进仓库,“吱”关严库门。谭逸飞悄步闪近,见门口洒落一些粉末,他用食指捻起闻了闻,神秘一笑,缓步回了客房。 _ 一天喧嚣过去,又到夜深人静,魏打更寅时的锣声从围墙外响过。 谭逸飞轻轻从客房出来,向后花园度去,今夜这火着实令难辗转难眠。 夜风轻拂着竹林,谭逸飞延花径沉思着,高高的围墙上仙客来的灯笼映得花影满径。 宋宗祥的声音突然响起:“谭先生,请过来坐坐。” 花园角落的石桌旁蓦然出现了宋宗祥和缪世章,谭逸飞颇感意外,宋宗祥和缪世章似早已恭侯在此,三人均不动声色。 桌上三杯青瓷杯中酒色晶莹,静静映着月光。 宋宗祥:“想是这场大火吓到先生了,犯我九仙镇规,均是飞蛾投火!谭先生不必见怪!” 话虽如此,宋宗祥却讲得颇有气势,足以把一般人吓得心中胆寒。 但谭逸飞却只淡淡摇了摇头。 缪世章:“既然彻夜难眠,不妨一同品品酒压一压惊。此乃十年竹叶青,清心悦神,谭先生请!” 谭逸飞一展折扇:“临风竹叶满,湛月桂香浮。两位真有雅兴,多谢。” 缪世章:“竹叶青原只是汾酒与竹叶合酿,经傅青主加入中药十二味,方得名扬天下。这便是其中几味,先生可识得?” 谭逸飞看了看桌上几小碟药材:“栀子、当归、砂仁、**……”笑道,“两位品酒居然还随带药材,若非偶遇,倒象是为谭某而备。” 他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看便知这是对方已将疑心摊牌,栀子使是“知子”,知已知彼,这便是要探他的身世来历,当归便是劝他离镇回乡之意,至于砂仁,方才那把大火不正是映衬二十年前的烈火烧杀之意吗! 宋宗祥也极干脆:“谭先生既这么说,就当它是个药引子也无妨。此味名栀子,顾名思义,且容我问上一句,天下之大,谭先生为何偏偏选中九仙?”。 谭逸飞:“哦,毕业的时候谭某和同学去卜前程,曾有高僧送我一箴,字面是‘遇九而安,有仙则灵’,这不说的正是九仙吗?” 缪世章:“哦?那么我劝先生一言,‘五谷丰登,柳暗花明’,先生何不去临镇五柳一游,那里的酒市远比九仙兴盛。” 谭逸飞:“生意场上多而利薄,盛极必衰,五柳镇既是酒业兴盛,新兴烧坊生存必难。” 宋宗祥:“那么先生何不另选个买卖做,宋某向来一视同仁,和本镇人一样免你的军饷,先生不但不会有外乡人的冷落,反有当归之感。” 谭逸飞:“多谢多谢!逸飞斗胆一问,以大队长心胸之宽,怎就容不下一口烧锅呢?” 这一句反将了一军,他倒要听听当日的刽子手是如何粉饰那场大乱的! 宋宗祥果真沉默片刻,方道:“这本是我宋家下令全镇禁提,既与先生有缘,也罢,今日便直言相告。”突然紧盯谭逸飞,“先生真的是姓嗣同君之谭吗?” 谭逸飞面不改色:“正是,与谭教习乃是同宗。” 宋宗祥:“我要说的谈家乃是谈话之谈,酿酒之高明无人能及,这九仙镇的九字原就是酿酒的酒,也是因谈家威名而生。谈家买卖兴隆,本应是众多商家的榜样,但谈老祖却和日本奸商勾结在酒中暗掺罂粟毒害乡邻,宋某祖父乃是商会会长,看出此中险恶,力劝谈祖罢手,但谈祖执迷不悟,反煽动暴民造反,令我宋家家破人亡。” 谭逸飞惊异而起:“怎会如此?” 缪世章:“的确骇人听闻!大队长的家尊乃是新军将领,闻此噩耗带兵将谈家毒酒付之一炬平定全镇。” 宋宗祥:“故此谈姓便成九仙第一恶人,凡谈姓之人一律赶出镇外,若是谈祖同脉则见之立毙!” 谭逸飞“腾”地坐倒,心惊得将装砂仁的小碟撞翻。 宋宗祥和缪世章对视一眼,双双紧盯谭逸飞。 谭逸飞心“砰砰”狂跳:“这场浩劫真是惊心动魄,酒坊本应酿出琼浆玉液,可九仙酿出的……”抓起一把砂仁,“却是流血杀人!” 宋宗祥几乎是眼对眼地厉声道:“正是杀人!谈家皆是被我宋家所杀,因此我劝先生罢手,先生可听明白了?!” (第三章结束,待续) 第四章 诗阵 《英雄煮酒》 第四章_诗阵 宋宗祥这一句当真震人心魄!如一把千钧利刃明晃晃直插入谭逸飞心中!谈家满门皆死于我宋府之手,你若果真与谈氏有关,便向我索命便了!不必暗作手脚窃窃而为,这番话当真有足够的覇气足够的磊落,亦算准了谭逸飞能奈他何? 对手就在面前,狂言就在耳边,但此刻势力是多么悬殊!纵谭逸飞有过人之能也瞬时心乱如麻,此时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连反驳的机会也没有丝毫,这一阵他输了! 谭逸飞勉强稳住心神:“哦,多谢两位指点,多谢!” 谭逸飞神不守舍离座,宋缪二人别有意味地盯着他的背影隐没于昏黑的晨风中。 宋宗祥一杯饮下:“今天怎么了?居然会对一个外人说起禁忌。” 缪世章沉沉道:“也许,大队长内心未将此人当成外人。” 宋宗祥霍然转身:“谈家坟碑乃是我亲手填的土!” 缪世章:“是。此人城府颇深,我都看不出来他刚才是被这场大乱吓得乱了神儿,还是触及家变的痛心?不过您既以砂仁警示,他必不敢轻举妄动,否则,这可不只是一味药这么简单了。” 宋宗祥一摆手:“这味药是不是太重了,我刚才那么说只是试他而已。那场大祸虽然已过二十年,但父老至今仍余悸不止,人心不定镇何以安?所以若非万不得已不可令他们再见血光!” 缪世章:“大队长慈悲,那您的意思是……” 宋宗祥拿起酒瓶道:“今天喝这竹叶青也算天意,他要真有什么异动,我看就按此处之吧” 宋宗祥“砰”放下酒瓶,手掩在瓶身,缪世章看去,宋宗祥掩住的是“叶青”两字,露出的乃是一个大大的“竹”字,在缪世章眼中变幻为同音字“逐”。 缪世章心领神会:“一切依大队长吩咐。” _ 凌晨时分,万籁俱寂。 福田升商行却一灯微明。 一小包粉沫放在桌上,一只手捻起仔细地闻着。 熊四小心地看着柴日双检测着那包粉沫。 柴日双终于停住手,盯着熊四,背光处,他的微笑有些狰狞:“上等货!这样的货还有多少?” 熊四赶快说:“还有两车,老板都要吗?” 柴日双:“当然!有多少要多少。我会叫柜上拿定金给你。阿四呀,你在我这里做事也不短啦,明白号上的规矩,我们必须签个合约才可以,违反交货期可是要五倍赔偿啊。” 熊四:“应该的应该的,” 柴日双:“嗯,去吧,哦,对了,你这次做的非常好,这是一点辛苦费,拿去吧。” 熊四高兴地将钱揣入怀中,谢着出去了。 不一时,账房敲门而入:“老板,我们还没收到货就急着付这么多定金吗……” 柴日双诡异地一笑:“你知道什么,熊四的两个哥哥都在宋宗祥的山防大队做事,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是他两个哥哥卖的私货,哈,只要做成了这次,还怕和他山防扯不上关系吗?” 账房:“原来老板早有远虑。” 柴日双:“宋宗祥表面上高调禁烟,手下私下里却在偷卖烟土,我们速将此事做成,宋宗祥必定颜面尽失,若想在九仙镇立威,还怕不答应我的条件吗?哈!” 熊家兄弟哪里知道,他们的关系早被柴日双查了个一清二楚,原来柴日双阴险以极,这等害人买卖更得万分谨慎,他便差人将福田升的伙计一个个暗中查个底掉,连打扫杂事这等粗活的熊四也没漏过。就因着熊家兄弟这层关系,看似小小的烟土买卖却将九仙镇引来一场劫数! _ “哗”冷洌的湖水兜头浇下,谭逸飞浸在九宫湖中,平抑着满腔怒火。 乌鹊嘹唳飞旋,冷月波光摇荡着他孤独的身影,冷冷的面容。 谭逸飞突然握紧拳,咬牙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什么勾结日商,什么毒害乡民,这全是宋府一面之词,怎掩得火焚下的冤魂声声! “哗”又一捧湖水浇下。 谭逸飞目中渐复清澈,他是以多大的克制力才将这番挑衅示警的血咒忍下!以他的身手,要宋宗祥一命简直易如反掌,但他也将会背负杀人罪名远逃天涯,那远非他隐忍两载要达到的目的。他此番入镇便是要重振酒坊,重振家誉,要将被人夺去的家业一一夺回,要将被人吞噬的声名赫赫扬威!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思及此,心情渐渐平静,谭逸飞登岸披衣,不一时又恢复成那个清逸俊秀的贵公子。他取出随身的洞箫,心突的一跳,想起在军校时和雪薇吹箫轻舞的风雅时光,心中不由一痛,便向着云南方向,幽幽地吹出一曲《阳关三叠》。 此时天色濛濛,将远山近水衬得更加迷离。一曲毕,谭逸飞遥望那一片废地,久久凝思。 谭稚谦远远走来:“逸飞兄,幸会幸会!” 谭逸飞回头一笑,折扇一展:“青衫磊落山鸟鸣,毓秀湖畔一书生!稚谦兄早!” 谭稚谦:“逸飞兄见笑。我是来看看学堂用地的。” 谭逸飞一惊:“学堂要建在这儿?” 心中便想,缪世章踢烟馆原来是为了抢这块地。也怪自己太过少年张扬,酒坊偏要建在谈家废地之上,这才引得对手怒而出手。但他谭逸飞岂是等闲,这块地峰回路转只在谈笑之间。 谭稚谦:“嗯,大队长说刘团总已经答应捐这块废地来建学堂了。” 宋宗英:“你倒替他美言,那是缪世章和我哥吓唬刘二豹的,说要把他私设烟馆的事捅到候府去,刘二豹才不得不答应把地献出来。” 一阵蹄音,宋宗英近前下马,谭稚谦顿觉局促不安。 谭逸飞目中一转:“恭喜恭喜。稚谦兄,适逢学堂重建之喜。你我便以文会友,联诗为乐如何?只是难为大小姐要听我们俩啰嗦了。” 宋宗英兴致勃勃:“我爱听我爱听,我老是想让他教我联诗,他就是不教。” 谭逸飞:“哈哈,大小姐天资聪颖,一听就会。稚谦兄,你我以何为题?” 谭稚谦:“山雨欲来,就以这雨字为令可好,七言为限?” 宋宗英:“什么意思啊?” 谭逸飞:“就是每句诗七个字,而且每句都必须带一个雨字。稚谦兄请。” 谭稚谦环视,吟道:“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谭逸飞:“好,入情入景!”仰望远空,“故乡千里楚云外,归雁一声烟雨中。” 谭稚谦:“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谭逸飞:“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谭稚谦:“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谭逸飞:“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谭逸飞句句离别,神情亦是凄凉,果真引得宋宗英心直口快地问起来。 宋宗英:“不好不好,怎么你说的诗都那么苦呀,不是送客就是归期,好象要生离死别似的。” 谭逸飞哈哈一笑:“大小姐果真冰雪聪明,谭某的确触景伤情。” 谭稚谦一惊:“逸飞兄真的要走?为什么?是不是有何伤感之事?” 谭逸飞摇头而笑:“无妨无妨,是谭某父命难尝,不禁惆怅,扫了二位兴致是逸飞的不是了。” 宋宗英:“九仙这么好,为什么要走呀?” 谭逸飞只笑不语,越发引得宋宗英急着相问。 宋宗英:“哎呀,你就说说嘛,说不定我们能帮帮你呢?” 谭稚谦:“是啊,刚才逸飞兄还在讲同宗之谊呢,更何况对稚谦还有助学之恩。” 谭逸飞这才转入正题:“我所感慨的正是这学堂用地呀。家父遗命希望逸飞重振祖业,将酿酒之术发扬光大,所以我为此苦学多年,毕业前我算了一个吉卦,这九仙镇正是我的兴业福地,不想刚提这事就被大队长一棒打回。” 宋宗英:“我哥就是一根筋,其实那场大祸都过了二十多年啦,还这么不开化!” 谭逸飞:“我本看中了这块废地,这里依山傍水不扰乡邻,实是酿酒佳所,我一直希望大队长赐我一线转机。酒坊建成,一来可以惠及乡邻,不必再被外镇赚取运费差价,二来也可以多做些善事。稚谦兄,逸飞不才,我甚至想过和你再办一所大的学堂,只要是九仙镇的孩子,无论贫富均可免费入学,你看可好?” 宋宗英雀跃:“好啊好啊,我们怎么没想到啊,这简直太好啦!” 谭逸飞:“果真如此,大小姐就是九仙镇的第一位女教习了!” 宋宗英高兴得蹦起来:“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吗?” 宋宗英一直和谭稚谦学习新学,对于男女平权十分向往,早就不想当个吃白食的旧宅门的大小姐了,如果能和男子一般有份事做,那将是一件多么光彩之事,古有武则天花木兰,这女子哪一点不如男子了?宗英自来纯真爽丽,一幅心思全写在脸上。 谭逸飞又再鼓励:“以大小姐之优雅气质,又是稚谦兄的高徒,女教习非你莫属。”转而苦笑道,“可是今天才知道,此地已用做谭兄你的学堂了,呵呵……” 谭稚谦立觉不安:“拜逸飞兄所赐,学堂才筹齐款项。我怎好过河拆桥呢?要不这学堂……” 谭逸飞:“怎可如此!学堂理应快快建起才是,教育兴国才是重中之重。君不闻梁先生的《少年中国说》吗?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谭稚谦立时被感染:“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 谭逸飞和谭稚谦:“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朗朗之言回荡山间,两人相视而笑,宋宗英看得十分感动。 要知教育兴国开启民智,全是谭逸飞真心所向,千年封建陈习,国民愚昧麻木,中华和西方国力差之天壤,这便需要向穆教官一般的优异师资大力兴学兴教,民智发扬,国势才可强胜!雪薇早就讲过她今后便要传承父业,做个传道授业的女教习。哎,明明一信绝情,怎么此刻又总是想起?想是见到宋宗英和谭稚谦情投意合,便不由感概吧。 谭稚谦:“逸飞兄胸怀浩志,忧国忧民,稚谦深感敬佩。” 谭逸飞:“过奖过奖,一介草民,空怀其志,有心无力啊。” 宋宗英豪气地说:“我这去叫我哥把学堂改个地方,让你建酒坊。” 谭逸飞惊喜:“果真如此,大小姐于谭某恩同再造。”又故意道,“不成不成,大队长性情刚烈,万一大小姐因我而受了责骂,叫谭某如何心安?” 宋宗英自信地笑:“才不会呢,哥最疼我了,我去找他说,我还想当第一个女教习呢!” 宋宗英笑着上马扬鞭而去,真如小女孩一般,别人夸得几句便心花怒放。此也正中谭逸飞下怀,他与谭稚谦日日文会,早已称兄道弟无话不谈,也当然知道宋宗英对稚谦的一片情意。他早从魏打更处得知,宋宗祥对这个妹妹可是极为疼爱,宗英从小到大均是千依百顺的,嗯,何不通过这位大小姐将学堂易地,只要此地并无建置,那他便有夺回的机会。 _ 山鸟啼鸣,沈家班的人在九宫山林中喊嗓子,练着功。 沈凤梅凝眸吹箫,为师弟师妹们伴乐。阳光透过林叶,师妹们头上的钗环被映得点点金光闪耀,朦胧地在眼前闪成一片。沈凤梅看着看着忽然一愣,停住了,只觉这金色光点仿佛在哪里见过。 沈班主近前:“凤梅,凤梅?” 沈凤梅回过神:“哦,班主。” 沈班主:“凤梅,大队长这些日子一直来找你学戏吧?” 沈凤梅点头不语。 沈班主:“你可得尽量圆和着,我知道你心高,可是眼下这世道立住个码头不易,何况咱还有一拉口子人呢,你说是不?” 沈凤梅:“凤梅明白。”忽然想起了什么,“班主……我爹当年在哪捡的我呀?” 沈班主略一诧异:“怎么又想起这个了?你爹当时逃难,哪顾得记着地方。怎么?你想寻亲?” 沈凤梅:“呵,这红尘茫茫到哪儿去寻啊?是昨个给毛家大小姐唱寿诞,凤梅有些触景生情,都不知道自己哪年哪月所生。” 沈班主拍了拍沈凤梅,安慰着:“快别想了,想着伤心……” 沈班主去指点徒弟了,沈凤梅怔怔地掏出一块小丝帕,帕子右下角绣着一朵梅花,她看得出神。飘零日久,要说心中不想有个安稳所在,这话谁信? _ 月色满楼,华灯初上。 仙客来酒楼的红灯笼照得刘二豹通红的脸泛着油光,他喝得醉熏熏地和一伙团丁走出来,差点撞上魏打更。 魏打更:“哟,刘团总啊,看您喝得这高兴,有啥、啥、啥喜事儿啊?” 刘二豹嘿嘿地笑:“你算说对了,老子现在也保商了,一趟就添了好几条汉阳造,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时,我团防就是……”乐得唱起戏来,“东校场,西校场,兵又强来马又壮啊——” 刘二豹哈哈哈地大笑,扔几个大钱给了魏打更:“今儿爷爷高兴,赏你的。” 刘二豹唱着笑着,一帮人走远,魏打更朝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 缪世章:“魏老哥,这是和谁置气呀。” 魏打更:“刘二豹呗,发、发了笔小财都、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瞧他那猪样,还爷爷?猪爷爷他猪、猪八戒——” 缪世章笑了。 魏打更:“对了缪爷,这保商不都是七爷统领吗,怎让他刘二豹分、分去一勺汤?” 缪世章立时警觉:“这话怎么讲?” 魏打更立即夸张地叫:“啊?您还不知道吗?团防如今也护商了,可是赚了一大笔,刚才刘、刘二豹说了,又添了好些汉阳造呢,大队长就这么干看着?” 缪世章沉思:“竟有此事,多谢魏老哥提醒。” 他略思片刻,招一辆人力车,向宋府行去。 _ 进得宋府,得知宋宗祥正在后院,便穿廊而进,刚过得花园,便听到兄妹争吵声一声大过一声。 宋宗祥虎目圆瞪:“我说不行就不行,酒坊是咱九仙镇的大忌,咱家差点全死在这酒祸上,你姐就是那会丢的,这些你不是不知道!” 宋宗英不惧:“那就是咱自家的大忌喽,与九仙镇有什么关系啊?干嘛全镇都不能造酒?” 宋宗祥:“你念了这么久的书,没念过死灰复燃的道理吗?” 宋宗英:“哼,九仙镇家家户户都有酒,咱仙客来就是最大的酒楼,要禁酒何不禁个干净?” 宋宗祥:“可以喝酒,但就是不能造酒。” 宋宗英:“真是笑话,吃着饭菜打厨子,难怪有人说你是一手遮天,真是不可理喻。” 宋宗祥:“我不可理喻?” 宋宗英:“那当然!哥!等我当了教习可得好好指点指点你。” 宋宗祥奇到:“你当教习?” 宋宗英颇为自豪:“正是!谭先生说了,我可以当九仙镇第一个女教习呢,棒吧?” 宋宗祥:“棒,真棒,你教出的学童都和你一样目无尊长!”心下立时明白谭逸飞用意,不由自语道,“这小子竟然还不收手,居然想从你这打主意把地再弄回去。” 宋宗英:“收手,收什么手?应该让他放手才是!谭先生还说,等他的酒坊开起来了,他就和谭教习盖一个大学堂,让镇上所有的孩子都去上学,这叫教育兴国,怎么样?哥,谭先生可聪明了,他说他建的酒坊不象外镇酒一样,卖的时候还要加上运费,这不是让咱全镇都得实惠吗?这么好的事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宋宗祥:“行了,这话就说到这儿,天不早了,早点睡吧。” 缪世章沉沉地立在门外,听得兄妹争吵,他刚想返身,就见宋宗祥大步从屋里出来,宋宗英从后面一把揪住他往回拖。 宋宗祥:“世章?放手宗英,让世章看了笑话。” 宋宗英放手:“哼!你来得正好,快替我哥写个告示,就说九仙小学堂择地重建。能盖学堂的地方多了,干嘛偏挑那么偏的地方呀,好多人都嫌那块地不吉利。 缪世章:“大小姐,恐怕主因并非于此吧?” 宋宗英瞪了缪世章一眼:“对,既然不合适盖学堂,就成全谭先生的酒坊算了。” 宋宗祥:“胡说!” 缪世章:“大小姐,酒坊对宋家的血光之灾你虽非亲历,却也应该耳熟能详,就不要再让大队长为难了吧?” 宋宗英生气:“你是我什么人,敢在这管教我?我是宋家人都可以对事不对人,你一个外人瞎指划什么?” 宋宗祥斥道:“宗英,他是你什么人你最清楚,是你负了人家!世章从没说过一句埋怨,你倒越发忘形了是吧?刚才的话以后绝不可再提!” 宋宗英:那都是咱爹胡乱定的,有谁问我过没有?”瞪着缪世章,“我告诉你,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宋宗英说完气冲冲回房,“砰”地重重关上门。 缪世章如同被猛地打了一拳,怔怔地晃了一下身。他虽解除婚约,但对宗英仍是关心倍至,自也盼望宗英能如哥哥般敬他,他在九仙镇自翊学识第一,经商第一,对宋家又三代忠心,这样的人大小姐连份尊敬都不屑给吗?偏要去信那个初来乍到的谭逸飞,他是否仇人之后还不清不明呢! 宋宗祥:“世章?世章?到我房里歇会儿去,宗英她不懂事,你别怪她。” 缪世章摆了摆手:“大队长,我是来向您禀告一件事,团防近来也做起护商了,山防不得不防呀。哦,酒楼还有事,我先告退了。” 宋宗祥待要问个清楚,就见缪世章凄荒的样子,又觉不忍心问了,回身向七虎房中走去,交待留意此事。七虎叫熊二熊三盯了几日,终于报说团防真的干起护商来了! _ 在九仙镇的大街上,刘二豹从未有过这般扬眉吐气,只见他骑马打头,团丁护着货车走在中间,游震骑马走在最后。 七虎带着人迎面过来:“二豹子,谁让你们团防插手保商的?” 刘二豹乍见七虎不免有些胆颤,但一下又强硬起来:“咋的,九仙镇哪条规定团防不能保商啦?这地面上的事本来就归我团防管,人家打此经过,我还不得保人家平平安安呀。” 七虎:“你明知保商护商都是山防管,还敢接?” 刘二豹:“有什么不敢?如今不同了,不是只有山防才称枪。” 七虎:“你好大的胆子!” 七虎带来的人唰地将枪举起,刘二豹的团丁也是全副武装,双方逼视着。 游震赶快上前:“七爷七爷,这不能怪刘团总,我先找的您,您不是看不上我这小本生意吗?” 七虎认出来了:“哦,是兄弟你呀,可是……” 刘二豹:“就是的,你不吃肉,还不兴人家喝口汤啊?” 七虎有些理亏,向游震抱了抱拳,手一挥,带人上马。 刘二豹得意地看着他的背影,故意大声叫:“走,大摇大摆地走,这是咱团防的贵客,看谁管得着!” 七虎没有回头,忍下一口气打马走远,直奔仙客来去找二哥。 _ 缪世章正在办公室算账,宋宗祥皱眉进来。 缪世章有些意外:大队长?哦,给侯府的军资我已记账,请您过目。” 宋宗祥一摆手:“世章,这事以后不用问我,你办就好。有合适建学堂的地方帮我留神。” 缪世章一诧:“还是要另改地方?” 宋宗祥无奈地点头:“嗯,那小姑奶奶都快把我逼疯了!不吃不喝,还跑到祠堂向爹娘告我的不是。爹娘在上,我发誓照顾好宗英一生一世,又怎么会惹她受委屈啊?” 宋宗祥本以为宗英小题大作,隔几日便忘了,谁知事关谭稚谦,宗英哪能容心上人的学堂建在野鬼之地,便使上了小性儿,加上生性刚直,大哥要不答应她便真的粒米不进! 缪世章:“大队长,您对大小姐的爱护老爷和二夫人定然在天有知。只是学堂一但易地,咱们颇费心机得来的这块地又不得不拱手奉还,团防气焰要是按不住,怕是今后更加嚣张了。” 宋宗祥:“学堂改地方也没说废地可以建酒坊啊?” 缪世章:“九仙镇不能建酒坊是老爷当年凭军威立下的禁令,并没有官府律文支撑。刘二豹真要暗中用作酒坊,咱们山防真的要和他枪火相交吗?” 宋宗祥浓眉一挑。 就见七虎气乎乎进来,将衣服一摔:“二哥,快想个辙治治那头豹子,不知死活的东西!哟,大哥也在。” 缪世章上下打量:“你去找刘二豹啦?理亏了不是?还不是你先将生意拒之门外的?” 七虎:“那叫什么生意,芝麻绿豆大,咱山防啥时候接过?” 缪世章:“芝麻绿豆?哼,唐墓的石刻,尊尊都是稀世珍品。哪个达官显贵不想收藏一二,你倒好,上门的买卖拱手让人!” 七虎:“二哥,我哪有你那学问啊?可他刘二豹就是个杀猪的,怎么会有这等见识啊?” 宋宗祥:“他背后自有高人!那游震是这行的头目,所有生意都是他一手掌握,刘二豹现在把他伺候得妥妥贴贴,恐怕一时不好揽过。那也无妨,又不是缺了他咱山防就转不动了,虎子,没事。” 缪世章摇头:“并非如此简单,仅凭几尊石像获利毕竟有限,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咱们山防的生意被打开了个口子,团防照此经营,火力日渐加强,将来恐生大患。” 七虎:“干脆我带人去硬抢过来,大哥再下条死命令,任何人不得插手保商。” 宋宗祥:“不成!我宋宗祥堂堂正正,怎可独断专行,以后还怎么让全镇人信服? 七虎跳起:“谁敢不服?谁不知道候府是咱的靠山,谁敢不服!” 宋宗祥:“靠山不是仗势欺人用的!如今日寇野心渐显,国民政府又政局不稳,侯司令镇守一方保家卫国,别说我和他是世交,就是素昧平生,也应力保九仙平安为其分忧。天下兴亡,匹夫亦有责呀。” 七虎甚为敬佩:“大哥,虎子记下了!可就眼睁睁看着那豹子在咱眼前翘尾巴?” 缪世章:“刘二豹不过是空心元帅,大队长,事已危及宋府,请大队长明断!” 其实不用说也知道,有此胆识的除了谭逸飞还有何人? 宋宗祥沉思着:“这小子如此执迷不悟……嗯!宋府行事一向光明,走也让他走个明白!” 缪世章面露喜色:“大队长放心!” 七虎听不懂:“你俩说啥呢?” 宋宗祥:“好了好了,最近的事件件心烦,我要去打几天猎躲躲清静了。” 宋宗祥说走就走,七虎追去:“大哥,要打猎啊,带上我啊!” 门外的熊二熊三忙挡下,低声道:“七哥,大队长不在,咱那货……” 七虎猛的明白,不再追喊,返身走到缪世章跟前低声道:“二哥?熊四那头定下来了,趁着大哥去打猎,今晚正好送走那批货,我亲自押送,你放心吧。” 缪世章沉思片刻,忽然目中一道厉光:“正好,随着这批货你帮我送走一个人!” _ 魏打更的锣声已过子时,全镇寂静。 九仙商会空无一人,一片昏黑。只有商会内间缪世章的办公室透出一点昏暗的灯光,更显冷寂。 谭逸飞站在门外停了片刻,七虎请他夜入商会之时他便有些诧异,但又似预料之中,想是宋宗英起了作用。他正欲敲门,屋中传出缪世章的声音。 缪世章:“谭先生请进。” 谭逸飞进屋,发现屋中极暗,桌上点着五根蜡烛,每根烛旁是一倒扣的小酒杯,杯底写有墨字“金、木、水、火、土”,在烛光下闪闪烁烁。 缪世章:“先生请坐,我正在研习五行之术,特邀先生前来赐教。” 谭逸飞失笑:“会长说笑了,谭某并非此道中人,怎配下问?” 缪世章:“哪里,先生可是此阵高手,金木水火土运酬帷幄。” 谭逸飞淡淡一笑:“谭某岂有会长谬赞之才?” 缪世章也在笑,却笑得十分阴沉:“开坊入股,金银广进,你三言两语说动刘二豹出面,乃是以金诱之;暗购木料,酒坊之貌你早已是成竹在胸;刘二豹将地捐与学堂之后,你又旁敲侧击哄大小姐出面,女属水,以水克刚令大队长左右为难;同时你献计团防保商盈利大购军火,掣肘山防;大队长宠爱胞妹,发话学堂改地重建,你终于又得了那块土地。谭先生,这五行环环相扣,文武齐下,先生妙啊!” _ 此刻,客栈后院亦不平静。 七虎指挥熊二熊三等人悄悄将装裹严实的两辆马车拉到院子一边。 七虎:“都讲好了?” 熊二:“七哥放心,四儿已经和姓柴的写了合约,定金我们都带来了。” 七虎警觉道:“没扯上大哥吧?” 熊三:“绝没有!姓柴的一看货色上乘就高兴得啥都没问,只催着快点到货呢。” 七虎:“干的好!” 一行人赶车上街,只见夜沉人静,街巷寂寂,各个铺面都已熄灯。 只有商会微弱的闪着光,两个人影映在窗上。 _ 谭逸飞沉默了片刻,一笑:“会长明察秋毫,谭某真愧对这个妙字。” 缪世章:“大队长已向先生坦诚废地血光,谭先生依然执意如此?” 谭逸飞:“未见官府禁令,谭某仍有心一试。” 缪世章心头一紧,这是他和谭逸飞第一次正面对阵,对方的咄咄之语令他骤生瑜亮之感!宋宗祥的雄威覇气,谭稚谦的经纶才学均未让他有丝毫波澜,但眼前这个谭逸飞却让他忽生对手之紧迫。尤其他三言两语便可说服宗英,更让他心中不服。一个谭稚谦已令宗英心动,若真留下这个谭逸飞,还不更令宗英心驰神飞,这怎么可以!大小姐怎么可以偏向对手!本可让七虎硬赶谭逸飞出镇,但他通身的文采风流倒激得缪世章欲与之一竞高下,这便是文人清高,走也要让他败在自己的文风之下,走也要让宗英明白,九仙镇并非她想象的武力权杖,仅是礼数也足可退敌。 缪世章盯了谭逸飞一瞬:“九仙铁律威赫,连官府也敬让三分,先生既通五行,我们不妨对个文字五行如何?此中险恶正好借此让先生知道知道。” 谭逸飞:“哦,要如何对呢?” 缪世章:“请看,此事既然因酒而起,我们就对这首《将进酒》!” 缪世章“哗”将五烛中的一张白色宣纸翻了过来,正是李白名诗《将进酒》。 缪世章:“我依次用这五只酒杯任扣一字,杯底是一字,所扣是一字,然后你我各吟含其二字古诗一首。先生若对不得,即请知难而退。” 谭逸飞毫无怯意,反微笑着示意了一个“请”。 缪世章拿着“金”字杯随意往诗中一扣,扣在了“钟鼓馔玉不足贵”的“不”字上。 缪世章:“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天地广阔,离开九仙,处处都是谭先生创业之地。” 谭逸飞一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我早已说过九仙镇是我的福地,会长为何不能开恩成全呢?” 缪世章不答,又拿起“木”字杯扣在了“愿长醉不复醒”的“长”字上。 缪世章:“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先生听我之言,进一步山穷水尽,退一步海阔天空。” 谭逸飞:“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既然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谭某何需四下远行,留身此地,说不定守得枯木逢春呢?。” 缪世章手一停,沉沉看向谭逸飞,谭逸飞却微笑如常。缪世章又缓缓拿起“水”字杯,有些带气地啪一扣,扣在了“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海”字上。 缪世章:“火性何如水性柔,西来东出几时休。莫言通海能通汉,虽解浮舟也覆舟。大小姐毕竟是大队长的妹子,先生近水楼台却未必得月,恐反落得个水月镜花!” 谭逸飞:“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谭某与此地有缘,无论大小姐是否相助,谭某的意愿是难以更改的。” 缪世章深吸口气,拿起“火”字杯,扣在“高堂明镜悲白发”的“明”字上。 缪世章:“夜天燑燑不见星,宫中火照西江明,美人醉起无次第,堕钗遗佩满中庭。前路昏暗不见星光,先生要是再执意前行,只怕是堕钗遗佩悔之晚矣!” 谭逸飞对吟道:“平沙落日大荒西,陇上明星高复低,孤山几处看烽火,壮士连营候鼓鼙。纵是前路不明,但峰火在望,自会候得旗开鼓响。” 缪世章沉了下心,他起身拿起最后的“土”字杯,呯扣到“与君歌一曲”的“一”字上。 缪世章:“一架长条万朵春,嫩红深绿小窠匀,只应根下千年土,曾葬西川织锦人。”厉声道,“血光依稀,缪某力劝先生勿蹈覆辙!” 谭逸飞依然从容:“买得山花一两栽,离乡别土易崔颓,欲知北客居南意,看取南花北地来。逝者虽已崔颓,但谭某既然全力栽培,定会客居生根,令这南花北开!” “哗”激动的缪世章一把将诗扯起揉烂,五行杯“咣啷啷”落地摔碎。他输了! 怎会有此之人!刚才匆匆十首,二人已将李白、杜甫、元稹、刘禹锡等名诗荟萃吟来,这要在平日文会当然是风雅乐事,但今日二人无不句句铿锵,针锋相对,尤其谭逸飞文思敏捷英气逼人,使缪世章再难盖过他一丝一毫,他平生最为自负的才学亦经此低人一筹,怎不令他沮丧又心惊,此人留不得! 缪世章起身:“先生高才实在令我惴惴,为免他日反目,不得不有失斯文了。” 缪世章突然将房灯打亮,“咣”房门大开,七虎带着团丁入门,“唰”荷枪实弹齐指谭逸飞。 七虎:“特来送谭先生出镇!” (第四章结束,待续) 第五章 奇袭 《英雄煮酒》第五章_奇袭 月明星稀。 仙客来客栈门前,魏打更当当敲锣而来:“鸣、鸣锣通告,关好门窗——” 谭逸飞青衫一袭,衣箱一只,在熊二熊三的监视下走出仙客来。 魏打更:“咦?谭老弟?这三更半夜的还出门?” 谭逸飞不答,掏出一只怀表塞给魏打更:“老哥打更起早贪黑,这洋玩意儿想来您用得上。”放低声音,“谭教习的学堂正在兴建,烦请老哥歇工之后代我道贺一声。” 七虎在马上高喊:“结巴,不打你的更,在这发什么呆?谭先生请上马!” 谭逸飞从容上马,看不出表情。 七虎打了个手势:“起队!” 魏打更看着一行人远去,又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手中的怀表,欣喜地揣入怀中。 缪世章在楼上面色沉郁,看着窗外渐远的车马,直到谭逸飞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_ 静静的夜空,静静的群山,静静的圆月。 山路上只听到马蹄和车轮的声音,道旁古木丛生,一行人已出了九仙镇,行至当日吴驴子出没的那座山峦。 七虎提防地盯紧谭逸飞,却见谭逸飞始终气定神闲,七虎有些奇怪了。 七虎:“谭先生,你把我二哥气成那样,现在走了这么远,怎么反倒没话说了?” 谭逸飞笑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七虎:“是不是只有我二哥配和你咬文嚼字,你笑我七虎子是个粗人对吗?” 谭逸飞:“岂敢。七爷声高致远,莫招来山贼才是,还是慎言为妙。” 七虎:“怕什么?我七虎子谁敢劫?你放心,我保你平安!” 谭逸飞看着直肠率真的七虎,心中竟蓦的一热。 七虎:“哎我就不明白了,你又有学问又有见识,就是去京城谋个差也不是难事。干啥非赖在九仙呢?留就留,干啥又非得做酒坊呢?窑坊、砖坊啥不好做。” 忽然两侧林中几只山鹊惊飞,七虎仰头去看,心中刚生警觉,谭逸飞的话又将他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谭逸飞:“酒坊,一则是家父遗命,谭某为此遍寻名师终于学有所成,七爷对大队长尚忠义不二,何况生身父母的养育大恩呢?” 七虎若有所悟。 谭逸飞:“二则嘛,做生意贵个稀字,九仙镇没有酒坊就是个绝好的时机,外镇酒进镇要加上五分运税,而我却会让利五分,这一来一去就是十分利,这不是对全镇父老都有好处吗?” 七虎:“对呀!” 谭逸飞:“三则,水乃酒之血,九宫湖水是酿酒的上佳源泉,等咱的酒坊出了酒,也给九仙镇添了一道本地特产不是吗?” 七虎越听越对:“说的是呀!听说原先咱九仙镇就是以酒闻名,现在倒好,全是外来酒,真丢面子!谭先生,你的生意经说的都对,但既然大哥二哥容不下你,我也只有奉命行事啦。” 谭逸飞不在意地一笑:“无妨,要不是七爷问起来,个中苦涩我也不会说。七爷夜黑而行,不会专为赶我出镇吧?” 七虎:“你不都看到了,我在护商嘛。谭先生,你这么聪明,猜不猜得出这是什么货?” 谭逸飞:“黑货。” 谭逸飞说得轻轻淡淡,七虎却听得立时心惊。 七虎:“你怎么知道?” 谭逸飞:“黑夜押货不是黑货嘛,哈哈……” 七虎哭笑不得:“都说秀才矫情,这话一点儿都不错!” 谭逸飞:“玩笑一句莫怪莫怪,不过,这黑夜赶路七爷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七虎:“怕啥,这条路我走了几百上千趟,闭着眼都走个来回。” 话音尚未落,“啪啪啪啪”密集地枪声平空响起,山鸟惊飞! 从两边的山上刷刷刷滑下石子泥土,马儿惊嘶,扬蹄四散,山防兵丁们控制不住,掉下马来。 七虎打马急转,冲天鸣枪:“都稳住!都给我稳住!” 抬眼望去,两侧坡上黑压压的林叶间人马影动,支支枪口瞄准了七虎车队,形成夹击之势。松动的泥土继续滚下来,发出“刷刷”声。 七虎有些紧张:“在下九仙镇七虎,山防宋大队长的手下,请教兄弟们的名号……” 没人回答,只听猛烈的枪声已在山谷里炸响。 枪声,马啸声,人叫声混在一起,七虎的马队瞬时被打乱。 七虎控制不住局面,只能往道旁闪,“砰砰”几声乱枪打中七虎的腿,他一下摔倒在地,滚到一块大石后面。 七虎:“在下七虎。请报名号!” 回答他的只有人影绰绰,枪声阵阵。 “啪”的又一枪击中七虎,七虎大叫一声滚到草丛中,枪声更加猛烈。 七虎的手下们慢无目的地放枪回击了几下,都逃散而去,山腰上的枪支喷着火舌,受惊的马狂奔着跑向远处。 七虎想抬头观察,子弹打在草丛中,压得他抬不起头。 如此半个时辰,枪声才渐渐稀少,明月下,山谷中又渐复平静。 七虎想动一动身,伤口的巨痛使他不由大叫,旁边的一只手急速捂住他嘴,一人趴到七虎的身上,将他压倒丛中,并举手示意:“嘘——” 七虎睁大眼睛,惊异地看清面前正是谭逸飞,渐渐不再挣扎。 此时山路上传来齐唰唰的军靴声,令人心惊的军靴声! 只听到有士兵道:“报告!这里有两车黑货! 一个云南口音的军官道:“拉走!清理现场,不留活口!” 士兵:“是!” 一阵车轮声响,七虎暗道不妙,两车烟土定然被这帮军匪劫去了。不及思索,草丛中突然传来枪拨草声和零星的枪响,显然一些人正在检查留没留活口。 军官:“那个领头的刚才说的什么镇!” 士兵:“九仙镇!” 军官:“好,兄弟们,休整三日,占领九仙镇,扫他全镇的黑货!” 士兵们:“是!” 七虎的心强烈地跳起来,从未有过的恐惧涌上心头。这百里山路他趟了十年,吴驴子都被他打得不敢冒一下头。今夜是什么队伍这么厉害,如此多人马偷袭竟然没有一点声息,显然训练有素,莫不是兵患到了本地了吗?果真如此,山防真是遇到了劲敌,他们说是三日后攻打九仙,但若只隔一日便去偷袭怎么办?大哥二哥对此一无所知,只盼熊二熊三刚才逃了出去,赶快回镇吱会一声才好。 谭逸飞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身上,两人的位置在山坡偏下,夜色中不容易被发现。 零散的枪声近在耳边,七虎的心几乎跳了出来,“砰砰”响了几声后,又向别处寻去。 七虎松了一口气,只觉头晕得厉害,渐渐得一切越来越模糊,昏了过去。 _ 雾蒙蒙的街道,早起的小店点燃的炉火在屋檐下隐约闪烁。 魏打更收了锣:“得嘞!又一天!” 一摸口袋掏出那只怀表,又心爱地瞅了半天,受人之托自然忠人之事,本不经过谭稚谦住处,现下他绕个大远也必去替谭逸飞将话带到。 刚拐到学堂所在的巷子,几个衣衫带血的人一瘸一拐跑了过去,熊二熊三也在其中。 魏打更吓了一跳:“杀,杀,杀……” 钱老板从茶馆出来:“杀什么杀?结巴,看戏看傻了吧?” 魏打更:“杀人啦!” 钱老板和路人哈哈大笑,魏打更却怀着紧张和看热闹并存的心情,返身追在熊二熊三后面跑去。 _ 赶走了谭逸飞,缪世章的办公室亮了一夜的灯,他从未如此不放心过,按说吴驴子被灭一路更加安全,又只有两辆大车极为轻便,但缪世章就是一夜未眠,难道是因为其中有个谭逸飞吗?他被赶出镇了还会起什么风浪不成?缪世章尚自忧心,又立即被进来的熊二熊三吓了一跳,眼前的两人衣发焦黄,挂彩的地方还流着血迹,慌乱地向他禀报了遇劫的遭遇。 缪世章紧张问道:“谁走的风声?有没有看清劫货的是谁?” 熊二:“没有啊。掌柜的您是没看见,‘啪啪啪啪’漫山都是枪子呀,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火龙照着身上追呀,少跑半步,这条命就回不来了。” 缪世章一惊:“这么多武器?” 熊三劲儿点头:“半点不敢扯谎,那枪多的咱三个山防大队都比不过。” 缪世章:“虎子呢?” 熊二熊三心提到了嗓子:“怎么?七哥还没回来吗?” 缪世章大惊,强稳心神:“你们先去找安郎中包扎,就说是操练的时候枪走了火,别的不要多说!” 两人匆匆告退。 缪世章翻出了些药棉,也急急出了客栈大门,刚想拦一辆包车,就见七虎的马从街上跑来,仿佛是来回报主人遇险的消息,缪世章更惊,上前拽住缰绳,上马而去。 魏打更喘着赶到,惊见缪世章已骑马奔远:“缪、缪、缪……” 童铁匠吃着根油条经过:“妙妙妙,妙什么妙,结巴,还没醒呢?” 魏打更:“你知道啥,出大事啦!哎哟,我先去找趟谭教习,等回来再和你们说。” 魏打更跑远,童铁匠和路人均看着他背影哈哈大笑,不以为然。 _ 这里本是一座土地庙,大乱后宋府在九宫山建了座更大的城隍庙,此地便渐渐荒废,缪世章便将新学堂改建在此,宗英这才高兴。 工匠们开始修缮,小工们粉刷着外墙,谭稚谦里里外外地忙着。 谭稚谦:“这是尊师孔圣人像,请千万小心轻放……” 宋宗英当院下马:“这地怎么样,不比那废地好一百倍呀!” 谭稚谦迎出:“大小姐来了。” 宋宗英将一大包东西塞给谭稚谦:“新学堂新气象,给你做的新衣裳!” 谭稚谦一惊:“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宋宗英:“有什么不可?你还总穿着这身旧袍子教课啊,再穿都成叫花子了。” 谭稚谦:“言过了言过了……还请大小姐收回,稚谦心领就是。” 两人推来推去,谭稚谦的手碰到了宋宗英的手指,两人都脸一红,怔住。 魏打更急慌慌地赶来:“缪、缪、缪……” 谭稚谦更窘:“魏大哥取笑了。” 魏打更越急越说不出来:“缪、缪、缪……” 宋宗英:“妙什么妙,你还没完了,我做学生的送先生一件贺礼不可以啊?” 魏打更:“我是说,缪、缪爷,骑了七爷的马出镇了。”脸色一白大叫,“妈呀!七爷的马!” 宋宗英:“魏结巴,发疟子呐!” 魏打更:“不是,七爷昨、昨天夜里和谭老弟出镇到现在都没见个人影,怎么反、反倒是马回来了? 谭稚谦:“逸飞兄前几天便有离镇之意,竟然走得这样悄无声响吗?稚谦理应拜别才是。” 魏打更:“哪有功夫拜别呀,走得特急,就和我交待替他给你学堂道个喜吧都没能说上两句。哎我魏、魏大胆应承的事可是办到了啊,特意绕个大弯来你这儿呢,要不也不能看到这吓人的事啦。”又一惊,“不好,真出事了!” 宋宗英心嗵地一跳:“别来这一惊一乍的!到底什么事啊?你刚才说七虎子的马怎么着啦?” 魏打更:“天刚亮我就看、看见熊二熊三他们一身是血的打东边过来,他俩昨晚和七爷一块出的镇,他们都、都回来了,七爷呢?缪爷八成是找七爷去了?” 宋宗英心惊:“什么呀就一身是血?一会七虎子一会缪世章的,乱七八糟!结巴,昨晚见鬼了,跟这胡编!” 魏打更:“胡编就让我变、变成蟹子给你煮——着吃,不信你去问熊二熊三他们,我看见他们进了安郎中的医馆了,那、那血了呼啦的真吓死个人呐!” 宋宗英有点着急:“不是山防真出事了吧!” 宋宗英跃马而去,谭稚谦想叫又没叫出口。 不一时到了安氏医馆,只见包扎了纱布的熊二能三刚从里面出来,宋宗英立刻一脸严肃挡住他们。 熊二一惊:“大、大小姐?” 宋宗英:“怎么变成魏结巴了,说!昨夜里和七虎子出镇,出什么事了?” 熊二:“没,没什么事,就是,哦,车翻到沟里摔了,七哥让我们先回来治治伤……” 熊三:“哦,是是是……大小姐,这护商哪有没挂过彩的呢,您甭担心,我们先走了啊。” 两人正想溜走,就听身后“啪!”地一声清脆马鞭响起。 宋宗英:“胡说!翻车翻到火堆里了,头发都翻没了?你们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你们眼里只有我哥是不是?” 熊二:“不不不不,绝对不是……” 熊三:“大小姐,您高抬贵手,千万别告诉大队长呀,求求您了。” 熊二制止不及:“三儿!” 宋宗英又“啪”地甩了一下马鞭:“还不说实话!” _ 清晨的山间空气清新,草香传来,小鸟啾啾叫着。 草丛中保持着一上一下的两人,一滴红色的液体流到七虎脸上,接着又是一滴。 七虎缓缓睁开眼,看到晕在他身上的谭逸飞,英俊的面容煞白。再一看,子弹从后射入直穿谭逸飞左肩,血不停地滴下来,滴在七虎的脸上。 七虎大惊,继而是深深地感动,虎目中满是泪水,他忍着满身疼痛尽量小心地将谭逸飞平躺在草丛上,撕下自己的衣服给谭逸飞包扎。 “哧——”的扯布声惊动了谭逸飞,他虚弱地睁开眼:“七爷……” 七虎大喜:“谭先生谭先生,你醒了,醒了就好!” 谭逸飞:“七爷,你,还好吧?” 七虎的泪夺眶而出:“我没事我没事,谭先生,你,你为了救我,挨了一枪都一动不动,你……” 谭逸飞淡淡一笑:“没事就好,出门在外,本该互相关照的。” 七虎:“谭先生,我带你回镇上,我请最好的朗中给你治,我,我……” 看着谭逸飞越来越苍白的脸,七虎说不下去了。 谭逸飞:“大队长是容不下我的,七爷,谭某怕是,怕是……我有一事相求。” 七虎:“你说你说。” 谭逸飞艰难地指了指衣襟,七虎赶快去摸,是一封血浸的家书和一本酿酒笔记。 家书上苍劲字体“逸飞吾儿,为父于病榻前著此嘱,自知将至大限,故此信非比往常,字字殷殷,飞儿定要切切思存。我谭门酿酒史延百余年矣,至太平之乱,天下土崩,我谭门酒业自此连遭重创,至为父已难支持,为父虽一生为此奔波,无奈力尽于此,惭愧终生。唯寄望吾儿重振家业,复我谭门佳酿。此途艰难,勿空谈而不顾实,勿兴不急之务弃固有之术,儿定切记,使我谭门酒业重见天日,果真如此,爹娘九泉得安矣。是所至嘱。_父_笔_乙丑年四月初八” 七虎虽认字不多,也知此信极为重要,越看手越抖:“这是,这是老爷子的……” 谭逸飞点点头:“这是家父临终遗命和我平生所学,谭某在九仙镇无亲无友,七爷今后要是遇到酒行中的同业,还望把这个交给人家,或许会有些微用途,也可了慰我平生之愿……” 七虎早已是泪流满面,只一个劲拼命摇头:“你不会有事的,谭先生,我一定带你回镇,谭先生,谭先生!” 谭逸飞的声音越来越轻:“异乡异客一寒衾,孤烟从此隔音尘……” 谭逸飞头一歪,诗已断。 七虎大叫一声,号啕大哭,哭声响彻山谷。 _ 一路上缪世章打马急驰,几次险些从马上摔下,前方仿佛传来哭嚎,他紧张地握住缰绳,一堆山石阻住去路,道上是昨夜的狼籍,弹壳四散。 缪世章下马,警觉地四下寻找着:“虎子!虎子!” 哭嚎声不再听到,四下一片寂静,嶙峋的山岩上阵阵山风吹过,显得越发瘆人。 突然草丛中传来簌簌声,缪世章俯身躲到一株树后,只听粗重的喘气声越来越近,一人艰难爬行的声音。 缪世章眼睛一亮,赶快跑上前去拉:“虎子!虎子!” 疲惫的七虎闻声一震:“二哥!” 缪世章:“别说话,先上来。” 缪世章拼命拉七虎上来,却大惊几乎松手,顺着七虎的腰带看下去,腰带另一端紧紧拴着一个人的双手,那个昏迷不醒的人竟是谭逸飞,昨夜只道此生都不会再见,此人怎会如此阴魂不散! 七虎坐定后大口地喘着粗气,缪世章给他包扎着。 缪世章:“虎子,你拖着他从下面一直爬到这儿?你不要命了?自己只剩下一口气,还管他!” 七虎:“二哥,不是我救他,是谭先生救了我……救了我……” 缪世章:“他救你?他一个公子哥救你?” 七虎:“是!我们一到这儿就中埋伏了,满山的枪炮,满山的人影,动作齐齐的,听他们说话就象军队。”紧张地揪住缪世章,“快,赶快回去找大哥,那帮匪兵说,说要占领九仙……” 缪世章:“占领九仙?为何?” 七虎:“为了货,咱的货被他们抓在手上啦,他们以为镇上有的是黑货。哎呀二哥你别问了,快带谭先生回镇上治伤去,让大哥快去候府搬兵,那些兵匪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呀!” 缪世章诧异:“你让我带谭逸飞回镇?” 七虎:“是啊,一匹马只能驼俩人啊,你们快走,我顶的住。” 缪世章不说话,将七虎的腰带解开丢在一边,腰带离开七虎的身体,谭逸飞不由向坡下滑去。 七虎大惊,一把抓住腰带:“二哥,你干什么?” 缪世章:“我只救我兄弟!” 七虎:“不行,你别管我,一定要救谭先生,他舍了命救的我呀!” 缪世章不再多说,想从七虎手中夺过腰带,七虎死死抓住不松手,缪世章干脆抽出七虎腰中匕首“唰”地一斩,腰带割断,谭逸飞滑向坡下。 七虎痛呼:“谭先生——” 悲痛的呼喊回响山谷。 只听一阵蹄声奔近,一条红影飞驰下马,跃向坡下及时抓住了系谭逸飞的腰带。 七虎大喜:“大小姐!大小姐!你站着别动,我去帮你!” 缪世章:“虎子,你不要命了!” 就见熊二熊三飞马过来,见到七虎大喜。 熊二:“七哥!你没事儿吧,可急死我们了!” 七虎:“先别说这个,你们快去帮大小姐救谭先生,快去!” 宋宗英将腰带背在肩上拖谭逸飞上坡,熊二熊三在旁手忙脚乱地相助。 熊二熊三:“大小姐,让我们来吧,这哪儿是您干的事啊。” 宋宗英怒喝:“都给我起开!” 宋宗英将不醒人事的谭逸飞搭到马上,自己飞身上马将他靠稳在胸前,“啪”跃马扬鞭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上马跟在后面。 _ 深秋的晨光洒在小街上,小街开始热闹起来,卖早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钱记茶馆已坐满了人,钱老板热情地招呼着,一抬头见三个汉子立在门口,显得风尘仆仆。 钱老板:“哟,客官是外乡来的吧,请进请进,我这钱记啥吃食都有,保您满意。” 汉子甲:“老板,随便来点什么都成,要快!” 钱老板:“好嘞!现成的包子这就给你端来。” 说话间,伙计已将一大笼包子摆上桌,汉子们狼吞虎咽起来。 钱老板:“慢点慢点三位,包子管够。看这样三位这是有急事啊?” 汉子乙:“能不急吗?再不急就没命了。” 此话一出,吃客们都惊讶地看过来。 汉子甲:“看什么?以为我们犯了命案不成?” 钱老板:“不敢不敢,再给您上三碗粥?” 汉子甲“哼!”了一声,却见周围的人们都不吃了,越发惊疑地看着他们。 汉子丙:“嗨,哥,既然碰到了,就告诉这老板算了,也好让人家有个功夫拾掇拾掇逃命呀。” 钱老板一惊:“怎么?客官,钱某一向和气生财,从没得罪过什么人呀。” 汉子丙:“不不不,不关老板您的事。老板,如今各地都闹兵患你知道吗?” 钱老板:“当然知道了,自打辛亥年那一枪把皇帝老儿打下了龙椅,这世道就没消停过。” 汉子乙:“就是就是,现在国民政府要四处夺权,和地方上的大帅闹得不可开交,这原本就在各地占山头的流兵又都趁乱起来啦,到处的抢地盘呀。 汉子甲:“过一镇杀一镇,都灭了十几个镇子了,鸡犬不留,那帮当兵的狠着呢!” 汉子丙:“我们还说往这边逃命呢,谁知昨儿夜里还是撞上了兵匪,那枪打的满山火龙啊,估摸那趟走镖的肯定是没命了。幸亏我们脚快,不然……” 汉子们掀了掀衣裳内襟,满是被溅上的血迹和枪孔,众食客大惊。 汉子甲:“成了别说了,吃完赶紧走!听说这九仙镇有山防,用得着咱在这瞎操心吗?” 汉子乙:“一个土山防能有几杆枪,能挡得住成百上千的营队吗?” 汉子丙:“是啊,离这儿也就十几里,说杀可就杀过来了。” 汉子甲:“你有完没完?看人家吃得好好的,没事也被你吓出事儿来了。” 汉子甲拿起包袱大步走出茶馆,另两人赶快跟上。 钱老板和吃客们均面面相觑,就见魏打更愣愣地站在门口。 钱老板:“哎哟结巴,吃饭就进来,是不是被那三个外乡人吓着了吗?” 魏打更:“吓、吓、吓……” 本来提心掉胆的人们“哗”地一下全笑了出来。 魏打更:“嗬,我说句话看是谁吓着了?告——诉你们,那、那三个外乡人说的都是真的!我亲眼瞧见的!” 话音刚落,刚缓过点神儿的人们又都陷入恐慌中,全被吸引到桌前,魏打更更是越发夸张。 魏打更:“天刚亮,就见那熊二熊三丢了魂似的跑回镇,衣服上都是枪、枪、枪眼,那血流的,头发眉毛全烧成个秃蛋,你们想啊,七、七爷那是什么身手,这回愣是没回来,就让那马回来报信了,连缪爷和大小姐都去了……” 刘二豹一脚进门,一听来了兴趣:“哦?七虎子竟然也有失蹄的时候,那到真要去瞧瞧。” 钱老板:“哟,刘团总大驾光临,快请坐快请坐,柱子,快给刘团总上包子,快!” 刘二豹将笼屉一推,兴灾乐祸地招呼手下上马而去:“回来再吃!咱先看看七爷的威风去!” 魏打更:“呸!什么东西,早晚被人煮了!” 钱老板:“结巴,你说的都是真的,真有这么吓人?” 魏打更:“你们爱信不信,不——信啊,等着和、和谈家一样吧……” 谈家二字更令食客胆颤,“咣啷”有人竟将碗掉在了地上。 _ 福田升商行内,柴日双正眯眼看着手中的罂粟苗。 账房敲门进来:“老板,货没到。” 柴日双:“没到?你是怎么交待下去的?” 账房:“派去的人刚回来,说是昨夜九仙镇外响了一夜枪,路也被封了,不知出了什么事。” 柴日双想了想:“备车!” 账房:“您要去哪儿?” 柴日双冷笑:“哼,亲自去找宋宗祥提货!否则夜长梦多。” _ 四匹马奔驰着从东门进了九仙镇,一前三后,众人纷纷闪开。 宋宗英抱着谭逸飞一骑当先,昏迷的谭逸飞完全靠在了宋宗英怀中。 众人见了均是目瞪口呆,悄声议论开来。 “看,宋大小姐抱着个男人,嗬,这大白天的可真羞死个人。” “是啊,镇上哪儿家的丫头敢这样,就是丽香楼的姐儿也没人敢大白天就这么搂在一起的。” “还搂得那个紧,哎!有伤风化呀有伤风化……” 谭稚谦也很是讶然地看着宋宗英的马飞过,周围人的议论越来越听不下去。 谭稚谦:“大小姐知书识礼,此事恐是另有隐情……” 正说着,三匹马又跑过,缪世章扶着满身是血的七虎,熊二熊三衣服上也满是血迹,眉发被烧得黑黄,一身狼狈。 “哗——”镇民们大惊,慌慌然的叫嚷声四起。 “真让魏结巴说中了,山防遇上兵匪啦!” “连七爷都被打成个血窟窿,咱们还有命活吗?” 街上乱成一锅粥。 _ 到了府门,宋宗英却不下马,而是直接打马走了跨院,一路急急道:“小生子,快去请安大夫,快去快去!” 缪世章扶着七虎进府,就见跨院客房前,宋宗英正要去背谭逸飞下马。 缪世章忙道:大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让下人来吧。” 宋宗英正憋着一肚子气:“授受不亲?总比你居心叵测光明一百倍!” 缪世章一惊:“大小姐何出此言?” 宋宗英冷笑一声:“哼,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自以为学问大,镇上谁都不如你,前两年来个了谭教习,比你样貌好比你学问好,我愿意和他学怎么样?你就看着不顺眼,对谭教习老是不阴不阳的,还挑唆我哥要把他的学堂建到谈家坟地上,你安的什么心我还不知道吗?” 缪世章一怔:“我怎会是那种嫉贤妒能的小人。” 宋宗英:“这且不说,现在又来了个谭先生,为人大方,学问见识更不知道比你高明多少倍,你就三番两次在人家酒坊的事上坐腊,是个姓谭的就都和你有仇啊?人家一让再让,你倒好,非要置人于死地,缪世章,你也算是个读书人,这么阴损的事你也做的出!” 缪世章被震得身子一晃:“大小姐!您怎么能,怎么能这么中伤我!” 谭稚谦正巧进院,见此一幕不由呆住。 宋宗英:“谭教习,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谭先生抬到客房去。” 谭稚谦忙上前帮忙,和家丁将谭逸飞抬至客房。小生子已将安郎中请到,一并进了客房。 七虎:“大小姐,你错怪二哥了。” 宋宗英:“错怪什么?他刚才生生要把谭先生摔下山,你难道没看到吗!” 对此七虎自然无话可说。 宋宗英:“再说,谭先生好端端的走什么夜路,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干这夜黑风高的事!” “啪”缪世章心中似又被抽了一鞭:“我现在不必多说,日后大小姐定会明白我的苦心,我,我这都是为了宋氏一门。” 宋宗英:“为了宋家?你们私卖烟土也是为了宋家?” 宋宗英一声娇喝,令所有人均神色一变。 七虎心惊:“大小姐,这事,这事不干二哥的事……” 宋宗英:“哼!满口的礼义忠信,却背着我哥做这种下作事,你们就是这样对的起宋家的!” 宋宗英气呼呼去了客房。 缪世章站立不住,一手扶在了墙上,眼睛直直的,呆立一阵,喘息越来越粗重,终于站立不住,一跤跪在了墙边。 七虎急得大叫:“二哥!” 缪世章悲呼:“苍天可鉴,我缪世章对宋氏若有二心,就叫谈家那把火也烧了我——” _ 官道进入山间,两侧怪石高耸,密林葱郁。 刘二豹一心要看七虎的笑话,带了几个人驰来,却不知早已和七虎一行错过了岔路,七虎早已被救回镇上,刘二豹却还在深山中转悠。 忽听林中“呯”的一声枪响,众人不由勒马四望。 刘二豹:“哪儿来的枪?” 小队长:“团总,咱们走了这么远也没看见山防的人,要不咱回吧。” 刘二豹:“胡说,我就是要看看他七虎子被打成个什么熊样,哼,他也有今天!” 小队长:“昨天刚出了兵匪他们还能走这条路吗?别是转小路回去和咱岔开了吧?” 刘二豹有些犹豫,就见一队人马冲下山,“砰砰”迎头就是几枪。 刘二豹大惊,“妈呀”一声回马就逃,团丁忙跟着逃蹿。 “轰轰”大队人马追在后面,尘飞蹄扬中大喊雷动,枪声回响在山间。 枪声惊得飞鸟乍起,林叶飘簌,宋宗祥附近山头已转了一圈,本寻着一头豹子前来,却听得山下枪声越来越响。 宋宗祥一震,往山下看去,就见刘二豹和几个团丁没命地往前打马,几人衣服上好几个枪眼。后面一阵呼喊声,尘土飞扬中,远远似有人马追来。 刘二豹和团丁抱头鼠蹿地跑过,宋宗祥从山上斜次里冲下来拦在路中,抬手对着远处就是阵扫射,对方回了阵枪停住。 对方声音远远传来:“别中了埋伏,撤!” 烟尘中人马声渐远,刘二豹惊恐万分地回马看着,吓得说不出话来。 宋宗祥轻蔑地瞪了他一眼。 _ 夕阳斜照画梁,几上洋钟已过去两个时辰,客房中人均摒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帐后还在治伤的安郎中。 “嗒”一只带血的子弹放入小碟中。 谭逸飞躺在帐中昏迷不醒,安郎中小心给他包扎,撩开帐子走出来。 宋宗英忙问:“怎样怎样,他还活着吗?” 安郎中点点头:“真是命大,差一寸就伤及心脉,那老朽可就回天乏术喽。” 谭稚谦大大松了一口气:“吉人自有天相! 小生子端来水盆,谭稚谦接过:“我来吧。” 宋宗英:“小生子,伺候安大夫到前厅开药去,安大夫您可得好好歇歇。” 安郎中答应一声,被小生子送出门外。 谭稚谦轻柔又仔细地给谭逸飞擦着血污,宋宗英走上前,有些扭呢。 宋宗英:“我……我带谭先生回来,全镇的人都看见了,你,不会怪我吧?” 谭稚谦:“大小姐说哪里话?我佩服还来不及呢,红妆单骑涉险救人,这哪儿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宋宗英心花怒放:“可是缪世章说,说,男女授受不亲……” 谭稚谦:“人命关天,怎么能如此拘泥于礼教。” 宋宗英更是高兴:“我就说吧,你就是比他高明!” 说话间谭逸飞血迹已被擦净,谭稚谦小心地给他换上一身睡袍。 宋宗英在帐外等了一时,见小生子端药进来,忙上前接过,亲自端到床边,看着静静睡着的谭逸飞。 宋宗英:“嗬,还真没这么仔细照着面,现在一看,谭先生真是个美男子呢。” 谭稚谦咳了一声:“非礼勿视。” 宋宗英心下一甜:“这会儿又讲起礼教来啦,行,先生不让看弟子就不看。” 谭稚谦不知该说什么,起身看了看天色:“逸飞兄想来已无大碍,我先告辞了。” 宋宗英:“马上开饭了。” 谭稚谦:“多谢大小姐,已经打扰了一天了,我该去学堂看看了。” 宋宗英:“和你说了几百遍,你能不能不叫我大小姐呀?叫我宗英不好吗?” 谭稚谦:“怎可失了礼数。稚谦告辞。” 宋宗英:“又是礼数!”眼睛一转,“哎,你一走,这屋里就我和谭先生两人,我们孤男寡女,你不管礼数不礼数了?” 宋宗英大眼睛盯着谭稚谦,天真奔放的笑容中有几分咄咄逼人。 谭稚谦只觉脸红心跳:“逸飞兄是谦谦君子,又伤得这么重,自然,自然……” “哈”帐中一声轻笑,将原本不自然的两人惊得更是脸红。 宋宗英跑上前就要一把撩开帐子,谭稚谦甚觉不妥,忙去拦,一急之下却拽住了宋宗英的手,赶快放开,两人都觉心砰砰跳。 就见帐子从里拉开,谭逸飞正挣扎欲起,一抚肩头又没撑住,倒下。 谭稚谦赶快将他扶住,轻轻放躺:“逸飞兄刚刚醒来,快别动。” 宋宗英:“是啊是啊,安大夫说就差一寸,菩萨保佑,你可是捡了条命呢。” 谭逸飞一笑;“捡条命实属不幸中之大幸,惊扰了二位反倒是不该中之大不该呢,哈……” 谭稚谦:“逸飞兄说笑了,我们……我们……哦,逸飞兄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谭逸飞:“嗯。” 谭稚谦赶快问:“有什么事用得到在下,但凭吩咐。” 谭逸飞:“昏沉沉的好象听大小姐说起吃饭,顿觉饥肠辘辘。” 宋宗英:“哈,原来是为这个,你们等着!好好照看谭先生!” 两人看着宋宗英兴奋地跑出去,又一对视,谭逸飞嘿嘿笑着,谭稚谦顿觉甚窘。 _ 夕阳晚照,东门外又是一队人马归来。 “嗒嗒嗒嗒”宋宗祥一马当先,刘二豹灰头土脸地跟在后面。 镇上的人见之又惊声一片。 “看啊,宋大队长回来了!” “瞧刘团总身上那枪眼儿,莫不是团防也被兵匪打了?” “呀!兵匪真要来劫镇啦——快回去收拾逃命吧——” 街上人们惊慌四散,宋宗祥一路骑过,不由皱眉,直奔山防而去。 进得大厅,宋宗祥坐于主座,刘二豹心惊肉跳跟进。 刘二豹:“谢大队长相救。” 宋宗祥:“都是九仙镇的能看着你被人打成筛子?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这儿动手?” 刘二豹:“嗬,不知哪来的好大一群兵匪,昨天把七虎子的货劫了,我就说带人过去看看,谁知道进山没一会功夫,就被那帮兵匪给打出来了,一直追出我十多里来。” 宋宗祥浓眉一挑:“真是军队? 刘二豹:“可不,我看的真真的,一水儿的军装。还有更邪门的呢,早上魏结巴碰上了三个外乡人,他们说国民政府又和谁争兵权了,也管不了这些兵匪了,由着他们性子抢地盘呀,那是过一个镇灭一个镇,活脱脱一个鬼城。” 宋宗祥:“刘二豹,你好歹也是个团防队长,怎么倒长了个兔子胆呢?” 刘二豹:“是我亲眼瞧见的呀,那满地的枪子壳,不知道人家有几百条枪呢,我这几十条枪算什么,就是您山防不也就二百多条吗? 宋宗祥:“成了!赶快回去调结人马配合山防。”对手下道,“传我的令,通知山防大队全体集合,各哨卡加强防范。” 手下:“是!” 宋宗祥问了问七虎的情况,都道正在府上养伤,宗祥也不多留,出门打马回府。 刚进院,便看到熊二熊三用个大椅子抬着七虎穿过廊子,七虎腿上缠得象个萝卜,疼得咧嘴。 宋宗祥忙道:“虎子!” 七虎吓了一跳:“大哥……” 宋宗祥:“我都听说了,真是军队干的?” 七虎:“象是,要不我能挂彩,真窝囊!” 熊二将一大把子弹壳拿给宋宗祥看,宋宗祥皱起了眉。 七虎:“大哥,我听他们说三天后要占领九仙,咱是不是从侯府搬点救兵?” 宋宗祥:“远水能解近渴吗?候府驻地就是快马三天也赶不来啊。对了,你昨晚去押什么货了,谭逸飞怎么和你在一起啊?” 七虎:“大哥,你千万别再赶谭先生了,他为了救我,那枪差点打到要害上吭都不吭一声,好不容易救过来,你可不能,可不能……啊!” 七虎急得伤口迸裂,痛苦声大叫。 宋宗祥:“好好好,他在府上养伤便是。你不回屋瞎跑什么呀?” 熊三:“七哥不放心谭先生,非要过那屋看看。” 宋宗祥:“胡闹,伤成这样还不歇着,送回去!” 七虎嚷着要去看谭逸飞一眼,又不敢不听宋宗祥的,直到小生子来报说谭逸飞已无生死大碍,七虎这才嘟囔着被送回房去。 宋宗祥略思片刻,打算去仙客来找缪世章商议。 _ 沈家班收工回来,就见街上三五成群聚着议论纷纷的人们,人人神色慌张。不时有人迎上来向魏打更打探消息,魏打更眉飞色舞卖力地讲演。 沈凤梅坐在包车上一路看过,行至仙客来客栈,众人在院中收拾起道具。 宋宗祥正好打马到此,进院道:“沈班主刚收工啊,这些日子生意怎么样?” 沈班主:“哟,给大队长见礼!托您的福,乡亲们都捧场呢,我还真怕把凤梅累坏了。” 宋宗祥:“哦,回头让人来我府上拿几包参茶给沈老板,西洋玩儿意,对嗓子有好处。” 沈班主:“哟,我替凤梅谢您的赏。” 宋宗祥:“嗯,你忙吧。” 宋宗祥有意无意地走到沈凤梅身边,沈凤梅向他福了个礼。 宋宗祥:“戏是唱不完的,也得注意点身子。” 沈凤梅:“谢大队长。大队长……我听街上传得纷纷扬扬,好象九仙镇要出什么事似的。” 宋宗祥:“捕风捉影何足信,你只管唱你的戏,真要有什么事有我护着。” 沈凤梅心中一动:“凤梅不希望大队长和九仙镇有任何闪失。” 宋宗祥笑了,看得沈凤梅心跳起来。 沈凤梅:“我,我是觉得能在九仙立个码头不易,不想再四处飘零。” 听着沈凤梅有些言不由衷的话,宋宗祥又盯了沈凤梅片刻,仰天一笑走向缪世章的办公室去了。 沈凤梅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樱唇,低下头。_ 缪世章坐在案前一动不动,房间已暗,却想不到要开灯。 他脑中闪现着宋宗英声色俱厉的样貌,顿觉心如潮涌,不由喃喃道:“我的心思你知道?你又知道什么!” “啪!”缪世章一掌拍在案上,急喘着起身,不经意中看到镜中的自己,三十出头已皱纹上额,悲愤颓然更添苍老。 敲门声响起,宋宗祥在门外道:“世章!” 缪世章赶快整理思绪,前去开门:“大队长?您这么快就回来了?快坐快坐。” 一把子弹壳放在桌上,缪世章向宋宗祥细说了山中所见所闻,宋宗祥在房间中度着,二人均忧心冲冲。 缪世章:“这事来得太突然,还没摸清楚对方的底细。” 宋宗祥:“我看街上的人都像慌了神儿似的,本来就虚实不明,这个时候更不能谣言滋事让全镇大乱。” 缪世章:“大队长说的是。虎子和刘二豹都说对方颇具威力,我们还是早做对策才是,侯府那边?” 宋宗祥:“我已经给元钦打过电话了,他调派一下就过来。但咱们山防二十年的经营,不见个真章,未免显得太不堪一击了。” 缪世章一惊:“大队长要出兵,不可不可!我们还是想个稳妥的法子才是。” 二人又商议半晌,仍无甚好对策,只得先回府再说。 _ 天际一弯月牙,已是戌时,院中灯火明亮,宋宗祥却心事沉沉。 见他进房,惴惴不安的梁嘉琪赶快将怀抱的三娣放在床上,起身上前。 梁嘉琪:“你可回来了,你听说了吗?外面到处闹兵匪,就要洗劫到九仙了。” 宋宗祥皱眉:“怎么你也跟着疯传,还越传越没边了。” 梁嘉琪:“我担心你呀,连七虎兄弟都丢了半条命去,你,你……” 宋宗祥:“我就是子弹堆里出来的能有什么事?让孙妈收拾一下,你带着孩子先去娘家避避。” 梁嘉琪:“让孙妈带孩子去吧,我不走,我要跟着你。” 宋宗祥:“跟着我?枪子儿可不知道你是宋大队长的夫人。” 梁嘉琪柔中带坚:“但我知道!山防大队长先把自己的夫人送走了,这让镇上的人怎么说,他们不是更慌了吗?你可以为了九仙不要命,我也可以。” “轰——”宋宗祥蓦然心中感动,一把将梁嘉琪搂到怀中。这便是嘉琪,永远与他患难与共的夫人,娶妻如此何之幸也,思及此,宋宗祥焦虑之心去了大半,一腔热血涌上心头。 _ 转眼已到第三日,这日晨光朗耀,山防的场子依旧在加紧特训。 熊三跑进山防大院:“报告!十五里外有大批军队向九仙镇进发。” 宋宗祥一惊:“哦?看清楚了?” 熊三:“看清楚了,是军队,穿得和侯府的军服一样,都拿着枪!” 宋宗祥:“三日之言竟是真的。列队!” 忽啦啦,兵丁们整整齐齐地列队。 晨风掠过,宋宗祥巍然而凝重,侯府援兵尚在途中,九仙已不容再等。 _ 桂树飘香,花飞满院。 谭逸飞一身白袍正在院中散步,谭稚谦小心地从旁照看。 谭逸飞:“躺了三天筋骨都硬了,啊——终于又重见天日啦。” 谭稚谦:“逸飞兄真是好身体,这么重的伤居然都能下床了。” 谭逸飞一笑:“多亏稚谦兄照顾得周道啊。为了我,学堂的事耽搁了不少吧,真是过意不去。” 谭稚谦:“无妨无妨,大小姐分派家人替我督工,修建得很快。” 谭逸飞:“那就好,稚谦兄和大小姐一谦一烈,异曲相谐,真乃一对妙人。” 谭稚谦:“取笑了,稚谦是何等身份,怎敢和大小姐相提并论。” 谭逸飞:“有何不可?世人只是出身不同,本无贵践之分,有哪个是天生的帝王将相,又有谁是注定的贩夫走卒,只要自强不息,必能扭转命运有所作为。” 谭稚谦大为佩服,只听后面传来一声“好!” 转头一看,宋宗英陪着梁嘉琪从后院走出来,梁嘉琪随手拿着一个绣花绷子,显是正在府中散步。 宋宗英:“嫂子,这就是谭先生,就是他救的七虎子。” 梁嘉琪低眉见礼:“谭先生好。” 谭逸飞:“早听大小姐说夫人贤良淑德,今日一见,真是美人如玉。” 这么大胆的夸赞令所有人都一惊,梁嘉琪更是脸红。宋宗英暗赞,这新学之人就是不凡。 宋宗英:“那当然,我嫂子不但人美,还是书香门弟的女秀才呢,看,别人绣花我嫂子绣的可是诗呢!” 梁嘉琪一个拦不住,宋宗英已拿过她的绣绷举给两人看。 谭稚谦:“夫人字字珠玑,令我等叹为观止。” 谭逸飞眉一挑:“为何夫人的诗中满腹心事? 只见绣巾上乃是宋词一首“四张机,朝朝暮暮弄横笛,哀哀怨怨无处依。一处相聚?几多别离,为谁白发髻?” 梁嘉琪颇意外地看着谭逸飞:“先生以字观心,真是不凡。实不相瞒,我,我这几天一直在担心宗祥的安危。” 突然七虎十万火急的大叫着:“嫂子!谭先生!大哥带兵出镇了! (第五章结束,待续) 第六章 解围 《英雄煮酒》 第六章_解围 梁嘉琪听到宋宗祥带兵出镇,心惊站立不稳:“他,他真的去了。” 宗英忙扶稳嘉琪。 梁嘉琪:“宗祥平日总说,一想起当年九仙血流成河就痛心得很,现在刚有了两天太平日子怎么忍心让乡亲们再染血光。他不是怕打,是怕九仙镇再流血啊。” 众人均为之一震,谭逸飞似有所触动,之前听魏打更说过,宣统年间朝廷积弱,列强横行,国逢乱世,民不聊生。宋老太爷身为九仙镇商会会长,商策利业,百姓安居,九仙镇成了外乡人躲避乱世的偏安一隅,待谈宋血案之后,宋宗祥带领山防扫荡匪患,浴血护商,才保得九仙镇内外平安,渐复繁荣。如此听来,宋宗祥虽嗜杀,却不乏慷慨气概…… 只听梁嘉琪又道:“所以这次他出兵,一定是事情十分严重了。七虎兄弟,你快带我去找他,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七虎:“那哪儿行啊,嫂子您别怕,我马上去驾辆车来,送你和侄女们出镇躲躲。” 梁嘉琪:“不!我哪都不去,我要等他回来!不管等来什么,我一定要等宗祥回来!” 梁嘉琪的斩钉截铁令所有人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小生子在门口急喊:“夫人!大小姐!镇上的人堵得咱大门里三层外三层的,怎么赶都不走。” 宋宗英:“真是越添越乱!走,小生子,带几个人和我去把人哄走!看谁敢进来。” 七虎:“大小姐,我去!” 七虎一激动丢了拐杖,险些跌倒,被谭稚谦扶住。 梁嘉琪:“不成,宗祥一心不想让镇上生乱,你们这样一来不是适得其反吗?” 七虎:“那怎么办?”忽的一把抓住谭逸飞,“谭先生,你最聪明,快想想办法呀。” 院外人们的吵嚷声传来,众人都焦急地看着谭逸飞。 谭逸飞思索片刻,正色道:夫人可是誓与九仙共存? 梁嘉琪:“是。” 谭逸飞:“好,请夫人大开宅门!” _ 镇上的百姓看到山防出镇,更加六神无主,将宋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吵嚷着。 “听说大队长出镇了,别是去和兵匪干仗了吧?” “那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哟。” “到底咋样了,也没个人出来说一声,真是急死人了。” 家丁们赶都赶不走,人们有渐渐涌进之势。 “吱——”忽然宋家大门大开,悠扬的箫音令吵嚷的众人停住了,都不由住了声。 只见梁嘉琪在院中静静地绣花,神态端丽安祥,看不出丝毫忧虑。宋宗英带着大娣二娣在院中捉迷藏,三人快乐地“咯咯”笑个不停。 七虎拎着一壶酒大刺刺地走出来:“又不过年又不过节,都凑在这干啥?等着赊粥呐!” 魏打更敲着锣走上前:“哎哎哎,都看见吧,万、万事平安,万事平……安。” 魏打更走到七虎身旁,无意中一歪头,却见七虎裤管下鲜血流下,渗到地上,魏打更骤见此立时脚下一软,被七虎“啪”一把提住后腰。魏打更脸色发白,七虎却依然爽朗地大笑,裤管却因疼痛微抖着,额上虚汗迸出。 梁嘉琪低头绣着,一首诗绣得连连错针,手不由轻抖起来。 宋宗英和大娣二娣玩,大娣一个毽子踢来,“砰”地打中宋宗英的头。 大娣二娣:“呀!姑姑!” 宋宗英的笑容有些僵硬:“没,没事儿,来,再来!” 宋宗英拾起毽子,手心中满是汗水。 谭逸飞在假山后吹箫,冷静看着这一切。 人们看了一阵,渐渐放下心来,吵嚷声小了很多。 “瞧宋夫人好一双巧手哟,瞧这一针一线的,不象出啥事了?” “人家夫人妹妹娃子都在,能有什么事儿啊?” “七爷也硬朗着呢,什么被打了?许是打猎去染得狼血呢。” 家丁们驱赶着,众人终于散去。 院中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就见谭逸飞示意小生子关好大门,魏打更有些脚软,七虎索性把他一把揪进府中,众人随谭逸飞进了跨院,魏打更这才“腾”地坐在石凳上缓着神儿, 七虎被谭稚谦扶坐在石凳上,止血换药,见此不由嘲笑一声:“结巴,睢你那点儿胆!往后别叫魏大胆了,改叫魏鼠胆吧!” 魏打更:“谭老弟,你这招空城计够漂亮!也算上我一份,说吧!让我做什么,只要是能护、护住九仙,就是下油锅我都干!” 谭逸飞:“佩服!老哥不必下油锅,只需下趟地府!” 众人均是一惊。 _ 却说宋宗祥带兵疾行,转眼已是数里,“嗒嗒嗒”缪世章骑马追来。 宋宗祥:“世章,你来干什么?” 缪世章:“宋家每有大敌,世章必侍左右,大队长忘了吗?” 宋宗祥眼中立现感动:“世章,这次不见得真有危险,你毕竟一介文人,快回去吧。” 缪世章:“大少爷!老爷命我全力服侍你们兄妹,你若赴险,世章岂能独活!” 宋宗祥感动得一把握住缪世章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两人从小一同长大,一同读书,一同跃马,经历了宋府兴衰,经历了生死祸乱,每逢大事,二人必甘苦与共,这份深谊彼此铭刻一世。 队伍继续前行,终于到达东门外野地。 就见对面的大批军队已停军待命,一个二十几人的小队继续向前。 缪世章皱起眉:“大兵压境,怎不一拥而上速战速决,反只令小部前攻?” 宋宗祥指挥兵丁垒沙包搭工事,严阵以待。 此刻,本来好好的太阳忽然失色,漫天乌云压来,朔风骤起。 _ 冷森的仙客来仓库,一口重重的棺材放在中央。 七虎:“谭先生我算服了你,你咋想到的?” 谭逸飞:“我听那晚那当官的口音有很重的滇南音,滇南多鼠患,家家户户都备有非常浓烈的烧酒,天天泼洒仍难根除,所以滇南对肺鼠疫谈虎色变,见之必退避三舍。” 魏打更:“啥是肺鼠疫啊?” 谭稚谦:“我在医册中读过,这病又叫黑死病,沾了患者的口水、血迹都有可能染上。” 谭逸飞:“对,染上之后无药可救。我们假装说是那夜逃回的山防团丁染回来的,他们也不敢确定军中是否真有疫患,先乱了阵脚。当然,这是万不得已备下的后手,但求助大队长一臂。” 谭稚谦:“逸飞兄,就让在下打头幡如何?” 宋宗英敬佩地看着谭稚谦。 七虎:“呵,秀才有胆识!用不着你,我七虎子打头阵!” 谭逸飞:“不成,七爷有伤在身,稚谦兄也不要去,要是对方问起肺鼠疫的细节,稚谦兄恐不太了解。” 宋宗英:“那怎么办?这肺鼠疫九仙从没有人见过,到哪儿找这个人去?” 谭逸飞:“我见过,我去滇南学过烧浓酒,亲眼见过肺鼠疫。所以打头幡非我莫属!” 七虎:“不行不行,你救我已经丢了半条命,这九仙镇的事怎么能再让你个外乡人出马。” 谭逸飞:“无妨,眼下保住全镇才是重中之重。七爷请快去找个会描妆的人给魏大哥扮上,大小姐和稚谦兄烦请去找一队吹鼓手来,还要扯些白幡作作样子。” 众人分头出门而去。 这便是谭逸飞的借尸还魂之计,肺鼠疫乃是严重的传染病,兵匪们各地辗转,就医必没有保证,此计就算不能退敌,也总能缓兵一阵,令大军不敢贸然进犯。 _ 沈凤梅从客房看到沈班主和师弟们在院中七手八脚地收拾箱子,不由生气得下得楼来。 沈凤梅:“班主,做人不能这样,江湖行船靠的是义气……” 沈班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何况……” 沈凤梅有些恼了:“当初可是你让大伙留下的,大队长对沈家班可不薄啊。” 沈凤梅不悦,独自走到院中僻静处,只听仓库里传来七虎焦急的声音。 七虎:“谭先生,找不到描妆的人呀,这人人一听肺鼠疫都怕染上一身秽气,这可咋办?” 忽听得镇外远远几声零散枪声,令沈凤梅一惊。 门外极轻的几声枪响也令仓库中的人一惊,棺材中的魏打更“腾”地坐起,七虎不由一退。 七虎:“干啥呢结巴,诈尸呐!” 魏打更:“七爷,这、这描彩的人你没找来枪、枪、枪倒来了,这让我咋扮上?” 七虎急得将魏打更一把推倒棺材中,夺过谭逸飞手中一盒新买的油彩:“老子给你画!” 谭逸飞急忙拦住,仓库外传来轻轻地敲击声,库中三人停住。 七虎:“谁?熊二吗?” 沈凤梅在门外道:“描彩之人。” 谭逸飞喜道:“是沈老板,七爷开门!” 谭逸飞简单一讲,沈凤梅便即明了,在谭逸飞的指点下着手给魏打更描妆,她的手非常稳,不一时,魏打更的面色渐与病容无异。 _ 宗祥布庄。二层楼的大字号,前柜是各色中低布料,二柜是高档布匹,楼上是丝绸、皮货,当真是绫罗绸缎,花色繁多。 而此刻,唯有一匹匹白布扔上柜台,伙计们“嘶嘶”将白布撕成一条条,另一帮伙计在绑幡。 “咣嗒”一个伙计的手颤抖得厉害,幡摔在地上。 宋宗英“啪”一马鞭抽在地上:“怕什么!天塌下来宋家顶着!捡起来!” 谭稚谦站在一旁突然觉得热血涌动,敬佩地看着宋宗英:“宗英,泼酒的事就交给我吧?” 宋宗英蓦然听到这个称呼不由一怔,忽的心头一热,激动地盯着谭稚谦。两人均读出彼此眼中的关心。 宋宗英:“万事小心!” 谭稚谦点头,出门。 _ 天色越来越昏。 缪世章望望远方的军阵,又看看越来越近的小队,捻土在地上画了东西南北方位。 缪世章喃喃自语:“东门正面迎敌,刘二豹一家已从西门离镇,自会留大部团丁防守,南面背靠九宫山,进退无地,北面……呀,北门!” 缪世章一惊而起,四下环顾。 宋宗祥:“怎么了世章?” 缪世章:“北门是我让虎子撤离镇民用的,要是对方在此设阻……” 正说着,熊三快马从九仙镇方向赶来,衣上几个弹洞:“不好啦大队长,当兵的已经到了镇北啦!” 缪世章大惊:“原来如此,他们以大军拖住我们,却分为几路小队声东击西。” 宋宗祥:“刘二豹的人呢,我不是叫他守住各个镇口吗?” 熊三:“团防只有十来个人守在镇口,其余都去护送刘二豹的女人了。” 宋宗祥:“贪生怕死的熊包!我去看看!” 缪世章:“大队长不可!阵前岂能无帅?” 宋宗祥已打马急向镇子驰去:“要是兵匪进了镇,我守在这儿又有什么用?” _ 此时的北门外,二十几人的轻骑兵隐在林中,草绿色的军装隐隐约约,正向守在镇口的团防扫射。 十几个团丁躲在横木工防后面还击,枪声密集地响在空中。“啊”团丁一人肩头中弹倒地,接着又一人胳膊中弹倒下,团丁们慌了,胡乱地回击了一通,却招来林中的枪更猛地扫过来,团丁四散倒地痛号,又打了一阵,见北门此刻已无防守之能,一个魁梧军官便带着十几个骑兵从林中出来,威厉地直奔北门冲去。 这时忽听一阵冥乐传来,军官硬生生拉住马。 只见雾气中白幡灵旗梦一般飘摇,纸钱漫天飞舞,一队发丧的队伍迎面行来。身穿丧服的谭逸飞走最前面,沈家班的吹鼓手们在班主的引导下,吹奏着丧乐。 军官只觉一阵浓烈酒气扑面,他冲天打了一枪,“砰!”惊得队伍前面的谭逸飞停住,灵队也停了下来。 谭逸飞作个手势,示意抬棺人把棺材放下,沈班主招呼手下人退回,沈凤梅偷眼向军官看去,不由暗惊:“是他!” 军官竟是杨汉鼎!谭逸飞迎面走去,双方对视,却满眼陌生,仿佛完全素不相识。 谭逸飞:“老总,收尸的,镇上闹肺鼠疫,都死了人啦。” “哗——”军队中的人均显惊弓之色,倒吸冷气。 杨汉鼎冷冷盯着谭逸飞:“肺鼠疫?少在这儿装神弄鬼,肺鼠疫生在滇南,这里怎么会有?” 谭逸飞:“老总好见识,本来此地是没有这种病,可是前几天镇上山防的几个人在林中翻了车,弄得一身是血,不知怎的,回来就染上这个病了。” 杨汉鼎冷笑:“你也不用打马虎眼,什么翻了车,那就是我们兄弟打的,怎样?” 谭逸飞:“瞧您说的,我一个收尸的能怎样?只求老总放我们过去,把丧事发了,回去领口饭吃。” 杨汉鼎疑惑之极:“回来就染了鼠疫,这谎也未免扯得太过。”厉声道,“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杨汉鼎声如洪钟,吓得抬棺的戏班人众一抖,险些趴在棺上。 谭逸飞:“小民怎敢蒙骗老总,这老哥原是砍柴伤了胳膊,在医馆里和山防那几个人吵了几句,后来就打起来了,手上血都染给了对方,不知怎的,就都得了鼠疫,这不,今天竟归天了。” 杨汉鼎还欲再问,就见一士兵神色慌张地快步上前。 士兵:“报告!” 杨汉鼎:“讲!” 士兵:“长官,那晚赵越犯了鼠病,追这帮人追得兴起跑伤了腿,会不会?” 出殡的队伍响起了议论声,都用怨恨的目光看着军队。 士兵放悄声:“会不会是这村民染了赵越的血就,就也染了鼠疫……长官,这病可如同蜂毒,一染一大片哟,这镇子,我们,我们……!” 杨汉鼎:“如今赵越何在?” 士兵:“埋了!” “哇——”沈家班被军队的残忍吓得胆颤,惊讶地喊起来。 杨汉鼎:“都给我住嘴!闲话少说,我要验尸!打开!” 谭逸飞示意颤抖的抬棺材的人打开棺盖,棺材中是脸色腊黄,双目紧闭的魏打更。 谭逸飞:“长官,人死灯灭,还是不要惊扰遗体的好。” 杨汉鼎用枪拨开谭逸飞,“噌”地拨出指挥刀,忽然疾挥而下,刀刃从魏打更脸上刮过。 魏打更一动不动。 众人均紧张之极,心随着杨汉鼎的刀尖移动哆嗦起来。 杨汉鼎依然心疑:“你说他臂上有伤,哪边?”, 谭逸飞:“……右边。” 杨汉鼎就要用刀去挑魏打更的手臂。 那个士兵跑上前:“长官快别碰!这鼠病见血就死呀。” 杨汉鼎显然还有疑心。 沈凤梅哭倒在棺木旁:“哥——你死得好冤呀,只不过劈了捆子柴转眼就没了命,天呀,你睁眼看看呀,哥,你让妹子以后怎么活呀,哥呀——” 凄惨的哭声引得悲风阵阵,抬棺人有的竟呜咽了起来。 杨汉鼎看得心烦,一挥手:“住口,赶快走!” 队伍如获大赦,赶快抬棺的抬棺,打幡的打幡,吹打起来继续走。 杨汉鼎:“慢着。”用枪一指谭逸飞的头,“你和我们去那边,要让我发现你们假借埋尸逃走,我头一个就毙了你!” 谭逸飞怔了一瞬,示意发丧的队伍向前走去。 _ 宋宗祥和一队团丁打马回程,忽然,“吁——”宋宗祥勒住马,仔细看去,山路上全是马粪和军人的靴印,看来埋伏不少。 正待再看,山林中一阵乱枪,将宋宗祥小队打散,宋宗祥一挥手,全队打马回骑。 宋宗祥勒缰心惊不已:“原来早有设防,这要冲不过去,那镇里……” 只听镇北方向已响起枪声一片。 宋宗祥和团丁们心急如焚,突然宋宗祥下马,只身向林中蹿去,兵丁们叫了声“大队长!”,均下马跟着宋宗祥上坡,一队人向北门方向摸近,忽见冥乐中沈家班抬棺从坡下走过。 宋宗祥:“你们几个先守在这里,你们两个摸进镇探探,我跟过去看看。” 小队分头行动,宋宗祥向发丧的队伍追去。 见到已走出北门很远,沈凤梅回头看看:“成了,差不多了吧。” 戏班的人“嘿哟”一声放下棺木,纷纷腿软地坐倒在地。 沈凤梅将棺木打开:“魏大哥,出来透口气吧?魏大哥?” 只见棺材里的魏打更气若游丝地哼了一声,将本已心悬到嗓子眼的人们逗得笑起来。 师弟:“敢是棺材里舒服,不愿出来了吗?哈哈!” 魏打更:“你们睡一个试、试试,我让你一辈子都别出来。” 沈班主:“大伙都小声点,别再把那些当兵的招来。” 沈凤梅:“班主说的是,咱先找个地方把棺木埋了,按原路回去,魏大哥把衣服换了,等到天色暗些再绕别的路回镇上。” 沈班主:“凤梅,既然出来了咱还回去呀?家伙什我可都带来了。” 师弟:“是啊,不如趁机走了算了,咱们本来就不是九仙镇的人,何必回去陪葬呢?” 沈凤梅诧异:“这是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帮九仙镇度过这一难吗?再说,咱们不回去,谭先生怎么办?他还在那老总的手里呢。”” 魏打更:“还是凤姑娘讲义气,你们这帮贪生怕死的家伙,都走都走,戏子无、无情这话一点不假! 沈班主:“凤梅……” 沈凤梅:“要走你们走,我不走,我不能对不起谭先生,不能对不起大队长!” 宋宗祥:“好!” 众人一惊,宋宗祥从坡上下来,赞许地盯着沈凤梅,沈凤梅乍一见他,心突地跳起来。 宋宗祥也不说话,对其他人更是看都不看一眼,拉住沈凤梅就按原路返回,沈凤梅吃惊下也未及多想,走出一段终觉不妥,偷偷将被拉住的衣襟抽出,见二人越走越远,沈班主呆了一刻,带人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 沈凤梅:“大队长,这支队伍确实是流亡散兵,那长官曾从吴驴子刀下救过我们班子,本是仗义之人,不知今天为什么大举进犯?” 宋宗祥:“散兵游勇不过是草莽之气,占地为王才是本性。沈老板将他们挡在镇外,真乃奇女虎胆,宋某为九仙镇谢沈老板的大义。” 沈凤梅:“大队长不必客气,全仗谭先生妙计,凤梅行走江湖,只是略尽道义而已。” 宋宗祥:“哦?是他?” 沈凤梅:“正是他。您出镇之后,府上就被围了个严实,大伙心里不安实,都想来打探些消息,若不是谭先生演了一出空城计,只怕夫人还真难应付。谭先生造酒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只听了那夜军官的一句慎南口音,便大胆设下这个肺鼠疫之计,那长官本已冲入北门,也被我们吓得退了出去。” 沈凤梅讲得平平淡淡,宋宗祥却听得心惊,他可以想象若真是大批镇民涌入府上,府上家丁断难挡住,虎子也已重伤,若真是他们心急进府砸抢,必伤到嘉琪和孩子们,呀!真是失算!幸而有谭逸飞解围,这小子好机灵!好胆量!思及此,再一看沈凤梅,不由又担心起来。 宋宗祥:“你就不怕那枪真走了火?” 沈凤梅淡淡一笑:“人生本就无常,一个戏子,这样死倒还壮烈些。” 宋宗祥突然抓住沈凤梅的手,深深地盯着她:“不许你这么说!” 这一举动令所有人都傻了,沈凤梅脸红地急欲抽出,却被宋宗祥紧紧握住。 凤梅抬头,迎上宋宗祥炽热的目光,心中情意已全然释放,羞得凤梅赶忙移开眼神,不敢对视。 熊二疾驰而来:“报告大队长,谭先生被兵匪押上坡了。” 宋宗祥:“哦!熊二护送沈家班,熊三找世章调兵过来,其他的人跟我走!” 沈凤梅抓住宋宗祥衣袖,又害羞地即刻放手:“万事小心!” 宋宗祥心中一暖,点点头,领队向北门驰去。 _ 杨汉鼎押着谭逸飞从竹林中走来,在一小片空地停住,谭逸飞回身,两人不禁纵声大笑。 谭逸飞:“多谢杨兄神助,不出三日,小弟必当借花献佛,敬奉杨兄万元军资。” 杨汉鼎:“老弟好个三才阵,佩服佩服! 你道如何,原来这劫镖围镇本是二人定的连环计!自那夜逸飞暗助杨汉鼎围歼吴驴子之后,便知自己行踪定然瞒不过这位军校莫逆。二人在讲武堂同吃同住,同武同训,同是穆教官最珍视的弟子,又同时喜欢雪薇,当真是焦不离孟的好兄弟。本约好毕业后一同沙场报国,却因为谭逸飞突然消声而音信断隔。虽一别两年,但二人太过熟悉,只一场夜仗便认出彼此。于是等汉鼎送雪薇回滇之后,逸飞便暗中前来拜访,兄弟重逢,不禁洒泪把酒,当真是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谭逸飞将自己痛别雪薇所负重任一一道出,只因汉鼎是他唯一过命的兄长,汉鼎听来气愤,当场便要领军杀进九仙镇给兄弟报仇,却被逸飞急急拦住,将复兴家业重振声誉的宏大计划再细细讲来,汉鼎不由佩服,二人均是兵法精英,兄弟俩便定好这一系列的计谋。 那日谭逸飞接到七虎转告,说缪世章约他夜入商会叙事,又得知宋宗祥出镇打猎,他便知对方必在此夜有所动,赶快将此良机密报汉鼎,汉鼎遂埋伏山林,将七虎镖队劫了个惊天动地,实际只有百八十人的队伍,汉鼎命令遍撒弹壳造成了千人团众的错觉,将七虎和缪世章唬得心惊胆颤。谭逸飞早探知候府戍边路遥,便故意让汉鼎定下三日攻镇的噱头,令宋宗祥不得不调集所有人马对阵,其实哪来的千军万马,不过又是两兄弟的一出草船借箭。 _ 九仙镇东门外野地,双方尚在对垒。 从望远镜中可以看到对面山防的队伍,握望远镜的营长岳壑邦嘿嘿嘿笑起来。 浓雾中,他背后的隐隐“大军”实则均是稻草所扎,被几辆马车拖行着。 岳壑邦:“打了这么多年仗,头一回知道啥叫草木皆兵,嘿嘿……” 他身旁的士兵:“岳哥,这是啥阵式,给咱讲讲?” 岳壑邦故作深奥:“讲讲?这是三才阵,不懂了吧,是咱大哥从讲武堂学来的,你们能懂吗?” 士兵:“啥……是三才啊?” 岳壑邦摇头晃脑:“三才者天地人也,天就是天时,早上趁着大太阳咱们发兵,远远就被九仙山防的探子看到啦,这不,山防那头儿赶紧领了大批人马和咱对阵来了不是?现在你看,雾气多大,咱这些稻草兵才能唬住他们,大哥早算好了,待会儿就下雨,咱马上回撤,马蹄子被雨这么一冲,嘿!叫对面那拔人上哪找咱去!” 士兵们睁大了眼睛:“哦——大哥真神!那第二才呢?” 岳壑邦:“第二才就是地利,咱那晚上在九仙镇外截了那趟镖,然后狂撒空弹壳你知道为啥?” 士兵:“为啥?” 岳壑邦:“就是要在他们认为万无一失的地方猛地打他个措手不及,张达王小顺再进镇这么一诈呼,在他自己的地盘都吓得发毛,现在咱在镇外大兵一封,这里外里不更吓他个胆儿掉。” 原来那日清晨在钱记茶馆危言耸听的三个汉子原是杨汉鼎的亲兵张达王小顺所扮,一来扰乱人心,二来也观察一下镇中情况。 士兵们:“嘿,可不!那第三才呢?” 岳壑邦:“第三才就是人和,谭先生先假装救了那镖师,再和大哥设下肺鼠疫之计,救了全镇子,你说,镇上能不感念他吗?天地人三才阵,懂了吧小子?” 士兵大为佩服,使劲点头:“懂了懂了,岳哥你要不说,我打破头也想不到啊,还有算计得这么细的阵式呐!” _ 真让这士兵说着了,若非兄弟俩的文韬武略,又配合极为默契,如此环环相扣的阵仗如何能行得这般顺畅。 杨汉鼎:“那夜你自开一枪,怎么样了?” 谭逸飞解开衣襟:“已无大碍。” 谭逸飞本是讲武堂同届榜首,枪法身手自然极精,那夜他反手一枪穿肩而过,这招苦肉计果真奏效,立时将七虎人心收复。 谭逸飞忽然极为关切道:“雪薇是不是已经回府了” 杨汉鼎:“我亲自护送的,万无一失。” 突然,林中传来一人清悦之音:“好一出里应外合的三才阵!两位讲武高足竟以此诓取民财!” 谭逸飞和杨汉鼎闻言大惊,杨汉鼎“噌”地蹿入密林中,只见一人站在树后,正是美丽绝伦又满目怨气的穆雪薇。 杨汉鼎惊异道:“雪薇?怎会是你!” 穆雪薇:“你放心,这回我已和娘讲清了,你的大营我也认得,这便寻了来!” 杨汉鼎:“怎可如此,你也太任性了!到了营边也不找我,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跟着,你没看这枪枪弹弹的,万一伤了你怎么办?” 穆雪薇:“我不怕!大哥,你明知我找他找得多苦,明明和他联系上了怎么不告诉我呢!” 不待杨汉鼎回答,穆雪薇“唰”冲出林大叫:“谈逸飞!” 谭逸飞蓦然转身,惊起一阵竹叶飘飞。 霎那间,两人心潮翻涌无比激动。 雪薇泪珠早已滚落,倾世容颜令人心碎。多少的思念,多少的追寻,终于终于是见到了! 深深对视中,谭逸飞突然移开目光,强自按住心神,淡淡道:“穆小姐居然在这儿,真令人意外。” 穆雪薇只觉心咯噔一下:“你,你叫我什么?你叫我什么!” 杨汉鼎:“雪薇,此地不是讲话之处,我们回营再说……” 话未说完,“唰”穆雪薇一把枪已正正对准谭逸飞。 杨汉鼎急道:“雪薇,你干什么?” 穆雪薇:“穆雪薇已在爹灵前立誓,找到谈逸飞的第一件事,就是代先父问他一句话,为何逃婚而去!” 真真一语惊心!沉寂片刻,谭逸飞冷冷道:“当年信中早已言明,养母大丧,我需守孝三年禁免一切红事,还不够清楚吗?” 穆雪薇:“那三年之后我们再成大礼不就可以了?以你我之情,别说三年,就是十年八年我都能等!除非……”咬牙,”除非你已有妻室!” 谭逸飞心头猛震,林风呼呼刮过,竹叶唰唰作响。他心中真是百转纠结,深深地望着穆雪薇,忽然他面色一凛,蓦然移开目光,冷冷道:“是!我已有妻室。” “嗡——”穆雪薇只觉眼前一黑,站立不住,杨汉鼎赶快扶住。 穆雪薇大叫:“你胡说!我们立过誓的,我们订了亲的,我此生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你怎么可能已有妻室,不可能!不可能——” 谭逸飞眼中的心疼一闪,又变为冰冷:“那日我不曾出席,你我怎算订亲?”冷冷逼视过来,“再者,你我拜过堂吗?你我行过花烛之礼吗?怎说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不妨讲得再明白些,今天设这个阵式就是想诓笔巨款和夫人富贵终生,哼,即使穆小姐甘做侍妾,谭某也受之不起,哈哈!” _ 此时宋宗祥的小队已至,下马悄声爬坡。 _ 谭逸飞每说一句,穆雪薇就往后退一步,身子发抖,泪珠模糊了视线:“住口住口!这两年,我吃了多少苦,走了多少路,有多少次都差点没命了!我,我最怕的就是你、你负心,你负心了!我不敢想不敢想!我在梦里都会被这个可怕的念头吓醒,居然居然现在你亲口说了出来!” 杨汉鼎急道:“不是的!逸飞他……” 谭逸飞打断,并用眼神示意杨汉鼎:“正是如此,所以才会隐名埋姓一了百了,穆小姐这就请回吧。” 穆雪薇:“一了百了?你背叛了我,更背叛了爹的教诲,你负情他最心爱的女儿,你用他教你的阵法去诓骗百姓,枉我爹视你为他最器重的学生,他最器重的学生却给了他至命一击!” “砰”愤恨已极的穆雪薇抬手就是一枪,晚风中山鸟四散。 _ 已看到林中人影的宋宗祥一行不禁一惊,均停住脚步。 _ 杨汉鼎大叫:“危险雪薇!把枪给我!” 穆雪薇:“爹本就重病缠身,你不辞而别对他更是雪上加霜,要不怎么会这么快就丢下我,丢下娘,丢下我们这个家……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你不但没有半分悔过,反而这么薄情寡义丧德祸民,于公于私,我都要替爹军法处置!” 穆雪薇怒目而视,一步步将谭逸飞逼至坡沿,林叶中谭逸飞已隐约看到宋宗祥一行人影晃动。 谭逸飞双手疾握穆雪薇的手枪:“穆小姐要说恩师因不肖之徒仙逝,要在下偿命理所应当。” 穆雪薇的手颤抖起来,谭逸飞已扣向板机,穆雪薇反欲挣脱,争抢中二人不禁对视。 一时间,二人在军校蜜恋时的美好时光浮现眼前,他们在湖边骑车,在林中下棋,在留声机前跳舞,在山间跃马…… 穆雪薇突然大叫一声,猛力将枪口对准自己,手指按下板机:“爹——女儿下不了手啊,女儿去陪您!” 谭逸飞大惊,迅疾将手枪猛力调转过来。 杨汉鼎大步跑上前,就听“砰”的一声,所有人蓦地停住,谭逸飞一身是血滚下坡去。 杨汉鼎急上前:“逸飞——” 穆雪薇看了看手中的鲜血,极度失措:“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穆雪薇头一黑,悲凄晕倒在杨汉鼎怀中,如一朵凄美的花儿缓缓飘落。 “咕噜咕噜”谭逸飞的身子延坡急速滑下,被宋宗祥眼疾手快扶住,不待细说,一把将他背上,手一挥,一行人疾速下坡,身后,已响起杨汉鼎的马蹄声。 杨汉鼎:“敢跑!老子毙了你!” _ 宋宗祥一行下了坡,迅速上马列队,只见缪世章带队从东边跑来。 宋宗祥喜道:“世章!” 缪世章:“大队长,咱们的主力还在与军匪对峙,我先带一小队人来驰援。” 宋宗祥:“好!” 就听北门方向一阵“嗒嗒嗒”的马蹄声,传来七虎的大喊,行到近前,七虎几乎摔下马:“大哥!二哥! 缪世章:“虎子,你怎么来了?” 七虎:“谭先生他们出去这么久都没回来,我哪还待得住呀?呀,谭先生!” 谭逸飞左肩鲜血淋漓:“逸飞不碍事,多谢几位相救。本想脱身向大队长报告,不想却牵累了各位。” 宋宗祥:“无妨。对阵一天也该有个了断了!不然还以为我九仙山防真是懦夫吗?” 正说着,杨汉鼎一队人“嗒嗒嗒”下来,双方在坡下形成对峙。 阴雾的天色灰暗沉沉,冷风中已带来潮湿的气息。 二人均是威风凛凛,气宇轩昂,均心中暗想,若非如此境遇,与他对酒当歌定是豪气干云。 宋宗祥先道:“在下九仙镇山防队长宋宗祥,敢问长官如何称呼?” 杨汉鼎:“杨。” 宋宗祥:“杨长官,幸会!陈兵九仙不知是何用意? 杨汉鼎冷笑:“如今各军都在扩充营地,宋队长何以明知故问?” 宋宗祥:“哦,正是正是,只是杨长官有所不知,这九仙镇现属候司令的领地,杨长官不如再找找其他地界。” 杨汉鼎一怒拨枪:“大胆!敢是要拿姓侯的来压我吗?” 缪世章和七虎一惊,打马向前,分立宋宗祥左右。 七虎吼道:“要动手,来啊!” 杨汉鼎“啪啪”两枪打在缪世章和七虎马足前,七虎马惊,摔下马去,缪世章赶快下马去扶。 杨汉鼎大笑:“哈,侯司令的山防都是这等货色吗?” 七虎大怒,被缪世章紧紧按住。 宋宗祥:“拜杨长官所赐,我生龙活虎的兄弟竟成这般模样?” 杨汉鼎:“不错,是我干的怎样?我就是毙了你镇上的人又怎样?在林中不老实待着,竟敢漫言鼠疫动摇我军心,犯大忌者必杀!” 杨汉鼎抬手一枪射向谭逸飞,众人均未反应过来,宋宗祥已疾速挡在谭逸飞前面,“砰”一枪正中肩头。 “轰”天上一声惊雷,众人大震,谭逸飞亦是绝未想到,虽知杨汉鼎这枪不过是在众人面前做做样子,但宋宗祥如此慷慨相护令他不由呆住。就宋家与谈家的大仇,又对他极度疑忌驱赶,这枪要真是要了我谭逸飞一命,不是正中他宋宗祥下怀吗? 要知宋宗祥自从接下父任,便一直自视是九仙镇的大家长,虽平日威风八面,对镇民却是真心爱护,宋府独担全镇兵税,新兴的字号也是赋税减半,谭逸飞客居九仙,又力护宋府家眷平安,于公于私,这一枪必为他挡下! _ 宗祥在阵前面临生死,此刻的梁嘉琪在卧室中更是惶惶不安。 天色已是黄昏,只听“轰”一声惊雷,大娣二娣三娣吓得蹿到梁嘉琪怀中。 烟雨迷迷蒙蒙地飘来,润湿了窗前的绣巾。 梁嘉琪搂着三个女儿坐在床前发愣,眼睛直直的看着窗外。 宋宗英在房中来回的走:“嫂子,哥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虽如此说,那满眼焦急明明显显地写在脸上。 _ 宋宗祥鲜血迸出却面不改色:“杨长官,我九仙山防护的是全镇平安,他本是异乡人为我九仙运尸,怎可让他命丧于此。”举枪对着自己,“他犯的过失由我来偿!” 缪世章和七虎急叫:“大队长!大哥!” 宋宗祥颇为平静:“一枪已过,长官若不满意,宋某就替你再来一枪,直到长官满意为止!” 谭逸飞是感动是震惊,怔怔地看着宋宗祥。 缪世章忙道:“杨长官也都看到了,我九仙镇祸染鼠疫,生死难料,不值得长官趟这趟混水。” 张达适时上前:“大哥,这肺鼠疫兄弟们确实,很怕……” 杨汉鼎沉吟:“出兵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吧?东门外几百个兄弟都还等着犒赏呢。” 缪世章是何等眼力:“杨长官军旅劳顿,既然客过我九仙镇,山防理应略尽东道。 宋宗祥立刻会意:“我愿捐资助军以慰长官之精锐,还望杨长官笑纳。” 杨汉鼎有些心动:“哦?这个嘛……” 缪世章:“望长官看侯司令的金面,给在下等一个为国助军的机会。” 七虎急于反驳,被缪世章死死拉住。以他的个性拼死又如何,还白白给这帮兵匪洋钱,真气死个人了!他哪知宋宗祥乃是审时度势,自知兵力远不如这帮军队,真要硬碰硬,怕是他们真能踏破九仙,那时便是全镇血光! 杨汉鼎:“好!看你等诚意可嘉,宋队长又这么义气,两万!” 宋宗祥:“一言为定!明日必将送到营中。” 杨汉鼎:“不必!”指了指谭逸飞,“此人有胆挡我进镇,就让他一个人来送,也算对此事做个了结。明日酉时,东门三里外自有人接应。” 缪世章:“全听杨长官吩咐。” 杨汉鼎得意地一笑:“哈哈,你们也别暗自咬牙,既然能顶着雷押那样的货,黑财想必早就赚得流油,两万大洋真是便宜了!” 宋宗祥疑道:“长官说的是什么货?” 缪世章和七虎一惊。 谭逸飞赶忙插言道:“长官既已谈妥,可否让老总们让条路,我们也好赶快回镇筹款。” 杨汉鼎手一挥,众军回撤走远。 “哗——”雨开始下起来了。四人互相注视着,均是心潮难平。 _ 缪世章忙护送宋宗祥和谭逸飞去安郎中医馆疗伤,宋宗祥不忘叮嘱手下立刻跟踪杨汉鼎,待得安郎中将他的子弹取出,熊三熊三却回报说雨刚起的时候,对方阵前便突然生出一道大火,如屏障般冲天而起,这兵匪会使妖法不成,怎会瞬间就变出草料松油来了?待得大火被雨烧灭,对方的马蹄车辙已全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根本无从追踪。宋宗祥呆了一刻,不由佩服杨汉鼎的用兵之术。隔壁诊室休息的谭逸飞不由暗自好笑,那草料本是伪装成大军的“假兵”,烧掉后更可轻身撤退,想来明日魏打更必定传得神兵天降一般。 _ 直到将宋宗祥送回府中,缪世章才想起商会一天公务尚未处理,便又拖着一身疲惫向商会走来。 此时天色已晚,同仁均已回家,缪世章正乐得清静,忽见一人正恭候在会长办公室门边。来人正是柴日双,彬彬有礼的外表掩不住目中狡诈。他本早就要来九仙镇,车行半路,得知九仙正闹兵匪,柴日双生怕性命之忧,待今日午时伙计来报说九仙兵匪已撤,宋宗祥大队回镇,他这便迫不及待赶来,好叫宋宗祥措手不及。及至九仙,得知宋宗祥府中调养枪伤,来客一律不见。柴日双略思片刻,便打听了商会所在,信步前来,他早闻缪世章乃是宋宗祥心腹,此事便从他这里敲打敲打如何? 缪世章只觉心中一沉,他当然明白柴日双是为烟土而来,想来他早知熊家兄弟的关系,那夜未按时交货,今日便趁九仙有难前来趁火打劫,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六章结束,待续) 第七章 立足 《英雄煮酒》 第七章_立足 二人对视一番,之前虽互有耳闻,但九仙镇素来杜绝日商,故此虽是临镇,但这两位商会会长碰面尚是首次。 柴日双:“缪会长,柴某久仰了。” 缪世章:“柴老板亦是大名远场,请进。今日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柴日双:“人传缪会长神机妙算,我为何而来……不是心照不宣吗?” 柴日双盯着缪世章,虽礼貌地笑着,却是笑里藏刀。 缪世章淡淡道:“柴老板莫信闲人闲语,缪某何能,不过是个庸碌之人罢了。” 柴日双:“缪会长何必太嫌,你连断我七家酒坊的货又何谈庸碌?” 缪世章依然冷淡:“柴老板既然知道与九仙镇无缘,又何必拨冗登门呢?” 柴日双:“缪会长拒人千里,真的是贵人多忘事吗?” 柴日双将一张合约递到缪世章面前,眼中已有些狞笑。 缪世章看了看合约,缓缓抬头:“请教这是何意?” 柴日双:“此乃贵上与鄙号的合约,柴某是来提货的呀。” 缪世章:“这上面一无仙客来的印信,二无仙客来的管事,怎么说是仙客来的合约?” 柴日双:“签约的熊四两个哥哥都是你山防的人,不是吗?” 缪世章微微冷笑:“呵,柴老板生意场上驰骋八方,怎会说出如此幼稚之言?交易以印信为凭岂以姻亲为信,退一步而言,山防和仙客来本是一军一商,又岂能混为一谈,真乃笑话!” 柴日双不由一怔,也是冷笑一声:“缪会长在生意场上真是六亲不认,可知我福田升惩处违约的店规吗?这熊四不但要赔我五倍的货款,我还要把他绑到县总商会,他要不说出背后指使的人,我就打折了他两条腿,我就不信,他那两个哥哥便能眼睁睁看着!” 缪世章心头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柴老板好严的店规,缪某还真想去县商会见识见识,何人私运烟土还能如此气壮?” 柴日双气得站起:“这么说,这批货缪会长是不认的了?” 缪世章仍沉稳地坐着:“烟土乃是政府重罪严禁之物,仙客来与之何干,柴老板讲话要小心些。” 柴日双:“既然如此,在下去找宋大队长理论!若他不见,便叫熊四的两个哥哥当街对质!” 缪世章忽道:柴老板!” 柴日双已开门,不由又眯着眼转过身:“什么事缪会长,可是又想到了什么?” 缪世章:“柴老板请便,只是大队长正在料理镇上肺鼠疫患,柴老板去时先有所防护才是。” 柴日双一惊:“肺鼠疫?不错,进镇的时侯好象人人都在谈,难道九仙镇……” 缪世章淡淡地闭目养神:“柴老板自求多福,恕缪某不远送了。” 柴日双捏皱合约,又难以发作,拂袖而去。 缪世章额上的汗珠“唰”地流下。他虽强自镇定,但白纸黑字的烟土买卖怎不令他心惊胆跳。要知自二十年前奸商柴田与谈老祖合作的酒中出现烟毒之后,便拉开九仙大乱的序幕,一场血案,举镇浩劫!所以宋府最为痛恨烟土,视其为衰国颓物,并下铁律禁烟重刑!缪世章悔不该容了七虎做这趟买卖,如果真让大队长得知便坏了大事!他怎还坐得住,立时匆匆找到熊二熊三,派兵监视柴日双所住客栈,又鼓动魏打更加大肺鼠疫的渲染,魏打更只道缪世章是赞他胆大义气,自然更加夸张地嚷嚷,吵吵声传入客栈,柴日双倒还真不敢出门,还特意差伙计去街上替他买回防疫的中药,连夜赶快服下。 _ 次日阳光明媚,秋风徐徐。 宋府外街一串鞭炮被点燃,接着无数鞭炮开始炸响。 自知逃过劫难的九仙百姓脸上盈着笑容,自发到宋府门前感恩,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如过节一般热闹。 魏打更眉飞色舞:“谁功劳最大?我!棺材,你们谁、谁睡过?十几挺梭子枪顶着我的头,老子硬是躺在里面一动不动!” 钱老板:“我看还是人家谭先生是功臣,一个外乡后生,跟九仙没亲没故的,不但出了这么高明的主意,还硬是打了头幡!” 魏打更:“那是当然!要没有谭、谭老弟把你们都蒙在鼓里,你们可真要象我一样睡、睡棺材喽。”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九仙的救星来了!” 谭逸飞远远走过来,仍是一袭青衫,手里提着一罐药酒。他不管如何装束,生来便带着一种翩翩风采,何况又是有胆有识的九仙大恩人,这一来不止惹得镇民欢呼,更不知吸引了多少姑娘家的秋波飞荡。人们主动为谭逸飞让路,谭逸飞微笑着向两旁的人连连揖谢。 老童铁匠颤微微上前:“恩人,你是九仙镇的恩人啊……” 谭逸飞忙搀扶:“逸飞怎么敢当啊童爷爷,是大队长神勇,咱九仙才能躲过此劫呀!” 宋宗英早得了通报,立时从府中冲出将谭逸飞迎进前厅。 只见雄浑的书法悬挂中堂“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憾;大江东去,波涛洗尽古今愁”。 谭逸飞赞道:“此联笔走游龙,气势磅礴!这书联之人定然德高志远。” 宋宗英很高兴:“先生说的是,这是我爹写的,我听哥说,当年爹随新军打保路,历辛亥,可是身经百战呢!” 谭逸飞神色一变,望着对联眼中突然怒火一现:“身经百战,鲜血满身!” 宋宗英:“啊?” 谭逸飞回过神:“哦,那大队长是子承父志了。” 宋宗英:“可不是嘛,原先那山贼野匪多的很,都是我哥带人把他们打跑的。哎对了谭先生,谭教习说你的字特别漂亮,给我写一幅好吗?” 谭逸飞:“珠玉高悬,岂容谭某弄斧?” 宋宗英;“哎呀写嘛,最看不惯你们客气来客气去的破礼数,一点都不痛快!” 谭逸飞一笑:“如此,逸飞献丑。” 谭逸飞走到案前,挥笔而就“行而不舍若骥千里,纳无所穷如海百川”。 宋宗英惊喜地看:“哦!和我哥写得一样好!” 谭逸飞:“大小姐过奖。” 宋宗英:“你等着,我喊哥去。” _ 水盆里冒着热气,梁嘉琪拧着热毛巾给靠在床头的宋宗祥擦伤口。宋宗祥轻拉过嘉琪,看着她满眼的心疼,心中感动,欲亲她。 梁嘉琪:“当心伤口,疼吗?” 宋宗祥:“嗯。” 梁嘉琪更担心:“后背呢?” 宋宗祥:“疼……”搂住梁嘉琪,“都疼。” 宋宗祥口中喃喃,眼睛却怔怔地看着屋角那件许仙的戏装,脑中闪现出沈凤梅仙山盗草的白蛇英姿。嘉琪和凤梅均是义胆兰心,颇具宋家风范,若能娥皇女英,当真美哉! 正胡想着,宋宗英一步踏进门:“哥,谭先生来看你了。呀!我先去招呼他。” 宋宗英看到哥嫂的亲密,羞得跑出屋,宋宗祥笑笑,由梁嘉琪给他整装,不一时来到前厅。 宋宗祥:“谭先生!” 谭逸飞:“大队长可好些了,大队长为草民生受一枪,谭某特来叩谢。” 宋宗祥摆摆手:“保护九仙本是我山防的职责,倒是先生仗义援手,令宋某佩服。 谭逸飞:“大队长过奖。” 宋宗祥:“两万块我已经备下了,交付杨长官就有劳先生了,另一部分是宋某对先生聊表敬意,先生不要推辞。 谭逸飞:“如此,谭某收下。大队长安心养伤,谭某不多打扰了。” 送走谭逸飞,宋宗英喜盈盈地拉宋宗祥看谭逸飞的对联:“哥,你快看,谭先生的字和你一样漂亮。” 宋宗祥浓眉一挑:“这是他要写的?” 宋宗英:“不,是我硬缠着他写的,怎么了,不好吗?” 宋宗祥:“这联中别有弦音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看,这‘行而不舍’分明是说他仍存酒坊之念,这‘如海百川’是希望我能答应。嘿嘿,这小子真是处处心机。” 宋宗英:“什么处处心机?人家的心机全用在救咱镇上了,要不是他那出空城计,咱家早就后院起火了!” 宋宗祥:“什么话?” 宋宗英:“哼,大难当头,谭先生不顾生死,打着头幡救咱全镇,你去听听镇上人怎么夸他的,要没有他,咱镇上早就变成一片血海了,山防、宋家、嫂子、大娣二娣三娣,还有我,你就全都看不到了,哥,我们加起来还比不过一个酒坊吗? 宋宗祥:“宗英,怎么能这么比呢?只要谭先生改了念头,在九仙镇他愿住多久住多久!” 宋宗英:“哼,该留的不留,不该留的却硬要留下,鬼迷心窍!” 宋宗祥:“谁不该留?” 宋宗英做了花旦的动作:“你心里清楚!嫂子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哼!” 宋宗英一扭头,转身走了。 宋宗祥:“宗英!”略略定下心神,吩咐道,“小生子,让沈家班马上开锣,给大伙压惊!” _ 魏打更敲锣跑街:“看戏喽,看戏喽,大队长宴谢谭先生,沈家班唱大戏,人人有、有份,都去仙客来大酒楼看、看戏喽……” 人人争相跑去,谭逸飞和谭稚谦散步而来。 不远处,沈凤梅的包车拐过胡同向这边行来,谭逸飞见此,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 谭稚谦:“逸飞兄,九仙父老们都在传颂你的惊人胆识呢。” 谭逸飞:“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稚谦兄泼酒洒街亦是不落人后啊。” 魏打更敲锣过街:“看戏喽,看戏喽……” 谭逸飞有些感慨:“看戏看戏,曲终人散时,又到别离际……” 谭稚谦一惊:“怎么,逸飞兄还是要走?” 谭逸飞的笑容略带苦涩:“酒坊是我此生之志,却为九仙难容,哎,过客终究是过客。” 沈凤梅:“谭先生何出此言?” 谭逸飞见到沈凤的包车正停在身后,“似乎”很意外:“哦,沈老板?真是巧,咱们三个外乡人倒在这聚在了一起。沈老板今日唱哪一出啊?” 沈凤梅:“《龙凤呈祥》,让大家好好热闹热闹。谭先生,你刚才说要走……” 谭逸飞挥扇一笑:“尽欢之时不谈这些,沈老板请,稚谦兄请!” 谭逸飞虽是欲语还休,心中却知沈凤梅必不会无动于衷,虽相识不久,但她冰艳外表下一颗侠仪仁心却是展露无遗,最重要的是好事人均看出宋宗祥对沈凤梅心思已动,此刻,若沈老板能替自己宽言几句,宋宗祥必不会置若罔闻,加上宋宗英和七虎已完全站在自己这边,谭逸飞自信,云开日出近在眼前。 _ 的确,谭逸飞为九仙镇所做所为沈凤梅一一看在眼中,又听说缪世章让七虎举枪赶他之事,心中本就不平。同是外乡人,便更生出一份同情来,自己就算是下九流的戏子,也必为之一呼,她倒要看看,宋宗祥是何反应,是否真有外人传的豪气云天,是否,真的将她的小小言行放在心上…… 这么想着,已到了酒楼幕后,沈凤梅掀帘进来,看到班子的人正在描妆,沈班主忙陪着笑将一小壶香茶递上。 沈班主:“凤梅,还是你有胆识,看得远,就知道大队长肯定是有惊无险的,那天我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你得空还得替我在大队长那美言几句,我,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家伙吗?” 沈凤梅:“我知道,大队长也没怪您呀,不照样让咱们唱堂会吗?” 沈班主:“那不都是看你的面子吗?” 沈凤梅目中透出心事:“班主,今天这么热闹,咱加戏。” 沈班主:“行,哪出?” 沈凤梅:“《断桥》” 沈凤梅推开班主女儿递上的红戏装,重新扮起了白蛇。 _ 今日,谭逸飞和谭稚谦乃是宋宗祥亲邀的上宾,二人进了包厢,向宋宗祥全家见礼。 宋宗祥:“来了,随便坐随便坐。” 谭逸飞很自觉地坐在了宋宗祥旁边,将宋宗英身旁的座位留给了谭稚谦,宋宗英笑盈盈的抱着大娣二娣,拉他坐下,将大娣递到他怀中,梁嘉琪笑笑,没说什么,只嘱大娣要乖,让孙妈上茶云云。 七虎风风火火跑进来:“谭先生,快出来一下!” 宋宗祥:“虎子,怎么一来就是急慌慌的,谭先生刚坐下,你也坐着,这就开场啦。” 谭逸飞笑着给七虎让座,七虎急得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坐如针毡地应付着。 _ 一阵丝竹胡琴,沈凤梅扮的白蛇轻盈出场,惹得个满堂彩。 沈凤梅唱道:“西子湖依旧是当时一样,看断桥,桥未断,却寸断了柔肠。” 宋宗祥:“好! 梁嘉琪和宋宗英看了宋宗祥一眼。 谭稚谦:“哎,好象改戏了?” 宋宗祥一听,便不由向戏台旁的水牌看去,果真看到《龙凤呈祥》上面新添的戏名《断桥》,这一定另有含义,宋宗祥不由目光闪了闪。 沈凤梅又唱道:“鱼水情,山海誓,他全然不想,不由人咬银牙埋怨许郎。” 沈凤梅唱着唱着,往包厢看过来。宋宗祥觉得不太对,沉思往下听。 这时七虎偷偷拽了拽谭逸飞的衣杉,谭逸飞回头,见七虎拼命做着“出去一下”的手势,谭逸飞会意,将手竖在唇边,和七虎出了包厢。 台下的沈凤梅继续唱:“好难得患难中一家重见,学燕儿衔春泥重整家园。小青妹搀扶我清波门转,猛回头避雨处风景依然。” 宋宗祥皱眉看着沈凤梅,沈凤梅一脸正色,声情并貌地迎着宋宗祥的目光,目中带有三分怨忧。 _ 众人都去听戏,七虎却将谭逸飞请到了九仙镇商会,径直进了缪世章的办公室。 七虎:“二哥,谭先生来了。” 谭逸飞一眼看到墙角揉烂的那张《将进酒》,不由和缪世章都怔了一下。 缪世章:“谭先生可是还在记恨在下吗?” 谭逸飞:“岂敢,是在下执拗了些,二位放心,和杨长官交接完毕,在下就此长别。” 七虎:“哎不行不行,那事是我们错了,我们都遭了报应啦,就差天打雷劈了!” 缪世章:“虎子,不可胡言!谭先生,请你来是有一件事商量。”顿了一下又道,“交接的时候我想和你同去,多个照应。” 谭逸飞想了想:“大队长知道吗?” 七虎:“哪儿敢让他知道啊!嘿,昨天幸亏你把话差开,不然的话,二十大棍是小,可给大哥丢大人了,犯了老太爷订的铁律,真比杀了他还要命一百倍!” 缪世章:“谭先生,我就实言相告,那批货主已经找到九仙镇了,所以我想找机会和杨长官谈谈,看是否能双倍把货赎回来。” 谭逸飞故意犹豫了一阵,这才点了点头:“谭某倒是无妨,但不知杨长官是个什么脾气,多一人去会不会再生事端?” 缪世章一听,也忧心起来,在房中度来度去。 七虎:“哎呀二哥你别转了。要不?就让谭先生替咱去说?谭先生,这事因我而起,我不想连累大哥二哥呀,七虎求你!” 七虎“咚”的单膝跪地,伤口疼地令他吸着冷气。 谭逸飞赶快去搀:“七爷快快请起,逸飞怎么受得起?” 七虎不起,就直直的看着谭逸飞。 谭逸飞:“好!我去说。” _ 整出的《龙凤呈祥》,生旦净丑,华丽热闹,镇民们可是饱了耳福,又连加几折吉庆戏,直唱到黄昏方罢。 宋宗祥将梁嘉琪和宋宗英送上包车,自己正要上马,就见沈家班正收拾着,欲回客栈。 宋宗祥想了想,走到沈凤梅身边低声道:“你也要我答应他酒坊之事?” 凤梅心喜宋宗祥总算是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还特意来问她的意见,可见自己在他心中真有了份量,面上却冷冷道:“凤梅怎敢左右大队长,我自唱我的戏,白蛇它是妖是仙终归知道个报恩。我知道异乡漂泊的艰难,我报大队长知遇之恩,谢大队长赏沈家班一碗饭。” 沈凤梅说完,竟不理宋宗祥,径自走了。 宋宗祥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意外,亦有些歉疚。意外的是这女子真是有胆,居然敢指桑骂槐怨他的不是,除了宗英还没有第二个女子敢对他如此,看来自己真是没有看错,自己中意的女子就是不一般。歉疚的是连萍水弱柳都知道义气相助,自己凌驾诺大个九仙,连起码的知恩图报都不懂吗?但酒坊,哎,这小子为何就是执迷于酒坊呢?这么想着,渐渐陷入沉思。 缪世章生怕柴日双生事,便让熊二熊三带一帮弟兄拥住宋宗祥又回了酒楼,只道山防兄弟再敬大队长一席,一边派人在包间外死死守住,宋宗祥不及多想,只道兄弟们热情高涨,索性叫山防整队全来,包了仙客来的场,大伙痛饮他一夜。这下缪世章暂时安心,叫上七虎悄悄跟在了谭逸飞后面,三人先后自东门出镇,到得三里外野地之中。 _ 这时晚霞飞扬,天色渐暗,岳壑邦早带了十几个士兵等侯着,见谭逸飞匆匆赶来,还未见礼,就被岳壑邦拿枪带进林中。 远远的,七虎和缪世章伏在一块山石后注视着。 七虎:“呀,怎么进去了!” _ 林中竹叶影动,杨汉鼎正背身等待。 岳壑邦:“大哥,谭先生来了,有两条狗被我挡在外面了。” 谭逸飞一笑,将两张万元银票放在石桌上:“杨兄!” 杨汉鼎转过身:“漂亮!多谢了。” 谭逸飞:“雪薇怎么样了?” 杨汉鼎:“到现在还一直没醒,肯定是伤心透了。” 谭逸飞目中怜惜尽现:“这事两年前就该了断,昨天相见实在突然!”一个念头上来,”杨兄,我这事可绝对不能透出一丝来给她。” 杨汉鼎摇头:“当然!这么大的的事你就告诉我一个人,这就是把命都交给我了,我当然得慎之又慎!” 谭逸飞:“多谢!此事险阻重重。”看看渗血的伤口,“我还没在镇中站稳就已经差点没了命,前途更是危机四伏,这怎么能连累雪薇呢?”心中一痛,“宁愿让她对我死心。” 杨汉鼎:“不可能!谁都看得出来,雪薇对你是天地难动!” 谭逸飞深深道:“此乃逸飞三生之幸。要是苍天保佑小弟如愿,那时雪薇还没出嫁的话,我定然负荆请罪,六礼重聘。现在,还请大哥帮我劝劝雪薇,护送她速速回府,拜托了!” 杨汉鼎:“放心,这回我一定要多待几日,定要看到师娘将她安顿好才成。” 谭逸飞:“多谢多谢!时间差不多了,小弟先回去。晚上那批黑货还请杨兄费心,那笔钱是逸飞筹建酒坊用的。” 杨汉鼎高举酒壶:“祝老弟大业早成!” 谭逸飞抱拳:“谢杨兄!” 两人举杯相敬。 _ 出了竹林,谭逸飞走在回镇的路上,七虎和缪世章骑马过来,谭逸飞似乎被吓了一跳。 七虎:“谭先生,上马!” 谭逸飞:“两位是不放心逸飞吗?真是多谢!哦,我找了机会和杨长官的副官说妥了,他让今晚戌时在索桥交货,只收现钱,不要银票。” 七虎喜出望外:“真的!我去我去!谭先生多谢你多谢你!” 缪世章:“你有伤在身,脾气又急,还是我去稳妥些,此事不争了,就是我去。” 三人骑马进镇,缪世章和七虎自去准备大洋和赎货之事。 _ 再说宋宗祥和兄弟们喝着喝着,终不似平日开怀,这左一杯右一杯总让他挂着谭逸飞的酒坊,刚刚凤梅的话尤在耳边,心中又响起宗英的话来。宗英倒真不是任性之言,若没有谭逸飞的空城计,府上安危真难以想象,只因九仙镇虽然繁华,也绝未到夜不闭户的安逸,街上泼皮莽夫时有生事,那日这些人若真煽动起来冲入宋府,劫些银票珠宝倒是小事,真要是将嘉琪宗英绑了,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到那时,还谈什么护佑九仙呢?换言之,一直觉得谭逸飞与谈家有些似有似无的诡异,但若真是寻仇,如何会舍命救了虎子?他只需投奔兵匪,引他们来攻城掠镇便是。他如何又会保全府上,家眷遇难不正可给谈家抵命吗?这么看,谭逸飞根本与谈家无关,他做酒坊纯属巧合是吗?宋宗祥越想越想不透,就越喝越迷糊,便推说伤痛回得府来,将自己关在祠堂静心。 _ 半晌过去,心倒真的是渐渐静下,他又想了许久,缓缓将谭逸飞交于七虎那封染血的家信摆在祖宗的牌位前。 宋宗祥神色凝重的跪着:“爹,宋谈两家之祸自酒坊起,亦至酒坊止,宗祥不才,将爹的山防壮大了三倍,使父老们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如今谭先生对九仙恩重如山,酒坊又是他父亲的遗命,可九仙禁开酒坊也是您老立下的禁令啊,我,我,爹,如今人心所向,儿子是该尽孝还是尽仁?” 宋宗祥摇着卦签,七虎、宗英、凤梅的声音又在脑海中交战,头昏昏,卦签越摇越响,“啪!”一支卦掉在地上。 宋宗祥拾起,签文乃是“古迹虽陈犹在目,春风相遇不知年”,宗祥一查,查出此为上上签,有除旧迎新之意,这才敢大大舒一口气,端端正正再行叩拜:“谢爹示下。” 正自思忖,祠堂外一阵吵嚷声,开门,看到七虎拼命拖着谭逸飞进了院子。 谭逸飞:“七爷!敢请七爷放手,您的盛情逸飞心领就是。” 七虎:“不行,今天就要找大哥发话,让你这个大恩人走了我七虎还是人吗?” 宋宗祥出了祠堂:“虎子,老远就听见你吵吵。谭先生这是要……” 宋宗祥看到谭逸飞依然是来时装扮,青衫一袭,衣箱在侧,眼见是真的走,他哪知这是谭逸飞的以退为进之策。逸飞算准七虎必会等在路上待缪世章回镇,这时他行色匆匆悄然离镇,当然会被七虎扯住。七虎本是豪义之人,救命大恩早已让他对谭逸飞死心塌地全然信任,一定要成全他的酒坊做为报答。 谭逸飞:“大队长,恭喜九仙镇天佑平安,逸飞功成身退,这就告辞了。” 七虎死死揪住:“告什么辞,大哥,谭先生想偷偷溜走幸亏被我看着了,大哥……” 宋宗祥一摆手:“虎子,此事不用多讲了。谭先生,木料备了这么久,该动工了……” “砰”衣箱掉在地上,谭逸飞惊喜之色愈浓,历经生死路转峰回他终于是立足九仙镇了,呆立良久,仿佛尤在梦中。 _ “咣——”响亮的锣声惊彻破晓。 魏打更敲锣跑街:“九仙要开酒坊了!谭先生要、要在九仙开酒坊喽——” 路人均讶异地听着,纷纷议论开来。 _ 谭逸飞更是一夜未眠,天未亮便激动得登上九宫山头。 只见满目荒草丛生,渺无人迹,他听魏打更讲过,九仙镇原名酒仙镇,便是因谈家酒业名扬四方。谈老祖当年何等荣耀,着人在九宫山头刻碑立传,自古士农工商地位有别,商人纵再富有也是仕途无路。今朝他谈家便要为商人争得一尊之地,便要在全县最高的九宫山头树起谈家百年尊荣,好叫后人铭记,以酒为商,以商富镇,镇富则.民安,民安则国昌。但这一切的壮志豪情均随着那场大乱化为烟云。如今的九宫山头,也因沾了谈家的厄运成了不祥之地,人人均怕和谈家扯上关系因此人迹绝无。 此刻晨光升起,冉冉照亮一块荒草中的废弃残碑,碑上小字模模糊糊,隐隐残留着星星点点的金粉,只有碑上的大字尚可辩认,乃是“酒仙镇”三个字,风吹日蚀已是尘草斑斑,这乃是谈老祖当年亲立。离碑不远处是一座墓碑,碑上字迹依稀可辨“谈氏宗墓”,乃是宋宗祥带人为谈家满门善后所为。 谭逸飞目中已泪水盈眶,他呆立良久,在宗墓边深挖一坑,将所带包袱认真地埋了进去,平复土面,上插一柳枝,却不敢写任何祭字。只听他肃然跪在墓前吹箫一曲,目中落泪,心如感慨万千:“爹娘福佑,飞儿终于立足酒仙镇了!” 既然宋宗祥极为肯定谈家已满门火丧,谭逸飞如何又认祖坟前,这暂是一个迷,后面自会解开。 _ 只见又一人到了这人烟罕至的九宫山,白裙匆匆在林间穿行,沈凤梅心潮翻涌,手中紧握一支玉箫,回想着晨起激动的一幕。 凤梅正要开始一天的基本功,就见沈班主喜滋滋地捧着一个精致长匣过来道:“凤梅,大队长夸咱沈家班退敌有功,一大早就让人抬了几箱子的赏来,这个是特别吩咐赏给你的。” 凤梅接过,轻轻打开,一只玉箫呈现眼前,箫管上四个小字“萧使乘龙”。 沈班主:“大队长说了,今儿的大戏你定要用它奏上一曲,看看使得可不可心。” 沈凤梅芳心大动,欣喜地拿起箫贴在胸前。萧史乃是春秋时一位极善吹箫之人,因教授秦穆公之女弄玉吹箫,而两情相悦感凤来仪,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成仙而去,乘龙快婿说的便是他。这求爱之意再明显不过,怎不令凤梅喜泣。 她拿了箫便直奔九宫山腰的城隍庙,一翻祈福之后便又登山而来,直攀到气喘腰酸方才停歇,眺望远山,激动之情仍难以平复,非要一吐而快,便将玉箫放在唇边,刚要吹起,忽听山顶隐约箫音响起,细听来,正是平日自己擅吹的这首《梅花三弄》。此刻沈凤梅哪顾得细想,只觉是仙音赐福,便吹起玉箫与山顶之音相和起来。 _ 晨光微明,一辆包车已急急停在宋府门口,柴日双下车,正要往里闯,被护院挡住。 缪世章似已久侯,缓步走近:“柴老板,可是要找大队长吗?” 柴日双冷笑:“自然,白纸黑字的合约缪会长既然不认,柴某自然要拿给宋大队长过过目,要是他也不认识,那柴某就把它贴满九仙,看看九仙镇有没有识字的人!” 因惧肺鼠疫之患,柴日双不敢轻易走出客栈,直到听伙计报说,鼠疫乃是骗来退兵的,柴日双才晓得中了缪世章的缓兵之计,待得寻宋宗祥理论,仙客来已被山防包场,熊二熊三岂容他靠近,这样挨得一夜,柴日双赶着天明直奔宋府而来。 面对柴日双的咄咄之态,缪世章却无动于衷:“柴老板请便,我九仙镇虽非人人识字,这私贩烟火是何罪过却是人人皆知的。” 柴日双气往上冲:“你——你使诈,用肺鼠疫蒙我,这事要与你无关,又何需使这缓兵之计呢?” 缪世章淡淡道:“我只是提醒柴老板自求多福,可是说过九仙镇有谁真得了肺鼠疫吗?” 柴日双语塞,忽见自己的账房坐着包车而来:“老板!老板!货到了货到了!” 柴日双一惊:“到了?怎么可能?” 柴日双疑惑地看向缪世章,他怎知缪世章昨夜已将赎货送货安排得妥妥当当,缪世章淡淡冷笑走进府门,仿佛根本不认得他一样。 柴日双低斥账房:“为什么不按我的吩咐把熊二熊三扣下?” 账房:“老板有所不知,不是熊二熊三押的货,那货是直接堵在咱门口的,我怕这黑天半夜的吵起来,把巡警引来就大事不妙了,烟土必竟是禁品呀。” 柴日双:“所以你不但结了账,还让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了!” 账房吓得不敢说话。 柴日双恨恨瞪着宋府大门:“好一招暗度陈仓,宋宗祥,柴某不入九仙誓不罢休!” 突然,账房紧张地轻扯了扯柴日双,两人看去,宋宗祥领着一营军队从远处走来。他身边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少年军官,威风的军服一看便知是国民政府的正规军。此人名叫候元钦,正是宋家世交候司令的独生公子,黄埔毕业后便进父帅军中效力,而今已升为营长,此次正是受宋宗祥军报,前来驰援驱匪。 宋宗祥:“老弟难得来一趟,就先代侯世伯巡检巡检我这山防。” 烟土之事怎能惊动官家,何况合约之上没有九仙镇半个印迹,柴日双赶快低眉坐上包车,回避至路边,直到队伍过去。 魏打更敲锣跑街:“九仙开酒坊啦!谭先生要、要在九仙开酒坊喽——大队长和谭、谭先生仙客来请宴,一庆九仙平安,二、二庆酒坊破土,沈家班唱大戏喽——” 锣声响遍全镇。 这消息对柴日双不啻为惊天动地,呆了半晌他方奇道:“九仙镇开酒坊?九仙镇居然开了酒坊?” 账房:“的确是奇闻,谈家被灭已经二十年了,酒坊竟似一夜间起死回生!” 柴日双:“打更的说的谭先生是什么人,竟然有如此本事能先我一步?” 账房:“小的这就去打听清楚。” _ 马鸣阵阵,宋宗祥将侯元钦一队兵马迎进山防大厅。 侯元钦军旅风范,风尘仆仆疾行:“宋大哥,元钦快马加鞭仍是来迟,幸得大哥已退匪军。” 宋宗祥:“哪儿的话,一个电话老弟就飞马驰援,宗祥感激不尽。这次是有惊无险,我一提侯世伯的名号,对方还能不怕。” 侯元钦:“大哥可知来犯的部队是哪军的?” 宋宗祥:“一时倒忘了问,要不是那雨来得快,我早就沿着马蹄探探他们的底了。” 候营长:“这次军务在身难以久留,镇上不安,从我这先拨一批枪弹给大哥吧。” 宋宗祥:“真是多谢老弟。要不要等侯世伯示下?” 侯元钦:“不必,爹既让我带这个营,自然由我做主。” 宋宗祥:“多谢多谢。” 侯元钦:“大哥,你什么时候帮我劝劝爹,我同期的校友都升了团长了,你看我,说出来丢人。” 宋宗祥:“哈哈,这事不是老太太一句话嘛,世伯的孝心可是出了名的。” 侯元钦:“奶奶说了好多次了,爹就是哼哼哈哈的,说我没什么军功,每次御敌戍防他都不派我,我哪儿来的军功啊?” 宋宗祥:“嘿嘿嘿,老弟这可就不明白世伯的苦心了,你是府中一脉单传,老太太和世伯的心头肉,世伯舍得你去沙场,老太太也舍不得呀,哈哈哈……” 两人谈笑着走到操场,山防正在整齐操练。 只见一匹红色快马绕场奔驰,宋宗英在马上精神抖擞。 侯元钦看呆了,眼中现出赏慕。 宋宗祥看在眼中。 _ 且说柴日双负气回到五柳镇,便一头扎进福田升暗恨着缪世章的狡诈,不一时账房来报。 账房:“老板,我打听过了,在九仙镇开酒坊的人叫谭逸飞,只知是外乡来的,到九仙镇也就个把月,还不知此人底细。不过他已到了咱五柳,五柳酒业名冠全县,想必他也是慕名来探探行情的。” 柴日双眯着眼睛:“哦,那倒真要去见识见识。” 这一好奇,气便消了不少,他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有本事,将他几年来未竟之事短短一月便即功成? _ 五柳镇的确是酒业繁盛,热闹的街市,商铺酒肆遍布,树上“五柳镇”大旗迎风轻飘。 一辆包车停在一家大酒肆门前,一袭青衫的谭逸飞下了车,一副墨镜,一柄折扇,风度翩翩。 柜台临街,满架子的酒。 酒保笑着相询:“哟,这位公子,茅台全兴五浪液,泸窖郎酒剑南春,您想喝点什么?” 谭逸飞:“小哥,您这儿还有白兰地呐,哪儿产的?是法兰西本土吗” 酒保:“绝对本土!公子一看就是真正留洋回来的,不象那些土财主,买洋酒只看瓶子顺不顺眼,哪儿分得清是法兰西还是英格兰呢?” 谭逸飞有些奇怪:“看瓶子? 酒保:“嗨,说白了,就是充充气派!公子爷,自打庚子年那丢人的条款一签,洋人就象是突然长了一辈似的,他们的东西也成了高贵货,这乡绅富户谁不假装买上几瓶?好坏是尝不出来,不就是看着红的绿的瓶子新鲜吗?” 谭逸飞:“哈哈,原来如此。看来这包装新颖倒是先声夺人……哦,既来了五柳,倒想请教请教本地特色。” 酒保:“那您可是来对地方了,这哪一家酒肆他有咱这儿全活,您请上眼瞧,卖的最好的是这十来种,公子爷想喝什么口味?” 谭逸飞近前仔细看:“五柳的酒肆我也算转了不少,居然有大同小异之感。”” 酒保:“嗨,公子好眼力!这虽是不同酒坊出的,可都归福田升管,不光如此,这附近镇上酒肆的布货也都看人家的眼色,可不家家都是一样吗?” 谭逸飞:“福田升,难不成他能收购这么多酒坊?” 酒保:“可不,这原来都是响当当的字号,可老辈人一归天,这些个少爷们没几年就把家败得不成样子了,人福田升财大气粗,一家家的全收了。”说到此不由摇头,“哎,想当年谈八仙姚六合的名号多响亮啊,再没有喽。” 谭逸飞乍听得有人提及谈八仙,不由心头一震,喃喃道:“谈八仙姚六合……” 酒保:“看公子您这么年轻想必不知,姚家六合酒是百年老号,就是不肯入福田升的股子……”放低声声,“被柴老板砸啦!其他的谁还有这骨气,倒不如攀上这棵大树分一杯羹呢。” 谭逸飞:“那岂非受制于人吗?” 柴日双的大笑声从身后传来:“受制于人?谭先生说得再贴切不过,哈哈哈……” 谭逸飞转身,看到柴日双走来,笑得十分肆意。二人一相对视,谭逸飞便陡然知觉,放眼全县酒市,此人才是最大对手! (第七章结束,待续) 第八章 初探 《英雄煮酒》 第八章_初探 柴日双将谭逸飞请进福田升商行,先大大将商行的气派炫耀一番,却见谭逸飞无动于衷,心知此人必不简单,于是便将逸飞请进内室,一壶清酒,两碟寿司,二人相对而坐。 柴日双:“九仙镇严忌酒坊二十载,竟被谭先生一朝颠覆,实在令我佩服之至,柴某冒昧,恳请先生将此中奥秘略示一二。” 谭逸飞一笑:“柴老板误会了。这酒坊开业,一来是宋大队长开明,二来是刘团总精明,谭某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之辈罢了。” 柴日双:“哦?这话怎么说?” 谭逸飞:“要不是大队长开明,刘团总也不会将这片地变废为宝啊。” 柴日双:“这么说,酒坊是刘团总开的?” 谭逸飞:“团防是最大的股东,当然是刘团总做主。” 柴日双眯起眼睛:“先生何必太谦。酒坊若不是先生主事,又怎么会两个时辰就把镇上酒肆都转了个遍?”笑着举杯敬过来,“谭先生,你这醉翁之意难道不在酒吗?” 谭逸飞不动声色,两人心照不宣地对饮一盏。 谭逸飞:“柴老板可是怪在下探听了贵号的生意经?失礼之处逸飞告罪了。” 柴日双笑得有些盛气凌人:“哪里,都说同行是冤家,我却只怕先生探听的不够呢。其实不必我讲先生也都看到了,全县酒市十之七八都是鄙号掌控,我已经为先生铺好了生财之路,咱们这就把合约谈一谈吧。” 谭逸飞失笑:“酒坊刚刚动工,柴老板倒好象算定了它的前景似的?” 柴日双:“先生还有何疑虑吗?”沉吟片刻,“先生初涉本行,我就先让贵号一步,头一年我不入贵号的股,只要贵号开一半工烧我的方子就行,我按最高价回购,怎么样?这等开门发财的美事我只为谭先生一人而设呀。” 柴日双仿佛将天大好处给了谭逸飞一般,殷切地盯过来,谭逸飞不禁轻笑:“多谢美意,这酒呢,有时候是主客尽欢,有时却是自斟自酌更乐得个自在。” “啪”柴日双的酒盏有些重地放在了桌上,心道这年轻人居然如此不识实务!但又一想,谭逸飞的酒坊乃是他步入九仙镇的唯一捷径,不由又笑道:“谭先生少年气盛,可能尚饮不出这酒中深浅,酒呢,沉下心来才能尽品其味,可是真等到沉下来,酒香已过,咀嚼的可就都是苦涩了。” 谭逸飞:“苦也罢甜也罢,都是自己品味,有人口蜜心苦,有人却可苦中作乐。” 柴日双气得深吸一口气:“谭先生,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五柳镇也有不识实务之人,那镇北姚记就是一例!” _ 柴日双口中的姚记酒坊乃是五枊镇百年老号,独以桂花入酒,口味极为独特,具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于一体,故名“六合”,加上其确有养生之效,淡淡琥珀色的酒浆更异于他坊,姚老板手艺胜过先人,当年便与谈八仙并驾齐驱,澄香醇爽享誉四方! 这样的酒自然是聚宝财源,它的养生功效却是柴日双心头之刺,只因他早有个庞大阴险的计划,那便是以酒生财,更要以酒蚀骨,蚀谁的骨?当然是中华百姓的骨,尤其是壮年男丁的骨!原来柴日双的父亲原是日军军士,却因寸功未立死不瞑目,临终前嘱柴日双有机会定要为皇军效力,加之日本侵华举国宣扬,人人都以为天皇尽忠为荣。柴日双明白东亚战略旷日持久,龙安县五谷丰登,交通便捷,极适于日军囤兵驻防,九仙镇更是关隘重镇,何况与他还牵扯深深家恨,所以他当然选在此地下手。 龙安县酒业兴盛,柴日双便从酒上暗作文章,他对酒有极深的研究,酒,可以使人精神焕发,歌功建业。但也可以令人精神麻痹,醉生梦死!中国多少帝王都是因酒亡国,夏桀、商纣、陈后主、隋炀帝,哪一个不是酒池肉林荒淫无度,亡国尚如此,亡一个县岂非更加容易!于是柴日双便各种阴险手段收购国酒字号,但凡不遂他意,便狠狠打压,唯独姚老板骨气耿直,怎样利诱均毫不妥协。柴日双便买通一家和姚记交好的字号,假说共同扩大六合酒为国酒争荣,姚老板信以为真,将酒坊抵贷交与那掌柜去筹建,只说等卖了下批六合便将贷银尝清,那时新六合也建了起来,桂花正是鲜嫩,到时双锅齐酿,庆祝新酒坊开张。他又哪里知道这根本是柴日双的陷阱,那掌柜拿了贷银便远走无踪,抵押合约也到了柴日双手上。 这日,姚记田中桂花盛开,坊中炉火正旺,姚老板正在甑前品尝,姚婶端着一篮干桂花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老伴,给他擦着汗。 姚老板:“好,起锅——” 忽地院门外“嗵嗵”的抡砸声,大门被砸开,一帮人冲进来,见酒坛就砸,酒浆四流。 姚大叔:“住手!你们干什么?强盗呀,土匪呀!” 柴日双走进:“姚老板,得罪了。银号已经将您的抵押合约转给了在下,我是来接管贵号的。其实我早就说过,我诚心诚意地想和姚老板共同发财……” 姚大叔:“住口!什么共同发财,你夺我的六合,再让我开一半的锅按你的方子出酒,那我姚记算什么?我的六合还姓姚吗?” 柴日双变了脸:“那就怪不得我了!哼哼,离了你姚老板,我让这口窑出的酒还叫六合!” 姚大叔瞪着柴日双,心中明白已然上了这狗倭一个天大的大当!但老人生性不屈,此刻只觉惊愤涌上胸腔,他猛的推开一个伙计,夺过他手中铁棍,奋力向铜锅砸去 “嗵——”一口百年铜锅被砸出一个大洞,美酒“哗”地倾在火上,“唿”地熊熊燃了起来。 姚大叔痛心已极呆在那,姚婶呆了,伙计呆了,柴日双也呆了。要知这大铜锅乃是姚记祖传圣器,专酿六合桂酒所用,如今锅破如家亡,怎不令人痛彻! 片刻,柴日双回过神,声嘶力竭地大嚷:“给我挖、给我铲、给我把这片田平了!” 伙计们哟喝着冲进桂田,一棵棵桂树被连根铲除,纷纷倒下。 _ 柴日双将这件两年前的痛事阴狠讲来,便是要警告谭逸飞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就是前车之鉴。谭先生是九仙第一锅,可以因它而兴也可以因它而困,宋宗祥既然让我进不了九仙,哼!没我的话,谭先生这酒想出九仙怕也是不能!” 谭逸飞面不改色,心中却是暗惊,举杯回敬:“多谢柴老板直言,谭某自当铭记,在下还有些许私事,暂且告辞。” 谭逸飞一揖出门,柴日双看不透地盯着他的背影,待了片刻,便叫上账房跟在后面。 谭逸飞出得福田升,神色沉沉思索着,不觉经过一青楼前,见他如此英俊,门口的风尘女子骚动起来,不约而同围上。 “哟,公子爷快请进,我敬公子几杯。” “公子好俊的貌相,真比的上那潘安了,跟妹妹我来吧。” 谭逸飞茫然抬头,青楼的红灯在他眼前晃动,他仿佛魂飞至二十年前…… _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座青楼。 黄昏的街头灯火渐亮,青楼上的红灯随风晃动,映着大大的招牌“丽香院”。 青楼前,谈母将一包银子递到德财婶手中,她容貌极是秀丽,虽是弱柳扶风但目中却自有一种坚毅。 德财婶一把拉住她,紧张道:“你,你真的要再回去?” 谈母目中立时潆满泪水,咬唇克制住:“逸飞是我相公家唯一的根啊,怎么都得让他出人头地。可眼下辛亥大乱,没人雇帮佣,没人开堂会,我这一管箫糊口都难,更别说供逸飞去私塾了,可不念书怎么会有出息,我又怎样对得起他爹啊——” 德财婶:“可园子就是个火坑呀,你怎么能签终身呢?再想想清楚吧。” 谈母凄笑:“终身?为了逸飞我就是拼了命都成!放心吧德财姐,我和鸨母讲好了,仍和从前一样宴上伴箫,只卖艺不卖身。德财姐,等逸飞大了问起我,你就告诉他他娘已经死了,但他娘是干净的!这辈子都是干净的!” 泪珠再也忍不住,谈母蹲下身一把搂过五岁的小逸飞,紧紧地搂住!小逸飞感到母亲起伏的胸膛,低低地哽咽声,耳上的银坠儿颤在他眼前。 突然,谈母一咬牙放开逸飞,将他推到德财婶怀中:“走吧,快走。” 德财婶还想说什么,谈母已给她们招了一辆包车,看着两人上车,才返身向青楼走去,此刻她是何等的悲凉又是何等的决绝。 红灯高悬的二层楼,老鸨和一帮妖艳女子正紧紧盯着谈母,直到她走入楼中。 德财婶抹了一把泪,已知无可挽回,只得对车夫道:“走吧。” 谈逸飞:“不,娘还没上车呢。” 德财婶搂住谈逸飞:“你娘,她不走了。” 谈逸飞惊讶地刚说了个“不”字,车夫已跑起来,小逸飞只觉离娘越来越远,心瞬时惊慌以极,突然跳下车往回跑,跑得太急又摔在了地上。 就见二层楼上一群气势汹汹的女人追赶着谈母,谈母慌张地跑着,却撞上了一个日本人,日本人狞笑着扑向谈母,谈母拨下发钗挥去,“卟”日本人脸上出现一道血口,他一怔,大怒,一掌将谈母打得撞在栏杆上,再次扑上。谈母拼尽全力推开淫倭,一咬牙,跳下楼去! “嗵”谈母摔在谈逸飞不远处,血溅当场,银耳坠“啪嗒”掉在地上。 谈逸飞惊嚷:“娘——” _ 不断地被人拉址令谭逸飞渐渐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花枝招展,他突然怒从心生,一挥手将众女全推了出去:“走开,不要碰我!” 老鸨:“哟哟哟,哪来的这位爷呀,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动起手来这么冲呀,看看看看,把我们姑娘吓成啥样了,您说怎么着吧?” 谭逸飞冷笑:“怎么着?像你这种逼良为娼的贱妇,要是找打就不妨上来!” 谭逸飞极冷酷地瞪老鸨,眼中无名的怒火把**和众女子吓得胆寒,一声也不敢吭,眼睁睁看着他伸手拦了包车驰去。 街边现出柴日双的身影,他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看来我是打到他的七寸了。”仰天一笑,“九仙镇?指日可待——” _ 正午时分,宋府大厅已摆上丰盛家宴,宋宗祥和梁嘉琪主座,侯元钦是客,缪世章和七虎作陪。 缪世章:“侯营长鞍马劳顿,请……” 侯元钦:“多谢二哥。” 梁嘉琪:“侯兄弟来得巧,上回老太太和我说起过边鸾的牡丹图画的好,我就照着绣了条披肩,侯兄弟回府的时候带给老太太吧。” 候营长:“好好好。奶奶见过这么多绣品,唯有嫂夫人才能诗画相兼,特别合奶奶的心意。” 宋宗英一步迈进:“可不是吗?别说这九仙镇,就是全县上,能找出我嫂子这样的女秀才不能?” 只听门外孙妈道:“哎,大小姐,今儿有贵客,你姑娘家入不得席的。” 梁嘉琪忙上前将宋宗英拦在门口:“宗英,不是让孙妈把饭给你送屋去了吗?你怎么……” 宋宗英:“这是咱自己家,有什么进不得,嫂子你知道吗?现在新学讲求男女平等。” 宋宗祥:“没规矩!元钦,我家教无方,舍妹失礼了。” 候元钦“腾”地起身:“侯某见过宗英小姐,宗英小姐讲得极是,嫂夫人才学实不多见,和宗英小姐跃马扬鞭动静相和,侯某真是不虚此行。” 宋宗祥:“太抬举她了,一个姑娘家疯得没个样,我都愁她将来怎么嫁人。” 宋宗英嗔道:“哥——” 侯元钦:“宗英小姐大家闺秀,胆识过人,自会觅得赏悦之人。 侯元钦目露爱慕之情,碍于礼数,却不敢多看宋宗英两眼。 宋宗英却毫无心机地笑着,缪世章心下一震。 宋宗祥:“老弟快快请坐,孙妈,领大小姐回房,宗英,想添什么菜尽管让后厨给你做。” 孙妈在门外施个礼,宋宗英向宋宗祥作个鬼脸,和孙妈走远,她一甩发间,眉心的红痣一现,侯元钦眼中一亮,只见宋宗英的英姿勃勃中又添了三分娇美。 缪世章:“侯营长,司令贵体可好?又添了不少珍藏吧?大队长刚刚还说,忙完眼前的事就去府上拜望呢。” 侯元钦回过神:“哦,父帅前段日子在龙府做客,龙大人的雅兴非常人能及,父帅命我四处留心,看是否能收得精品几款。” 宋宗祥:“龙府?就是前清重臣龙大人吗!听说当今政要不少都是他的门生啊。” 侯元钦:“正是,龙大人在军政两界均德高望重,很受四方敬仰啊。” 七虎:“侯营长是说古董吗?这好办,九仙护商的就有个做古董生意的。” 侯元钦喜上眉梢:“哦,那可省了我的大事了。宋大哥好福气,夫人娴淑妹子飒爽,二弟多智三弟勇武,他日若再添贵子,您这宋府就更是福瑞盈门了!” 宋宗祥哈哈大笑:“借老弟吉言!” 梁嘉琪暗暗蹙眉,又马上恢复笑容。 一席酒相谈尽欢,候元钦电话向侯司令回复了九仙现况,候司令另交他军务,元钦也不多待,酒后便匆匆告辞。 _ 缪世章扶着醉熏熏的七虎出了大厅,宋宗祥和梁嘉琪跟在后面。 七虎醉言:“喝!干!” 梁嘉琪:“七虎兄弟也不知哪来的这股喜气,喝成这样。” 宋宗祥:“侯老弟送来一批枪,虎子又刚谢了谭逸飞的大恩,心里松快,能不高兴吗?” 梁嘉琪:“说的是,侯兄弟来去如风,才待了半天儿就回去了,侯世伯这军令当真严得很。” 宋宗祥和梁嘉琪穿过月门,走向后院。 梁嘉琪:“哎,席上说归说,我看侯兄弟看宗英的眼神可透着不一般……” 宋宗祥:“你也看出来了?在山防他看宗英骑马那会我就觉出来了,要真和侯府攀上亲,可是美事一桩啊。” 两人声音渐远,缪世章愣在原地,忽问:“小生子,大小姐呢?” 小生子:“回舅老爷,谭教习的学堂今天开张,大小姐去道贺了。” _ “九仙镇小学堂”的黑漆校牌高悬,新修建的小学堂古朴清幽。 镇上的人围着旁观,谭稚谦忙得团团转。 忽然人群中有人叫:“大小姐来了!” 就见宋宗英一身红裙,骑着马沿街走来,后面家丁抬着一箱礼物,众人纷纷让路。 谭稚谦迎上:“大小姐芳驾光临,多谢多谢。” 宋宗英下马,打量着谭稚谦的新衣:“呀!你穿上啦!真合身,瞧我的眼力不差吧?” 此言一出,谭稚谦大窘,镇民纷纷议论着,离人群相隔有些远的缪世章冷眼看着。 魏打更敲着大锣跑来:“谭教习恭喜恭喜,谭、谭老弟托我送上一付对子!” 谭稚谦赶快接过展开:“日月两轮天地眼,诗书万卷圣贤心。” “好字!”众人纷纷称赞。 宋宗英挑起一大串鞭炮,点燃大叫:“开学啦——” 鞭炮噼啪响彻,宋宗英的快乐感染着周围的人,大家掌声雷动,祝贺声此起彼伏。 宋宗英悄悄道:“哎,镇上有个祖制,凡是嫁娶开市都得去城隍庙祈福,以后才能顺风顺水。” 谭稚谦傻傻地扶了扶眼镜:“哦,还有这规距?” 宋宗英期待又脸红地看着谭稚谦:“你还没去过呢,我带你去……” 两人的含情脉脉,人群中的缪世章看得一清二楚,宗英对谭稚谦的心思越来越明显,他也越发担忧,宋宗祥和梁嘉琪的私话不由浮上心头,若真是能与侯元钦结成良缘,那才真算是对得起老爷的临终叮嘱,正想着,就见七虎骑马跑来,面上红通,显是酒还未全散。 七虎:“二哥二哥!游震又去团防保货了!大哥说这回咱打着侯府的由头可是拉他过来的好时机,他已经派人下贴子去请了,剩下的可就看你的了。” _ 缪世章略思片刻,便已想出对策,备下酒菜,叫小二将游震请到了仙客来雅间,游震刚进门,缪世章便赶快起身见礼,显得极为尊敬。 缪世章:“恭侯游老板多时了,在下缪世章,是仙客来的掌柜。” 游震心头一震:“原来是缪会长,久仰久仰。” 缪世章:“游老板快请坐。我三弟七虎日前得罪,缪某替他向您陪罪。” 游震:“不敢当不敢当,缪会长这么大礼数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当初可是七爷先将我这小生意拒之门外的,嘿嘿,我当然不敢怪山防店大欺客,可要不是刘团总接手,我那批货就险些误了交期啦。缪会长您是知道的,走江湖讲的是个信义,我和团防合作得好好的,要换嘛恐怕……” 缪世章:“明白明白。游老板误会了,九仙山防总算也是有些名气,怎会做出那种巧取豪夺的事来。今天恭迎游老板,是有件古董方面的事特意向您请教。 游震松了一口气:“哦,缪会长请讲,游震知无不言。 缪世章:“宋大队长与省军侯司令乃是世交,大队长想购几款精雅古器敬呈侯司令,游老板是此中方家,可看中这笔小生意吗?” 游震“咣”地放下酒杯,喜道:“这哪儿是小生意啊?缪会长真是找对人了,不是我游震夸口,这方圆百里,地上地下的都是我游某统辖。” 缪世章:“那真是再好不过,侯司令求的是德高位显,百战百胜,不知游老板有何高荐?” 游震:“有啊!说来也巧,游某此次带来一幅历朝四象图,不论朝代质地还是形貌佑护都写得详详细细。” 缪世章:“四象,是不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兽?” 游震:“正是,四象上管二十八星宿,下镇东西南北,神威天地,四方平安,现在道上最是抢手,有人开了大价钱也未必买得到。能寻到各朝这么全乎的古物,除了游某再无他人。我这图为的就是方便达官显贵从里边挑的。哟,已经在团防登薄了,要不我借来给您看看?” 缪世章:“此事非缪某做主,大队长得请候司令亲自挑选。您看这样可好,反正您要找买家,大队长又定然要买,不如您先收下山防的定金将这画卷借大队长带去侯府,等侯司令选定我们就继续下一步生意如何?” 游震:“嗯,这个,刘团总那边……” 游震心知这是缪世章要将自己的生意归入山防,本想自己刚才一番话已将他的意思推托一净,可缪世章打着侯司令旗号却令他不敢过于坚持,谁不知道侯府卫戍军震慑八方,旗下三军军威赫赫…… 缪世章:“游老板请放心,缪某会交待七虎以礼交接,否则,以他的火爆脾气,就凭有人来商会密告您私盗古墓,他就能带兵把团防挑了!” 游震一惊站起:“谁?谁这么缺德!游某的货都是……都是辛苦收上来的……” 这句话讲得明显心虚,缪世章怎会不知,这乱世之中盗墓猖獗,只要做这行的,谁敢说手底下全然干净,所以只一句话便击中游震软肋。 缪世章:“哦,谣传而已,缪某怎会轻信?游老板只管收下定金,明天不必出面,七虎以买主的身份去团防把画卷取回来,团防不费一兵一卒坐地收钱,两厢满意岂不甚好?” 游震尤自心惊,江湖义气哪还顾得上:“那就…全听您的吩咐。” _ 夕阳映得客栈窗子一片金黄,沈凤梅临窗吹箫《梅花三弄》,玉箫上“萧史乘龙”四字被晚霞映得剔透,她时不时望向窗外,好象有所期盼。 敲门声响起,沈凤梅眼睛一亮起身:“请进。” 沈班主引着刘二豹进了房间,令沈凤梅意想不到,刘二豹身为团总,九仙有难倒先自家逃避,此人原就令人生厌,如今更是瞧他不起。 沈班主:“凤梅啊,刘团总和谭先生的酒坊就要破土啦,和咱商量商量明天的戏码。” 刘二豹涎笑:“是啊是啊,沈班主,你快去定上一桌席,我要和沈老板好好商量商量。” 沈凤梅冷冷道:“刘团总何必破费呢,您和班主定下来就成了,我还有事,失陪了。” 沈凤梅开门欲出,被刘二豹一把拉住,沈凤梅甩之不开,沈班主想劝又不敢劝。 刘二豹:“哦,姓宋的一句话你就随叫随到,还跑去他家和他哼哼唧唧,我这低三下四反倒请不动是怎么着?嘿我今儿就不信了!给我走!” 刘二豹劲头一起来,用力拽着沈凤梅就扯出房间,突然被一人“啪”地甩了一耳光,随即又被一脚踹在地,刘二豹大怒拨枪,却已被来人一枪顶在头上,刘二豹颤颤抬头,才看清面前眼中含怒的宋宗祥。 刘二豹有些惊惧:“大,大大队长……” 宋宗祥冷冷的眼神随时象要开枪。 动静惊动了几个房客探头出来看,都吓得呆住,沈凤梅一时甚觉尴尬,将宋宗祥的枪轻轻拉回来,宋宗祥缓缓将枪收起。 宋宗祥:“姓刘的,以后请戏还是斯文一些,宋某的枪可是专打野物!” 沈班主立刻知趣地将刘二豹请走:“刘团总要听什么戏尽管吩咐,咱们去前边说,请,请……” 沈凤梅低声道:“我一个戏子哪儿值得大队长发这么大火?” 宋宗祥脱口而出:“谁让他敢动我的女人!” “轰——”一句话两人都愣住了。 正走到楼梯口的缪世章也愣住了,他本欲向宋宗祥回禀游震之事,伙计说大队长就在客栈,他预感宋宗祥定是来会沈凤梅,待匆匆赶来,一见果真如此,不由心中一叹:“冲冠一怒为红颜!哎,红颜祸水啊,大队长怎么就参不透呢?” 沈凤梅只觉心跳加速,将宋宗祥拉进屋中,关上门,慢慢转过身,却不敢抬头。 宋宗祥:“那头野驴吓着你了吧?” 沈凤梅低声道:是大队长的玩笑话把凤梅吓到了。 宋宗祥一把扶住沈凤梅双肩:“这怎么是玩笑话,那玉箫上的心迹你看不出来吗?” 沈凤梅猛抬头,眼中带着三分惊喜三分羞涩,更多的是惴惴不安,她唱了千万出英雄美人,心中怎不神往,如今、如今真的是天可怜见,让她遇上命里英雄了吗?一时间满颊飞红,娇美不可方物,宋宗祥看得痴了,忍不住吻了下去,沈凤梅一惊躲开,正色道:“大队长!凤梅虽是伶人却也知自重二字,风花雪月只是台前儿戏。” 宋宗祥心生敬佩,亦正色道:“是宋某失礼,这乱世江湖,宋某深知沈老板洁身自好是多不容易,这也正是我敬重之处,你放心,宋某行事堂堂正正,不等你点头,宋某决不强求。” 沈凤梅心砰砰跳,头嗡嗡的,只觉如在梦中。 _ 宋宗英也觉这一下午真似梦中,晚霞中的城隍庙渐在身后远去,她和谭稚谦走在幽静的林中。宗英非常兴奋,回头把手伸向谭稚谦,把他拉下一个陡坎。 宋宗英:“敬过城隍爷你就放心吧,保证咱的学堂平平安安。” 谭稚谦不大自然地抽回手,四下瞎看着随口吟道:“高鸟黄云暮,寒蝉碧树秋,好美!” 宋宗英:“那以后咱们常常出来玩好吗?就象今天一样。” 宋宗英期待地看着谭稚谦,谭稚谦避开她的目光:“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宋宗英有些懊恼,“哎哟!”一声突然蹲了下去。 谭稚谦:“怎么了?” 宋宗英苦着脸:“脚崴了。” 谭稚谦有些不知所措:“要紧吗?我去山下喊滑杆来吧?” 宋宗英:“等你喊来,我痛都痛死了。” 谭稚谦:“那……” 宋宗英:“你也是个男子汉,背我!” 谭稚谦四下看看,迟疑着蹲下身,宋宗英趴在他的背上,有些羞涩地靠向谭稚谦,谭稚谦如触电般一颤。 宋宗英:“今天是咱们第一次相约,我会记一辈子的,你呢?” 谭稚谦:“我…… 宋宗英突然在谭稚谦颈上亲了一下,谭稚谦羞得脖子都红了,象做贼一样往山下跑,宋宗英“咯咯”大笑。 _ 及至回到宋府,谭稚谦背宋宗英进了后院,脸红心跳地走向宋宗英的房间,梁嘉琪正在院中散步,见此不觉蹙眉,敛步上前。 进到房中,谭稚谦将宋宗英放到椅上。 宋宗英大笑:“累坏了吧?” 谭稚谦好象方感到浑身乏力,一下坐在书案前:“都到门前了,为什么不让家佣扶你进来?” 宋宗英:“就不!对了,昨天我看《长恨歌》有一句不懂?” 谭稚谦一提诗文,立即恢复常色:“哪句?” 宋宗英翻开诗册,也不说话,一指。 谭稚谦看去:“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有什么难懂?”突然脸红,“你,明知故问。” 宋宗英:“哎?不懂才问啊。这连理枝是什么?你见过吗?是不是荔枝啊?” 谭稚谦失笑:“怎么会是荔枝?” 宋宗英:“《长恨歌》说的是杨贵妃,上次你教我那首……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不也是杨贵妃吗?” 谭稚谦一笑:“谬论。”随手再翻诗册,“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惊喜道,“你也正读岳元帅的诗吗?” 宋宗英:“是啊,那天看到你正教学童们这首,就觉得好有气势!怎么突然教起这首来了?” 谭稚谦:“这些日子和逸飞兄相处,很有此感慨啊!逸飞兄虽然从商却胸怀报国豪情,其实我也一直有这个心思,如今国内烽烟四起,列强环伺,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不妨也做一个投笔从戎的班仲升! 宋宗英激动地拉住谭稚谦:“好啊好啊!你要从军,我就做那个随夫出征的梁红玉!” 谭稚谦非常感动,大胆地握紧宋宗英的手:“宗英!” _ 窗外梁嘉琪见此,不由暗惊,不愿再看。她悄步回房,一边哄三娣入睡,一边望着房门,终于听到院子中宋宗祥唱着戏走来。 宋宗祥心情极好,唱道:“我观她言语中芳心已透……” 见宗祥进房,梁嘉琪赶快起身帮他更衣:“有什么喜事啊,瞧这一脸的得意? 宋宗祥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快恢复神色:“哦,世章把游震的生意揽过来了,明儿虎子就去接手。” 梁嘉琪:“表哥多智,原是能想到的。来,看。” 梁嘉琪将一个新绣的剑穗拿给宋宗祥,黄色的剑穗,紫花的穗结,上绣一个小小的“琪”字。 宋宗祥很高兴,未及细看一把揣在怀中:“你绣的什么都好。” 梁嘉琪笑了,忽又一转念:“有件事,我,我觉得有点不妥……” 宋宗祥:“什么事?” 梁嘉琪:“今天宗英和谭教习去城隍庙,回来的时候把脚崴了,让人家谭教习背进屋的。” 宋宗祥“腾”地站起,就要往外走,被梁嘉琪一把拉住:“别去,许是我多心了呢,可别让宗英知道我在这跟你多嘴。” 宋宗祥:“长嫂如母,你就应该管她!越来越不象话了,本来让谭稚谦来府里教她就不合礼数,现在居然这么不知避讳!”沉思一刻,“嗯,是该给她找个婆家了,等我去侯府探探元钦的心思。” 梁嘉琪:“嗯,宗英要真嫁去侯府,你这当哥哥的也就放心了。” _ 漆黑夜色,凄旷的田地,匆匆的脚步。 谭逸飞早知柴日双在五柳镇耳目众多,遂故意又去临镇东绕西绕,将龙安县的酒也品了个七七八八,待得天黑他便随意找了家客栈宿下,暗中看到柴日双的人远走回复,他这才趁着夜色抽身而出,准备夜访姚六合,会一会这位和谈八仙齐名的酿酒前辈。 柴日双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宋宗祥既然让我进不了九仙,哼!没我的话,谭先生这酒想出九仙怕也是不能!” 谭逸飞的拳头渐渐攥紧,胸膛起伏:“要是出不了镇,我如何开起这酒坊?又怎么复兴大业!” 这煌煌家业本就因狠毒日商才至倾覆,母亲又是命丧淫倭人之手,而如今的中华更是时时弥漫日寇的硝烟,他学自军校,家国天下天经地义,遂更觉与柴日双势不两立。 一抬头,一堵破损的围墙出现在眼前,夜风中昏鸦盘旋哀鸣,墙上残缺的“六合酒坊”古匾在枯枝昏月下隐隐现现。 谭逸飞静立在围墙外:“这就是和谈八仙齐名的姚六合吗?竟然被倭人毁成这样!” 忽听,围墙里传来姚大叔的咳嗽声和姚婶的叹息声。 姚婶:“你守着这破烧坊干啥?早早搬到镇上做个小买卖也不至于药都买不起。” 姚大叔:“六合是百年老号,是我姚记的命根儿,我就是守到死也不能被那姓柴的占了去。” 姚婶:“守着守着,田也没了,锅也破了,不知你守个啥哟。” 姚大叔:“我姚六合总有再烧起来的一天。” 谭逸飞久久凝视匾上的六合二字:“百年老号尚遭重击,我一家新兴酒坊要如何突围?”喃喃地看着破匾,“六合……六合……”忽的目中一亮,双拳一拍,“六合阵!” 谭逸飞旋转着仰望夜空,空中繁星闪烁,也随之旋转起来,“哈哈哈”的朗笑声回荡在静寂的夜空。 要知这六合阵乃是十大古兵阵之一,穆教官早有教授。六合,不同门界自有不同涵义,练家子指的是手眼身精气神;卦相讲得的十二地支;而兵家讲的则是天地东南西北这六合,这便是天地四方,气吞天下!而“天地东南西北”每一枝的意义又是变化万千,只有同气连枝,方可六合交融,大功告成! 谭逸飞本是军校高材,一思及破解之法,柴日双再想挡住他的酒出镇已是再无可能。 (第八章结束,待续) 第九章 破土 《英雄煮酒》 第九章_破土 “咣——”魏永更大锣一敲,九仙镇的乡邻们将废地四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睁大眼来围观这破天荒之事。 宋宗祥,刘二豹坐在台上专座上,刘二豹瞪着宋宗祥,心中还在为沈凤梅之事生气,宋宗祥却威稳如常,瞧都不瞧他一眼。 案子上放满供品,谭逸飞恭敬地上了一柱香:“大队长,刘团总,咱们开始吧?”见两人点头,便朗声对台下道,“大家请静一静……今天是谭某酒坊开工的大吉之日,多谢大伙的捧场!” 镇民热烈鼓掌,纷纷祝贺。 魏打更:“谭老弟你的酒叫、叫个啥名?” 谭逸飞:“酒仙!美酒的酒,神仙的仙。” 魏打更一惊:“酒、酒、酒仙!” 突然所有人均觉一震,祝贺声忽止,纷纷目中紧张地聚焦在谭逸飞身上。 缪世章心头一跳:“谭先生,你可知原先遭祸的谈家就是以此为号!” 谭逸飞一怔:“这么巧吗?我只是神往太白酒仙之名,又合咱这镇名,并没考虑太多。”朗声笑道,“九仙镇出酒仙酒,合不合宜逸飞全听大伙的!” 说着他拿起一筐金纸元宝、银纸银锭撒向台下,台下重又争抢欢闹起来,其实镇民们只是忌惮谈家,对酒名并不在意,又见谭逸飞一个亲和俊秀的翩翩公子,哪里和恶人谈家扯上半分关系了? 刘二豹:“酒坊都开了,叫酒仙有啥不成,咱的酒它就叫酒仙啦!大家伙只管敞开了喝!” 众人更加欢呼起来,刘二豹瞪了宋宗祥一眼,偏要在此占他一个上风,解气地向空中撒着金元宝。 看着兴奋的镇民,宋宗祥沉默不语,解禁酒坊是他亲口下令,如今为一个酒名纠缠不是太显反复了吗?缪世章心中似被重重一击,他隐隐觉得谭逸飞这酒名似是故意而为,但大队长不动声色,他又怎好再说什么? 谭逸飞高喊一声:“开工!” 夯锤高高荡起,砸在松软的泥土上,石匠錾着石条,锯子在大木往复拉,人群欢腾了。 _ 刘二豹在破土之时出了回风头,心下高兴,待回到团防,小队长却告之游震的四象图被七虎“交接”了去,刘二豹一听火了,好不容易有笔外财,山防这是非要夺了去啊!便带了一帮人“呼啦啦”冲进山防,在院中便被熊二熊三挡住,双方冲突起来。 刘二豹:让七虎子出来!七虎子你给我出来! 七虎带着一帮人走出大厅:“干什么?” 刘二豹:“七虎子,你敢趁我去酒坊破土就去抢游老板的镖,当我团防都是吃素的。” 七虎:“话得说清楚,游老板这趟镖我大哥买了,我是正大光明去接货,你不动窝就赚了一笔,这好事哪儿找去?” 刘二豹:“别说的好听,生意被你截了,你断了我团防的财路了!” 七虎一乐:“这粮酒糖茶生意多了,游老板的不做,做张老板李老板的不就成了?” 刘二豹:“你以为我是猪脑子呀,这九仙镇的生意哪桩不是你山防把着,我捡的着吗我?” 七虎更乐:“这杀猪的可不就长了个猪脑子吗?” 山防的兵丁哄笑起来。 刘二豹气得血往上冲:“老子就把你当猪宰了——”他枪就朝向七虎,七虎眼疾,利落地先出枪击中了刘二豹的腕子,“砰”的枪响将双方矛盾进一步激化,两方人扭打起来。 _ 却说杨汉鼎一路呵护,将穆雪薇平安送回云南穆府,雪薇经历了这一遭与逸飞的生死相别,更加是爱恨交加,太多心结纠葛纷芸,一到府中便即高烧病倒,将穆夫人和杨汉鼎心疼得不成,日日陪护床头。 这日黄昏,只见庭院深深,暮云远淡,穆雪薇凄怜地躺在床上,不见好转。 穆夫人:“真应了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要说这孩子不论样貌学识都是一等一的,最得你爹真传,本来是良缘一桩,可谁想这品性怎么说变就变呢。” 杨汉鼎在旁欲言又止。 穆雪薇幽幽道:“当时气得糊涂了,光想着他背叛了爹和我。这些天再想想,逸飞怎么是这种人呢?他想都不想就把枪口转向自己,完全是在保护我啊,我看得懂的看得懂的,他把我看得比他的命还重,他就是以前的逸飞一点没变!他肯定有好大的苦衷,我应该仔细问清楚才对。” 雪薇毕竟是雪薇,由来的冰雪聪明,相处日久的心上人,又怎会信不过呢? 穆夫人脸色一板:“快断了这念想!一个大姑娘家跑去外面找情郎,象什么话!这两年周围嚼舌根子的人还少吗?还嫌不败坏你爹的名声啊!” 穆雪薇泪珠滑落:“娘,全是女儿的错。” 杨汉鼎哪里忍见雪薇掉泪:“雪薇……师娘,雪薇知道错了。” 穆夫人立刻又心软得不行:“知道就好。这就当大梦一场,千万别愁坏了身子。” 穆夫人掏出一封信:“还是打小的交情靠得住。凤云知道你去找她,特意来了电话,她现在做了大报社的编辑,和洋人可说得上话了。这是我托她给你办的留洋使的,她事儿忙一时过不来,说好了你出洋那天准来送你。” 穆雪薇和杨汉鼎一惊,几乎同时问道:“师娘,您让雪薇出洋?”“娘,你要我走?” 穆夫人泪水盈眶:“傻孩子,娘怎么舍得你。可是在咱这儿,娘怕你还总是忘不了他,况且出洋长长见识也是你爹的心愿,出去留几年学,这心劲儿也就慢慢顺过来啦。” 穆雪薇心中沉沉,一时觉得母亲讲得甚有道理,又见母亲满目泪水心中自是对这个宝贝女儿担心之极,便缓缓点头。 穆夫人见说通了女儿,心下高兴,起身道:“我先回房了,你好好歇着。汉鼎,你来一趟可不易,可得再多住几天啊。” 杨汉鼎答应一声,搀穆夫人出门,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穆雪薇怔怔的,默默从枕下摸出一张素笺,上面飘逸小楷是谈逸飞亲笔,当日七夕相思夜语不由回响心头。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 “珍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逸飞的情诗温柔在耳,雪薇喃喃道:“长是人千里……如今真的要千里相隔了。” 杨汉鼎轻轻关上房门,信步走到穆府游廊,夕阳下,他显然并不放心,想了想,在石桌写下一纸书信,向逸飞告个平安“兄已将雪薇护送回乡,不日出洋,飞弟勿念……” _ 夕阳照着这纸书信。 此刻的谭逸飞坐在包车之上,他与杨汉鼎早已约好,雪薇平安之后一定来信相告,这信却不寄到仙客来,而是寄到了谭稚谦的学堂之中代转,只因客栈是在缪世章掌控之下,而谭稚谦才是逸飞信得过之人。稚谦只道是平常友人之书,趁着来祝贺酒坊开工,将信交给了逸飞。 刚看到雪薇留洋几字,谭逸飞便沉沉闭目。是放心?雪薇千金之躯仙子姿容,当然是回到家中最为放心。是不舍?一生相思一世挚爱当然不舍?是无奈?他前境险途不舍又能怎样?廖廖数语已将他多少个不眠之夜的相思之苦托出,静心片刻方才再次睁开眼睛,只见杨汉鼎又写道“上次你问的龙大人,现我在此地已找到校友相询,他言道龙大人威严持重,在前清曾做过皇师,府中御赐珍品数不胜数,要说最喜欢的却是棋。大人的古棋藏品款款奇珍,说到棋便滔滔不绝,飞弟也是此中高手,品好应该相似……” 谭逸飞探听这位龙大人乃是他所布六合阵中的“天阵”,自然是线索越多越好,他收信忖道:“大人果真好品味。凡文武皆通之人对棋最是偏爱,唯有棋涵跨文武,又是奥妙无穷。” 游震缩在路边:“谭先生。” 谭逸飞思绪被拉回:“哟,这不是游老板吗?又来找刘团总啊,正好我也去,一起走吧。” 自答应了缪世章,游震便再难平静,赶来想向刘二豹陪个不是,却得知刘二豹已怒了,见了谭逸飞,终于忍不住将这番左右为难一倾而出:“谭先生,这事说起来为难啊,我本来找刘团总护一卷四象画卷,昨晚缪会长说宋大队长要从上面选几款送给侯司令,派七爷把画卷拿去山防了。我寻思没啥事儿呢,谁知道刘团总一回来就翻了,带人找七爷去了。我……刘团总待兄弟不薄,我也不知事情会弄成这样。” 谭逸飞:“游老板不用担心,缪会长可能就是借去看看呢。哦,既然巧遇,正好请教游老板,现下最灸手的是什么货?比画卷中的还要珍贵才好,我这酒坊也好供个吉祥。” 游震四下看看:“要说好东西,都在地下呢。和兄弟交个底,刚寻着一座唐墓,官家的人在那把着呢,我偷着下去过,单子我都列出来了。”说着掏出一张纸,“看!件件都是绝品,就是不敢取啊。谭先生想要其他的,包在游某身上。” 一阵吵嚷声,刘二豹鼻青脸肿地带着一帮残兵往团防跑,七虎带人追在后面,游震吓得忙躲进林中,谭逸飞将单子收入袖中,上前将七虎拦住。 谭逸飞:“七爷七爷,这是怎么了?” 七虎:“老子好意给他送钱,他倒扛枪来踢我的馆子。” 谭逸飞:“七爷息怒息怒,今儿是小弟的开工吉日,请七爷给个面子,留着精神晚上听戏。” 七虎:“这话说的外道了,谭先生的大恩虎子一辈子记在心里!” 七虎抱拳回礼,带着一帮人威风地走了。 刘二豹见七虎走远,才扯开了嗓子骂:“七虎子你给我等着,此仇不报我就不姓刘!以为我是当年的谈家吗?任你们赶尽杀绝!” 谭逸飞闻言,目中一丝寒光闪过。 _ 开工宴当然设在仙客来大酒楼,只见大堂四周明灯高挂,桌桌谈笑风生。 戏台上沈家班演着群场戏,锣鼓敲得热热闹闹,刀马旦和武生翻着龙套。 络绎不绝的客人向谭逸飞祝贺,谭逸飞笑着应酬。 宋宗英拉着谭稚谦进来:“嘿,看啊看啊,看你那逸飞兄都快忙晕了头了,你还不去帮帮忙。” 谭稚谦:“是是是,这不刚散了学就来了吗?” 宋宗祥率众威风进门:“宗英!” 谭稚谦赶快松开宋宗英的手:“大队长。” 宋宗祥不看他:“宗英,上楼!” 梁嘉琪拉过宋宗英:“快跟嫂子来,刚给你买了盒胭脂,你看看。” 宋宗英:“我要那干嘛呀,我从来不抹。” 梁嘉琪:“女孩家哪有不擦胭脂的,嫂子早该教你了,总瞧着你这颗痣长得怎么那么好看呢,明儿把它描朵花出来让嫂子照着绣个美人,不比那相片希罕。” 宋宗英咯咯地笑,随兄嫂上了楼,不忘回头一句:“哎,你帮谭先生忙完就来找我啊。” 谭稚谦还不及答应,就见缪世章走过来对他道:“谭教习,大队长多谢你对大小姐的尽心授教,如今学堂新立,该忙的事也多,今后就不麻烦谭教习登门了。” 谭稚谦愣住了,立时明白他和宗英的缘份算是尽了。虽明知身份悬殊,这桩姻缘根本就不可能,但宗英热情天真,对他的一片芳心他又怎会无动于衷,虽君子礼仪从不敢逾矩,但静夜清辉之时也会偶有痴想,宗英与他心意相合,又都怀报国之志,若果真得此明珠为伴,真不妄此生。但如今宋府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自是识实务之人,叹得一口气,郁郁回了学堂。 _ 水牌又一番,一出新戏即将开演。 台边魏打更兴奋地敲着锣:“《八仙过海》,沈、沈、沈老板反串韩湘子,看啊!” 台上一阵祥乐,八仙纷纷出场,沈凤梅扮的韩湘子一亮相,立刻得了满堂彩。 众仙唱道:“祥云缥缈天门开,八仙宴罢离瑶台,乘云踏雾到东海,访仙寻友赴蓬莱。” 沈凤梅以玉箫代替铁笛,舞得俊俏多姿,嗓音柔润婉转,叫好声阵阵传来。 刘二豹独自一桌喝闷酒,盯着沈凤梅,又恨恨地看着二楼的宋宗祥。宋宗祥当然看出凤梅手中的玉箫,二人眉目传情,更加怡情悦性。 刘二豹更觉气恼,“咣!”将一个酒壶摔碎,吓了旁边的人一跳,谭逸飞闻声上前。 谭逸飞:“刘团总,这酒花着喝可容易醉,您留着量,等咱的酒坊出酒了,您敞开喝!” 刘二豹:“醉?醉了更好,回去做个好梦把山防都杀个干净!” 谭逸飞看看四周:“您真的醉了,这话可别让大队长听见。” 刘二豹酒气冲天:“听见又怎么样?抢我的生意,抢我的女人,我就是要宰了他!” 谭逸飞:“嗨!眼下这世道我算悟出来了,武力才能夺天下啊。” 刘二豹:“就是就是,老子要是多十倍的人马还怕他山防不成?可他背后有侯司令撑腰,我比不了啊?” 谭逸飞:“团总,我听说,您县上也有亲戚?” 刘二豹:“嗨,我那表舅虽说是个县长,可他哪懂这枪枪炮炮的呀。” 谭逸飞看了看戏台:“您看这出,八仙过海,各显其能,韩湘子那玉箫一转,不是说变就变成降龙的神剑了吗?县太爷的手令说不定也能变出枪炮来呢。” 台上沈凤梅手持玉箫旋转着,周围的虾兵蟹将纷纷倒下。 刘二豹来了精神:“老弟你有办法?” 魏打更不知从何处跑上前,端着一碗酒:“谭老弟,来,老哥敬、敬你一碗!一废地,一烧坊,酒、酒、酒、酒,你是头一份!” 谭逸飞即兴做对:“一更鼓,一面锣,镗镗镗镗,老哥也是九仙无双呀。” 魏打更:“老弟你、你、你拿我结巴开心。” 谭逸飞:“岂敢岂敢……” “哈哈哈哈”两人大笑着走开,谭逸飞去招待别的宾客,魏打更则自发跑到台边又一阵敲锣:“沈老板的《萧使乘龙》,看哦!” 未见其人,一声悠扬箫音先令全场静了下来。 沈凤梅扮成弄玉公主,吹箫娉婷亮相,眼中温柔地向宋宗祥看来。 “哇——”台下的人们惊赞地叫着好。 宋宗祥看得十分入神,宋宗英瞪着他:“这沈凤梅不是最会扮白蛇吗?怎么今天倒出出都是箫了?” 梁嘉琪闻言细看,突然“啊”的一声,眼睛直直地盯着台上,再看沈凤梅所持玉箫,黄色的箫穗,紫花的穗结,象极了她为宋宗祥所绣的那条剑穗,不由嘉琪脸色突变。 宋宗英:“怎么了嫂子?” 梁嘉琪稳住神:“宗英,三娣该喂了,我想回去了。” 宋宗英起身:“我送你!” 宋宗祥出神地看着台上的沈凤梅,没查觉到两人已离开,直到夜半大戏才尽兴收锣。 _ 待宋宗祥回到府中,四下皆静,进得卧室,梁嘉琪背着身子躺在床上,昏暗中只立着一盏小油灯照亮。 宋宗祥脱着外套:“世章说你先回来了,怎么,不舒服啊?” 嘉琪没有反应,眉心却一直深蹙,她给丈夫亲绣之物,宗祥却送与外人,这叫她如何不恼?不错,她是内疚没有为宋家延嗣,她是劝宗祥纳妾迎新,但那当然得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退一步而言,也必得清白水灵的书香碧玉,怎会是个戏子,万万不可是个戏子啊!那下九流是何等卑贱,一伶二婢三娼妓,怎配进得堂堂宋府之门,怎配和她共称姐妹! 宋宗祥兀自说着枕边话:“明儿我就和世章把图送去侯府,顺便探探元钦对宗英的心思。” 梁嘉琪还是没有反应,象睡着了一样。宗祥不再言语,轻声睡下。 _ 一轮红日从天边升起,渐渐映亮了九仙镇,炊烟袅袅,鸟儿清脆啼鸣。 就见三个人从仙客来摇摇晃晃出来,刘二豹昨夜酩酊大醉,现下也还未醒,被两个团丁架着,忽然一阵尘土飞扬,刘二豹立即呛得咳起来。 刘二豹:“谁这么缺德,在刘爷爷眼前撒野?” 七虎“啪”清脆地一甩鞭子,大喝道:“充谁的大辈呢,抬起你那猪眼看看这是谁?” 刘二豹被惊得努力睁了睁眼:“大、大队长……” 宋宗祥和缪世章骑马昂首,后面满满一大车红锦盖着的礼物。 宋宗祥:“刘团总,宋某欲往侯府送阅游老板的画卷,镇上的安防你多费心了。” 刘二豹借着酒劲气往上冲:“抢了我的生意还敢找上门来吆喝,欺负人欺负到家了!”说着冲上前就去拽宋宗祥的马,被七虎一鞭抽下,眼看就要劈头落到刘二豹脸上,忽的刘二豹被人急速往后一扯,马鞭“啪”抽到路旁石上,立时令石块粉碎。刘二豹倒吸一口凉气,酒一下醒了,一歪头,将自己拉开的正是谭逸飞。 谭逸飞:“诸位息怒息怒。哦,七爷要怪只管怪小弟,昨夜宴上那酒度数大了些,想是团总喝高了,不知所云。” 七虎:“谭先生说哪的话,你那都是好酒,是这厮蠢得不会受用。”转头道,“大哥二哥慢走,替虎子给侯司令请安!”又故意蔑笑了刘二豹一眼,“那四象画请司令慢慢地挑。” 宋宗祥大笑,和缪世章起程。刘二豹满眼怒火,一把拽住谭逸飞,径直回到团防。 _ “咚!”刘二豹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东西一动:“欺人太甚!谭老弟,昨晚你说县太爷也能变出枪来,咋个变法?快给老子讲讲。” 谭逸飞:“团总居然还记得呀,一句戏言而已,谭某一个生意人,怎么懂得军火的事。” 刘二豹:“你可别推三阻四,是不是看他宋家枪多就怕了?难道老子的枪都是摆设?” “啪!”刘二豹掏枪拍在谭逸飞面前。 沉了片刻,谭逸飞将枪推向刘二豹:“生意人感兴趣的是银钱股利,要枪有何用。” 刘二豹也觉有些过份,讪讪地将枪收起:“是我鲁莽了。这样……”从抽屉中拿出地契,“我把这地契的一半转给老弟,反正我根本不懂造酒。怎样?你给我出个好主意,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谭逸飞自然求之不得,半推半就道:“团总这么慷慨还怕少的了财路吗?”用扇柄指了指桌上的枪,“既然提到它,咱们便说说这枪。眼下烽烟四起,哪个山头不需要军火,但军火却属于禁运,有官府特批才能通行。团总要有了这纸批文,九仙镇的军火就归您团防独运,不但转手升财还可以壮大队伍,岂非一举两得?” 刘二豹大喜“啪“的一拍拳:“老弟高招!你是让我向表舅讨这批文?” 谭逸飞点头:“此其一,团总听说过龙大人吗?”这话便渐渐绕到了他的六合阵之上。 刘二豹:当然,龙府雄霸一方谁不知道啊。” 谭逸飞:“正是,龙大人和各大军政关系非常,府上的护院枪火都不受政府过问,您的表舅乃是一县之尊,如果出面去求龙府一张行关通谍,团总您打着龙府的名义贩运军火还有人管得着吗?” 刘二豹大悟:哦,对对对,老弟真是见多识广!” 谭逸飞一笑:“这其中真有一件事为难,龙府是什么身份,奇珍异宝家藏无数,县长要是过府拜侯,寻常的东西怎么好拿得出手啊,所以您还得另僻蹊径。” 刘二豹蒙了,完全让谭逸飞牵着走:“是是是,送啥宝贝才能让龙府看得上眼呢?老弟,再给哥哥指条明路……” 谭逸飞:“巧了,昨天我刚好从游老板那得了个信,有座唐墓里的陪葬件件价值连城,您要是能将这稀世珍品奉上,龙大人大喜之下,还在乎一张薄薄的通谍吗?” 刘二豹喜得腾的起身:“是啊!老弟高,真高!姓缪的使阴招把游老板拉了去,咱这一来,生意不又回来了吗?哈哈!” 谭逸飞:“就是吧……成大事就得舍大财,这墓里随便一件货那可都是天价。” 刘二豹走了两个来回,咬牙一拍桌子:“只要能压倒山防,老子不怕破财!我拼了买了祖地也要拿到这张通谍!” 谭逸飞:“团总好气魄!”故意低声道,“这事可别惊动山防,否则逸飞可就太对不住七爷了。” 这句话看似叮嘱,实则恰是提醒,他怎会不知刘二豹的为人,落井下石最是拿手,何况对山防又是如此仇视。 果真,刘二豹一听,歪着嘴笑了,非常不怀好意:“老弟只管拿了地契走,其他的事我去办。” 谭逸飞一揖走出屋门,一丝笑容耐人寻味。 _ 刘二豹赌得一口气,听了谭逸飞献策,自然说干就干,不一日便备下贵重古玩,起程去到县上,将礼物摆满了县长老舅一桌子:“表舅,这么久没来看您,是侄子失礼。” 县长一脸公事,见了远亲还是要客气一下:“大侄子见外了不是,我要不是公事繁忙,早叫你过来叙叙家常了。哎,你看看我这文书堆的,这一县之长不好当啊,我刚上任根底又浅,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推到我这里,哎!” 刘二豹:“那您攀上个大官不就成了?” 县长:“你说得轻巧,这官场之中盘根错节,找个靠山谈何容易,别说我家底甚薄,就是有那金山银山又到哪去找那送礼的门路?” 刘二豹趁机道:“侄子倒有个主意。舅,现在这世道,都是枪杆子说了算,若您这县衙兵强马壮,又有谁还敢小瞧了您,到时候这十里八乡的头头脸脸还不把您这门坎给踢破了?” 县长点头:“说的也是,多购军火确实是增加府威,大侄子可是有什么门路?” 刘二豹立刻探到桌前:“舅,我最近保了几趟古董的镖,听说龙大人特别好这个,您要是送件稀罕物过去,肯定能拿着龙府的军火通碟,攀上了龙府,县上这些富户哪个不抢着送上军费,有了军火您还怕不壮大门面吗?” 县长连连点头:“嗯,看不出你这屠户出身还有这等头脑!以我这四方县长的身份前去拜侯倒也不能被他拒之门外,只是,龙大人见多识广,这寻常之物……” 刘二豹:“舅,礼物的事就全当侄子孝敬您,事成之后,还求您把这军火的运送赏给侄儿。” 刘二豹遂将谭逸飞教的话细细道来,县长越听越觉有理,加上世道多变,能攀上龙府高门,无论如何也该试试,二人就此谈妥。 _ 日头高照花窗,梁嘉琪还是恹恹的靠在床上不起,宗祥去侯府已有数日,她便更觉百无聊赖。 孙妈打了洗脸水进来:“哟,夫人还没起呀,这些天总瞅着您不舒服,要不要请安郎中?” 梁嘉琪不答,呆呆地坐着。 孙妈:“这样愁坏了身子也不是办法啊,您是堂堂正正的宋夫人,怎反倒被个戏子气成这样?” 梁嘉琪一惊,又幽幽轻叹:“孙妈,你……哎,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宗祥一心想要个儿子,我原是不反对他纳妾的,可总要门当户对才好……我好歹也算是知书识礼,竟落得与一个戏子共称姐妹吗?” 孙妈:“夫人,都说是风尘戏子戏子风尘,定然是那个白蛇精勾引老爷的,您要摆出正宫娘娘的威风来,让这个不知羞耻的货色断了念想!” 梁嘉琪心中一动:“可是,宗祥他……” 孙妈:“老爷去了侯府,趁这个机会咱把沈家班赶走再好不过。” 孙妈一说,梁嘉琪也觉得是个机会,二人商量一番,决定今日就把这块心病去了!便差小生子去将沈凤梅叫到府上,只说夫人请沈老板说戏。 _ 沈凤梅接到邀请,心中立刻惴惴,沈班主却猜八成是夫人知道了她和大队长之事,有意成全呢,先前便听到风言,说夫人劝过大队长纳妾。如真是这样当然再好不过,早听说梁夫人出自士绅朱门,兰心蕙质最是识理的,和大队长患难与共也必是贞义之人,真能嫁入宋府,妻贤妾惠,一家人相敬如宾岂不甚好? 这么想着,便信步来到宋府,院中的阳光很耀眼,透过雕花门板,屋中却显得有些阴冷。 梁嘉琪打扮得端丽无比,衣着华贵,翠钗玉镯珠光宝气,尽显女主人之威仪。 沈凤梅被孙妈带进屋,一身素净的白裙款款向梁嘉琪施礼:“沈凤梅见过夫人。” 梁嘉琪淡淡道:“嗯。 沈凤梅抬头看,梁嘉琪不喜不怒也不让座,这让沈凤梅有些不知所措:“班主说夫人命凤梅前来谈戏,不知夫人要听哪一出?” 梁嘉琪并不立刻回答,而是慢慢地拿起茶盏,开盖,轻吹,缓缓轻啜。 窗台上的炉香静静燃着,光线照在上面如缕缕游丝。 一时间屋中很静,沈凤梅立在那,心生尴尬,想了想,勉强一笑:“想是凤梅错会了意,夫人原是要和班主谈的,凤梅打扰了夫人,这就告退。” 沈凤梅福了一福,转身欲走。 孙妈:“夫人叫你来定是有话要问,没看见夫人正在饮茶吗?戏子到底是戏子,一时不呱噪便不舒坦。” 沈凤梅欲辩驳,看了看梁嘉琪,又压住一口气:“是。凤梅不懂规矩,打扰夫人饮茶了。” 孙妈:“知道就好,这大户人家规矩多了,你这等身份不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 沈凤梅心中一动,微皱眉,正思忖这话中之话,只听“嗒”一声茶盏放下的声音。 梁嘉琪慢慢开口:“沈老板,我不懂戏,既是女人,你不妨给我讲几出唱女子的戏吧。” 沈凤梅:“是。夫人和大队长恩恩爱爱,凤梅就先向夫人说一出《孟丽君》,说的是一女子孟丽君和皇甫少华两情相悦,皇甫少华遭受冤情,孟丽君……” 梁嘉琪:“可是陈端生的《再生缘》?” 沈凤梅:“夫人说的是,正是《再生缘》。” 孙妈:“我们夫人是什么人?书香世家的闺秀,懂得可多着呢,要不怎么能被老爷三礼六聘地娶到家供着呢,你一个戏子见识到底是浅,有稀罕点儿的戏没有,说几出听听? 沈凤梅眼中不悦:“我再和夫人说一出《回龙阁》,说的是贞节女子王宝钏苦守寒窑一十八年,终于等得夫君薛平贵搬师回朝,是极喜庆的一出戏。” 梁嘉琪:“极喜庆吗?沈老板可知那王宝钏为何苦守寒窑整整一十八年?” 梁嘉琪话音不高,沈凤梅却如被一根细鞭轻抽了一下一样,忽的愣住了。她想错了,太错了!什么妻贤妾惠,什么相敬如宾,梁夫人根本容不得她啊。 孙妈:“听说是被个蛮子公主给拌住了,这蛮子又懂得什么礼数了,硬是缠着人家的官人耳鬓厮磨,真真不知个羞耻哟。” 沈凤梅猛地抬头,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忍住:“凤梅才疏学浅,说的都不合夫人心意,我这就回去让班主将戏薄拿来请夫人亲点。” 梁嘉琪还是不温不火的声音:“那太麻烦沈老板了,不如我说几出沈老板听听可会唱吗?” 沈凤梅不知如何作答,只觉片刻也不愿多待,但转头就走又显得太过失礼,她虽身份低微,礼数上却不能任她瞧之不起。 此刻夕阳残照,沈凤梅长长的影子直到梁嘉琪的椅边,似被她踩在脚下。 沈凤梅:“夫人请讲。” 梁嘉琪:“那豪门梦灭怀宝沉江的杜十娘?沈老板可会唱吗? 沈凤梅:“凤梅不会。” 梁嘉琪:“那被正室所弃大开艳帜的鱼玄机?沈老板可会唱吗? 沈凤梅蹙眉:“凤梅不会。” 梁嘉琪:“那不识贵贱泼水出门的霍小玉?沈老板可会唱吗?” 沈凤梅怒气渐起:“不会!”“ 梁嘉琪:“那曾经沧海反遭始乱终弃的崔莺莺……” 沈凤梅终于忍不住嚷了起来:“不会!不会!凤梅不会!” 屋中一时寂然。 孙妈:“你嚷嚷什么,不会就不会,宋府的门堂哪容得一个戏子在这里大呼小叫!” 梁嘉琪:“孙妈,想来是这些女子的命运都过于凄凉了,同是女子,引得沈老板有所感触。其实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男子于野杏桃花不过都是流水之戏,沈老板又何必当真呢?” 梁嘉琪轻轻地笑,温柔优雅,却句句如惊雷般轰得沈凤梅站立不稳,孙妈在一旁冷笑着。 沈凤梅面若白纸:“多谢夫人教诲,夫人说的戏凤梅都不曾学过,多留无益,这就告辞了。” 梁嘉琪点点头。 沈凤梅转身出门,已是失魂落魄,忽然背后又传来梁嘉琪温柔的声音:“哦,沈老板,我已和沈班主讲好,我远房表叔要办七十大寿,我送上一份寿礼,就是请沈家班到贺唱上三日,这戏嘛还请沈老板多多费心了。” 这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便是要沈家班离开九仙镇,沈凤梅怎会听不出,只觉身子一晃,没有回头:“是。” 梁嘉琪缓缓端起茶盏,又轻啜了起来。沈凤梅的一身白衣飘飘摇摇地走出视线,她知道,这白蛇优伶从此也便消失在宗祥心中了。 (第九章结束,待续) 第十章 复燃 《英雄煮酒》 第十章_复燃 这夜九宫山间传来凄清的箫曲。 只见月色昏暗,枯枝飞叶“唰唰”地随风摇曳,一剪白影在林间舞动,莲步错乱,醉态朦胧。 哈哈哈,红尘作弄,红尘作弄啊!她本以为上天怜她幼年失家,萍水飘泊,终于赐她一席安稳。她本以为上天怜她不畏权恶,冰清玉洁,终于赐她一心恩爱。却原来盼来盼去仍是水月镜花戏梦一场!细想来,又有哪一个女子心甘情愿会将自己的夫君相让?戏子就是戏子,注定了一生如戏,一世飘零……沈凤梅且醉且唱,玉箫飘忽,直到被四处寻她的戏班人找到,这才背回了客栈。 沈班主虽为她婉惜,但私下里却真是舍不得这根台柱,且梁嘉琪远亲的堂会出手十分阔绰,谁还真敢和宋夫人过不去吗?于是便和大家叹了一会儿戏子命苦,第二日清晨,便吩咐班子便收拾停当出了镇。 _ 晨曦射入窗棂,大娣二娣在院中的欢乐嬉声传进房,孙妈端了点心进来。 梁嘉琪冲院子喊:“大娣二娣,来,娘这儿有好吃的。” 大娣二娣跑进门,看到点心,高兴地一手拿一块,津津有味地吃着。 大娣:“娘,您今天好高兴哦!” 二娣说话还带着奶音:“娘娘,您今天好漂亮!不不不,娘娘天天都好漂亮。” 梁嘉琪笑妍如花,抱着三娣走到镜前,欣赏着镜中端丽的自己。一早便得知沈家班离镇,心下甚喜,打扮得就越发上心起来,嘉琪本是端庄美人,加上用心打扮,当然更加容光四射。 孙妈:“小嘴真甜,这蛇妖被撵走了,夫人能不高兴吗?” 梁嘉琪:“孙妈,瞧您,当着孩子说这些。大娣二娣,拿几块到院里玩去吧。” 大娣二娣往兜里揣了好几块,快乐地跑出屋。 孙妈:“本来就是嘛,您这不急不恼的几句话可真是句句都是刀子,刀刀扎在那蛇妖身上,还不要了她半条命去!等老爷说成了大小姐和侯府的姻缘,咱府上可就喜上加喜啦。” “哈哈哈”两人越说越高兴,梁嘉琪心情极好,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_ 且说经得数日行程,宋宗祥和缪世章一行终于到了侯府门前,巍峨高屹的司令府,卫兵林立,威武肃穆。 侯元钦笑着出来相迎,双方见礼,宋宗祥便被迎入前厅。因缪世章是头一次来,司令便命元钦引缪世章四处看看。 二人穿廊过室,一路重重院落,翠瓦飞檐,缪世章仔细观察着,暗赞毕竟是军家重地,真是气派豪门。 侯元钦:“前日得了幅沈周的《魏园雅集》,缪兄学贯古今,正好一同品鉴。” 缪世章:“哦,上品啊,多谢营长。” 二人来至元钦书房,更觉精致古雅,大幅中堂显示出戎马气势“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缪世章赞叹:“大队长常赞营长是堂堂黄埔才俊,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侯元钦:“缪兄谬赞。小弟学自黄埔,自当谨记国父之教诲,夙夜匪懈,矢勤矢勇。今逢家国忧患,小弟誓追随父帅帐下,保我同胞平安!” 缪世章立生敬重,怔了片刻,忽看到案上一副画,一看便知是宋宗英那日的骑马英姿,眉心一点红痣分外鲜艳。 缪世章:“营长不但壮怀激烈,也是剑胆琴心哟?” 侯元钦有些不好意思:“宗英小姐实不同于胭脂俗粉,纤纤闺秀,却可跃马扬鞭,侯某敬慕,绝无唐突之意。” 缪世章;“营长何不将此画转赠大小姐珍藏,画中意赠画中人,营长以为如何?” 侯元钦立现惊喜:“哦,妙言妙言,如此多谢缪兄鸿雁之劳。” 侯元钦在画上挥笔一跋“素手红缰当翘楚,桃花玉马飞蛾眉”。 缪世章满目赞赏,看着看着,眼中竟是释怀地一笑,只觉侯元钦如此人品,如此家境,宗英若果真凤栖侯门,老爷和二夫人在天之灵定然万分欣慰,他自也大大的了了一桩心事。原来他主动要随宋宗祥拜望侯府,就是要替宗英将府中上下细细品味一番,缪家三代忠于宋府,世章更是将兄妹二人之事视为己任。 _ 这一番心思到得晚宴之时又更近一步。 只见侯府厅堂华灯高照,堂前一幅锦联“神龙能作苍生雨,饮马常怀赤帝风”横批“壮怀云天”显出军威赫赫。 侯老夫人、侯司令、侯元钦、宋宗祥和缪世章围坐一桌,老夫人一生吃斋礼佛,白发可亲,慈眉善目。 候司令:“都知道龙大人的雅兴,哪个不上赶子进贡。宗祥,要不是你送来这图样,还真是叫我为难。” 宋宗祥:“世伯,我给您办点事那不是份内的吗?从我爹到我,一直受您老的照应,我和嘉琪的亲事还是老太太做主的呢。” 侯老夫人笑道:“嘉琪这孩子打小我就疼她,模样又俊,这手更是巧得没人能比,我这寻了几幅佛样,你拿回去让嘉琪给我绣起来,把我这佛堂挂像翻翻新。” 宋宗祥:“那可好,嘉琪最爱给您绣活,说您老品味高学问大,看上的东西呀她绣起来都长见识呢。” “哈哈哈”大家举杯欢笑。 侯老夫人:“瞧宗祥都仨闺女了,我这大孙子还没给我娶回个孙媳妇呢,这做爹的也不管管。” 候司令:“娘,他在军校学的是新学,讲什么自由恋爱,无后为大早抛在脑后面了。” 宋宗祥有些不自然,瞬间又笑了:“现在年轻人都这样,我那妹子也整天喊着自由啦恋爱啦,真没个姑娘家的样。” 侯元钦一喜:“宗英小姐思想也是如此开放?真不多见……真是不多见呀。” 侯元钦的喜悦溢于言表,众人看在眼中。 候老夫人:“这孩子我见她还是几岁的时候吧?女大十八变,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见见?” 宋宗祥和缪世章对视一眼:“尊老太太的命,下回一定带她来给您老请安。” _ 那边厢正撮和着好事。宋宗英却趁宋宗祥不在,不住地往学堂跑,她不明白谭稚谦为何不来府上教她念诗了?难不成是看上了别家的姑娘?稚谦哪里敢说实话,只说学堂事忙嚅嗫搪塞,却哪里躲得过宗英?便日日如影随形般跟在他身边,定要看看是否有别家女孩,这一番大胆心意再明白不过,稚谦被缠得没法,心下也极是感动,便暂时抛开了缪世章的警告,一时心血来潮,被宗英拉去湖边学骑马。 湖面静静,偶有寒鸦掠过。 宋宗英沿湖骑了一圈,在谭稚谦眼前跳下:“来,我扶你上去。” 谭稚谦:“好。” 谭稚谦学着宋宗英的样子扶鞍上马,一按,马往前一动,谭稚谦按空摔在地上。 宋宗英扶起他:“哈哈,教了好几遍,还是摔了,得握着缰绳先带稳了再上,来,再来!” 谭稚谦揉着腿有些为难:“要不我先牵着它跑跑,熟悉熟悉再上。” 宋宗英:“那到什么才能骑得象样呀?还说要投笔从戎呢,连马都不会骑怎么上沙场呀?” 谭稚谦正色一揖:“先生教训的是,我再试一次。” 宋宗英“咯咯”地笑:“在武行里不叫先生,叫师父。” 谭稚谦改口:“是,宗英师父。” 宋宗英装成老成样子板着脸点点头,随即又忍不住大笑出来:“来,我带住它,你上吧。” 谭稚谦再一次努力,终于翻身上马,就见宋宗英一跃而上坐在他的身后,还没反应过来,宋宗英已纵缰打马,谭稚谦心“嗵”地提起,就见宋宗英从后面搂住他腰,柔声轻轻道:“我在马上教你,不是更快吗?” 马儿绕湖轻跑,旖旎的双影映在湖中。 不远处林中,露出熊二熊三偷窥的身影。原来缪世章临行之时,对谭稚谦并不放心,便吩咐二人暗中监视,务必要断了他的非分之想。二人见谭稚谦竟敢和大小姐如此亲密,这还了得?第二日便去学堂将稚谦教训了一顿,宋府财大势大,量他一个书呆子必不敢多言。谁知到了晚上,宋宗英就在府外将二人堵住。 宋宗英:“你们俩都和谭教习说什么了?竟敢管到我头上来了!” 熊二:“大小姐,瞧您说的,我们哥儿俩大字不识一箩筐,能和谭教习扯上啥话。” 宋宗英:“少装蒜!可有学童和我说了,看见你们俩把谭教习拽到学堂后巷去,还动手来着。”叭的一抖马鞭,“你们想干什么!” 熊三:“我作誓一个手指头都没动他,也就只是扯扯衣裳唬唬他。” 熊二打断:“三儿!嘿嘿,那个,大小姐,掌柜的说得对,您是镇上出了名的一朵鲜花啊,谭教习在咱府上进进出出他不大合适是不是,我们俩也就是奉命找他提个醒,谭教习知书达理,一点就透。我们可真没敢动粗,真的。” 熊三:“真的真的。” 不待说完,“叭”“叭”二人已一人挨了一马鞭,只听宋宗英气道:“缪世章他也敢管我的事!你们两个跟班的,还认不认得这家的主子!” 说完,“嗒嗒嗒”宋宗英已纵马跑远,一看便知又去了学堂。熊二熊三惹不起,只好壮着胆子往侯府打了个电话,找到缪世章报告了一番,好歹也算交差。 _ 天边发白,晨风轻拂,姚记田边远远的磊了一口井出来。 田中残垣冒出淡淡一缕青烟,六合酒坊里传来阵阵咳嗽声。 谭逸飞认真地用扒梳挖出约一甑的母糟,倒入粮粉,拌和着。 姚大叔在旁边看得手痒,上前:“谭先生,我帮你成吗?你放心,老头也做过几十年的。” 谭逸飞一笑:“姚叔,就喊我逸飞吧?我怎会不放心您,只怕晚辈笨手笨脚的惹您老笑话。” 姚大叔:“哪儿的话啊,我看你碎稻拌槽的又仔细又利索,后生,学得好啊。” 谭逸飞:“谢谢姚叔。哎,我瞧您田里那口井象是又重修了,怎么,开春想种点什么?” 姚大叔:“哪儿啊,怪老头我没本事,几辈子的桂田被小日本毁啦,田契还在他手上呢我哪儿能种呀。说来也怪了,前些日子来了伙子人对这井修修打打的,也不知要干啥,我也没往近了瞧。” 谭逸飞:“哦……对了姚叔,我在您这试酒这事千万帮我保密啊……” 姚大叔:“只管放心,这孩子,明明是怕福田升知道了找我麻烦,还说是求我保密。” 两人相视一笑。原来那夜谭逸飞夜访姚记,便知和姚大叔定成忘年之交。姚大叔为人亲切赤诚,毫不避讳对日本人的痛恶!尤其对造酒的感情更是无与伦比,坚信一辈子的祖业总有一天会再续上,没成想,这窑还真的就烧起来了。谭逸飞苦学两年,正式出酒前总得先试酿几坛才好放心,而姚记地处镇边,又荒废日久,在此试锅再合适不过。姚大叔好酒一生,自然喜欢这个勤学酿酒的后生,这不,姚大叔拌散母糟、和匀,收堆,谭逸飞撒上熟糠,二人干得热火朝天。 姚婶在作坊外喊:“老头子,谭先生给你买的药我给你煎得啦……” 姚大叔一愣:“逸飞……” 谭逸飞在底锅中倒入黄水,蒸上面槽,一笑:“姚叔,逸飞孝敬您老的,您只当认下个侄儿。” 姚大叔眼中立现感动:“这怎么敢当……”叹道,“想当年,谈八仙和我姚六合齐名,这县上的酒市哪儿容小日本伸个指头,谈家祸事一出,全县的国酒立马倒了一半,这才被那福田升步步欺上了头。逸飞,你能让酒仙镇再燃起酒锅,好本事啊!” 谭逸飞:“姚叔,实不相瞒,我试烧的这三坛酒就是为了打响我这名号,堂堂皇皇告诉那倭商,咱国酒又起来了一家!” 姚大叔眼中燃起希望,激动地拍下谭逸飞的肩:“好啊,逸飞!” 谭逸飞:“姚叔,我这酒要的急,打量和洒曲的火侯还要向您老好好请教呢……” 姚大叔:“嗨,啥请教,我闲了这几年早想找个人唠唠啦……” “哈哈哈”残破的大铜锅旁传来了笑声。 姚婶将药倒入碗中,也替爷俩高兴。 _ 刘二豹和县长老舅约好了龙府之事,便叫人将游震秘密请到了团防,游震以为不过是埋怨他将生意让给了山防,至多陪几句好话便了,谁知一到团防,刘二豹便甩了一张纸到他面前,游震一见便惊:“这是唐墓里那副玉棋子! 刘二豹:“对,怎么样游老板,什么时候交货?” 游震:“团总找我来是为了这个?这我万万做不得,还请您另请高明。” 刘二豹:“你是这行的行家,有什么做不得?” 游震:“团总有所不知,这座墓在官家是过了档的,把守严着呢,实在不好下手,抓着可就是做牢的罪啊。” 刘二豹“砰”地将一沓银票砸在桌上,将游震吓了一跳。 刘二豹:“不就是要钱吗?这些够不够!实话告诉你,县长是我亲舅,游老板在道上混也知道,官家说你没事儿就没事,官家要是想找你的荐儿,可就不是坐坐牢这么简单了吧。” 这行游走地下,白里黑里最见不得光,游震自知利害,忙将银票揣在怀中:“是是是,在下冒险一试,就是舍了命也给您弄来。” 刘二豹嘿嘿一笑:“啥时候交货我再吱会你,这事一定要密不透风,否则……” “啪”刘二豹突然掏枪将柜上的罐子打了个洞,游震立时心惊肉跳。回去便十二分谨慎地布置一番,趁着一个雨夜官防松散,便亲自行动,这副玉棋至宝终于是让他弄了来。 刘二豹一见大喜,却向县长推荐了山防护送,心不由衷地将山防如何如何英勇,如何如何妥当夸耀了一番,县长哪知他的心思,只道大侄子是替他着想,因这次初赴龙府,不好说是公事,又知这副玉棋来得不是那么光明,不好动用县警同往,便遣了警局的聂探长亲自赶到山防交付押运货物一事,,这聂探长乃是县长同乡心腹,只说县长私下要护一件货物,和七虎交待得一清二楚,七虎从未接过官家的生意,只觉如今九仙山防真是威风远扬,心下高兴,亲自送聂探长出门。 七虎:“聂探长,还劳您亲自跑一趟,县长大人一句话,我们山防一准派重兵护送。” 聂探长:“七爷豪爽,行,我这就去和大人回复,货一到就给您个话。但是七爷,这回是县长大人的私事,所以才不动用县役,七爷一定要守口如瓶啊……” 七虎:“放心,九仙山防在道上名号响亮,要透出半个字,您就砸了我的买卖。” 聂探长:“好,我信得过七爷,告辞告辞。” 七虎抱拳相送。 斜阳处,谭逸飞的包车行过,看见了这一幕,唇边泛起淡淡笑意。他在姚记一住数日,今日得空回来九仙。聂探长行事谨慎,七虎却是声如洪钟,以逸飞心思之灵慧,只听得两句,事情便知得七八,遂叫车夫直接拉到了团防。 _ 一些贵重礼品堆在桌上,刘二豹眼花缭乱:“谭老弟,你太客气了,出去看看酒市,咋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谭逸飞:“应当的应当的,团总,我刚才好象看到县上的聂探长去找七爷了。” 刘二豹低声道:“是我表舅派他去的,只要缪世章不在,七虎子看那宝贝就是个睁眼瞎子。” 谭逸飞装成又惊又佩:“难道说,那件不可能之事真有了眉目?” 刘二豹甚是得意:“什么不可能,到我刘二豹手里,就没有不可能的!” 谭逸飞一惊而起:“哎呀,还是团总神通广大啊!团总,这事要能成,还得全仗着县长大人,您是不是应该设宴好好谢谢大人啊?”笑道,“逸飞已经为您备下一份厚礼了。” 刘二豹想了想:“对对对,这人情上的事老弟就是比我精明,这礼嘛?哥哥谢谢你啦。” 谭逸飞:“哪里哪里。团总,咱的出酒大典我打算请县长大人赏光,要不您再给小弟一个面子,请大人这席就由小弟做东如何?” 刘二豹:“这个……” 谭逸飞:“小弟去请沈老板献艺,县长的大驾嘛,必定得办得风风光光,绝不能丢了您刘团总的面子。” 刘二豹色迷迷的一笑:“这有啥不行,县长是我表舅,请他吃席还不是我一句话吗?” 刘二豹被越捧越高,又喜得有人自动送钱给他排场,当然笑得合不拢嘴,谭逸飞的笑容中却暗藏玄机。 _ 不一日刘二豹便通知逸飞县长老舅已答应赴宴,逸飞谢过,暗道此宴与“天阵”密切相关,试酿的三坛酒必得万无一失才成。便又暗暗来到姚记,和姚大叔直忙到酵毕入窖方休。 晚霞射入小院,姚大叔和谭逸飞从窖里出来,姚婶早摆上了茶和馍:“瞧这一老一小,一进去就出不来了,逸飞也是,见天介两头跑,累坏了吧?” 谭逸飞洗着手:“我不累,倒是把姚叔累着了。每天都得替我查窖。”他将一支室温计放在小石桌上,“回头您把这个挂在窖里,就不用跑上跑下的试了。” 姚大叔姚婶很好奇的看:“这是啥?” 谭逸飞:“这叫室温表,看温度用的,我这酒20度最合适,看,这条红线走到20就是了。” 姚大叔恍然:“这洋玩意还是头一次用,这可省事多了,嘿嘿……” 谭逸飞又拿出个袋子:“姚叔,您看看能不能用?” 姚大叔看去,忽然捧着袋子惊得“腾”地站起来,把姚婶吓了一跳,只见满满一袋桂花,白花花的照得姚大叔泛起泪来,他酿了一辈子桂酒,见花思往,怎不伤感。 姚婶:“干啥啦,一惊一乍的。” 姚大叔:“这……这……逸飞,你是要……” 谭逸飞将姚大叔扶回座位:“姚叔,这桂花怎么样?” 姚大叔:“上好的桂花,我六合用的就是这。”忽的心头一动,“逸飞,你是要和我学做六合吗?” 谭逸飞笑着摇头:“不是不是。这些桂花嘛,我是想请您把六合的配方变上一变,和药酒的方子合合,咱们创一种专给女子喝的新酒怎么样?” 姚大叔和姚大婶吃惊地互相看看:“女人,女人喝的酒?这可稀奇。” 谭逸飞一笑:“其实女子喝的酒国外早就有了,在咱这却还是新鲜事。谁不知道姚叔的桂花是一绝,怎么样?让这新酒给您复窑打头阵如何?” 听到复窑二字,不啻为惊雷动地!姚叔姚婶睁大了眼睛:“啥,逸飞,你刚才说啥?” 谭逸飞信心百倍:“复窑!姚叔,我的酒在谈八仙故地重生,您的六合也是百年老号,这就先占尽地气。但声威还太弱,这些天咱昼夜赶烧,就是为了求到一块天字招牌,如果运筹得当,自会得手。到时候我再把出酒盛会办得热热闹闹的,为谈姚重兴打响这头一炮! 姚大叔激动得热泪盈眶,不住点头:“好!好啊!”只觉无数个夜夜坚守,无数个日日祈念,百年六合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啦! _ “咕噜咕噜”枯燥的车轮声在山间回响,官道上行来沈家班的车马。 班主的女儿年纪尚小,并不知道此前九仙镇之事,天真问道:“怎么还往南呢?爹,咱们唱完了梁老爷的堂会,该回九仙镇呀?” 沈班主:“不回了,咱们……去南边闯闯吧。” 班主女儿:“啊?又象从前一样走到哪唱到哪吗?爹——咱回九仙镇不好吗?大队长不是还让咱们唱过年的大戏呢吗?” 沈班主叹了一声,搂过女儿不再说话。沈凤梅面无表情地坐着,随着车颠颠簸簸。大家都看着她,谁都没敢说话,一路上沉闷凄冷。 车子过去,一件黄色的东西飘落在地。 _ 缪世章接到熊二熊三禀报,心下不宁,只说山防事忙,劝宋宗祥早日回府,行得数日,已踏上九仙官道。 缪世章:“大队长,这趟真是不虚此行。” 宋宗祥:“是啊,不但定了送龙府的礼,宗英的亲事也有眉目了。”忽然闪念,觉得和世章讨论此事实在不该,“哦,世章,我是说……” 缪世章:“大队长不用在意,世章早已不做非分之想了。您看,侯府家世显赫,大小姐过门锦衣玉食是一定的了,老太太吃斋念佛,自然会特别心疼大小姐的,最放心的是侯司令家教有方,把侯营长栽培得文韬武略,他对大小姐又是一见倾心,这才真是一对璧人呢。” 缪世章说的诚恳自然,宋宗祥听得很是感动:“你比我这个做哥哥的还细心百倍,我替妹子多谢了。” 缪世章不说话,只看着眼前。 几个孩童追打着从后面跑来,一童用竹棍挑着一个黄色剑穗,在宋宗祥的马边嬉斗,剑穗晃来晃去。 宋宗祥:“去去去,边上玩去。这!”俯身一把抓过剑穗,“这是哪儿来的?” 孩子们停止嬉闹,吓得不敢说话。 宋宗祥再问:“说!这剑穗是哪儿来的?” 一个小童指指远远的镇外:“在那边捡的……” 宋宗祥一惊,向远处望去,见一辆马车已走得几近无踪,缪世章正跟着远望,就见宋宗祥跃马追去。 缪世章:“大队长!” _ 沈家班的马车死气沉沉地行进。“嗒嗒嗒”一匹飞马冲到车前,马直立长嘶一声。马车猛地停住,车上人惊讶地看去。 宋宗祥肃立在车前,直直地盯着沈凤梅。沈凤梅的心猛一下要跳出来,激动、喜悦、委屈一并翻腾于胸,两人就这样对望着。 突然沈凤梅头一晕向后倒去,手中玉箫滑落,宋宗祥一惊弯身接住,顺势跳下马揽过沈凤梅,凤梅凄美的淡淡一笑,昏倒在宗祥怀中。 _ 得知宗祥今日回府,宋府上下便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尤其是后院,只见孙妈穿梭的身影,四盘小菜已端上桌,再摆上贵重的青花酒瓶,两只红玉酒盏朦胧剔透。 妆台满盒的珠翠钗环流光溢彩,梁嘉琪正在对镜描妆,一丝不乱的云鬓,淡扫蛾眉,桃红的胭脂,鲜艳的口脂。 孙妈一脸喜气:“瞧咱夫人这美,大队长回来一看呀,不用举杯就醉了呢。” 镜中的梁嘉琪喜悦地笑着,忽听院中脚步声响起,她不禁起身。 孙妈:“小生子回来了!生子,你不是去接老爷了吗?老爷呢?” 小生子提着一包东西运进院子:“老爷送沈老板去仙客来了,叫我先把东西送回来。” “轰”梁嘉琪只觉头中一昏,急走到门口:“生子,你说什么,老爷送谁去了?” 小生子:“回夫人的话,老爷在路上遇到沈家班,沈老板好象有点不舒坦,老爷就送班子回了仙客来,叫我禀夫人一声,晚饭就不回来吃了,这是候老夫人请夫人绣的佛像,老爷叫小的先给您拿过来。” 梁嘉琪脸色突变,一把扶住门框,孙妈赶快搀着她:“沈家班不是早就离开咱镇了吗?老爷怎会遇到的?” 小生子:“可巧了,沈家班在外县唱完了戏,老爷不知怎么也走了那条道回来,说是沈老板一条什么穗子掉在路上老爷拾到了,就追了去,还真给追到了。” 小生子还以为说了件趣事,梁嘉琪已是两眼发直。半晌,她突然一怒将酒盏拂地,“咣啦”红玉粉碎有如血滴飞溅。 孙妈吓得大叫:“夫人!” 梁嘉琪:“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吗?” 梁嘉琪面色沉沉急走在绣案前,“卟”一剪刺破绣巾。 孙妈更是大惊。 _ 九仙镇最宽敞的街上,宋宗祥昂首骑马在前,沈家班的马车跟在后面,走过片片民宅,走过繁华商市,两侧店铺灯笼照耀,宋宗祥无心顾暇,只时不时担扰地看着车上憔悴的沈凤梅,沈凤梅握紧玉箫紧贴胸前,目中泪光盈盈,不知是喜是怨。 镇民均吃惊地看着,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直跟到了仙客来客栈。只见宋宗祥和沈家班的人进了院,不一时,沈凤梅原来住的客房便亮起了灯,幽黄的灯窗映着两个相拥的人影,客栈院外好事的人伸长了脖子发出看热闹的“哦——”惊讶声。 _ 昏黄的油灯照着桌上的玉箫。 沈凤梅幽幽地和宋宗祥对坐,满目凄冷,将受梁嘉琪教训之事缓缓道来:“就是这样,一枝梅花开一朵,恼人偏在最高枝。” 宋宗祥皱眉起身:“竟会出这种事?嘉琪一向温良恭俭,怎么会如此刻薄呢?” 沈凤梅脸色一凛:“大队长认为我在胡编吗?”见宋宗祥将穗子重新穿在玉箫上,突然上前一把扯下扔在一旁。 宋宗祥:“不是不是,只是这事太过突然,我一时……” 沈凤梅冷笑:“凤梅已经退避三舍,哪还有心思在大队长面前演戏?大队长要不信,又何必让沈家班回来?” 沈凤梅急急地提起包袱,义无反顾地要冲出门,宋宗祥急了,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我要不信,又怎么会不回府反在这里守着你?” 沈凤梅心中一动,看着宋宗祥真切的目光,心中委屈一倾而出,嘤嘤地哭了起来。这一哭当真是梨花拂雨,妩媚凄凉,将宋宗祥的心疼得化了一般,又哄了大半晌,凤梅方住。宗祥见桌上有梨,想到凤梅一路不吃不喝必定虚弱,便自顾自地削起来,削来削去只剩下个方块,沈凤梅不由想乐又拿帕子掩住唇。宋宗祥有些尴尬,将梨递到沈凤梅面前,沈凤梅不接。 宋宗祥:“看我为你亲自动手,还不接着?我宋某什么时候做过这种精细事?” 沈凤梅:“大队长是让我接下这梨吗?梨啊、离,原来还是要我离开的。” 宋宗祥一笑:“不离不离,当然不离,我还等你给我生个儿子呢。” 沈凤梅冷笑:“原来是为了这,凤梅戏子命贱,怕没有那母凭子贵的福气。” 宋宗祥:“看看你,我只是和你掏句心,又何曾说只为了儿子了?好好好,我对你们这些女人真是没撤,你说,怎么才平得下这口气?” 沈凤梅:“真要我说?” 宋宗祥:“说!” 沈凤梅:“好,大队长为我沈家班开一出堂会,我沈家班要风风光光的重回九仙镇。” 宋宗祥:“好!” 沈凤梅:“还要大队长和凤梅唱一出《梅妃》。” 宋宗祥大度地笑了:“行,都依你。” 敲门声不轻不重地响起,门外传来缪世章一惯的沉沉声音:“大队长……是不是该回府了,夫人恭侯多时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宋宗祥这才想起嘉琪,今日回镇早已通告,想来嘉琪已久等多时了,便又哄了凤梅几句,这才和世章打马回府。 _ 丫环们在后院掌灯,宋宗祥和缪世章行至卧房门口,看到孙妈正拿着梁嘉琪剪破的绣巾婉惜,宋宗祥示意缪世章先进去。 缪世章进得房中:“表妹。” 孙妈:“哟,舅老爷来啦,您看看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夫人绣了好几个晚上了,就等老爷回来换上,怎么反倒弄破这么大一个洞啊。” 缪世章:“表妹,你……” 梁嘉琪:“丢了就是!” 宋宗祥换上笑脸走入:“没事没事,你绣得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孙妈:“老爷,您总算回来了,那菜用不用再给您热热?” 宋宗祥:“好好好,去热热。嘉琪,老太太挑的佛样小生子都给你了吧?” 缪世章和孙妈一同出了门,还不忘关上房门。 见梁嘉琪阴沉不语,宋宗祥忙将案上的佛样拿过来:“你看想绣在什么布料上,我陪你去咱布庄挑。” 梁嘉琪淡淡冷笑:“总算还有这么点儿手艺让老爷记得。” 宋宗祥一顿,又笑了:“瞧你说的,这方圆十镇,谁的绣活能跟你宋夫人相比。”轻握住梁嘉琪的手,“我夫人天生一双巧手,绣得什么都活灵活现。” 梁嘉琪将手抽回:“是啊,绣了条穗子却活了条蛇妖。” 一语将事挑明,宋宗祥皱眉起身,在房中走了几回:“事已至此,我就向你坦诚相告,我宋宗祥并非好色之徒,烟花柳巷你看我去过吗?咱们是共过难的结发夫妻,我这辈子绝不负你!就是你也知道,宋家三代单传,你……你也劝过我纳妾,怎么现在又……” 梁嘉琪:“不错,如果是门当户对,我梁嘉琪亲手为你们绣鸾帐。我梁家也算一乡望族,戏子何等卑贱,堂而皇之和我共称姐妹,叫我梁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宋宗祥:“嘉琪,你把凤梅想差了。她和那些风尘戏子不一样,这种乱世还能保住一身清白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嘉琪冷笑:“戏子就是戏子,为攀上高枝自然极尽做戏的能耐。明珠敝屣绝难共存!大队长既然如此迷恋,我就向您讨上一纸休书,绝不让您为难!” 宋宗祥气道:“你!” 梁嘉琪神态坚定,宋宗祥怒气难以发作。 孙妈端菜而入:“老爷,菜热好了,您和夫人……” 宋宗祥拂袖而去:“不吃!” “嗵嗵嗵”出房的脚步令孙妈呆了呆,上前劝:“夫人,我在门外都听着了,老爷对您真是情深义重,男人都要面子,你这样顶他怕是不妥吧。” 梁嘉琪扭过身子不理,眼泪却又下来。 _ 宋宗英几日来去找谭稚谦,这次稚谦却是明确回避,对话也淡如路人,把宗英气得去九宫湖跑马撒气,直到天晚才气呼呼回府。 进了后院,便疾步进了自己房间,见桌上放着一只精致礼盒。她皱起眉头,一把抄起礼盒走到门口:“这是谁放我屋的?什么东西啊?” 缪世章本就在院中候着,赶快上前:“哦,这是候营长特意送给大小姐的。”上前将画卷取出,小心展开,“这是营长亲笔所画。那天看见大小姐跃马扬鞭,他居然过目不忘啊,您再看这对题联,笔走游龙一挥而就。”笑道,“营长对大小姐真是盛意拳拳呀。” 宋宗英冷冷地瞥了一眼:“你喜欢拿走好了,什么盛意拳拳?见个女子随便就画,登徒子!” 宋宗英将画往缪世章手中一扔,就要进屋。 宋宗祥刚被嘉琪气出卧房,压了压火:“宗英!侯兄弟家世非凡,对你又这么上心,你怎么能这么冷淡呐。来人,给小姐挂到房里。” 宋宗英:“敢挂!就照过一面,用得着他对我上心吗?” 宋宗祥:“人家是堂堂司令府的大少爷!他对你不上心,难道就谭稚谦对你上心啊?” 宋宗英变了脸:“哥,这事我还没和你说,凭什么不让谭教习来咱家啊,人家来是光明正大教书,不象那条白蛇精四处勾魂,勾的有人回了镇都不着家!” 宋宗祥气往上冲:“住口!不干你事,不可胡言!” 宋宗英也尖声怒叫:“好,不干我事,我的事也不要你们管!” 宋宗英回屋拿起剪刀揪过画就要剪,被缪世章赶快拦下:“大小姐,使不得呀,你要不喜欢,我先收起来就是了。” 宋宗英“啪”将剪刀扔在宋宗祥脚下,“哼”地一声回屋,“砰”关上门。 宋宗祥气得说不出话,缪世章也不知所措。 夜空低沉,宋宗祥心绪烦乱,望夜长叹。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他这台戏唱得也太过激烈,要知道他生性豪迈,顶天立地,刀枪弹雨不皱眉头。但这女人心思曲径玲珑他如何能应付?一时间只觉得无比烦恼,无比焦心,无比的头大如斗! (第十章结束,待续) 第十一章 解铃 《英雄煮酒》 第十一章_解铃 日照初晨,湖边酒仙酒坊的工地上,工匠们正在忙碌。窑中炉火熊熊,童铁匠指挥着工人们大喊着,一口庞大的烧锅即将铸好。 老童铁匠在一旁呆呆看着,回想起几十年前同样的光景,那时他身强力壮,只一人便将谈家酒坊的大烧锅铸好,谈老祖甚是夸赞,后来谈府生意越做越大,烧锅也越铸越多,谈老祖只认定了老童铁匠的手艺,二人结下了贫富之交。谈家生了祸事,老童铁匠突然变得痴痴愣愣的,从此再不下铺子,把手艺传给孙子,人人只道他年纪大落个清闲。这样晃晃悠悠二十年过去,今天猛然见到自己的孙子又在原地铸起了烧锅,一时便愣在那,只觉恍若隔世。 童铁匠:“爷爷,这几天您咋不去喝早茶了,跑这老远来干啥,咋的,不放心孙儿的手艺?” 叫了几遍,老童铁匠才回过神:“这,九仙真的又有酒坊啦?谈八仙又回来啦?” 童铁匠脸一下白了,忙将老童铁匠拉至一旁:“爷爷,这话可别再说啦!镇上谁不知道您和谈老祖的交情,再提谈八仙让大队长听见可不得了,咱童家就休想再在九仙镇上待!” 谭逸飞笑着走来:“童爷爷,童大哥,二位早上好啊。这些日子兄弟们辛苦了,我和钱老板订了几桌给各位兄弟送来,出酒之日再行重谢。” 童铁匠欣喜:“谭老板太客气了。” 谭逸飞一笑:“童大哥,以后叫我逸飞就成,老板这词我可不太习惯。” “轰——”老童铁匠只觉心中一抖,老眼蓦的看向谭逸飞,陷入往事之中。 _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清晨,谈家生意兴旺,在几口大烧锅旁,老童铁匠起劲地又铸一口新锅。 谈少爷走上前,一袭青衫,儒雅和善:“童大叔,工期这么紧,您辛苦了,我在仙客来订了一桌席中午就送过来,出酒之日再好好谢谢大伙。” 老童铁匠憨憨地笑:“嘿,小谈老板太客气了。” 谈少爷笑道:“童大叔,叫我小谈就成了,老板这词我还真不太习惯。” 远远的一排送货车回来,伙计们将一坛坛谈八仙运上车。 老缪管家走上前:“大少爷,出货了。” 谈少爷:“好,缪叔咱们走。” 谈少爷随缪管家走向马车,笑意和青衫渐行渐远。 _ 同样的亲和、同样的言辞,同样的翩翩青衫,老童铁匠凝固在那,久久地看着谭逸飞的身影渐远…… _ 黑漆金墨的横匾端正高悬“九仙镇商会”,匾侧一幅对联“品节详明德行兼备,事理通达心平气和”,房间古雅敞亮,墙上挂着商规。 游震初次到来这里,正自四下观赏,一幅四象图已推到他的面前,图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描绘得精细古雅。 游震:“缪会长真有眼光,这是隋唐的物件,珍品中的珍品啊。” 缪世章:“游老板此中方家,自不必缪某多言,只问何时交货?” 游震想了想:“十天之内。” 缪世章递上银票:“好,这是定金,游老板请点清楚。” 游震收下起身:“分毫不差,游某这就去办,告辞。” 游震出门,七虎正欲敲门进来,两人打了招呼错身而过。 七虎:“二哥,昨晚不得空找你,嘿!咱山防名声大了,连县长都派人来请。” 缪世章:“哦,运什么?” 七虎摇头:“是县长的私物,聂探长也没说,嗨,管他呢,大洋到手就行。” 缪世章:“哪天起程?” 七虎:“也没定。” 缪世章:“虎子,十天以后要送一匣四象雕件去龙府,这雕件名贵的很,你得安排下最精干的兄弟护镖,大队长陪侯司令另路出发,龙府门前和你会合。” 七虎:“没问题!嘿!又是龙府又是县长,大官全来了。该着咱走财运!对了二哥,姚记田里新修了口井,前些日子就见有人拢了拢田,再没见什么人去了。” 外间老掌柜喊道:“世章。” 缪世章走到外间,见老掌柜正在看一纸文书:“世章,五柳商会来了封函件,要通一条水渠方便镇民种田用,你看看这图纸,从附近几个镇下面穿过去,总闸就设在镇界姚记的田里。” 七虎接过来看:“哦,那井可能就是做闸用的。” 缪世章想了想:“老掌柜,这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老掌柜:“刚刚送到。” 缪世章:“虎子,你巡查界边的时候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吗?” 七虎:“靠五柳那老是有敲敲打打的动静,我带人周围都查了,没看着什么啊?我也觉着怪呢。” 缪世章:“多久了?” 七虎:“得有一个多月了” 缪世章一惊:“动工了这么久,今天才送函过来。肯定不对……” _ 缪世章不愧为一镇会长,刚见了函件便看出其中蹊跷,正如他所怀疑,福田升商行内也正在密议此事。 账房:“这几天没见谭逸飞有什么动静,只是,姚记好象又烧起来了。” “啪”柴日双放下酒杯:“怎么,姚老头竟敢违反商约?” 账房:“有好一阵了,咱派去挖地道的伙计都说是影影绰绰的,开始我也没在意,这说的多了我就赶快来报您一声,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去看看。” 柴日双:“嗯,也好,我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动静来,正好看看咱那道渠,九仙商会收到批文了吗?” 账房:“收到了收到了,邻近的几个镇我都派人送到了。老板,您这招可太高了!先斩后奏,如今咱又拿到了县上的批文,姓宋的想告都没处告去!” 柴日双得意地笑:“引水通渠乃是造福万民,县长只会嘉奖,谁还管我是明渠还是暗道。哼哼,现在我的通道已全线打通,姓宋的再也挡不住我啦,哈哈!” _ 缪世章正自思索水渠之事,忽听窗外魏打更的大锣敲得震街响:“快去看呀,大、大队长亲自登台唱大戏呀,沈家班重新开锣啦,快去看啊看啊!” 人们纷纷往仙客来酒楼赶去。 “听说大队长被沈老板勾去魂了,硬是追了十里地把人家给追回来。” “不会是要唱一出《楼台会》吧,嘿,听说了吗,沈老板特意给宋夫人也送了贴子去。” “嘿,这下真有好戏看了。” _ “啪!”一张精美的请柬拍在绣案上。 梁嘉琪气得咬牙:“唐明皇就是因为梅妃冷落了杨贵妃,哼,她姓名中有个梅字,这出《梅妃》就是演给我看的!” 孙妈慌慌地捡起来:“我这就拿去烧了,这小生子也没个眼力见,什么破东西都送进来。” 孙妈急着出门,差点与进门的缪世章撞上:“哟,舅老爷来啦,正好正好,可就指望您给夫人做主啦。” 缪世章怎忍表妹伤心,心中亦觉沈凤梅总是个祸水,便匆匆又赶去了酒楼,想劝劝宋宗祥。 _ 只听板胡声响彻,一阵阵叫好声传来,大厅热闹非凡,笑语芸芸,却上上下下不见宋宗祥身影。缪世章略想,推开二层宋宗祥专用的雅间,果见他正临窗自酌,桌上只有一盘花生,与门外的热闹对比鲜明。 缪世章:“大队长,找了一圈,原来你在这啊,有件要事正要和你说呢。” 宋宗祥:“哎,什么要事,先放放!来世章,陪我先喝两杯。” 缪世章:“大队长,你这是在喝闷酒啊。我刚从府上回来,沈老板特意差人给夫人送了帖子,表妹哭得很厉害,她刚生完三娣身子还虚弱得很,可禁不住这刺激啊。” 宋宗祥一怔:“凤梅这又何必?我说呢,戏唱也唱了怎么她还没个笑模样啊?原来还较着劲呢。”一叹,“哎,宋某不过是想和平常人家一样,妻娴子孝,这竟也烦恼无数。来,喝!” 缪世章:“大队长,表妹自小严循礼教,自入聘宋府,德容言工无一失当,这次实在是因为门户之见太深所至,偏激之举万望勿怪呀。” 宋宗祥:“怪她?我怎么能怪她?在宋家大难的时候是她坚持没退亲,前段闹兵匪又是她出面稳定民心,这样的患难夫妻我又怎么能怪她?哎!只是她不明白,我有了凤梅绝不会冷落了她呀,我都疼啊——” 缪世章:“大队长真的对沈老板……” 宋宗祥点点头:“不瞒你说,打见凤梅第一面起,我就不知怎么了,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相处下来,更觉得她有一种,怎么说,很特别的的亲近,她身上有嘉琪一样的柔,又有宗英一样的烈,象条线似的牵着我。” 缪世章:“大队长坦诚。” 宋宗祥:“枪林弹雨我何曾皱过眉头,可这女人间的恩怨真是要了我半条命去!世章,你主意多,想个法替我劝劝她们。” 缪世章为难:“大队长,世章孑然一身,这情之一字尚参悟不透啊,恐辱此命。” 两人苦笑着干了一杯。 缪世章:“哦对了,世章本来是要和您说件大事的……” 宋宗祥无意中往窗外一看,不由露出惊奇之色,未听下文便匆匆出门,大步进了后院,却感到人人似都在侧眼看他,不觉有些不自在。 远远地看到谭逸飞和沈凤梅在后院石桌谈着什么,沈凤梅满面笑容。 谭逸飞:“沈老板,宴请县长是为谭某酒坊助兴,谢沈老板玉成。” 沈凤梅:“谭先生快别这么说,如今凤梅身缠是非,先生不理非议邀沈家班荣登大雅,该凤梅重谢先生才对啊。” 宋宗祥走近:“谭先生!” 沈凤梅一见宋宗祥,立刻起身,刚想说什么,又见远远的围着不少闲人向这边看,于是只是瞥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院,宋宗祥想叫又没好出口。 谭逸飞:“大队长。” 宋宗祥只顾看着沈凤梅的背影:“你是怎么让她笑的?” 谭逸飞不解:“啊?” 宋宗祥:“自打她回来就一直沉着心,和你说了几句话竟然笑了,怎么回事?” 谭逸飞:“哦,逸飞是和沈老板谈戏,沈老板谈及本行自然会高兴,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宋宗祥大睁虎目:“哦?那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夫人也转怒为喜呢?” 谭逸飞讶然:“夫人?逸飞怎敢造次?” 宋宗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她俩较这股劲全是因为我,再加上宗英的事添乱,哎呀,我头大得不行,女人家这曲里拐弯的心思我是半点不通啊。谭先生心思活络,快帮我想个主意,快快!” 谭逸飞:“哦,这个……有了!沈老板得意的是戏里乾坤,尊夫人得意的是绣冠四方,要想夫人高兴嘛,大队长,逸飞想向夫人讨一幅绣品……”试探性的问道,“绣的却是大队长您的墨宝,以示绝配。” 宋宗祥大喜:“好好好!我就知道这事只有你能办,你快去找她要,只要嘉琪高兴,我的字卷你们随便翻随便看。” 谭逸飞目光一闪:“好,逸飞少时就过府一试。” 缪世章跑来:“大队长,世章有大事要说,还请移步我办公室。” _ 二人来到商会,七虎将一张全县地图铺在桌上,九仙镇和五柳镇交届处画着墨圈,一旁是五柳商函。 宋宗祥一拍桌子:“这哪是水渠啊,就是打着引渠的幌子要修出条暗道来啊!” 缪世章:“而且据报,地道已经全线通了。” 七虎:“是!刚才让熊二熊三儿去看了,好嘛,出口在永福镇的十里河呢!路是不太长,可跨了四个镇,穿咱九仙这块最多。” 缪世章:“跨的镇越多,他越能说成是受益的人越多,这才得了县上的批文,引水通渠成了合理合法。” 宋宗祥:“最可恨是专趁咱们去候府这段,哎!虎子对地下的防御不太在行,这才让这厮有机可趁。” 七虎这才有点明白:“哦!你们是说姓柴的假装修条渠,其实是想运他那毒物!这条蛇!大哥二哥,我这就给他炸了,把他炸在地里才好呢,省得埋了!” 宋宗祥:“不成。这厮滑就滑在有了这纸批文,扯来县上撑腰,要不也不敢明目张胆送函来挑衅。”沉了一下又道,“不管九仙界里界外,现在去炸咱都不占理,世章,你怎么看?” 缪世章度了几步,沉思道:“如果咱们是防训的时候失手炸偏了呢?” 七虎眼睛一亮:“哎,怎么炸偏?二哥快说快说。” 缪世章:“来看,这条暗道所在之地土质十分松软,禁得住柴日双挖一次可禁不住二回,咱们一旦炸塌了它再修起来就不可能了,事故一出,县上也不会冒这个险再批准重修,而且除这条路线之外,再没有穿咱九仙的捷径了。” 宋宗祥:“好,虎子明天就带兵在镇子周边特训,四个门都扔几雷造造势,也好让县上相信咱是误炸,顺便严密监视进入暗道的货车,一旦见着毒物,咱立马给他来个火烧连营!” 七虎:“好,好啊!我这就回山防,哎呀!等不及了我都!” 宋宗祥和缪世章看着跃跃欲试的七虎,不由对视而笑。 _ 刚商妥了水渠之事,宋宗祥回到府中,不禁又锁起眉头,果真一进后院,便听到卧房传来孙妈的惊叫声:“别剪啊夫人,老爷这戏装不还是夫人亲手绣的吗?” 卧室门忽地被拉开,一件件剪烂的戏服被扔出来,“砰”一把剪刀扔在了宋宗祥脚下,宋宗祥俯身拾起急欲进房,就见孙妈被推出来,随后卧房门“砰”地关上。 宋宗祥:“嘉琪!你这是……” 孙妈没好气的:“这还用说吗老爷,夫人说今日身子不舒坦,请老爷别处消遣吧。” 孙妈捡起地上破碎的戏服,头也不回地走到前院去了。蓦的,卧房中传来梁嘉琪的大哭声。 “咣啷咣啷”宋宗英的房里也传出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小生子拿着一托盘碎碟碎碗逃也似地出来,喊了声“老爷”便匆匆跑了。 宋宗祥只觉头嗡地变大:“这个谭逸飞,答应的好好的怎么还不来?” 折扇上一片银杏飘黄,谭逸飞缓步进来,他无论遇到何事仿佛都是这般步履翩翩,正要笑着见礼:“大队长……” 宋宗祥如同见了救星,一把将他推到宋宗英房外,拍了两下门:“宗英,快开门,谭先生来看你了。你不想吃饭,哥给你端菊花酥去。” 宋宗祥将谭逸飞向门前一推,便快步向前院溜去,少时宋宗英冷冷开门。 谭逸飞拿出一盒名贵绸绢:“大小姐好,谭某前些日子出镇一趟,给夫人和小姐带了些丝绸回来。” 宋宗英随手接过,脸色稍和“嗯”了一声,淡淡道:“谢谢。” 谭逸飞展开最上面的一条手帕:“大小姐请看,这帕子的质地可是很有些特别哦。”低声道,“是稚谦兄特意托我带来的。” 帕子上出现了谭稚谦的毛笔字迹,宋宗英睁大了眼睛,一把抓过,越看越露惊喜之色。只见帕上工整隶书“天幸芳心眷顾,奈何门第悬殊,也曾犹疑,也遭警喝,细思量,真情何错?无金玉以证山盟,唯真心可鉴日月!”宗英喜极,将帕子紧贴前胸,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谭逸飞:“大小姐,特别之物还需细细品味啊。” 宋宗英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知道了,谢谢。” 宋宗祥端着菊花酥和小生子走来,两人全惊呆了,只见宋宗英笑逐颜开的和谭逸飞有说有笑。 小生子:“呀,谭先生好大的本事,大小姐砸了多少东西呀,他只消几句话就好了。” 宋宗祥不得不佩服:“小生子,把书房打扫干净了,谭先生要看什么只管看。” 小生子:“是,老爷。” 谭逸飞听到声音向这边看过来,宋宗祥指了指梁嘉琪的房间,谭逸飞一揖会心一笑。 宋府上下哪里知道,谭逸飞正要借此机会实施他六合阵中的“地阵”。穆教官便总夸他,百十个学生只有逸飞最为青出于蓝,最聪明之处是他排兵布阵总能一手两牍,成全别人的同时,亦成全了自己。世人只知凡事必争个输赢,又有几人能做到他这般达人达己的呢?他受了宋宗祥所托,心中立时转了百转,先到谭稚谦处劝来这方绢帕,只因他所学所知,一向倡导恋爱自由,又非常看好稚谦和宗英,自然鼓励成全。稚谦听了同宗所劝,非常惭愧这些日子的软弱隐忍,自己明明喜欢宗英,为何不敢大方表白,宋府几句威胁便先怯了,这算什么男子汉,别说沙场报国,就是保护宗英都不能够,一经醒悟,胆子一下大了许多,认真写好心迹便托逸飞传书。 宋宗英的焦虑心火已全然消散,现在只觉今日天怎么这么晴,风怎么这么柔,真是处处都好。她收拾一番,立时回复到平日的娇俏活泼,笑着引谭逸飞来劝梁嘉琪,一进门,梁嘉琪正边拭泪边给大娣二娣穿衣服。 宋宗英:“嫂子!谭先生来看你了。” 谭逸飞:“给夫人请安,逸飞冒昧,今日登门特向夫人请教一桩刺绣的事。” 梁嘉琪泪痕未干,甚觉尴尬,手忙脚乱道:“哦,先生请坐。” 若没有宗英引路,谭逸飞怎敢踏入家眷内室,如今人已带到,宗英早迫不及待出门去找稚谦:“那你们谈,我出去了。” 梁嘉琪:“哎,宗英……” 谭逸飞将几匹金贵锦锻放在桌上,又打开一个漂亮的盒子,里面是两个洋娃娃。“哇!”大娣二娣惊奇地扑上前,爱不释手地抱在怀中。 梁嘉琪:“大娣二娣,没规矩。” 谭逸飞:“没事没事,本就是给小姐们的。夫人系出名门,什么时新的玩意没见过,就不知谭某眼拙,胡乱挑的东西小姐们喜不喜欢?” 梁嘉琪终于有了笑容:“先生太客气了,我替孩子们谢谢先生。先生想问的是……” 谭逸飞:“哦,谭某酒坊开张,大队长允了逸飞一幅墨宝,逸飞斗胆,想求夫人一展神针将这幅墨宝绣成绵幅赐给在下,敢问可否?” 梁嘉琪心头一喜:“他这么说的?” 谭逸飞:“当然!大队长说了,要不是夫人亲自绣,这字还不给逸飞了呢。” 梁嘉琪柔柔笑了,低头不语,她当然知道宗祥是借此事找个台阶,正如孙妈所言,男人是要面子的,何况十年夫妻情深义重,还真要一直恼下去不成,思索片刻,心头敞亮开来,起身道:“我去准备几种绣材给先生挑选,这字嘛,书房就在对面,就劳先生自便了。” 谭逸飞惊喜抱拳:“谢夫人!” _ 且说宋宗英快马来到九仙镇小学堂,一路心情放飞,进得院中,透过红漆窗棱,谭稚谦正在给学生上课。 谭稚谦:“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来,大家一起念。” 学生们:“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谭稚谦:“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念到此,不由低头沉思,“牛女二星河左右……” 宋宗英:“有本事就变个石头人,还想着牛女二星干什么?” 谭稚谦惊喜抬头,只听一声轻笑,宋宗英笑盈盈地站在窗外,手中拿着那块帕子。两人对望着,都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甜蜜心头。 _ 宋宗祥一个下午坐卧不安,不知谭逸飞劝得怎么样了,干脆前去跑马,到得天黑才回府,小生子刚要叫,宋宗祥一挥手令他下去,自己轻轻走到房门外,就见孙妈已哄三娣睡着了,梁嘉琪在绣案上凝神绣着。 孙妈:“谭先生也真神了,只来坐了那么一会儿,夫人和小姐就象换了个人似的,把前几天那阴涩晦气都扫光了。” 梁嘉琪不语,继续绣着。 孙妈:“其实哪儿还用得着比照,老爷的字个个都刻在夫人心里了,就是闭着眼也能绣出一个模子来。” 梁嘉琪:“孙妈……” 宋宗祥大笑走进:“说的好,说的好。我来看看,谭先生挑了哪几个字?” 宋宗祥亲热地往绣案旁一坐,梁嘉琪往旁一挪,任宋宗祥搂住,孙妈见怪不怪地笑着将门关上退出。 宋宗祥有些惊讶:“这两个字?” 绣案上一幅太白醉酒的底图,旁边大大的“酒仙”二字。 梁嘉琪沉声:“有何不妥?谭先生的酒本名酒仙,是挑尽了你的字画才找出这两个最相合的,费了人家多少功夫。” 宋宗祥见梁嘉琪不悦,赶快陪笑:“只要夫人乐意宋某怎敢说个不字,只是不许夫人太劳累了啊?” 梁嘉琪终于笑了,宋宗祥如释重负,多日阴云一扫而空,轻拉起梁嘉琪:“来,嘉琪,咱们共饮一杯如何。小生子,摆席!” 其实恩爱夫妻哪来的隔夜仇?但宗祥对女人的怨气可是领教了,只觉家和即安,加上眼下忙于炸毁柴日双的毒渠,家事也就无暇他顾。 _ 天尚蒙蒙亮,七虎已带着一队兵丁在官道跑步操练,整齐的口号声响彻道旁,七虎手一摆,队伍停下。 七虎:防爆训练! 兵丁:“是!” 几个兵丁跑到路边空地将贴了靶心的竹杆分散地插进地里,归队,兵丁们陆续掏出手雷朝着靶心掷去,瞬间官道上一阵“轰”声。 这样日日如此,福田升商行怎会没有动静。 账房向柴日双汇报:“老板,这阵子九仙山防一直在他们镇四周围操练呢,弄得见天介炸响,轰轰的,带队的就是那个七虎!咱的地道好不容易修通了,别把咱炸了吧?” 柴日双放下报:“放心,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们还没看到想看的东西。” 账房:“咱的货这两天可就就到,要是通道不能使,咱还得绕九仙镇。” 柴日双:“货到了就只管运进来,我已做好了两手准备,炸与不炸他宋宗祥都得给我低头。还有,我订的粮种怎么样了。” 账房:“在大丰货栈,咱们随时可以去提。” 柴日双狡猾地笑了:“好,叫伙计夜里去拉回来,试试咱这条道好不好走,嘿嘿。” 原来柴日狡诈无比,这条渠便是他踏入九仙镇的通途,见鱼已上勾,忙布网以待。 _ 晨风中的杂草轻轻摇摆,姚记烧坊冒出了青烟。 即将出酒,谭逸飞几日来一直在姚记守候,每日晨起便去窖边一边看着温度表,一边仔细记着笔记。 姚大叔:“逸飞,快歇歇吧,看你这几日都没怎么歇着,馍也没吃两口。” 谭逸飞一笑:“没事姚叔,我不累,多亏了您,咱才能这么快出酒。” 姚大叔:“谢啥?逸飞,这女人的酒大叔从没酿过,我做了三个方子,你看看。” 谭逸飞接过仔细地看,二人议论着。不一时怀表的指针指到了8时。 姚大叔:“出酒!” 谭逸飞兴奋地起身冲向窖门:“好嘞!” 他下到窖中有些心跳地打开一坛酒倒出,尝了尝,小小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大口……终于,他满意地长长舒了一口气,抱住酒坛仰天闭目,他笑着,泪水却不禁流出,这酒是他复兴大业的开局之作,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等来美酒酿出,此刻怎能不激动万分! _ 一辆篷车停在官道旁。柴日双掀帘看去,姚记烧坊正冒着烟。 柴日双:“我去震震姚老头,你盯着点那井,我估摸着该到了。”对随行的熊四道,“阿四啊,头一次带你出来办事,多学着点,和账房去那边吧。” 熊四恭敬地点头,只道这是老板准备重用自己,心下高兴,跟账房向田中走去。 柴日双手一挥,一行人转道田间小路,向姚记疾行,及到门前,急促的拍门声响起,在小锅旁煎药的姚婶惊恐得不敢动。 只听院外响起柴日双的声音:“请问姚老板在吗?” 姚大叔一惊,下意识地把窑里灯拉灭,关上了窖门。谭逸飞本来正在窖中角落搬三个青花酒坛,只觉光线突然一暗,窖中已是一片昏黑。 “咣”院门被撞开,伙计们恶狠狠冲进来,还有的翻墙而上。 姚大叔从惊慌中回过神,拦住众人:“柴日双,你想干什么?” 柴日双眯着眼睛:“姚老板,听说你的窑又烧起来了,是吗?” 柴日双步步逼前,姚大叔不知所措地退着。 柴日双:“你该不是老糊涂到几年前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吧!” 姚大叔气往上涌,冲出院指着大匾上的砸痕:“我怎么会忘?我这百年老匾是怎么毁的我就是死了都忘不了!” 柴日双嘿嘿冷笑:“你记得就好!当初你连窑带田本都应归我福田升所有,是县商会调停,才保下你的祖窑,是不是这样?” 姚大叔:“不错!要不是县商会,我这祖窑就全都被你这黑手毁了!” 柴日双:“哼!那你必然记得,留下你这废窑条件是什么?” 一句话将姚大叔问得愣住。 柴日双:“那就是你这祖传老窑不得重烧,你可还记得吗?!” 柴日双厉声一问将姚大叔震住。 窖中的谭逸飞也是一震,感动立时涌上心头:“原来姚大叔竟为我冒了这么大风险。” 柴日双上前推开窑门,只听“咣啷”一声,一个瓦盆摔在地上,一地的草药,姚婶吓得差点跌倒在炉旁,姚大叔赶快上前搀住她。 柴日双仔细地看着两口小烧锅,干干净净却无酒槽的痕迹。 姚大叔:“我老伴给我熬肺气的药,咳咳……这也碍你柴日双什么事了吗?” 柴日双仍有疑心:“你既未烧窑,这锅为何如此干净?” 姚大叔:“哼,不做酒的哪知道烧坊的辛苦,日日清锅,是我老头子几十年的做派了,到死都改不了啦!” 柴日双不屑地冷笑:“既然煎药,为什么不开灯啊?” 柴日双说着,突然“啪”地拉亮了灯绳。姚大叔和姚婶一惊。柴日双眯着眼,只见窑中简陋空寂,大铜锅的破洞依然是当年被砸的模样。 窑的里侧便是酒窖,谭逸飞紧贴窖壁躲在门后,脚下是三只青花酒坛,他已清楚地看到柴日双的影子,正度步想进入窖中。 “嗵、嗵、嗵”姚大叔和和姚婶不禁心跳的厉害。 突然远处隐约传来“呯”的枪响,接着“轰隆隆”巨响响起。 一个在墙上的伙计望着远方突然大叫:“柴老板,炸啦,界边炸雷啦。” 柴日双心念一转,回身看远处已是浓烟滚滚,他立即带着人冲出院外,目中不是突遇爆炸的惊恐,反而是一脸守株待兔的奸笑! _ 原来今日清晨,七虎便兴冲冲奔进山防,把一纸包东西扔在桌上:“货到了!货到了大哥!看!” 缪世章捻了一指:“真是的**!” 宋宗祥:“炸点布置得怎么样了?” 七虎:“嘿,按大哥的地图全埋好了,药量也都按你的方子,咱打着操练的幌子,没人注意。对了大哥,这地下的门道你怎么这么门清儿?” 缪世章笑了:“咱老爷当年在新军就精通地下攻防,大队长这是家传。” 七虎:“哦,怪不得,柴日双一连运了好几天,都是大半夜,一车车的运啊,那得多少呀!真害死个人!昨晚上一车破了个包,终于让我给弄了来。” 宋宗祥噌地起身:“夜长梦多,这就出发!” 不一时三人便来到官道,兵丁早已训练多日,隔不远站着一人,手中执个小旗,旁边田中还隐着一个兵丁,手执火石对着一个炸点。这便是宋宗祥所布一字长蛇阵,这渠便是一条毒蛇,宋宗祥命七虎从九仙东门官道一直到姚记田边,炸点点点连琐,并按揪其首,夹其尾,斩其腰而重点密布,蛇头就是姚记田中那口井,蛇尾便是宋家三兄弟此刻所在官道边,只需宋宗祥一声枪响,长蛇阵便全线开炸! 熊二从两侧官道奔下来:“大队长,七哥,都准备好了,枪一响全炸!” 宋宗祥:“好!” 七虎:“熊三儿呢?” 熊二:“在姚记田里猫着呢,只等大队长枪一响,他立马扔手雷进去,把那闸炸他个稀八烂。” _ 全阵最重要的毒源分派熊三儿去炸,他只觉重任在肩,心头越发兴奋,穿着草衣隐在姚记田中死死盯着那口井,听听远远一声枪响,心知宋宗祥已展开行动,忙摸出手雷,刚要拉环,突然大惊。 只见福田升的账房走近那口井,而账房身后跟着的,正是他老实巴交的弟弟熊四。 _ 宋宗祥三兄弟正痛快地看着滚滚黑烟,忽见熊三飞跑过来:“报——大队长,七哥,井那块没法炸呀。” 七虎:“你说什么!” 熊三:“我刚要炸,我家老四不知怎么就站在井边呢。” 七虎急了:“他站那干嘛,火药呢。” 熊三:“火药早就埋好了,就是没法扔啊!” 七虎急了:“哎呀坏事啦你个熊包!我去!” 七虎扬蹄向官道奔去,要知道那井是万恶毒源,柴日双整整拉了一夜的大烟全藏在那口井中,此井不炸,全阵即溃! 宋宗祥叫他不住:“虎子!” 缪世章还在沉思:“大队长,事情不对!大队长!” 宋宗祥已追七虎而去,缪世章赶快跟在后面。 七虎奔马来到姚记田边,想都不想就冲进田里,井边无人,哪来的什么熊四,心中埋怨熊三眼花误事,掏出手雷刚要拉环。 蓦然一阵奸笑声,柴日双和伙计从一堆荒草垛后走出,熊四也在伙计中,见到七虎十分惊讶,呆呆的道:“七哥?” 七虎也不禁呆住,手僵在那不知所措。 柴日双阴测测的:“七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第十一章结束,待续) 第十二章 炸渠 《英雄煮酒》 第十二章_炸渠 面对柴日双的阴笑,七虎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宋宗祥和缪世章骑马已至田边,宋宗祥喝道:“虎子!” 七虎打马过来,双方对视,气氛僵持。 缪世章:“柴老板也在,九仙山防正在安防操练,谁想到七虎的马突然惊了,误入到柴老板田中,惊动之处,您多包涵!” 柴日双:“操练?大队长操练多日,不就是为了今天炸我的渠吗?” 七虎:“渠?啥渠?渠都是修在明面,我们啥都没见。” 柴日双:“哼,我这条渠是用本国最先进的设计,和一般的村夫野渠怎能相提并论!通道修成之后我会全线铺设水泥管道,既不占用地面又坚固耐用,你们懂什么!” 账房:“我们这是引水利民,造福百姓,辛辛苦苦两个月啊,被你们一下就炸啦,老板,九仙山防也太无法无天啦,县长大人就要来视察啦,我这就领人喊冤去!” 宋宗祥:“用不着抬出县长来。柴老板既是引水通渠,却未见一滴水,反倒是深夜有人影进进出出,我山防管的是九仙镇的安危,自然得加强防范,动静是大了点,但炸也炸的是我九仙地界。” 缪世章:“只怪柴老板这先进的套路没有写到商函中,我等见识短浅,还以为是山匪出没。” 柴日双:“什么山匪?那是我高价从法兰西引进的稻种,造我福田升特曲用的,修渠水泥管道既然还没运到,为什么不走这条捷径运运种子呢?” 七虎:“稻种!我看是毒种!” 柴日双:“哼,七爷讲话小心些,别让我告你个栽脏之罪,好!我就让各位眼见为实。你们几个把看守种子的伙计叫来。阿四,你也去。” 熊四答应一声,唯唯喏喏地跟着几个伙计跑远。 缪世章:“大队长,熊四一直在号里做事,柴日双今天叫他来看来是早埋祸心。” 宋宗祥点头。 _ 此刻谭逸飞悄悄出了姚记,官道林中早备有青骢马一匹,他将三坛酒搭在马背,正要上马,忽见几个伙计远远地从田里跑出去,随之眺望,正看到宋府三兄弟和柴日双对峙,神情凝重,谭逸飞略思一刻,悄悄隐在一人高的杂草中向他们悄移过去准备看个究竟。 _ 只见不一时,熊四慌慌张张地跑来:“老板,不好了,大秦哥伤得快不行啦。” 后面两个伙计抬着满身是血的伙计大秦,还有一个伙计背着个粮袋,“砰”粮袋丢在宋宗祥马下,稻种散出袋口。大秦被放在两拔人中间,眼见就要断气的样子。 七虎赶快下马俯身去看:“兄弟!兄弟!炸的时候明明没人啊。” 缪世章不及打断:“虎子!” 柴日双老奸巨滑道:“七爷招不招都是一样,我这伙计就是死在七爷你的手里!” 七虎心惊呆住。 宋宗祥:“柴老板运粮种本是正当之事,却偏要深夜进行,我等误会在所难免。事儿既然已经出了,我必定全力给这位兄弟疗伤,万一不治,我九仙山防代他照顾双亲妻儿,至于这稻种,世章,照原价开张银票给柴老板。” 缪世章:“是!虎子,过来。” 柴日双:“慢!种子事小,关键是大队长你炸毁了大半条渠,这地段土质疏松,柴某可再难重建了,这么大损失几个种子钱就能平的了吗?” 缪世章:“柴老板还想要这修渠的钱不成?” 柴日双:“那倒不必。这批种子十分难得,既已炸毁更令鄙号雪上加霜,好!我给大队长一个面子,毁渠伤人的事我不追究了,就请大队长在仙客来的柜上赏我一席如何?” 宋宗祥:“胡说!宋某言出如山,得寸进尺的事柴老板就不必谈了!” 柴日双脸色一变:“好,那就公事公办,这条渠有县上的批文,我会向县商会投状,让九仙镇重修一条还我。至于大秦,虽说是贱命一条,可毕竟是我福田升的伙计,我要七爷你一命抵一命!” 大秦刚刚有些清醒,听到“贱命”二字,心中一抖,忽听啪一声清脆枪响,七虎拨枪打在柴日双脚下,柴日双吓得跌倒,被伙计们扶住。 七虎:“他要死了,我这就为他抵命!告诉你姓柴的,再敢说我们中国人是贱命,今天我七虎就一命抵两命。我再告诉你,你这渠是我炸的,种子是我炸的,人是我炸的,与旁人无干,县上追究全冲我七虎一人来!” 大秦本垂危,听了这话忽觉心头振了一下,拼力微弱地叫出声:“七、七爷!” 七虎赶快俯身:“兄弟,你放心,虎子对不住你,黄泉路上我陪着你!” 大秦摇头:“七爷,你,你……从来没人这么为我说话。我,在福田升这么久,姓柴的就没把我们当人,他明知道渠要炸都不告诉我们,还让我在渠边守着,我,我这命连条狗都不如!” 柴日双:“再敢胡说!” 七虎对柴日双怒目而视,瞪得柴日双不出声了。 七虎:“兄弟,你有啥要交待家里的只管说,我大哥二哥肯定给你带到。” 大秦:“姓柴的就是个鬼,这些粮种都是他打马虎眼的,他买了两大车毒种就藏在那井里呢,七爷,炸了他,快炸了他!” “轰!”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柴日双声儿都变了:“死啦死啦的!” 大秦对柴日双怒目而视,拼尽最后一线声息叫道:“姓柴的,我也是中国人!” 大秦死在七虎眼前,气氛异常沉重。 _ 谭逸飞心中也为之一悲,对柴日双的恨意更增一分。 _ 突然七虎大叫一声,起身就向井跑去。 只听账房大叫:“县长大人来视察啦!” 众人看去,官道上隐约汽车开来。 柴日双:“哈哈!你炸呀,有胆你就在县长面前炸,你九仙山防杀人越货就更板上钉钉!” 缪世章:“回来虎子!” 七虎:“二哥,别被这厮吓着,所有的事虎子我顶着!” 宋宗祥怒喝:“回来!” 七虎这才跺了跺脚,回身上马。 缪世章:“你现在去炸,就是把毒种炸毁,县长面前无凭无据,反落个毁渠伤人的口实。” 七虎急得:“那怎么办? 县长的车队已拐过弯,越来越近,柴日双又现得意之色。 只见宋宗祥一提马缰,就要向田中而去。 缪世章一把扯住他:“大队长!形势不利,慎行啊。” 宋宗祥:“毒种不毁,必会散落在各镇田中,开这万恶之源,我今天一定要毁了他,免生无穷之患。” 七虎:“我去!” 宋宗祥:“我是一镇之主,轮不到你!” 缪世章:“不成!万一那伙计的话不实,又万一柴日双没把毒种藏在井里……” 宋宗祥看了一眼大秦的尸身,那双死也没闭的怒目:“我信得过他!”再不多言,一步步向井中而去。 柴日双叫到:“姓宋的,你敢炸,我告你个杀头的罪!” “噌”宋宗祥已掏出手雷,一时间谁都不敢再多言,唯有空气越发窒息。 _ 谭逸飞忽觉胸中一阵沸腾,宋宗祥在大戏台上说过的话回响在谭逸飞耳边“烟土害人尽人皆知,以有用之财填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 他边想边悄步往官道林中疾行,本来宋府是他在九仙镇行事的障碍,真若惹上官司,他的酒坊开起来便更加顺畅,但此刻强烈的民族义气涌满胸膛,抬眼看,马背上的这三坛酒酿得很不容易,谭逸飞却毅然打开一坛封印…… _ 宋宗祥刚要揪手雷拉环,就见一蒙面人迅马奔近,“啪”把洋火往酒坛里一塞,酒瞬时起火,他又将火坛往井沿上一摔,火球引爆周边埋的火药,“轰隆隆”巨响震天,柴日双等人抱头扑倒,宋宗祥的马也惊嘶倒退几步。烟雾弥漫处,井沿已完全崩塌,只听井中“啪啪”烧焦声不断,待众人回过神,蒙面人已无踪可寻。 远远的,县长的车队听到巨爆声,汽车赶快向来路返回开走。 “哈哈哈”七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大笑,宋宗祥和缪世章也不得其解。 柴日双惊得咬牙,一挥手:“还愣着干什么,人呢?给我追!” 手下慌张四顾,哪里有蒙面人一丝身影,但老板盛怒之下,伙计们一窝蜂胡乱追去,留下柴日双极其气愤地呆立,账房愣愣地哈在一旁。 缪世章:“柴老板已然亲眼目睹,放火炸渠另有其人,大队长本好意平息此事,怎奈柴老板看不上这几个钱,如此,我等就不需多此一举了,虎子,收队!” 宋宗祥一挥手,山防威风地收队而归。 风吹过,柴日双的眼神越来越阴冷。 账房小心地上前:“老板,姓宋的无非靠着军火撑腰,您可别把身子气着了。” 柴日双咬牙:“军火,哼!不是只有他九仙山防才有!” _ 谭逸飞是何等身手,趁着火光突起早已奔进密林深处,别说柴日双那些伙计,就是山防想寻他道谢也是决无可能。从林中通往县上的捷径早几日便已探好,两个时辰便已到得县上,今日是他和刘二豹约好宴请县长之日,谭逸飞在县上最豪华的酒楼已诸事妥当,只等县长一到,这席便华丽而开,谭逸飞偷眼看去,县长面上似还带着田中爆炸时的心悸,不一时聂探长恭步进来,谭逸飞和刘二豹赶快起身见礼。 聂探长:“大人,查清楚了,刚才是九仙山防操练失手,误炸了五柳镇半条渠,不是乱党。” 县长松了一口气:“交给县商会,让他们自己调和去。” 聂探长入座:“是。” 这才算正式开宴,丰盛的山珍海味,一只青花酒坛放在显眼位置。酒坛开封,香气使满座陶醉,谭逸飞一一敬上。 谭逸飞:“今日蒙县长大人赏光,实乃谭某之幸。大人所品美酒无数,尝尝此酒如何?” 县长点头饮下,立现赞许之色,聂探长和刘二豹见此忙跟着饮下。 县长:“嗯——此酒芬香而不浓冽,余味悠长,实不同凡品。” 聂探长:“大人真是行家,这市面上的酒要么就是味浓劲大,要么淡得没滋没味,今天这酒清爽得很。 谭逸飞:“多谢多谢,此酒名曰酒仙,正是刘团总和在下所开酒坊出的酒,今天县长大驾,刘团总早嘱咐了,寻常的东西大人根本看不上,就让在下紧赶慢赶,将这第一坛第一杯敬奉大人才成。” 刘二豹一怔,忙顺着谭逸飞的话音道:“啊?哦,是是是,是是是,表舅,这就是侄子和谭老弟要造的酒,一般的东西怎么配拿到您老面前呢。” 谭逸飞:“正是,团总对此宴精心周致,特请沈家班红伶为大人助兴。 谭逸飞一拍手,只听锣鼓声响,珠帘后一声婉转戏韵,沈家班的人各司其角,一出《天官赐福》热闹开唱。 “瑞霭祥光紫雾腾,人间福主庆长生,敬看四海升平日,共沐恩波享太平。” 县长大悦,沈凤梅的娇美令聂探长看得眼睛发直,刘二豹更是垂涎。 谭逸飞:“大人,诗仙曾云‘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说的可不就是此时吗?大人即将荣膺龙府贵宾,逸飞借此美酒佳人,祝大人长风破浪,仕途亨通。” “对对对,干!”众人举杯相碰,县长更是得意之色:“二豹既将龙府之事说与谭先生,想来你二人私交甚深。来,我祝贵号生意兴隆!” 刘二豹:“多谢表舅。” 谭逸飞:“谢大人吉言!”悄声对刘二豹耳语,“团总,出酒那天咱们请大人光临的事您给说说,大人要是到了,您刘团总的面子绝对名扬四方!” 刘二豹想了想:“对对对……表舅,我这出酒大典上,还望您再赏侄儿一个面子。” 县长:“这……” 谭逸飞:“团总说的是,大人为地方百业劳心劳力。莅临出酒大典,记者们定然会争相报道,实乃又一件勉励地方实业之举。” 聂探长:“怎么?刘团总还请了记者吗?” 刘二豹:“啊……” 谭逸飞从容答道:“当然,团防在九仙镇名声响亮,团总做事又是豪爽大气,此次大典不但县上名报记者齐聚,望族富绅也是尽数邀约,定然声名雷动,热闹非凡。” 刘二豹:“哦,对对对……要不怎配您老的大驾呢?” 县长点头:“嗯,关心地方实业乃本县政责所在,倒可一去。” 谭逸飞笑着给大家又满上一杯。他本是兵法高人,心战自然精通,对各人心理禀性均摸得七八分,这话便讲得极其艺术,既自然而然又让听者十分受用。要知生逢乱世,龙蛇混杂,一个新兴字号若没有半点权威佑护定然难以长久,他便龙蛇通吃,既请到县长,又哄得刘二豹言听计从,一步盘活,之后便好步步为营。 锣鼓声响,沈家班的戏尤自热闹:“只羡他功深德浩,因此上赐福天曹乐逍遥。恁看那福禄自造,将官品超,恁看他寿算弥高。” 谭逸飞手指击节,似随意道:“如此盛典,要是您和龙府的倾盖之交被记者传为美谈,可真应了这戏文中的‘福禄自造,将官品超’了。” 县长明显心中一动,又不好太过明显去问。 聂探长岂有不知:“谭先生,大人此去定然得龙府礼遇,只是这与贵酒坊……” 谭逸飞:“聂探长,其实刘团总早有就个好主意,怕只怕说出来惹大人不快,所以他不敢说。” 聂探长:“没事没事,老弟既非外人,但说无妨。” 谭逸飞:“刘团总早命在下另备下一坛酒,想请大人呈给龙府品尝,龙大人是何等人物,必视品酒为风雅之举,也必当大人是风雅之人,大人可以趁机请龙大人写下‘酒仙”二字,再将墨宝在大典上赐给团总,既应了咱出酒的主题,龙府与大人的交情又可众目睽睽。” 县长似在夹菜,实则谭逸飞所言他听得一字不漏,不由微微点头,聂探长看在眼中。 谭逸飞:“大人与龙府既然同品酒仙,逢年过节大人就可以把酒仙以地方特品的名义送去给龙府,这样既没有行贿的口实,还可以保二人交情长存。” 聂探长使劲点头:“妙,妙!老弟,那坛酒现在何处?” 潭逸飞用余光瞥了县长一眼,看到县长正向这边支着耳朵,不由故作神秘一笑:“就在楼下,我这就去取来……” 谭逸飞下楼而去,挂着圆满的笑容,身后响起沈凤梅清亮的戏韵:“只见半空中魁星现祥云来罩,早佩着玉带金章把鼎鼐调……” _ 众人回到山防大厅,宋宗祥果真派人去寻那义气英雄,熊二熊三分了数队,只寻到晌午也未见人影,宋宗祥听到回报,只得作罢。 缪世章进得门来,将四只古雅精美的木匣放在桌上,打开,正是他刚和游震交接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尊精雕,三人看了,啧啧称道。 缪世章:“虎子,此物珍贵,运送途中可得万分小心。 七虎:“那当然。二哥,咱近来真是走运,干啥啥都成。你没看大哥去炸那井把我急的,嘿!天上掉下个好汉来帮咱,走不走运你说。” 缪世章:“这还是大队长和虎子你的威名远播啊,江湖英雄都来照应。” 众人这才笑得开怀,约定晚上仙客来庆功。 _ 宋宗祥叫人拍了四象的照片,只身拿去侯府好叫侯司令放心,二人便从侯府向龙府进发。 这边七虎得了信,便立即整装备车,将四象古雕和县长的箱子小心放好,“嗒嗒嗒”一队大车威风出镇。 七虎美美地一马当先,熊二熊三赶上来:“七哥今天好心情。” 七虎:“那是自然!今儿龙府的货起运,县老爷的私货竟然也是今天。这还不算,竟然也是同一个镇上交货,该着咱山防走财运,这一队人手两趟镖,可不是赚了吗?” 熊三:“真是的,他咋就这么巧呢?” 熊二抱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樟木箱,大大的铜锁严丝合缝:“七哥,县长运的啥货,这么轻。” 七虎:“管他呢,到地界交货咱收钱就是。倒是大哥这货,那龙大人一高兴,侯司令就有面子,咱山防腰板就更硬了。” 刘二豹带着四五个团丁站在坡上的林中,得意地看着坡下七虎一行远远走过:“七虎子,到了地界你就知道这趟镖到底是替谁押的?嘿嘿,我就是要骑着你这只虎去求来这张打虎的通关谍!哈!” 小队长骑马来报:“团总,聂探长让咱们去五柳镇外会合。” 刘二豹:“好,走!” _ 一轮红日映进清幽的小巷。 穆雪薇休养一阵,身子已全然恢复,穆夫人便让杨汉鼎替她买好了船票,临行这天,母女二人在府前相拥,均极是不舍,杨汉鼎在一旁看得心酸。 穆夫人:“安顿好了就来个信,娘好惦念的。” 穆雪薇:“放心,娘,我会照顾好自己,学校和住宿凤云托朋友都替我安排好了。” 穆夫人:“真亏了她了。” 潘凤云远远坐着包车跑来,及耳短发知性干练,一幅眼镜透着学识:“雪薇!雪薇!哦,阿姨好!” 两个女孩开心相拥,穆雪薇将杨潘二人互相介绍。 潘凤云:“给,拿着,你最喜欢的菊花糕,路上吃!” 穆雪薇:“哦,我要不走你也不来。” 潘凤云:“对不起了嘛,报社一直在忙中原大战的事,打了半年了都,这一得空便紧赶过来,哎,真没想到,好不容易见面又要天各一方了。” 穆夫人闻言不由眼圈又红了。 穆雪薇:“哎呀呀,放假就回来了嘛,凤云,你再讲下去,又把我娘的眼泪给招下来了。娘,让杨大哥和凤云陪我去码头就成了,要不你这样我真走不了了。” 穆夫人:“好好好,凤云,陪雪薇说说体己话,回来来姨家好好坐坐。汉鼎,路上你多照应。” 汉鼎点头称是,已叫了包车上前。 潘凤云:“好的阿姨。那我们走了。” _ 谭逸飞接到杨汉鼎电报,知雪薇已出洋,心下惆怅,正巧宋宗英来找他,说梁嘉琪的绣幅已成,二人进到嘉琪房中,只见一幅精细的太白醉酒绣,两个大字“酒仙”。 谭逸飞极其赞赏地仔细看,宋宗英也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一旁的梁嘉琪不禁好笑:“宗英,看你,让谭先生看了笑话。” 谭逸飞:“夫人的针法真是精妙!”深深一揖道,“夫人,逸飞谢过——” 梁嘉琪颇不好意思,赶快起身还礼:“哪里哪里,是谭先生画得好,我只是信手而为。” 宋宗英:“好就是好,嫂子的手艺呀就是宫里绣娘都比不上!” 谭逸飞:“正是正是,夫人这技法要是肯传授,那想学的人肯定挤破了门坎。” 梁嘉琪心情极好:“先生过奖了。” 宋宗英好奇道:“谭先生是想让嫂子当教绣活的女教习吗?” 梁嘉琪失笑:“宗英,针头线脑,学堂里怎会教这个?” 谭逸飞心光一闪,“啪”地敲了一下扇柄:“大小姐冰雪聪明,这提议真是高明!逸飞既然做了酒坊,何妨再与夫人合开一家绣园呢,就请夫人教授这副酒仙绣法怎么样?” 梁嘉琪和宋宗英对视一眼:“宗英一句玩笑,谭先生可当不得真啊。” 谭逸飞:“怎么不当真?”正色道,“夫人,九仙镇虽然繁华,但仍然有不少贫困的人家,而且女子从业的少之又少,咱们就招集些有刺绣功底的人跟夫人学习酒仙图,逸飞付的工钱虽然不多,糊口却是足矣。” 宋宗英拍手道:“谭先生,你真是个大善人啊!” 梁嘉琪:“先生真是慈悲为怀,只是,您的酒坊刚刚开张,白白让先生破费,这……” 谭逸飞一笑:“夫人的酒仙独一无二,逸飞的酒仙也是独此一家,将酒仙图裱在竹匣上,内装酒仙酒,这岂非更是独树一帜。如此精工细制,如此玉液琼浆,就是三倍的价钱也不愁销路,我们把赚的钱一分为三,夫人与逸飞各一,其余分发绣工,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哇!”宋宗英跳了起来:“太棒了,这个主意太棒了!” 谭逸飞:“夫人,大队长为全镇的繁荣是尽心竭力,夫人何妨夫唱妇随,逸飞斗胆,肯请夫人考虑。” 宋宗英:“还考虑什么呀,嫂子你就应了吧。让那白蛇精看看,嫂子是什么样的才气,做的什么样的事业,她就是八辈子也比不上!” 谭逸飞假装不懂:“啊?” 宋宗英:“哦,没啥,嫂子答应了,是吧嫂子?” 梁嘉琪心中早已答应了,笑道:“是是是,真拿你没办法。” 谭逸飞大喜,又是深深一揖:“多谢夫人,逸飞这就去筹划。” _ 出得宋府,谭逸飞在装裱店转了一圈,便来到钱记茶馆,这条街铺面众多,却都不大,平民百姓来来往往,也颇热闹。 黄昏时分,魏打更来茶馆填肚子,一边和大伙侃侃远近的新鲜事,一边准备开始他一晚的差事。见谭逸飞进门,便一上前拉住他打招呼。 谭逸飞:“魏老哥,钱老板,各位好!” 钱老板:“哟,结巴,你老毛病又犯啦,硬拉着人家谭先生请客?” 魏打更:“胡说!是谭、谭老弟要请的我,是不是谭老弟?你那酒坊上锅我可是一眼不错地给你盯着呢。” 谭逸飞:“多谢多谢,逸飞怎会不念老哥的好,这不,正有事想麻烦老哥呢。” 魏打更:“啥事?只管说!” 两人捡了角落一张桌子,谭逸飞将裱好的酒仙绣悄悄拿出袋子,魏打更一下愣住:“妈呀,这是?” 其实谭逸飞此来茶馆,就是为了要碰上魏打更,只因他最是快嘴喇叭,宋府参与酒坊之事便可满镇皆知又不显自己一丝的张扬,遂故意悄声说:“这是大队长的亲笔,夫人的亲绣,我找老哥是想……” 谭逸飞话未说完,魏打更已意料之中的大呼小叫起来:“快、快来看啊,谭老弟好大面子,竟让大队长和夫人给写了名号。” “呼啦”所有人都围上,七嘴八舌地议论赞赏着。 谭逸飞忙道:“各位各位,逸飞绝没有炫耀的意思,这幅绣是夫人的善举,夫人想开家绣园把这幅图的绣法教给大家。逸飞是想烦魏老哥报更的时候顺道通知各位乡邻……” 魏打更睁大眼睛:“夫人要开绣园?” 魏打更一声惊呼,使本来很惊讶的人们更加惊诧,将谭逸飞团团围住纷纷询问。 _ 第二日一张大大的招工告示便贴到镇上最显眼处。 魏打更敲着锣在旁边吵吵:“天大的好事快来看啊,大队长夫人要、要开绣园啦,大姑娘小媳妇,自要是会点针线的,都去小学堂报、报、那个啥,哦,报名!” “结巴,啥叫报名?” 魏打更:“就是把你叫啥、多大啦、家住哪儿都叫谭教习给写在本本上,让、让夫人亲自挑,夫人的手艺在这地界那是头一号,这粗手笨脚的徒弟她可不要。” “那是那是,我得跟我家里的说说,让她也去,省得在家闲得发霉。” “我也得告诉我家二妞,整天就知道白张着嘴吃饭。“ 魏打更:“哎,还有新鲜的呢!不但夫人手把手的教,谭、谭老弟还发工钱呐!” “啥?还发钱?那谭先生莫不是发财发糊涂了,不但学夫人的手艺不要银子,咋还倒着拿钱呢? “我说结巴,这告示上写的你都能认得?别是你半吊子看错了吧。” 魏打更:“我能看错?这上面明白写着‘经宋夫人考察合、合格者,酒仙酒坊将以计件制发放工钱。’哎,这上面还、还写着‘初次暂招绣工叁拾人,都听好了啊,去晚了这好事就抢不上了。” 众人热闹地议论起来,有些人已经匆匆往家赶去报信了。 “谭先生真是九仙镇的大善人啊。” 告示旁的人堆旁,宋宗英正拉着谭稚谦的手,两人高兴地看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嫂子的事便是自家的事,宗英异常兴奋:“走,到学堂等着去,一会儿来问的人准多。” 就听一阵悦耳的马铃声,沈家班的马车行过,沈凤梅的包车换得更为华丽,她看到众人围在告示前,不禁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宋宗英却认为沈凤梅是在瞪她,只听人们议论声四起。 “看啊,沈家班又出去了,这阵就没见沈老板闲着。” “可不是嘛,自打给县老爷唱了堂会,沈家班在这十里八乡可是名气大了,官宦大户的谁不知道沈老板的大名呀。” “沈老板本事大,面子大,要不大队长怎么就被迷住了呢?” 宋宗英生气地上前站在告示前:“你们听着,报名改在仙客来客栈,我嫂子马上就到。” 魏打更:“咋,咋改地儿了又。” 宋宗英:“仙客来是我宋家的,我嫂子是堂堂宋夫人,当然得在仙客来!” 谭稚谦正不解,宋宗英已骑马走了。 _ 只半个时辰,仙客来客栈后院已经被众多女子挤爆,大姑娘小婶子的将谭稚谦的书案团团包围,众人七嘴八舌地争着问,谭稚谦应接不暇。 魏打更敲着锣:“别吵了别吵了,都排好队,有个报名的样,一个一个来,一、一个一个来。” 众人的叽喳声早把锣声淹没。 _ 宋宗英已将梁嘉琪请到客栈,正在谭逸飞房中歇息。 谭逸飞只怕招呼不周,叫小二去对边仙客来酒楼点了上等点心送来,他在楼道观望,待小二上楼,遂故意大声在沈凤梅的房外和小二打着招呼:“小二哥,点心我端给夫人,您去给沈老板上壶香茶。” 声音惊动沈凤梅开了房门:“谭先生,多谢您惦记。” 谭逸飞:“哪里哪里,是沈班主替您叫的,我不过传个话。” 沈凤梅:“哦,那班主呢。” 谭逸飞:“嘿,沈班主太热心了,院里报名的人多,他看我忙不过来,就叫兄弟们帮着维持维持。哟,光顾着帮我了,那车道具还没收呢,这人多手杂可别丢几件。” 谭逸飞说着就要匆匆下楼,沈凤梅忙拦住他:“谭先生,您忙着,我去。” 看着她的背影,谭逸飞一丝笑意一闪即逝,他便是要算计沈凤梅去到院中,他正好一得渔人之利。 只听谭逸飞客房之中传来姑嫂二人对话声。 “宗英,等谭先生把名单送过来就成了,干嘛非拉我来这儿啊。” “就来这!看那个白蛇精招摇我就来气,不就给县长唱了几个曲嘛,那些暴发户就把她当个尤物似的,连咱镇上那些蠢人也跟着敬她三分。她不是住这吗?咱就在她眼前报名!名声一定要压过她去!” 谭逸飞敲门进来,将点心放在桌上:“夫人、大小姐,两位先慢用,我去下面交待一下。” _ 谭逸飞走到院中,先向沈班主道谢,沈家班见他来了,都去收拾道具去了。 谭逸飞:“大家请静一静,我先和大家讲讲大概的情况。” 魏打更象模象样地敲锣维持着秩序,“咣”敲了一下锣,众人均静下来 谭逸飞:“谭某有幸借得宝地开办酒坊,宋夫人的酒仙绣特别合适裱在我的酒匣上,换句话说,这匣装的酒仙出多少我就需要多少酒仙绣。嘿,这时候大小姐出了个好主意,夫人同意把她的绣法教给大家,所以我二人决定开办绣园,只要大家有谁的针法得到夫人认可,都可以来绣园上工,由谭某发放工钱。”仰头看向窗子,“夫人,是这样吧?” 梁嘉琪在窗口缓缓开口:“谭先生说的正是我的心意。” 谭逸飞:“众位有谁愿跟夫人学艺的,就请排队在谭教习那登个记。” 魏打更“咣”又敲了一下锣:“听见了吧,谭教习问、问一个你们答一个,要是再胡乱嚷嚷就没谁的份!排队排好队!” 众人谁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丢了这好事,都老老实实在谭稚谦处登记。 谭逸飞悄悄将几个小银元塞给魏打更,魏打更惊喜收下:“老弟真是太客气了,我……我……” 谭逸飞:“收着收着。魏老哥,我在九仙人地两疏,有句话本该问问夫人,又怕说出来让夫人笑我想得不周到,一会儿老哥能帮我问一声吗?” 魏打更:“只管说,啥话!” 谭逸飞和魏打更耳语几句,便又上楼回房。 _ 宋宗英兴奋地往窗外看:“看啊嫂子,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呀,人多的我都数不过来了。” 谭逸飞敲门而入:“场面乱了些,本不该让夫人看到的。” 梁嘉琪:“谭先生说哪儿的话,先生快请坐。” “嗵嗵”敲门声起,不待应答,缪世章已急急进门,前晚他刚听嘉琪说起绣园,便极力反对,一眼便看出谭逸飞这是要借宋府的声威壮大他酒坊的门面,但嘉琪并未理会,宗英亦态度坚决一心支持女子事业,没想到这么快就已开始招工,缪世章放下公务,从商会急急赶来。 缪世章:“表妹,这绣园开不得啊。” 宋宗英和梁嘉琪:“为什么?” 缪世章看看谭逸飞,欲言又止。 谭逸飞当然知道他来此目的,故意赶快起身以显大度:“哦,几位有家事相商,谭某失陪。” “砰”谭逸飞又被宋宗英按着坐下:“谭先生请坐,说的不就是绣园的事吗。”对缪世章道,“有什么事,你就光明正大的说。” 缪世章迟疑道:“酒坊本来就是九仙镇的大忌,你这绣园又是给酒坊绣东西,这是不是得大队长同意了再说啊?” 宋宗英“叱”笑一声:“我当你急慌慌地能说出什么理来,我哥说话从来算数,既然答应了谭先生,酒坊就不是大忌啦。” 梁嘉琪:“表哥,宗祥的为人我了解,他不会在意的。” 宋宗英往窗外一瞥:“看,蛇妖!” _ 沈凤梅收拾着车上的道具,好奇地往报名的人丛里瞟着。 宋宗英在楼上高叫:“这么大的排场可没见过吧?你们这些男人就知道喝花酒听小曲,我嫂子却不凭那些下九流的买卖出风头。” 看似是在说缪世章,实则弦外有音,刺耳之音令沈凤梅皱眉向楼上望去,宋宗英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_ 谭逸飞:“哦,缪会长想来是多虑了,夫人开的是九仙镇第一家女工坊,您请看,大家伙多高兴啊。” 梁嘉琪心中越发高兴,缪世章却越发着急。 只听院中魏打更突然喊了一句:“夫人,您这绣园要开在哪儿啊?” 如此一说,众妇人均关切地往楼上望过来。 梁嘉琪一时没了主意:“谭先生,你看……” 谭逸飞:“嗯……本来应该开在酒坊院里,但是酒坊离镇上远了点,不大方便众位往返。” 梁嘉琪:“是,她们不少均是三寸金莲,绣园肯定不能太远才成。” 谭逸飞:“酒坊开在九宫湖边是图取水方便,要是绣园能开在布庄旁边岂非异曲同工?” 梁嘉琪恍然:“对对,宋府正好有一处布庄,不瞒您说,那原来还是我的嫁妆呢,咱们就设在布庄后院吧,腾一间库房就成。” 谭逸飞暗喜:“夫人慧智。” 缪世章大惊,谭逸飞假借宋府声势已属狡猾,怎可再让他染指宋府家业!忙急拦道:“万万不可!” (第十二章结束,待续) 第十三章 大典 《英雄煮酒》 第十三章_大典 宋宗英本就厌烦缪世章的指手划脚,如今大哥不在,她自然是宋府的当家,听到缪世章阻拦,不禁瞪大了杏眼:“什么不可?这不是再合适不过吗?想要什么绸子缎子挑来就绣,离各家各户也近,为什么不成?” 缪世章:“宋府生意一向自立门户,怎可与人共营,此例开不得,表妹还是等大队长回来再议吧。” 谭逸飞:“哦,这样啊……”冲楼下喊道,“魏老哥,夫人还没主意,选好地址之后再公布吧。” 楼下的魏打更听得不甚清楚:“什么?夫人没主、主什么?是夫人做、做不得主吗?” 众人一听,均有些不安地往楼上看,沈凤梅不屑地笑了一下。 梁嘉琪正看到沈凤梅的笑,不由心头火起:“魏大哥,就请向大家讲,绣园就开在宗祥布庄,方便诸位姐妹前去。” 谭逸飞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这渔人之利他是收定了,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缪世章一眼,缪世章盯着他,却无法说出什么,毕竟自己不是宋府主人啊。 魏打更敲了一下大锣:“就开在大队长的布庄,大家都、都听请了吗?” 众人:“听清了听清了……” _ 一轮红日从天边升起,渐渐映亮了林中的一片初冬之景,鸟儿清脆啼鸣,山间只听到齐齐的呼喊声回响,这里正是杨汉鼎的营寨。 箫声悠悠,谭逸飞一袭青杉临风而立,极目远眺,心中怅然,不觉掏出怀中照片,照片上是穆雪薇在码头出洋的留影。 怔了片刻,谭逸飞喃喃道:“一个酒字,谈家葬送了满门性命,也葬送了爹娘的姻缘。雪薇,你是我今生至爱,我绝不能让你靠近,宁愿看你,远去……” 杨汉鼎从后面走来:“我就知道上次一见面你这心里就再也放不下了。” 谭逸飞不语,其实何曾是上次见面,自分别之后他从来没有放下过雪薇,反而相思愈浓,不过是拼命克制而已。 杨汉鼎怕他伤心,忙岔开话题:“哎,又在摆什么阵啊?我看看……哦,六合阵!” 地上石阵“天-地-东-南-西-北”六个方位,谭逸飞用树枝将一块石块划放到“地”字位:“当年宋家靠的是地方霸气禁设酒坊,如今我就逆施其力,靠的还是他这地方霸气。绣园一开,宋府和我合作就成事实,这六合阵里的地字位咱便算是占住了。” 杨汉鼎抚掌:“好!地势对天时,看来这天字位老弟也是志在必得了。” 谭逸飞笑道:“不错。履地牵根,还需天威助阵!” 杨汉鼎:“嘿嘿,那就要看看这位天子的师傅是不是能成全你了。我让张达王小顺照你说的去散消息了,现在人人都知道龙大人迷上了四象,听说道上的四象都抬到了天价,连前清的都成了抢手货。” “哈哈哈……”这便是二人定的“无中生有”之计,只待七虎押货抵至龙府,便是一出大大的好戏。 思及此,谭逸飞“轰”扇柄一敲,碎石冲天而起,惊起林梢的飞雀,“啪”落在天字位:“但求一飞冲天!给酒仙求得这道天字招牌,也给杨兄你借阵东风。” 杨汉鼎;“到底是讲武出来的,报国的豪气一丝未减。” 谭逸飞:“同胞四万万,互相奋起作长城。神州大陆奇男子,携手去从军。但凭团结力,旋转新乾坤。校歌尤响在耳,逸飞怎敢相忘。要不是身负重任,我早和杨兄并肩疆场了。” 杨汉鼎拍在谭逸飞肩上:“好兄弟!大哥先替你打好前阵,祝你大业早成,你我兄弟沙场齐驱!” 谭逸飞重重点头。 _ 繁华的买卖声渐渐远去,眼前一条槐荫青石大路,直通一所红墙琉瓦的府邸。 七虎一行风尘仆仆行来,只在路口处远眺,已感到了龙府森严的气势。忽听一声招呼,宋宗祥和侯司令的一队人马出现在眼前。 七虎下马抱拳:“大哥!侯司令,七虎有礼!”遂将鞍上的四只木匣呈上。 宋宗祥欣慰:“虎子,辛苦了!” 侯司令:“宗祥,你宋府上下个个勇武,连宗英一介女流也被犬子赞赏有加啊。” 宋宗祥:“世伯,那是侯兄弟高抬了她……” 侯司令:“嗯,不不不,军中人讲话就是直来直去,宗祥,一会儿我将此物呈给龙大人,大人一高兴,我还想给他们俩讨份喜礼呢,龙大人的书法可是天下闻名啊。” 宋宗祥大喜:“多谢世伯,是宗英高攀了!” 刘二豹和四个团丁不知从何处鬼笑着出现:“在下已恭候七爷多时了。” 七虎很诧异:“二豹子,你来干什么?” 刘二豹指了指熊二马上的樟木箱:“来接七爷的镖呀,哈哈,七爷在道上真是声名震震,那些山贼野寇见了你的旗号没有一个敢妄动的,换了是我,这么远的路怕不会这么稳当,哈哈哈……” 七虎:“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县长的货,与你何干?” 刘二豹:“说的就是呢,表舅本来是照顾我团防生意的,我接了之后吧,又怕象游老板那样被七爷抢了去,干脆就请聂探长代我转请了七爷,算我团防雇了你山防一回,哈哈哈……” 七虎气得上前:“呸!你玩阴的,我山防啥时侯被你骑在头上!” 宋宗祥:“虎子,不必多事,交货!” 刘二豹:“还是大队长明白事,放心,大洋嘛,绝少不了你的,怎么说七爷也是为我辛苦了一路,这是货单,就请七爷查验。” 一张货单递到七虎面前,七虎忍气一把抽过来,看了看,一挥手,熊二把箱子交到团防小队长手中,刘二豹洋洋得意地带车走远。七虎气得往上冲,宋宗祥一把按住他,两人扭头看去,侯司令在一旁似已有些不耐。 宋宗祥忙道:“世伯,山防的一点小事,让您久等了,咱们这就去龙府吧。 侯司令点点头,一行人带车行进,不一时便到得气势巍峨的龙府门前,只见家院守卫重重,正瞻视间,又一路马车同时抵达,对面而望,马车旁的正是刘二豹。 七虎奇道:“二豹子,怎么又是你?” 刘二豹趾高气扬地下马,恭敬地将一辆华贵的篷车掀开,县长从中走出。 侯司令和宋宗祥很是诧异,宋宗祥微感不妙。 县长也感有些意外:“侯司令?哦,真乃巧遇。” 侯司令:“刘县长,这么巧。” 县长:“刘某初到任上,地方政经少不得要向龙大人呈报,今日特来拜侯。” 侯司令点头,只听“吱——”厚重的宅门开启,龙府管家肃然而出,抱拳相迎:“侯司令、刘县长,大人花厅备茶!龙府规矩,所有进献给大人的东西一率开箱入府,不敬之处,还请两位多多担待。” 他说得客气,举手投足却是官威十足,都说相府门前七品官,说的便是这般。 侯司令:“如今乱党横行,大人如此慎重乃是安全起见。” 侯司令和县长同声道:“开箱。” “唰”两块盖布同时掀开,“嗒嗒嗒”一只铜锁被打开,樟木箱盖一掀,一副青玉古棋,一卷玉箔经卷。 “哦!”连见多识广的龙管家也不禁惊赞:“昆仑玉棋!敦煌《棋经》!刘县长大礼啊,这都是唐太宗的圣物,大人多年求而不得呀!” 刘县长极为高兴:“只求龙大人喜欢。” 龙管家小心地将箱子合上,抱在怀中:“我们大人最好奕棋,这才正合了大人文治武功的气度。刘县长这份大礼可真是尽心尽力,我代大人多谢了,刘县长快请快请。” 县长一揖礼,随着龙府护院进府,刘二豹跟在县长后,进府时极轻蔑极得意地笑看七虎一眼,七虎气极,却看到宋宗祥神色极为凝重,一时不好发作。 再看侯司令这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件件都是雕工古朴。 这本是缪世章花费三万大洋购得,龙管家却见怪不怪道:“哦,又是四象,这又是哪朝的呀?” 候司令:“隋唐之物。” 龙管家:“哦。说来也怪了,最近的客人给大人呈的都是四象,让司令费心了,来呀,送进去。侯司令,请!” 龙管家亲自抱着樟本箱,却随便打发护院将四象拿了进去,这重视程度已分高下。 侯司令顿觉颜面尽失,威威司令倒不如一个小小县长受之礼遇,他勉强一笑,抱拳进府,突然停了一下,冷冷甩了一句:“你们就不要跟进了。” “轰”龙府朱门重重关上,宋宗祥和七虎目瞪口呆。他们哪里知道这是中了谭逸飞的计了。从游震那里得知宋府为侯司令备下了四象中的极珍,谭逸飞便请杨汉鼎派人四处散播龙大人喜欢四象古珍的传言,这一传十十传百,欲巴结龙府的达官显贵数不胜数,便都一窝蜂花尽了心思去寻觅四象,年代越久当然越好,龙府便莫名其妙得了几十套四象古雕,所以侯司令再送上此物,即使比前面的珍稀百倍,也再难引起龙大人的兴致,这便更突显出这副玉棋的卓而不群,朴雅玲珑,且洽是极为投其所好,大人不欢喜才怪。 “砰!”重重一击,树皮几乎被打裂。 七虎吓了一跳:“大哥,你……” 宋宗祥面色沉沉:“虎子,刘二豹的货怎么能接呢,也不告诉我和世章一声。” 七虎:“谁知道刘二豹那个猪头这么诡诈,竟然让聂探长来引我上套。哎!这回人可丢大了,传出去,倒好象我七虎给他当了枪使。” “可不就是这样!”宋宗祥气道:“咱这四象本来也不差,可你没听说吗,最近送四象的人多,龙大人觉着不新鲜啦,弄不好还以为是侯世伯不够尽心呢。偏偏还是咱们山防全程护送,当着世伯的面交到对方手里的!” 七虎气得跺脚:“这套真设得太深了,我回去绝不让这头豹子好过!” 宋宗祥:“侯世伯什么时候丢过这么大脸啊?哎!宗英的事怕是……” 宋宗祥一怒未消一忧又起,七虎心慌慌地看着,也不敢吱声。 _ 天阵,龙大人赐匾已掐指在望。地阵,和宋夫人的绣园已开,宋宗祥亲笔的酒名就在幅幅绣巾之上。接下来便是“东阵”和“西阵”,谭逸飞早有计算,来到了县上最大的波兰洋行。 白色的欧式装潢简约舒适,留声机放着高雅的钢琴曲。 十几只五颜六色的酒瓶摆在桌上,谭逸飞拿起其中一只,缓缓举起,剔透的琥珀瓶子在阳光下发光。 行长纳萨尔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绅士:“谭先生,这都是本行代理的洋酒包装,您选这只琥珀瓶,也是来装洋酒吗?” 谭逸飞笑着摇头:“是要打入西洋市场的中国酒仙。” 纳萨尔不禁疑问:“谭先生,据我所知,中国的酒器历史非常悠久,不光样式和材质品类繁多,就连其内涵也十分精深。” 谭逸飞:“哦?您对我们中国文化这么喜欢?” 纳萨尔:“是的,我在贵国做生意,当然得所有了解,我对贵国的酒诗也非常喜欢,比如王羲之的曲水流觞,李白的金樽清酒,还有李清照的三杯两盏,这些诗里的觞、樽、杯、盏就都是酒器。” 谭逸飞赞道:“先生代理的酒贸在全县规模最大,真不愧是见多识广。” 纳萨尔:“那么我就有一点不明白了,既然中国的酒器如此优美,谭先生为何还要选择这款西洋的琥珀来装中国酒呢,您不觉得会有一些,啊……不协调?” “您听说过物以稀为贵吗?”谭逸飞笑道:“中国的酒器虽多,在行里却人人熟知,而这种琥珀包装我们酒业里却很少有人使用。” 纳萨尔:“原来如此!谭先生,你恰恰来对了地方,琥珀是我国的特色宝石,我们的格但思克产量非常大,加工技术在世界上也是最为先进,任何加工需求我们都可以令您满意。” 谭逸飞掏出一只鼻烟壶:“那再好不过。先生请看,这种内画技艺在外贸品中应该不算少见。我这里有一幅刺绣,是不是可用这种方式与琥珀酒瓶相结合呢,就象这样……” 谭逸飞将琥珀瓶放回包装盒中,小心的取出梁嘉琪的酒仙绣,将绣巾蒙在盒上。 纳萨尔惊讶地叫起来,周围的洋行办事人员也瞪大了眼睛。只见透过朦朦的酒仙图,映着盒中琥珀色的酒瓶,产生了奇妙的视觉魅力,好象图中的李白在月下水中产生了倒映。这便是六合阵的“东阵”和“西阵”,东方酒仙与西方酒器美妙交融,世间仅有,一骑绝尘! 纳萨尔:“哦,Incredibly(不可思议)!太美了!太美了!这完全没有问题,我国宝石厂的中国画师会将图画精描下来,然后做到瓶子上。谭先生,您是怎么想到的?” 谭逸飞一笑:“我为此图留意相配的瓶子已经有一阵了,琥珀实为上选,装酒之后更别有一番醉月摇波之美妙,就不知纳萨尔先生有没有兴趣光临鄙号的出酒庆典了。” 一张请柬送到纳萨尔面前,纳萨尔欣喜接过:“当然!谭先生,我会亲自送这批琥珀瓶为您庆祝!” 谭逸飞:“多谢多谢!我还想再订一款紫水晶。另外,我定的这两款酒瓶希望贵行不要再售给他人。” 纳萨尔大笑点头:“哈哈哈,没问题,谭先生,合作愉快!” 谭逸飞:“恭候大驾!” 二人愉快握手。 _ 浓墨重笔,横幅上“酒仙”二字雄浑遒劲,龙大人的红印更是醒目异常。 县长奉若至宝,回到龙安县办公室,便不顾鞍马劳顿,头一件事便是仔仔细细地看着字幅,不住地赞誉,自然还有十足的荣幸。 刘二豹陪在一边好一阵了:“舅,您这回在龙府可是拔了头酬,连人见人怕的龙大人都对您有求必应。” 县长:“还不是看了那玉棋子的面子,二豹,做得漂亮!” 刘二豹:“哎哟,舅您抬举我,若没有您这么高的官位,这玉棋子也见不到真神——” 县长:“哈哈哈,说的好,你我亲缘,我不帮你谁帮你呀,哈哈哈……” 刘二豹:“是是是,这往后求您老罩着的地方还多着呢。舅,那军火的文谍……” 县长注意力全在字上,只一挥手:“去找小聂。” 刘二豹大喜:“好咧!” _ 仙客来酒楼最气派的包间,“啪!”一张贵重的黄色通谍拍在桌上,刘二豹自拿到通谍,便觉全身沸腾,扬眉吐气盖过山防的日子终于是来啦!当然要在最贵的包间为自己庆贺。 谭逸飞小心地拿起细看,惊讶起身:“这么难请的天书,真的让团总拿到了!” 刘二豹得意非凡:“当然当然,我早说了,没有我刘二豹办不成的事!还有一件好事,咱们的酒仙,龙大人也赐下墨宝啦!哈哈……” 谭逸飞更为惊喜:“团总神人也!来,我敬团总!” “咣”两碗酒清脆地对碰,二人虽目标不同,但均是兴高采烈。一顿酒直喝到月满西楼,刘二豹已醉得有些不省,仍大叫干杯,谭逸飞轻轻拿掉他手中酒壶,搀他出了仙客来。 正看到魏打更敲着锣过来:“呀,谭先生,刘团总这是……” 谭逸飞:“团总今天双喜临门,喝高了,呵呵,烦请老哥帮着喊辆车过来。” 魏打更敲着锣大喊:“包车的,包车的,过来送个醉鬼。” 谭逸飞一听,和魏打更相视而笑。 七虎正和宋宗祥无精打采地回镇,被魏打更的锣声吸引得往这边看了一眼,宋宗祥一个没拦住,七虎打马上前,气冲冲掏枪指着刘二豹:“二豹子,我正要找你算账呢!” 谭逸飞和魏打更都吓了一跳:“哟,七爷,您这是干嘛?” 刘二豹迷迷糊糊上了包车,看着七虎,也不知害怕,反醉熏熏地乐了:“哟,七虎子,枪?你是要找我买枪吗?哈哈,来、来团防好了,老子有枪,要多少有多少,哈哈哈哈……” 谭逸飞劝道:“团总,您喝多了,快回去吧。”吩咐车夫,“请把团总送回府去。” 刘二豹在车上仍大嚷:“谭老弟,怕他个啥,老子有枪,有天字招牌怕他个啥……” 七虎:“那厮说啥呢?在我面前敢这么狂?” 谭逸飞眼睛一转:“哦,七爷千万别往心里去,是团总得了龙大人的一个什么军火通谍,嗨,我也不太懂,我本是来告诉团总出酒吉日的,看他特别高兴,就陪他喝了两杯。” 此话令宋宗祥不由一怔,下马上前:“谭先生,什么通谍?” 谭逸飞想了想:“就是一张黄纸,绢印十分讲究。”突然想起了手中的箱子,冲包车高喊到,“哟,团总!团总,您的东西落下了。” 此话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加挑起了宋宗祥一探到底之心。 谭逸飞将箱子递向魏打更:“魏老哥,麻烦您了。” 魏打更刚要接:“成——” 宋宗祥一拦:“慢,通谍可在里面?” 谭逸飞点头:“在里面。”故意为难道,“可是……这是团总的私物,还是快点还他吧。” 不待谭逸飞说完,七虎已一把将箱子抓过来,打开,翻动!蓦的,龙府军火通谍呈现眼前,宋宗祥和七虎大惊! 魏打更好奇地看着,谭逸飞似乎很不安,将东西随手整了整,“啪”地合上箱子,拦了辆包车而去:“各位,还是我去送吧,逸飞失陪了。” 包车走远,将呆住的宋宗祥和七虎甩在后面,谭逸飞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笑容。 _ 宋宗祥和七虎一波未平又添一事,二人都是直肠子,找到缪世章,先将憋了一路的龙府之事一吐而出,气氛一时沉闷,七虎在屋中走来走去,宋宗祥皱眉一言不发,缪世章心中沉沉。 七虎:“就是这样,把侯司令气坏了,大哥也丢尽了面子。不行,这事坏在我,我这就去找二豹子算账!” 缪世章:“站住!算什么账?此事无半分理可辩,去了只会自取其辱!” 七虎不服:“那就忍了不成,团防弄到了龙府的军火令,这以后还会把咱们放在眼里吗?” 缪世章“腾”地起身:“就是行走无阻的军火通谍吗?” 七虎:“可不就是,刚才刘二豹就在仙客来门口炫耀,嘴咧得都快到天上去了。” 缪世章:“什么人如此高明,竟然招招先我们一步?此事不妙,我收到消息,柴日双正四下寻觅军火,要是让他听见了风声,想必会和刘二豹狼狈为奸。” 宋宗祥:“万不可掉以轻心,你可得想个办法让这张通谍变为一纸空文。” 此乃紧要大事,缪世章深深点头,苦想了一夜,终于想到一计。要知龙府声势浩大,通谍已出便不可能阻止刘二豹私运枪械,但枪必得出手才可牟利,凭刘二豹的交情见识,无非是附近山头和县上小帮会,龙府惹不起,但这些乌合之众倒是很好对付。 宋宗祥和七虎大喜,第二日便带精兵按计行事,几天后回镇,七虎一脸喜色,便知事情办得不差:“二哥,这两天我和大哥把县上的山头全转遍了,你放心,大哥已经撂下话了,谁都不能买刘二豹的枪,谁也都不能卖给福田升枪,怎么样?咱断了他的路!” 缪世章点头:“好!暂时可以压压团防的气焰。大队长,另有一事还请您定夺。” 宋宗祥:“什么事?” 缪世章取出一幅绣巾:“表妹和谭逸飞在您的布庄开了绣园,这是谭逸飞使的激将法。宋府生意一向不允外人插足,您还是劝表妹换个地方的好。” 七虎:“二哥,你怎么又怀疑谭先生?要不是他,咱们还不知道刘二豹的通谍呢。” 缪世章目光深遂:“只怕他并非说者无心啊!” 宋宗祥:“二弟想必多心了。嘉琪是我夫人,绣园开在自家布庄并无不妥,况且她有绣园的事忙,心境会开阔许多,闲气也很少再生。好了,世章,这几天我和虎子不在,你独理大局想是累坏了,好好歇歇吧。”说完笑着拍拍缪世章的肩,和七虎出门而去。 缪世章兀自思虑:“此事并不简单,莫生蚕食之患啊。” _ 宋宗祥和七虎访山头的事在道上不径而走,也传到了福田升的耳际。 这日柴日双正在理账,账房进门报告:“老板,九仙镇的刘二豹说是得着了一张什么军火令,好象枪的事咱能从他那想想办法。” 柴日双立时动容:“军火令?什么是军火令?” 账房摇头:“我也不大清楚,是听他镇上一个打更的传的,正笑他找不着买主呢。您看……是不是派人去趟九仙探探清楚?” 柴日双想了想,无意中看了看手边的报纸,突然睁大了眼情,拿起来仔细看,《国风报》整版谭逸飞酒仙大典广告。“ “啪”报纸被拍在桌案,柴日双蓦地起身:“我亲自去!谭逸飞的酒坊明天就出酒了,哼,我倒真得去捧捧场呢。” _ “咣”大锣一敲,魏打更洪亮高喊:“酒仙出酒啦——” 张灯结彩的新酒坊,鞭炮齐鸣,吹鼓手们全力演奏着。 一口巨大的崭新烧锅红绸相覆,显出酒坊的气派。 一人青衫飘逸立于烧锅旁,缓缓转身,正是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谭逸飞。 鼓乐喧天,灿烂的阳光映得湖水波光粼粼,院中桌案广布,人们坐满,魏打更跑前跑后张罗着。 谭逸飞走到酒坊门口笑容满面地接待着来客。 宋宗祥和缪世章远远走来:“谭先生,恭喜恭喜。” 谭逸飞:“托大队长的福,请请,逸飞为二位备了上座。” 谭逸飞目送宋缪走远,背后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声音。 柴日双:“谭先生,恭喜贵号出酒大吉,柴某不请自来,讨一杯玉液尝尝哟。” 谭逸飞一怔:“柴老板客气了,请。” 柴日双:“谭先生,我福田升七家酒坊一律半价十日,以示对酒仙敬让之意,先生以为如何?” 谭逸飞一笑:“那要替大家伙多谢柴老板了。其实十日之内是否投放市井谭某还在犹豫之中。” 柴日双十分意外,正待细问,一个知性的女声响起:“如此开局真是闻所未闻!谭先生,难怪纳萨尔称道您神秘而有趣。” 这女子正是潘凤云,代表《国风报》前来采访,这里隐着谭逸飞所布“南阵”和“北阵”,便要在大典之上六合齐发,一鸣惊人。他却绝然不会想到,潘凤云此来也隐着一个惊天神秘! 谭逸飞:“谢谢,小姐是纳萨尔先生的朋友吗?欢迎欢迎……” 潘凤云点头:“谭先生,纳萨尔曾经和我提过营销之道,但凡新品,头三个月是面市上吉,而头十日又是这头三月中的上上吉,谭先生,您不入市井怎么招揽买家呢?” 谭逸飞神秘一笑:“只因我这买家早已闻香而来了,小姐请看。” “咣咣咣”的敲锣声,一辆汽车行近,威武的县役队伍跟在汽车两侧。县长下了汽车,他前边两个县役高举一幅华贵金匾,湖光灿灿,金匾闪花了众人的眼睛,所有人均大睁双目,瞬时禁了声,柴日双更是做梦也想不到。 金匾上赫然是龙大人亲笔“酒仙”! 谭逸飞恭迎:“县长大人莅临,谭某不胜荣光。” 潘凤云和众多记者蜂拥而上:“刘县长,我是《国风报》的记者,您今日以一县之尊出席谭先生的出酒大典,此中必是意义非凡。” “啪啪啪”镁光灯闪烁,县长忙摆官姿:“嗯,本县一向关心地方发展,谭先生以一异乡才俊繁荣本地实业,本县自当到贺,以资鼓励。” 记者们:“大人勤政爱民,如此关心地方,可敬可佩呀。” 潘凤云:“大人所赠贺礼自非凡品,请问这匾中“酒仙”二字是出自龙府吗?” “哎呀——”众人惊羡的呼声轰起,县长环视,十分得意:“《国风报》的记者小姐就是见多识广,不错,此匾正是龙大人应本县之邀欣然所书。” “哇——”众人更是如炸了锅一般拥上,争相观看,啧啧赞扬不绝于耳: “大人好的的面子,竟和龙大人谈字论画。” “说的是啊,听说那龙府如龙潭虎穴,却对大人敬重有加。” 镁光灯频频闪动,县长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在记者面前高谈阔论。 柴日双的心骤然提起,赶快挤上前盯着匾看,金匾上龙大人的印章是那样夺目。 谭逸飞悄悄对潘凤云道:“原来是《国风报》记者,失敬。” 潘凤云一笑:“今日阁下风光无限,怎不见尊夫人相伴同辉?” 谭逸飞:“小姐见笑了,在下孑然一身。哦,那天登广告的时候和贵报的姜编辑商定了,赐匾造势还有劳您费心。” 潘凤云点点头,向县长走去:“现在正值艳阳当空,大人何不趁此吉时赐赠金匾。相机准备!” “好啊好啊”众人鼓掌。 县长:“啊,好好,二豹,二豹?” 谭逸飞挤上前:“大人,刘团总想是什么事耽搁了,一直没见到他……” _ 此刻的刘二豹正一身崭新长衫,容光焕发地骑马赶往大典,穿过眼前竹林,酒仙盛况在望。 忽然看到前面七虎正骑马也往大典去,刘二豹打马两步拦住七虎:“七虎子,你给我站住!” 七虎:“哟,刘团总,嗬,没见过杀猪的穿的这一身新,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七虎讥讽地大笑,刘二豹更气:“你少在这打哈哈,我问你,这县上的哥老会是不是都被你封了口了?” 七虎佯装不解:“哥老会我倒认得不少,可我哪有那本事去搅人家的帮规。” 刘二豹:“你少装糊涂。我问了个遍,都说是你和宋宗祥发的话。怎么着,看我得了龙府的通谍你们眼红是不是?仗着有点名号就来阴的是不是?” 七虎:“刘二豹,你那破枪卖不出去是你道行不够,就算拿着圣旨又怎么样,在你手里那还不是草纸一张!哈哈哈……” 刘二豹急了,上前推了七虎一把,七虎“腾”的火起,先前的愤慨瞬时点燃,将刘二豹猛扑下马,二人撕打起来,刘二豹哪里是对手,几下就被打得痛呼,绸缎长衫扯得破烂,满身泥土。待得七虎打了个兴起,扬长而去,刘二豹哎哟哎哟地坐起,鼻青脸肿,一身狼狈,口中骂道:“你个天杀的七虎子!敢堵我的财路?等老子生意做大了一枪崩了你!” 正要继续往大典走去,忽听典礼台“砰叭”一声巨响,接着“劈叭劈叭”鞭炮声大响,远远望着热情洋溢的人们,刘二豹看看自己这一身,不免自惭形秽,骑了马悄悄地溜了。 _ 县长和聂探长四下寻觅着刘二豹,却难见其踪,众人等了一阵,不免议论声起。 老童铁匠:“老爷在等啥人呢?” 魏打更:“就是刘团总呀,刘二豹说他是县长的侄儿,说谭老弟的酒、洒坊也有他一份。” 钱老板:“哦,我说县长怎么大老远的来赠匾,原是为他本家侄来的,什么关心地方实业。” 县长脸色有些尴尬,摄像们都已架好了镁光灯,众人也都热切围观。 县长:“不等了,谭先生请接匾!” 魏打更一敲锣:“奏乐——” 锣鼓欢庆声喧喧而起,在众人的热烈欢呼中,谭逸飞恭身将匾接过,并与县长一左一右站于金匾两旁,任记者拍照,风光无限。 九仙商会老掌柜:“酒仙能得龙大人题名,又得父母官亲赠,这后生真是不凡啊。” 柴日双听着看着,不由有些呆了:“难怪他说暂不入酒市,这酒攀龙附贵,身价已非寻常。” _ 主座区贵宾云集,县上的头脸人物均得到盛情相邀,有些老成持重的尚忌惮当年九仙血案,本不想来,但看到最大报纸《国风报》登出的县长亲临的大幅标语,宋宗祥亲题的酒仙品名异常醒目,加上电台日日广播造势,众人便都转了风向,纷芸盛装出席。这便是六合阵之“南阵”,取“鸿雁南飞报邻伍”之意,鸿雁自古便有南飞越冬的习性,也是文人佳偶传书的信使,而当下,报纸和电台便是信使佳媒,酒仙大典一经刊播,阅众之广一呼百应,一家新兴字号便瞬时名声远扬,非一般小门小户几挂小鞭便开张可比。而只有人尽皆知,今后售酒才可四通八达。 诸位名流到之一看,场面之大为历年鲜见,而典礼台、嘉宾区、大众区、休息区,各区布局分明,谭逸飞所雇均是钱老板介绍的极会应承的伙计,招待之周到,果品之丰盛让众位权贵均十分满意。有携千金碧玉前来的,早对谭逸飞这美少年芳心暗度,有些富绅竟议论起与谭逸飞结亲入股的打算,更有的结伴向县长敬酒,县长应接不暇,得意非凡,嘉宾席一派热闹。 缪世章见之闻之,面色越发沉沉:“这种照片一旦见报,酒仙必定声名鹊起,我以为他新兴的酒坊难成气候,没想到他早已经铺好了道了。”忽一闪念,“龙府又怎么会赐匾给一个小民呢……” 缪世章这是说与宋宗祥听,却不见回应,一歪头,看宋宗祥对众人欢嚣心不在焉,只皱眉盯着一处。顺着他的目光,宋宗英和谭稚谦肩并肩在人群人给谭逸飞助威。 七虎兴冲冲地疾步行来,“腾”地坐在宋宗祥右边,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吃:“大哥二哥!” 宋宗祥:“什么事啊,瞧你乐的。” 七虎:“嘿,咱管不了他进还断不了他的出吗?哈,终于让我出了口恶气,痛快!” 缪世章:“你见着刘二豹了?” 七虎立刻更兴奋:“何止是见着?这厮找打,我还客气什么,送了他一顿拳脚!哈哈哈……” 宋宗祥和缪世章被七虎的兴奋感染,不由也笑了起来。 _ 忽听四周大鼓敲起,八方鞭炮齐放,“酒仙”龙匾高悬而起,激动热烈的气氛高涨。 谭逸飞庄重地大呼:“出酒——” 几个小工站在烧锅前,盛酒的大缸放在出酒口下。雾气腾腾,谭逸飞点燃三柱香跪了下去,默默祈祷。 小工们抬起锅盖,酒液从木槽中流出,渐成涓涓细流,谭逸飞欣喜地接满酒杯,将第一杯酒供在案上,第二杯虔诚地洒在地上,接着把第三杯酒递给县长,依次是宋宗祥、缪世章、七虎……众人举杯示礼,一饮而尽。台下的人欢呼着,记者拍着照。 谭逸飞:“今天是酒仙出酒的良辰吉日,多谢诸位大驾光临,谭某将今天出的酒仙全部奉上,再邀沈家班助兴,主客同喜,请诸位畅饮尽欢吧!” “哗——”热烈的掌声欢呼声鞭炮声齐鸣,丝竹板弦声骤响,沈家班在旁边搭起的红戏台更添喜庆。沈凤梅扮的九天仙女水袖飘舞。人们高声欢呼,九宫湖边沸腾了,一个个大碗被接满,气氛热烈,觥筹交错,酒香在人们手中传递。 谭逸飞春风满面忙着向来宾敬酒,见童铁匠给老童铁匠端来一碗,老童铁匠只呷饮了一小口,便突然一惊睁大了昏花老眼:“谈八仙……” (第十三章结束,待续) 第十四章 重逢 《英雄煮酒》 第十四章_重逢 九仙镇自二十年前那场大乱之后,原来的镇民四散逃离,现下的人很少有人尝过谈八仙之味,而老童铁匠只一饮便脱口而出,可见他与谈家交情之深,那么他必会对自己身份起疑。蓦的,两人目光交接,老童铁匠浊目如剑般盯了谭逸飞一瞬,又恢复了老态龙钟的样子。谭逸飞心头一凛,神色微变,正欲上前探问,就听柴日双刺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谭先生!” 谭逸飞转身:“柴老板,酒仙您喝着还行吗?” 柴日双避而不答:“谭先生,您的酒坊这么气派,不会只为高官显贵而设吧?” 谭逸飞一笑:“自然,来者皆是客。”向院门外朗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只见一辆别克轿车开近,引起孩子们围观,纳萨尔和几位洋行同事下车,均是西服革履:“谭先生,祝贺您的酒厂开业,祝您生意兴隆。” 谭逸飞笑着一揖迎上,“多谢多谢。” 魏打更:“这洋人说中国话满、满地道呀。” 钱老板:“谭先生交友广博,连洋人都来道贺。” 谭逸飞一个手势,酒坊旁的大戏台突然鼓乐齐歇,“铮——”一曲悠扬的《平湖秋月》平空吹出,沈凤梅反串书生装束,持玉箫临风而立,令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主座上的宋宗祥欣赏地看着沈凤梅,沈凤梅与他脉脉对视。 纳萨尔不禁称赞:“哦,英俊的公子!” 谭逸飞:“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纳萨尔先生,此曲乃是本宴主旨,贺的是酒仙,作诗之人也是酒仙。” 纳萨尔:“太美妙了!谭先生,我是来接你这酒仙第一锅的,酒器我已按着合同带来了。” 洋行同事开箱,一箱琥珀酒瓶呈现,如褐色宝石一般,上面透着鲜活的酒仙图。“哇!”众人争相观看。 魏打更:“看!夫人的酒仙图咋、咋变到瓶里去了?” 钱老板:“光这瓶子就是通身的宝石,这的花多少钱啊?” 童铁匠:“那可不花海了吗,洋人就是洋人,个个都是大财主。” 谭逸飞待众人惊讶够了,才含笑答礼:“先生既送来金樽,我必赠先生明月。” 就见谭逸飞拿起其中一只琥珀瓶,转身走向烧坊,从一个洁净的小箱子中拿出一件淡绿色的外衫批上,又戴上一双白色手套,将琥珀瓶放在酒槽口接满一瓶,盖好,双手递给纳萨尔,“啊”纳萨尔发出惊喜的叫声。 众人看去,阳光闪耀,琥珀瓶上的太白似乎波光醉舞起来,前边的人惊呼,后面的人拼命挤,宋宗英拉着谭稚谦大声的叫好助威。 谭逸飞一挥手,小工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只小盏,纳萨尔举盏而饮,立即赞不绝口:“美酒美器,卓而不凡!谭先生,我请求将酒仙的海外代理全权交由本行,相信订单很快就会蜂拥而至。” 谭逸飞笑道:“谢先生吉言,我为我们的合作锦上添花。”一挥手,小工捧来一只箱子,打开,一箱精致竹匣,谭逸飞将纳萨尔手中的琥珀瓶轻轻拿过来,放入竹匣,缓缓盖上盖。众人惊呼,盖上仍是那幅酒仙绣图,宝石般的琥珀放入精致朦胧的绣匣内,内外两幅酒仙如同湖中倒影立体而生动。东方神韵和西方的浪漫合二为一,神奇的魅力令全场惊叹! “啪啪啪”镁光闪烁,柴日双呆得说不出话来。他此来本想用降价扰市给谭逸飞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谭逸飞并不急于投放市场,降价反让自己赔钱赠不到吆喝。再看谭逸飞酒坊之气派,名流之云集,仅为上层人物供酒利润已自非凡,一旦他批量投放市场,产量之巨更为可观!一般新兴字号都需两三年才能混得小有名气,所以柴日双起初并未放在眼中,如今再看,只半日俨然已成福田升最大威胁。 _ 七虎挤了半天才看到酒仙套装,边回主座边大叫:“大哥,是嫂子绣的图!嘿!真漂亮!” 缪世章眉头更深:“大队长,谭逸飞这是借宋府的地势扬名呀,记者一旦报道,谭宋两家合作酒业就会无中生有,我劝您赶快让表妹停了绣园吧。” 七虎:“怎么了,谭先生那么义气,和他合伙有啥不好?” 缪世章颇严肃:“虎子,你忘了我们相遇那天大队长和我穿的是什么了?” 七虎只觉头“轰——”的一声,张口结舌:“是,我记得,只是,只是……” 缪世章:“只是什么?大队长是去祭奠老太爷,老太爷又是如何仙逝的?” 缪世章声色俱厉令七虎愣住,宋宗祥亦觉心中猛地一震:“世章…我知你忠心可鉴,只是这件事是否多虑了,此谭非彼谈啊。” 缪世章:“虽说如此,也需防患于未然才是,这绣园……。” 宋宗祥点点头:“嗯,这件事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侯世伯息怒啊,这关系全镇的安危,比宋府一家的生意要重的多,这事你才应该多上点心。” _ 纳萨尔:“谭先生,按照合同,您订的紫水晶送到了另一个地址,那么您怎么给我带来同样的Surprise呢,What?” 魏打更听不懂:“撕破褥子?洋人说、说的个啥?” 柴日双上前一步:“谭先生,我略识几句英文,如果需要,我可以为您代劳。” 谭逸飞一笑:“多谢。纳萨尔先生,您的Surprise已经到了!” 随着纳萨尔转身,众人发现一辆篷车不知何时已侯在外围,一人崭新长衫,鹤发喜颜下车,正是姚大叔。 谭逸飞快步迎上:“姚叔。” 魏打更:“这不是姚老爷子吗?”敲了一下大锣,“姚六合驾到——。” 柴日双不由惊诧:“姚老板……” 老童铁匠:“姚老弟是专程来给谭先生道贺的吧,来来,咱老哥俩可有年头没好好喝上两碗了!” “哈哈”众人大笑,本有些紧张的姚大叔一下放松了很多。 谭逸飞:“姚叔,我都说了吧,哪儿还用得着逸飞引见,大名鼎鼎的百年姚记谁不认识啊!纳萨尔先生,就请姚老板为您送上这份紫晶之喜。” 姚大叔忠厚地笑着点头:“逸飞,你这后生就是脑子活,图个新鲜,这法子可是吓了大叔一大跳。”冲篷车上喊道,“嫦娥下凡喽——” 谭逸飞微笑着,至姚大叔喊了这声后,不知所云,就见众人均“哇”地惊叫起来。 谭逸飞望去,蓦然露出极震惊的目光。 金风轻拂,丹桂飘飞,只见一佳人从篷车上款款而下,她手捧一只精致的紫水晶瓶,阳光莹莹闪烁在她身上,上身穿一件水月唐装,下身竟配了一条紫金的礼服纱裙,这中西合璧的着装非但未觉不伦不类,反令她更添了一份异乎寻常的魅力。 这位万众瞩目的绝代佳人,正是穆雪薇! _ 宋宗祥眼中现出惊艳,一扫方才的忧虑。 七虎“哇——”地大叫一声:“太漂亮了!可让咱九仙开了眼啦。” 聂探长:“大人,那个女孩子真是绝色,比沈老板还美过三分。” 缪世章斜眼望去,县长虽不失态,却也禁不住颔首赞许。 宋宗祥喃喃吟道:“纤纤玉手挼新蕊,美酒一杯花影醉……” 缪世章暗暗摇头:“别又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才好……” _ 穆雪薇微笑着走来,目中只有谭逸飞,而谭逸飞已完全呆住了,众人的轰动令他回过了神,正看到潘凤云暗暗向穆雪薇竖大姆指,雪薇顽皮地向她眨了眨眼。 谭逸飞只觉电光一闪:“敢问潘编辑可曾在慕贞女校读过书?” 潘凤云低低一笑:“谭公子的确聪明。” 谭逸飞心中立明:“原来她是雪薇同学。” 穆雪薇的华美令柴日双已经看呆了,情不自禁:“幺西!” 声音虽低,却令谭逸飞蓦然一惊,剑一般盯向柴日双,柴日双却浑然不觉。 穆雪薇已走近,谭逸飞定了定神,迎上,雪薇朝他甜美一笑,四目交融处万千心语流动。 纳萨尔:“哦,美丽的小姐,欢迎您。” 穆雪薇近前挽住谭逸飞的右臂,在众人的惊讶中走到纳萨尔面前:“Mr.纳萨尔,我替姚老伯为您送上这份特殊的礼物,Lookplese。” 她后面的伙计将箱子打开,紫色流光飞溢,众人瞪大眼睛看去。穆雪薇举高手中的一瓶,精美的紫水晶纤巧酒瓶,瓶上的嫦娥月下吟箫,仙袂飘飘。只听雪薇道:“《汉书》有云,尊桂酒,宾八乡,桂花酒古来就是宴宾待客的上品。Mr.纳萨尔,这款正是此地独一无二的百年桂酒,名曰嫦娥桂,是酒仙酒坊和姚记酒坊特为世间女子所酿。” 众人一听更为哄然,专为女子所酿,真是闻所未闻。再听此诗将女子的冰洁和此酒的尊贵完全显现了出来,立显清雅脱俗。 纳萨尔大为惊赞:“哦,好美的酒,好美的嫦娥!谭先生,姚老先生,这样的出场实在精彩!” 穆雪薇倒了一小盏,优雅地奉上,纳萨尔先是仔细欣赏了片刻,饮下后立现惊喜:“Nice!” 穆雪薇:“谢谢,我们中国有句古诗,Thefinestwinefromeveningradiancecups(葡萄美酒夜光杯)说的正是此物,Mr.纳萨尔,您是否听过Risebrightmoonatthesea,thelimitsoftheearthistotallyatthistime(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纳萨尔:“Yes,我听过,非常美的诗句。” 穆雪薇:“这就是说,当姐妹们端起这杯嫦娥桂,无论是中国还是波兰,还是世界各地,都会欣赏到天涯共明月的美妙。” 纳萨尔太兴奋了:“Sowonderful!这真是一份太美妙太美妙的礼物,谭先生、姚老先生,我再请求做嫦娥桂的独家海外代理。” 谭逸飞:“这是姚老板和逸飞的荣幸啊。各位,姚六合以桂入酒,独树一帜,相信大伙都记忆犹新。”高声宣布,“今日桂酒重现,姚记重张,来!诸位同庆!” “轰——”姚大叔蓦然大喜,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便是六合阵最后一道“北阵”!北斗七星,其状如勺,自古便被喻为酒器,《楚辞》有云“援北斗兮酌桂浆”,《春芜记》亦载“尊倾北斗宴升平”,姚记便是六合阵中唯一的酒阵,成全姚记重张,联手国酒扬威! 果真,凭百年六合的美誉和姚大叔的正直人品,六合复出瞬时便引起全场沸腾,魏打更“咣”敲了一下锣,众人举起碗“祝姚老板重张大吉”的声音不绝于耳。 柴日双变了脸色。谭逸飞的酒仙饮过之后已觉琼浆润喉,如果姚记再要重张,他的桂酒更是独树一帜,要知道福田升虽控股全县七成酒坊,但方子大同小异,被他暗算硬购入的几家国酒老字号也是因前辈去逝后辈无能才得手,后辈本就是败家子又怎懂得酿酒之术,故福田升现在产量虽大,冲的也是市场,并不能在口味上拔得一筹,如若酒仙和六合出世,他旗下的酒便更无味可言,他不心惊才怪。 _ 趁众人欢腾,谭逸飞悄拉穆雪薇走出人堆,低声道:“居然和杨兄里应外合,好一个二龙出水。” 以他的才智,已瞬时推算出,定是潘凤云将自己在《国风报》登广告之事告诉了雪薇,雪薇急于见到自己,便央求杨汉鼎暗中相助,三人假演一出出洋瞒过师娘和自己,然后三人同回龙安县,巧言混入姚记酒坊,自己此时已全力筹备出酒大典,自然被雪薇逮个正着。 穆雪薇摇头晃脑:“兵分两路,阴阳相调,隐于阵中,攻敌不备。哎,我可是你恩师的嫡传哦。” 谭逸飞:“是我失算。更想不到潘编辑与你竟是同窗,她和纳萨尔又是朋友,就把紫晶瓶的事都告诉你了。这一步一步算计得真好。哎,姚大叔居然就信了你。” 穆雪薇笑得得意:“穆雪薇的人缘一向很好哦,哎,人家费了好大的心思要给你个惊喜嘛!” 谭逸飞:“的确是惊天动地,喜出望外,我简直已惊喜得无话可说。” 穆雪薇“咯咯”地笑起来,开心又顽皮,已全然不似上次见面时的憔悴悲凄。正待细说,众人已热烈地围了上来,争相赞誉着。 魏打更:“谭老弟你咋在这儿,哎呀我说这位小姐简直是嫦娥下凡,还、还会说洋文呢!” 钱老板:“能让姚六合起死回生你可真神了,这人杰地灵全让你占了。” 宋宗英:“哎大家伙说说,谭先生的生意能不火吗?” 谭稚谦:“正是正是。” 谭逸飞一边感谢一边说:“雪薇,快请纳萨尔先生入座。” 穆雪薇优雅地陪纳萨尔走向台上专座。 童铁匠:“谭先生你可不是个金脑子吗?你咋想的,这宝石瓶子这绣出来的匣子这嫦娥仙子,别说是洋人,就是咱,哪一样咱见识过?” 魏打更:“还有专门给女人喝的酒,嘿,可真是破题头一遭!” _ 湖荡金波,香凝紫萸,琥珀酒仙和紫晶嫦娥桂耀花了众人的眼睛,只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戏台一下冷落了不少,沈凤梅不由看向主座上的宋宗祥,宋宗祥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穆雪薇。沈凤梅咬了咬唇,有些不悦。 缪世章心起波澜,已得天威地势,这东西南北也被他掌于帷幄,好精妙的一出六合阵!此人年纪不大却狡黠过人,要是生了异心,必为宋府大患。忧虑中忽看到沈凤梅的不悦,再一看,宋宗祥正欣赏地看着不远处的穆雪薇,缪世章目光一转:“大队长,这位小姐看来是谭先生的朋友,她初到本镇,咱们是不是该表示一下欢迎?” 宋宗祥起身:“正有此意。” 缪世章随着宋宗祥向穆雪薇走去,余光看到沈凤梅正看着宋宗祥,台步已微乱。 _ 穆雪薇和潘凤云在一桌吃着糕点。 潘凤云:“终于开心了吧。” 穆雪薇甜甜一笑;“当然,VeryVery开心!”仰天一笑,只觉目中泛泪,“不管我找得多么辛苦,不管他怎么改头换面,我终于是找到他了!” 潘凤云紧紧握住雪薇的手,亦替好友开心。 正向这桌走来的缪世章听到此话,不觉心中一动。 纳萨尔上前敬酒:“Cheers!两位美丽的小姐!今天这样难得的场面,谁可以为我引见一下县长大人? 潘凤云:“这边请,纳萨尔先生。” 纳萨尔:“Thankyou。” 两人向县长那桌走云,穆雪薇自饮一杯,这才发现许多孩子在台下好奇地看着她,她抓起一把把彩色糖果洒下:“小朋友们,吃糖吧!有苹果味的、桔子的、香蕉的,可好吃啦!” 玻璃纸糖果五彩缤纷地洒落,孩子们欢呼着,阳光下穆雪薇的笑容有如仙子 宋宗祥看呆了,缪世章“咳”地一声,宋宗祥回过神,抱拳上前:“这位小姐请了,在下宋宗祥,是本镇山防大队长。这位是宋某二弟,九仙商会会长缪世章,欢迎芳驾光临九仙。” 穆雪薇起身:“谢谢,我叫穆雪薇,很高兴认识两位。”她大方地伸手过来,宋宗祥与之相握,不觉竟微微脸红心跳,心中也说不上为何会这样。 缪世章:“穆小姐的到来真令庆典生辉!敢问小姐与谭先生可是熟识吗?” 穆雪薇:“当然!” 缪世章:“哦,我刚才听到您说谭先生改头换面了,不知谭先生改了些什么,是不是,改了姓氏?” 穆雪薇毫无心机:“是啊……” “雪薇!“谭逸飞一句话打断雪薇,他一见宋宗祥和缪世章向雪薇这桌走去,便急忙也走过来,刚好阻止雪薇泄露天机,心中一个惊澜越过,脸上仍微笑道,“哦,舍妹来得冒昧,未及向二位引介。雪薇,表哥的酒坊幸得大队长和缪会长相助,来,你我敬二位一杯。”遂不动声色将穆雪薇拉至一旁,装作倒酒:“赶快去我办公室休息,尽量少和人搭话。” 穆雪薇:“干嘛,你吃醋呀?” 谭逸飞正色:“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一会儿我倒出空就给师娘打电话,让她派人接你回去。” 穆雪薇顿时慌乱:“不要!我不要回去,我求了杨大哥好久好久他才被我说动的,我又求了姚大叔好久这才终于见到你,刚刚见面,你、你就又要赶我走吗?” 雪薇满目娇怜,谭逸飞心中立时心疼不已,将一把钥匙递过去:“那就乖乖去休息,谁敲门都别开。” 雪薇稍稍定心,匆匆向宋宗祥缪世章点了一下头,就跑下台,缪世章正待叫住她,谭逸飞一杯酒已敬到眼前:“缪兄请,舍妹急事失陪,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缪世章:“哦?穆小姐刚好说起一件趣事却被先生打断,先生入镇之前特意改了姓氏……”剑一般盯过来,“请问,先生原本贵姓?为何要改?” 谭逸飞一笑:“哦,这件事啊。在下与雪薇本是同宗,失怙之后即随家母迁往祖父故居,因家母是家中独女,所以就给我改随母姓以延宗嗣。雪薇留洋之后我二人已多年不见了,她回国之后突然得知我改了姓,难免惊讶一番。” 宋宗祥:“原来是谭先生的宗妹。” 缪世章却是似信非信,随着穆雪薇的身影一眨不眨 谭逸飞目光一转,忽道:“啊,沈老板好似突然不适,在下去看看。” 宋宗祥随之看去,远远的,沈凤梅皱眉收拾着道具,沈班主急急拦着,但似是拦不住。宋宗祥立时向台下走去,谭逸飞正欲随之脱身,却被缪世章拦住:“仅为兄妹之交,谭先生为什么要急于支走穆小姐?” 谭逸飞:“支走?缪兄误会了,雪薇刚才说纳萨尔对酒仙绣很欣赏,想要参观一下绣园,可是逸飞已邀请记者朋友们对夫人采访,只怕纳萨尔此刻前去有点不方便,就让雪薇先去拿几件夫人的精绣请他品鉴。” 缪世章一惊:“记者去了绣园?”沉沉道,“先生明暗兼顾,好一局树上开花!”他急急下台,招了包车远去,虽未回头,谭逸飞却可感到缪世章背后似生出一双凌厉多疑的眼睛正紧盯着他,不由令他回想起宋宗祥曾说过的狠话“凡谈姓之人一律赶出镇外,若是谈祖同脉则见之立毙!”谭逸飞心中打了个冷颤,绝不能让人知道我和雪薇的关系,绝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危险,我要让她快乐,让她永远快乐。 _ 沈凤梅的包车已走远,宋宗祥快步走到戏台:“沈班主,沈老板这是……” 沈班主赶快陪笑过来:“也不知怎么了,突然说胸口闷的慌,非要回客栈不可……” 宋宗祥:“哦,可能累着了,您忙您的,我去看看。” 沈班主哎哎应着,就见宋宗祥一跃上马,追沈凤梅而去。 _ 支开缪世章,谭逸飞正好行一件大事。只见蹄飞尘扬,张达和王小顺跃马驰来,虽是平民打扮,却难掩军人气度,谭逸飞赶快上前:“杨兄都交待清楚了?” 张达:“是,大哥说眼下营部扩军急需枪弹,我们这会儿来谈正是时机。” 王小顺:“大哥吩咐一切按谭先生计划行事。” 谭逸飞点头,将二人让于一桌,低声密语一番,远远看到柴日双向姚大叔走去。 宾客们热热闹闹,有些旧识纷纷向姚大叔祝贺。柴日双气愤挤进来:“姚老板,我那么优厚的条件你不接受,怎么反倒被谭逸飞收了。” 谭逸飞从后面走上前:“不是被在下收了,而是继续经营六合酒,正正宗宗的姚记六合酒!” 柴日双脸色一变:“那,这嫦娥桂又是怎么回事?” 谭逸飞和姚大叔会心一笑:“嫦娥桂乃是六合的支脉,保持着六合独有的桂香,用它来拔六合重张的头筹,大伙说,这彩头怎么样?” 众人齐声喝:“好!嫦娥桂嫦娥桂,蟾宫折桂啊!” “嗡——”柴日双有如被重重一击,咬牙道:“姚老板你可是忘了当初商约上是怎么写的?你要是再敢烧祖窑我就能立马砸平它,哼,正好今天县长在座,就由他来评评是非如何?” 姚大叔一惊,众人均禁了声,姚大叔被说中了心事,不由紧张异常,柴日双更是逼前一步:“哼,柴某现在已经是五柳商会会长了,是不是要我找出当年的商约来公布于众啊?” 谭逸飞:“柴会长生意练达咱们怎么会信不过呢?”故意诱导道,“哦?商约上真写的是姚记祖窑吗?” 柴日双:“千真万确,姚家百年祖窑!” 谭逸飞:“那就是了,姚家百年铜锅已破何谈再燃,柴会长要是不信,随时可以去检验。” 柴日双:“那,那这嫦娥桂……” 谭逸飞笑了:“这是姚叔那两口小锅酿的,并非柴会长口口声声所说的百年祖窑啊。” “哗——”众人大哗,如此峰回路转姚大叔更是想不到。谭逸飞就是故意要引柴日双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姚记祖窑”四字,令他作茧自缚再难改口! 柴日双脸色青白交加:“谭先生是在呈口舌之利吗?” 谭逸飞:“岂敢。同在商界,在下只是在向柴会长学习诚信之道,合约重诺,字句清晰,嫦娥桂是否出自姚记祖窑谁看了都是一清二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又岂是在下随口可以改的。” 魏打更:“咱这老祖宗的学问深、深了去了,他一个小鬼子懂啥呀?” 宋宗英:“就是,较得什么真呀?怎么,人家用旁的锅烧不成吗?你福田升还有胆子砸去?” 众人都哄笑了起来,柴日双气坏了,见对方人多势众,只好咬牙切齿上了篷车而走,他只来此半日,已被谭逸飞接二连三的阵式震得心神纷乱,这六合齐发,阵阵难以应对,多留自无益。 刘二豹已换了一身新衣来到:“哎,你不是那个日…日什么…哎,这就走啦?” 谭逸飞迎上:“刘团总,这么大的事怎么才来啊,县长大人公事繁忙都要回去了。” 刘二豹一腔怒火被勾起:“还不是那个七虎子,老弟我和你说啊……” 刘二豹激动地比划着大骂,谭逸飞不动声色将他往张达王小顺座位上引,一边和二人对了下眼色:“这通谍和金匾都是龙大人所赐,如今金匾高悬,通谍怎么还没现神威啊?” 刘二豹:“可不是嘛,这是军火的通关谍呀,军火——” 张达虎目一瞟:“军火?” 刘二豹一凛,看到座上两个男子正冷冷看着他。 谭逸飞:“哦,我来引见,这位张兄,这位李兄,都在军中高就,这回是冲着龙大人的墨宝而来,要订咱一百坛酒仙给军中兄弟们呢。” 王小顺:“正是。我们旅长与龙府很有交情,听说龙大人亲赐名号,就特意让我们过来。” 谭逸飞:“两位大哥,这位就是和谭某同开酒坊的刘团总。” 双方抱拳见礼。 张达:“刘团总刚才是在说军火吗?怎么,团总有这方面的门路?” 刘二豹有些警觉:“刘某多问一句,两位朋友既然认得龙府,这枪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王小顺:“军中派系林立,互为掣肘,又都与龙府交情不错,龙府为避厚此薄彼,故一枪不发。” 张达:“军中的事,讲给外人干什么?刘团总既然开酒坊,又怎么会贩军火呢,是我们听错了。” 王小顺:“也是,九仙镇的铺面倒是不少,哪家也不象能造千百支枪的样子啊。” 刘二豹眼睛一亮:“千百支?两位在军中做的是这枪上的生意?” 王小顺:“我们是正正规规的九军,什么生意?我们买的枪都是兄弟们训练用的!” 刘二豹:“是是,刘某说错话了,这么说,两位要买枪?” 张达:“当然,国民政府军械紧张,多招的营队就一直从外路进货,给我们供货的老诸被人端了,一时断了货,想找个可靠的接上。” 刘二豹一下来了精神:“我,我……” 谭逸飞将刘二豹拉远几步:“团总,如今兵祸横行,您没听大队长常说军匪军匪吗?还是别沾这些当兵的吧。” 刘二豹:“谭老弟和兵匪打过交道,肯定是吓着了,姓宋的为保他山防的武力,当然什么怕人就说什么,哎哎哎,老弟你去招呼客人吧,这两位兄弟我替你招待。” 谭逸飞还想相劝,已被刘二豹推走,回身忙不迭地给张达和王小顺敬酒:“两位可别把我当外人啊,朋友要的货我有,刘某今晚在团防设宴,还请两位赏光。” 谭逸飞转身时眼中已满是笑意,他当日故意将通谍之事泄露给宋宗祥和七虎,便是要借他们的威力限制刘二豹的枪械出手,包括柴日双在内,万不可令九仙镇重陷枪火之危,反过来,便促成了刘二豹急于出手,价钱上便处于劣势,正好引荐给杨汉鼎队伍增加军备。 _ 宋宗祥直追到仙客来客栈,推开沈凤梅房门,沈凤梅正临窗吹箫,仍是方才大典上那首《平湖秋月》,此刻听来却显得甚为清静,宋宗祥静静地听。收住尾音,沈凤梅还要接着吹,被宋宗祥一把拦住:“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沈班主说还有一出没唱完呢?” 沈凤梅“哼”了一声:“大队长还关心沈家班在唱什么呀?我以为那九天嫦娥一下凡,大队长就听不惯这人间的俗曲了呢?” 宋宗祥大笑:“原来是吃醋了!那嫦娥远远的欣赏就成了,宋某凡夫俗子,又怎么会不食人间烟火呢?” 沈凤梅面色稍和,被说中心事,不由神情扭捏,宗祥见了更喜:“我要不是放不下你,怎么你一走我就赶来了,来来来,我陪你补上这第三出怎么样?” 沈凤梅这才笑了,从柜中取出一个包袱,打开,是一件崭新的许仙戏装。 宋宗祥惊喜:“呀,好巧的心思。” 沈凤梅:“只怕凤梅粗布土衫,比不得尊夫人的金针银线。” 宋宗祥已披在身上,柔情中一语双关:“只要是夫人亲手做的,我都喜欢。” 在宋宗祥热烈的目光中,沈凤梅又羞又喜地垂下头去,轻柔地帮宋宗祥系襻。 _ 缪世章匆忙回到客栈,小二报说宋宗祥进了沈凤梅的房间,缪世章听了越发忧心,叹了口气走回自己办公室,开门一诧:“表妹?” 梁嘉琪正端坐在房中,春风满面:“表哥,我是不请自来,没有打扰你吧?”说着将一张银票放到缪世章眼前。 缪世章:“这是?” 梁嘉琪:“是绣园做成的第一笔生意,我说直接入布庄的账就行了,可是账房说他可不敢做主,这宋府三大生意都得过您缪掌柜的眼才行啊。” 缪世章:“表妹取笑了,这都是你和大队长的家业,我不过是食君之禄罢了。” 梁嘉琪:“宗祥早就说把仙客来过到你名下,可你就总是推,表哥,自打接下谈家这仙客来,二十年了全是你忙里忙外,这不都是你的心血吗。” 缪世章:“多谢表妹好意。哦,说到绣园,我已经为你另选了个地方,我带你去看看如何?” 梁嘉琪:“这倒不必。绣工刚刚上手,前店后厂又特别方便。更何况记者们已经给写了文章,电台也说是要播呢,要有客商看着报上地址找来,我就更不能换地方了。” 缪世章一惊:“记者?我刚从绣园过来,没看见记者啊?” 梁嘉琪:“都采访完了,谭先生早给他们定了席,就在前边酒楼呢。表哥,你可没看见今天这阵势,要不是谭先生把那些场面话事先教了我一遍,这么多记者我可真应付不来?” 缪世章咬牙起身:“好,好,好!声东击西,令我顾此失彼,不但宋谭合作酒仙板上钉钉,这会儿再去找那个穆雪薇也失了先机了。” 梁嘉琪没去酒仙大典,自然不解:“你说什么呢?你不是和宗祥去了出酒大典吗?怎么先回来了?” 缪世章脑子尚没转过来,随口道:“大队长为了沈老板……”突然觉得不对,但话已出口。 梁嘉琪疑惑间,窗外已飘来沈凤梅的箫音,接着一曲《断桥》传来,间或着宋宗祥的许仙声声。 梁嘉琪的心情瞬时逆转,定定地坐着,眼中怒气渐显。 缪世章:“表妹,大队长他……你……” 梁嘉琪:“表哥,这事你一定得管,你要能断了那蛇妖的念想,我就听你的,绣园改地。” 缪世章一喜:“好!其实我已有一石二鸟之计……” 缪世章用茶杯在桌上移来移去,密语着他的计划,梁嘉琪沉思着点头。 _ 是夜团防灯火通明,桌上的龙府通谍端正地放着,张达王小顺立生肃敬。 见此,刘二豹先放了一半心:“怎么样二位,刘某没扯谎吧。” 张达:“刘团总够意思,没想到你这团防不大,却手握重权。” 刘二豹:“是是是,兄弟为这也几乎赌上了全部家当啊。二位,您说这训练用的枪,就给兄弟我做吧。” 张达:“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得我们营长点头。” 王小顺:“这样吧,通关谍我们也看了,就先订五十支试试,不知这价钱上……” 刘二豹:“好说好说,刘某头一次做,二位给开个价?” 张达:“只要是真货,价钱好说,就是我们营长这关难过,谁都知道军火交易乃是肥差,多少个商贩就是头一次没把营长伺侯好才丢了这份美差,刘团总想做得长远,可不能缩手缩脚啊。” 刘二豹:“刘某当然想长长久久地为军爷您效劳,咋才能让贵营长高兴,还请二位提个醒。” 王小顺:“我们营长最喜欢和大方的人打交道,上回那个老诸就是送了营长30支才做了这几年的,刘团总,营长我们可以替你引见,怎么做就看你的了。” 张达:“如今军火商到处都是,要不是看在龙府的金面,我们也不做萍水买卖。” 刘二豹:是是是……”片刻一咬牙道,”好,刘某诚心交这个朋友,头批我进了100枝,我愿意买50送50,就当我刘某敬送营长的见面礼。” 张达和王小顺:“好,够爽快!” 三人举杯,刘二豹心中极为痛快,大碗饮下。 _ 新月如钩,好多人都围在仙客来客栈院外。 “看,谭先生和穆小姐进去了,白天看她就象是仙女下凡,现下月亮一出来,更象是天上的嫦娥了。” “穆小姐要是仙女,那谭先生不就是金童了吗,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咣——”魏打更一锣敲响:“走,都走,谭老弟出了一天酒让你们放开了喝,咋的,还没喝够啊,还追到人家客栈来了,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众人嘻骂着魏打更:“结巴,你哪象个打更的,倒象是专给谭先生鸣锣开道的啊。” _ 急急地开门,谭逸飞一把将穆雪薇拉进自己客房,“砰”地紧锁门,“唰”地关严窗帘,油灯点亮,二人深深对视,此刻,他们终于可以仔仔细细地端详! 穆雪薇泪流满面,却是满怀喜悦,微颤地一时说不出话来,谭逸飞无比心疼,痴痴地看着她,渐渐,目中也泛起泪光,忽的将雪薇紧搂入怀。她是他的仙子,他今生今世的至爱!两年前他一信绝情已然痛到心碎,千百相思只在梦中裛泪,今日,今日当真是天意安排,他终于又将她搂入怀中,紧紧地搂入怀中! (第十四章结束,待续) 第十五章 打蛇 《英雄煮酒》 第十五章_打蛇 油灯也似眷顾这对有情人,今夜特别的明亮,将二人相拥的身影映得温馨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穆雪薇轻轻道:“逸飞……” 谭逸飞似终于醒来,捧着雪薇的面容,心疼地为她拭泪:“何苦?” 穆雪薇泪水又下:“我一定要见到你,一定要见到你,多苦我都不在乎,不在乎……我不在乎!” 雪薇用力搂住谭逸飞,谭逸飞心中百感交集:“你明知,我……我对不起你,我……” 穆雪薇轻轻摇头:“回家这些天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上次见面实在太不理智,你怎么会随意做出背叛的事呢。“咬着樱唇,”我这次来,一是要看看你的人,上次那一枪伤得重不重,二是,是想亲眼见上她一眼才甘心……” 谭逸飞:“她?”立时明白雪薇对自己已有妻室的话当了真。 穆雪薇轻轻道:“我希望她是一位娴淑蕙质的好姐姐,可以象我一样陪你下棋、象我一样陪你作诗,象我一样陪你骑马……” 穆雪薇每说一句,都如小锤击中了谭逸飞心中,他忍不住拉住她:“雪薇!” 再看穆雪薇,每说一句泪水便多了一分,但目中是无比的纯情与真挚:“……象我一样陪你跳舞、听你吹箫、看你打枪……” 谭逸飞再也忍不住了,紧搂住还在痴痴自语的雪薇。 _ 记者们的热闹声从酒楼传来,缪世章闷声走在院中,下意识地回身向谭逸飞的窗子望去,心下道:“现下且容你得意,日后必将你扫出宋府” _ 宋府大厅华灯高照,宋宗祥、梁嘉琪和宋宗英喝茶聊天,嗑着花生瓜子。 宋宗英讲着一天的见闻:“九仙镇什么时侯有这么大的场面,连县长都亲自来送匾,那是什么气派?嫂子你是没看到,把柴日双给气的,走的时候脸都绿了,哈哈!” 梁嘉琪:“瞧把你乐的,你当我闲着呢,谭先生请的那些记者把咱绣园拍了个够,你嫂子头回上了报了。” 宋宗英“哇”地大叫:“真的呀嫂子!今天县长说谭先生是实业家,那嫂子你就是女老板!” 两人说得兴高采烈,宋宗祥却闷闷的。 梁嘉琪:“宗祥,我都听表哥说了。你还想着侯府的事呐?” 宋宗祥:“啊?嗯,就只怕世伯气生得大了,咱山防就少了座靠山,刘二豹更该胡来了。” 宋宗英:“哥,刘二豹算哪根葱,七虎子一只手就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宋宗祥:“这豹子牙齿硬了终归会咬人,他已经拿着了龙府的通谍,现在是虎子按着,周边的哥老会不敢上手,但总不是长久之计。”沉思片刻又道,“嘉琪,老太太要的佛样你绣好了吗?” 梁嘉琪一笑:“表哥说马上会用到,我刚刚赶出来了。” 宋宗祥:“二弟行事就是周到。”轻叹道,“哎,他是想请夫人居中调和的,我一直没好说出口,这本来是男人的事怎好烦劳夫人呢?” 宋宗英不解:“让嫂子出马?你都没辙嫂子能怎么办?” 宋宗祥:“嘉琪是老夫人的表亲,在老夫人面前能说上话,还有你宗英,老太太到现在都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一直说下回把你带去让她看看呢。世伯是有名的孝子,只要你们能让老太太高兴,之前的事也就淡了不少,哥也就不这么担心了。” 宋宗英:“行!我去,只要为了哥好,让我干什么都行。” 宋宗祥:“宗英,哥谢谢你!” 梁嘉琪:“哪天动身啊?我把绣园的事交待一下。” 宋宗祥:“嘉琪,难为你了。” 梁嘉琪温柔地笑:“夫妻本就该同甘共苦,当年我爹要退婚咱们都挺过来了,还有比那更难过的坎吗?” 宋宗祥感动地握住梁嘉琪的手:“是,当年宋家是站在一片瓦砾之上,你还是义无返顾嫁给了我,不弃之恩,我宋宗祥永世不忘,永世不忘……” 宋宗英感动地看着,忘了夹菜。 梁嘉琪羞涩地抽回手,目光一闪淡淡道:“把沈家班也带去吧。” 宋英英“噌”地站起:“什么?那个蛇妖,嫂子你疯了!” 梁嘉琪:“宗英,眼下大局为重。老夫人最爱听戏,咱们带了戏班过去,这一热闹,说话不就更方便了。” 宋宗祥更加感动:“嘉琪,你全是为了我,让你委屈了。” 梁嘉琪:“因为我知道,你这辈子绝不会负我,是吗?” 梁嘉琪笑得暖如和风,却坚定地盯着宋宗祥的眼睛,这笑容中似隐着什么。宋宗祥一时怔住,缓缓点了点头。 _ 一纸素笺上飘逸小楷“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 穆雪薇轻声念着,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谭逸飞,看得谭逸飞竟有些心虚:“哦……” 雪薇眨着大眼:“其实凤云说你亲口承认的根本就没娶亲,我还有一点点怀疑,可是刚才我什么都明白了。你是专情的人,又怎么会背着夫人和别的女孩子……”含羞一笑,掏出自己珍藏的上半素笺,与谭逸飞的半幅相对,二者正是完整一幅,“所以,你心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就象我对你一样。” 谭逸飞心中感动忽的涌动:“雪薇!既然上天又把你送回到我身边,我就不再瞒你了,我身负爹娘遗命要完成酒坊的事业,但这件事很艰苦的,酒坊什么时候能做大预测不了,所以我不能误你终身。” 穆雪薇:“终身?雪薇的终身早就交给你了!我们既结同心,自当同甘共苦!令尊遗训字字殷切,我一定要与你共同完成!” 谭逸飞微感诧异:“你怎么知道……” 穆雪薇神秘地从怀中掏出一信,金面旧锻,墨字细密,上有血渍,乃是谭逸飞的那份遗训:“你的习惯可是一点都没变,还是爱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中间抽屉尽里面。” “什么都瞒不过你去。“谭逸飞深情道:”习惯未变,人也未变。” 穆雪薇:“逸飞,我一定会等的,无论多少年,我一定会等到你事业有成,让爹娘安心之后我们再成亲。你再也不要赶我走了,我早就说过,我是你的人,今生今世都是你谈逸飞的人了。” 谭逸飞感动地拥穆雪薇入怀,心已被融化,只觉既是天意,又怎舍得再次分离。二人只觉有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话,哭哭笑笑呢呢喃喃真到天明。 _ 天光放亮,酒坊顶上烟雾缭绕,酒工们已经穿梭着早起干活了。 清幽的洞箫声响彻九宫湖,薄雾如纱般笼着绿色的竹林,晨光透过竹叶闪烁在月白色的仙袂上。绝美的笑容,出尘的风姿,穆雪薇有如一位快乐的仙子轻舞在芳林小径,竹叶飘飞,金光洒落,谭逸飞吹箫痴情地凝视。 穆雪薇围着谭逸飞旋转着,开心地笑:“我好高兴,好高兴!你知道吗,一晚上我都兴奋得睡不着,逸飞——我终于和你在一起了!” 谭逸飞被雪薇的热情纯真深深感染,只觉心中被点燃。 穆雪薇:“可是我不明白,咱们为什么非要说是表兄妹呢?” 不远处的一株树后露出缪世章深邃的双目,正凝神往下听。昨日起他就对穆雪薇颇为起疑,今日晨起便悄悄跟着二人来到林中,只道能出几分真相。 谭逸飞停住箫,笑道:“师兄妹也行啊,你还记得吗?” 穆雪薇甜蜜地笑:“当然,教咱们学棋的先生是位宫中的老古板,非要大家都师兄师妹的叫,我才晚来了两天,就成了大伙的小师妹了。” 谭逸飞:“既然小师妹好心情,我们就趁着晨清气爽,手弹一局如何?” 穆雪薇开心地跳:“好啊好啊……” 谭逸飞往缪世章隐身之处一指:“我这就去取棋,你先去那边石桌等我一下。”说着脱下青衫披在雪薇肩上,余光已看到竹叶晃动人影匆匆而逝,谭逸飞一丝冷笑闪过,忽然放低声音,“雪薇,你亲眼看到的,杨兄和我蒙过九仙镇的钱,所以绝不能透露咱们的身世来历,尤其是讲武堂更要守口如瓶,明白了吗?否则我马上送你回府。” 穆雪薇忙道:“好嘛好嘛都依你,我绝不透露半个字。” 谭逸飞稍稍放心:“而且咱俩之间必须是兄妹相称,这是因为,因为,你找我来了,咱们总该有个名目,又不能玷污你的名声。” 穆雪薇羞涩一笑:“我知道,你是要等到功成名就了才能放下这付担子,才能……” 谭逸飞:“是,等到那天,我一定会大礼重聘,我要大声向所有人宣布,你,穆雪薇,是我谭逸飞的娘子,我的夫人,我今生最爱的人!” 穆雪薇深深感动,眼中潆满幸福的泪光。 _ 缪世章离开竹林,匆匆往湖边小径走去,蓦地停住,目中又现沉沉。 湖水清清,几只洁白的天鹅悠闲地游着。宋宗英和谭稚谦一马双跨,静静地绕湖而行。 宋宗英:“今天就要起程了。” 谭稚谦:“嗯。” 宋宗英:“得十天半月才能回来呢。” 谭稚谦:“嗯。” 宋宗英:“嗯,嗯,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谭稚谦:“你从没出过远门,路上照顾好自己。” 宋宗英:“还有呢?” 谭稚谦:“侯府高宅大院,不比自己家,要处处恭谨,不能失了礼数。” 宋宗英:“嗯,还有呢?” 谭稚谦:“要是你十天还没回来,我就每天到镇口去等你,每天念诗给你听。” 宋宗英笑了,靠在谭稚谦怀中,谭稚谦手伸了伸,又放下,犹豫着又举起,轻轻搂住宋宗英,两人依偎着信马走到竹林边,宋宗英一指:“看,谭先生!” _ 林中红枫飘飞,叶丛中一局黑白对弈,谭逸飞和穆雪薇席地两旁,二人各掷几子,穆雪薇托腮沉思。 谭逸飞笑道:“胜负胸中料已明……” 话未说完,穆雪薇纤手一扫,将棋打乱。谭逸飞一怔,喃喃道:“又从堂上出奇兵……” 穆雪薇顽皮大笑:“怡然一笑楸枰里,且可随缘道你赢?哈哈哈……” 谭逸飞扇柄点了点穆雪薇,不在意地笑笑。 谭稚谦度来:“拢袖观棋有所思,分明楚汉两军持,非常喜欢非常恼,不是棋人总不知。” 谭逸飞一揖而起:“稚谦兄,大小姐,两位早。” 宋宗英:“早啊。”好奇地看穆雪薇,“你好漂亮啊!昨天都没好好和你说说话,我听见你还会说洋文呢,真了不起啊!” 穆雪薇:“这位就是宗英小姐吧,表哥一直夸你是个巾帼奇女子呢。” 两个女孩瞬间都对对方有了好感,亲热地拉着手笑。 宋宗英:“什么小姐?叫我宗英吧,我知道你叫雪薇,好美的名子啊。” 穆雪薇:“谢谢,宗英也很好听呀,宗荣祖耀,英姿勃发!” 宋宗英:“雪薇,本该请你到家里好好聊聊的,可是不巧,我今天要和我哥出镇一趟,只好等我回来再找你玩了。” 谭逸飞:“怎么,大小姐要远行吗?” 宋宗英点头:“七虎子得罪了侯司令,我哥说侯老太太很疼嫂子的,也想见见我,要是能把老太太哄高兴了,这事就算抹平了。嗨,其实我哥刀里枪里为镇子安生不知都死了多少回了,有什么能让我哥皱过眉的?不就是怕山防失了侯府的靠山,大家再回到担惊受怕的日子吗。” 谭逸飞听此话目光一闪,似心有所触,忙稳住心神:“哦,一时仓促,这里有几匣刚出的酒仙和嫦娥桂,请大小姐带着路上用吧。” 几人随谭逸飞前去取酒,又说说笑笑聊了一番。 _ 冬日映窗,喜鹊欢鸣。 沈凤梅正在自己客房收拾着行头,难掩兴奋之情,不由唱了起来《天官赐福》:“看看看,看德门呈祥耀,贺贺贺,贺百福骈臻妙……” 宋宗祥推门而入,接着唱道:“庆庆庆,庆福门千祥照,拜拜拜,拜福主恩荣耀。” 沈凤梅一见宋宗祥,更是喜上眉稍:“我没听错吗?夫人亲口说的带我去。” 宋宗祥深深点头:“当然了。嘉琪与我共过患难,最明白我的心思,起初还存着点门户之见,现在全放下了。有了你们俩,真是宋某之幸。” 沈凤梅幸福地望着宋宗祥,宋宗祥一把将她搂在怀中:“这趟回来,我定然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娶你进我宋府。” 沈凤梅更为感动,泪珠滚落。 两人又说了一会体己话,见院中缪世章已指挥将礼物和一路用度装上马车,沈班主也着人收拾着一车戏箱,凤梅也才终于有了真实感。宗祥又专为凤梅和班主各雇一顶双辕车,显是极为体贴,到府上接了嘉琪和宗英,一行人浩荡往侯府行去。 _ 一路辛劳,终于来到侯府,进得大厅,只听梵音宁静,香猊中青烟袅袅,原来今日是日光菩萨圣诞,老夫人便在前厅起了法事。 宋宗祥带嘉琪和宗英给老夫人及侯司令见礼,双方围坐一桌,侯司令面色铁青,宗祥见了心悸,忙向嘉琪使个眼色,嘉琪会意,将几幅精细的佛图呈现在老夫人眼前。 老夫人一见便爱不释手:“哟,我这佛堂谁的画挂上都不配,还就得是嘉琪丫头的手艺,瞧瞧这绣的,哎呀呀,这可哪儿是凡人的一双手哟,可不是织女下凡了吗?” 梁嘉琪很开心:“老太太,您都把我夸到天上去了,我哪当的起啊。” “哈哈哈”宋宗祥跟着笑,侯司令脸色稍和。 梁嘉琪:“老太太看得上眼,咱这就让他们给挂上去,您老快看看,宗祥把佛龛都带来了,是您最喜欢的香樟木,还有啊,宗祥上次回来就说,世伯军务缠身还不忘给您老翻新这佛堂,这份孝心我们做晚辈的可得学一辈子呢,这不,这次来是要给您老这佛堂重塑金身呐。” 侯老夫人:“啊哟,还可使不得,怎么能让宗祥这么破费。” 侯司令动容起身:“宗祥,这可不行,你……” 宋宗祥:“世伯,您出则守疆,入则尽孝,您的伟绩小侄学不到万一,佛堂的事小之又小,权当小侄孝敬老太太一回。” 侯司令终于露出笑容:“哈哈哈……好!娘,念完这卷经,让嘉琪搀着您,咱们这就去佛堂看看。” _ 随行的沈家班被安置在侯府偏院厢房,稍做安顿,院中便传来胡琴鼓音,沈家班已开始忙碌地试妆走戏。 沈班主:“今儿的戏可不一样,这是帅府!大家伙可都得加倍着小心,赏不赏的先甭想,不出差子就算阿弥陀佛了!” 众人:“成嘞。” 沈班主走到沈凤梅身边:“凤梅,趁着有功夫咱再把戏走一遍,喝得好,老太太高兴,大队长也能长面子,这可关乎你的终身啊。” 沈凤梅正在上妆,听到这话脸一红:“谢班主上心……” “哗啦”门帘一响,宋宗英大刺刺地进来。 沈班主:“哟,大小姐驾到,是来定戏单的吧,来来来快请坐。” 班主女儿搬来绣墩,沈班主用袖子又赶忙掸了两下才殷勤地摆到宋宗英面前。 宋宗英:“戏我哪儿懂啊,我是来上妆的。” 沈班主:“上妆?” 宋宗英:“老太太不是爱听戏吗?我就给她先扮上一出儿。嗯——我寻思着这是帅府,哎,就来个天门阵的穆桂英怎么样?神气!威风!” 众人面面相觑,沈班主陪笑道:“啊,大小姐,戏子啊台上热闹,台下就是挣命,在旁人眼中怎么说都是下九流,哪配得上您的身份啊,这要让司令知道了我们还有命吗?” 宋宗英:“那我哥怎么就能扮上啊?怎么着?不待见我,那我喊他过来!” 沈班主:“哎哟我的大小姐,我们哪儿敢啊,在这地界得一万个小心,一丁点纰漏我们都是有来无回啊。” 沈凤梅放下眉笔上前:“大小姐怎么突然想到要扮上呢?” 宋宗英:“嗨!老夫人点名想见我,可我来了吧,两手空空,不象我嫂子绣得一手好佛像,我一点孝敬都没有,话说回来,寻常的物件老太太什么没见过。哎?既然她老人家爱听戏,我就扮一个逗她老人家一乐,老太太听了一辈子戏,可见过骑着真马的女元帅没有?也给这帅府添个好彩头!晚上你们再大唱特唱!” 沈凤梅:“难得大小姐这份心思。但是穆桂英,不妥,不妨换个角儿,我给大小姐描妆。” 宋宗英:“有什么不妥啊?” 沈凤梅:“《天门阵》这出儿,元帅杨六郎都不是穆桂英的对手,顾着候司令的面子,穆桂英,太抢风头了。” 宋宗英:“哦,也是,那换谁?” 沈凤梅:“梁红玉怎么样?她在军中原就不是正职,绝不会抢元帅的风头,擂鼓战金山也足够的威风,怎么样?” 宋宗英心中忽地一闪,想起在自己闺房中和谭稚谦讲的那句话来“你要从军,我就做那个随夫出征的梁红玉!” 一念至此,宋宗英心气更高:“好,就梁红玉,帮我描上。” 沈凤梅:“好,大小姐这边请。” 沈凤梅是何等手艺,不一时镜中的宋宗英渐上好了妆,凤梅又认真将宗英的双眉勾挑得神采奕奕。 班主女儿远远地小声道:“爹您看!大小姐扮起来和梅姐姐一模一样。” 沈班主看去,镜中的两人几近相同,但他仍小声斥道:“别瞎说,咱们是什么身份,让大小姐听见了掌你的嘴!”班主女儿忙低头跑开。 沈凤梅无意中瞥一眼镜子,也为两人妆后的酷似怔了一下,心中暗喜真是与宋府有缘:“帅府毕竟威严之地,冠帽和翎子咱就不戴了,大小姐原本就有巾帼之气,我就给您扎一巾红缨,更助英姿可好?一会儿您骑在马上这红缨飘起来一定甚是好看。” 宋宗英:“好!” 红缨系发,妆成。宋宗英跳起来对镜左看右看,高兴地说了声“谢了啊”,跑出门外。众人这才消停,接着备戏。 _ 宋宗英上着彩妆朝马厩走来,一眼看到宋宗祥的黑马正在吃食,她上前就拉。 卫兵:“大胆!一个戏子敢闯帅府重地!走!” 宋宗英:“哎谁是戏子啊,我是你们候府的贵客!” 卫兵端起枪:“还不走,找死!” 宋宗英:“嘿,你敢开枪试试?谁还没见过枪啊!” 侯元钦骑马过来:“什么事?” 卫兵:“营长,您回来了。” 宋宗英转身:“哎?你……你不是那个,侯元钦吗?我是宋宗英啊,宋宗祥的妹妹,还记得吗?” 候元钦下马仔细端祥:“哦——宋小姐,记得记得,您怎么扮了个戏妆啊?” 宋宗英:“我想给老太太一个惊喜啊!看,我扮的这是梁红玉,等会儿我就骑马跑上几圈给老太太看看,这戏里的人儿今儿骑着真马来助阵啦,祝候司令戍疆报国,壮我军威!” 侯元钦:“好!大小姐真有胆识!不过父帅对戏子甚为不喜,更不许混迹军中,这份心意我代奶奶领了,大小姐要骑马,不能扫了兴致,来,这匹可好?从蒙古刚进的一批,这匹别看高大,但年纪尚小,暂且养在这里备战,通身的枣红倒合了小姐这身妆扮。” 一匹神骏的枣红马,宋宗英早就看得满目欢喜:“就是它,走!” _ 空旷的圆型马场,宋宗英骑着枣红马飞驰着,发间红缨飒飒英风,侯元钦骑白马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跑得很欢快。 大家说笑着从前厅出来,一路搀着老夫人慢行,正想穿过马场,去对面的佛堂,老夫人不禁驻足看着马场上的两个年轻人,大家跟着看,宋宗祥和梁嘉琪对了下眼色。 宋宗祥:“老太太,宗英被我宠得没个样,只给您老请了个安就跑出去疯了,瞧她脸上画了什么呀,白不刺列的。” 梁嘉琪:“是我平日里没教好妹妹,宗英本就人美,又是个活泼性儿,静下来教她胭脂女工的时候就少了些,老太太要怪就怪我吧。” 宋宗祥:“是我没管教好,我这就把她叫过来给您老陪罪。” 侯老夫人:“哎,小丫头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束着她干啥?我那大孙子不也是,成天介马上马下的,你们瞧瞧,这两个小人可多欢实哦。” 梁嘉琪:“老太太可真叫开明,宗英要是听见您这么喜欢她,可不知多高兴呢。” 侯老夫人:“喜欢喜欢,我大孙子喜欢,我就喜欢。” _ 跑得兴尽,侯元钦将白马交给卫兵,上前亲自去牵宋宗英的枣红马,宋宗英下马时一个不小心歪了下来,被侯元钦及时扶住,侯元钦心生异动,宋宗英却若无其事。 侯元钦:“我这营都是高头马,鞍子也高,让宗英小姐感到不便了。” 宋宗英:“不碍的,今儿能骑这样的高马简直太棒了!平时我哥都不让我碰,嘿,他还挺给你面子的。” 侯元钦笑道:“你我两家乃是世交嘛,本就是兄弟情深。宗英小姐要是喜欢,就送给小姐如何。” 宋宗英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多谢你!” 侯元钦心中喜悦:“本该陪小姐再跑上两圈,今天真是不巧,我马上要带营去省南防务,无法多陪贵客了。” 宋宗英天真地睁大眼睛:“你是要出征吗? 侯元钦想了想,笑道:“嗯,算是吧。” 宋宗英:“那好,我敬你一杯,祝你凯旋!” 在侯元钦的惊讶中,宋宗英走到马厩,从来时篷车上拿出自己的绣包,取出一匣酒仙递给侯元钦:“这是朋友送的,是我们九仙出的第一锅酒,这酒仙图是我嫂子绣的,你看!” 侯元钦欣喜地双手接过:“真乃美酒美器,又是宗英小姐相赠,更觉韵味无穷。” 宋宗英又拿出一瓶嫦娥桂:“这是我们九仙独有的嫦娥桂,是专给女子喝的,来,我敬你!” 侯元钦更为欣喜:“宗英小姐的豪爽为侯某平生仅见,好,请!” _ 远处的宋宗英和侯元钦以瓶相碰,同时饮下。 侯司令不禁赞赏:“好!有我军旅之风! 宋宗祥:“世伯快别夸她了,是我家教无方,在您面前失礼的很啊。” 侯老夫人看得眼睛发直:“哎呀呀,你们什么时候见我大孙子这么高兴过?都是他爹,平日里管得他那个严,都管成个石头人了!” 侯司令:“娘——是宗英丫头合了他的脾性。” 侯老夫人:“就是就是,瞧两个小人聊得可有多欢啊!” 梁嘉琪:“老太太说的是,宗英和候兄弟有缘,咱们看着也高兴。老太太,晚上的戏目我和您说说……。” 侯老夫人:“好好……” 一行人往佛堂而去,宋宗祥和梁嘉琪暗暗高兴。 _ “砰!”柴日双一掌击在桌上。 眼前众多报纸,全是大篇的酒仙大典报道,谭逸飞和县长抬金匾的照片、谭逸飞向纳萨尔介绍酒仙绣匣的照片、谭逸飞和穆雪薇介绍嫦娥桂的照片、大典上人山人海,张张夺目。 柴日双:“酒仙嫦娥桂,酒仙嫦娥桂,市井还知道我福田升吗!”他气得将报纸一团丢出,“卟”正打中刚进门的账房:“哎哟!老板,喜事一件,忧事一桩……” 柴日双:“什么喜事?” 账房:“哦,我刚才去各大酒肆查了,咱们的酒一点都不见少,仍然占柜三之有二。” 柴日双面色稍和:“嗯!以福田升的威势,量他们也不敢下我的柜!酒市没受影响,有什么忧事?” 账房:“咱的酒在各大柜上是不见少,可这是因为,因为咱的酒这些日子它销不动啊。这些天许多酒商都争着去拿酒仙的代理权,所以咱这儿,他们可能一时顾不上了。” 柴日双:“顾不上?!他们都冲着龙匾去了,在这县上那就是块天字招牌!谭逸飞这是忙不过来,一旦他往酒市放货,还有咱们的位置吗?”想了片刻又道,“五柳的酒肆有谁敢打酒仙的主意吗?” 账房;“您早已发了话,没人敢往九仙镇跑,只是……姚记已与谭逸飞合伙,咱镇上的酒楼都偷着去他那订货了,既然没进九仙镇,咱也说不出什么。” 柴日双大怒:“什么!姚老头竟敢明目张胆违我这会长之命?” 账房:“哎哟,他有什么不敢的呀。这之前的老主顾听说姚记又重张了,把老姚家都挤破了门!老板,我看谭逸飞是早算好了五柳镇拒入酒仙,便借了姚记的东风啊。” “啪!”柴日双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谭逸飞啊谭逸飞,你有县长撑腰,他姚记可在我的地盘,你既然十天不入酒市,我就让你永难立足!” 眼见酒仙已开局,姚记也渐复兴隆,柴日双哪里还坐得住,叫上伙计直奔姚记而去。 _ 院墙上新漆的金漆大字“六合酒坊”显得欣欣向荣,坊内热闹非凡,墙边是一箱箱整洁焕彩的柴水晶瓶,老友们聚在院中,大家谈笑着。 “老姚,你终于等到这天了,这才是苍天有眼呐!” “你是不知道,这两年喝不上你的六合,我这酒虫都快馋死啦。” “哈哈哈”众人大笑。 姚大叔忙来忙去,看看酒甑又看看烧锅,指挥着几名小工,精神焕发得如同年轻小伙子。 突然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呼啦”柴日双带着五六个家丁闯进院中,众人一下都静了下来,姚大叔皱眉,冷冷上前:“姓柴的,你又来干什么?” 柴日双皮笑肉不笑:“姚老板,忙着呢?在下是特来和您谈笔大生意。” 姚大叔:“要是买我这六合酒,柴老板还是免开尊口吧。” 柴日双收了笑容:“好,我退一步,六合酒随你卖,就把这嫦娥桂转给我如何,只要姚老板开价……” 姚老板立刻打断:“柴日双,我早已说过,我姚记不会和福田升有任何瓜葛,当年这样说,如今仍是这么说!还有,我六合酒怎么卖不是你柴日双能做主的。” 柴日双一怒:“你——姚老板,你不要以为谭逸飞在字面上耍耍诡计咱们就一了百了了,这田可还在我的手里,还有,我当年可以封了你的窑,如今就不会了吗?” 姚老板:“哼,民国是有王法的,我劝你别再做这种蠢事!” 柴日双:“柴某倒要看看是谁在做蠢事!”说着一挥手,伙计朝紫水晶瓶冲去,绰起棍子就要砸。众人的惊呼中,一阵枪响,将家丁的手腕打中,家丁哎哟哟痛呼,棍子纷纷掉在地,团防小队长带队冲了进来,举枪将柴日双包围。 福田升账房忙拦道:“误会误会,几位是……” 团防小队长:“嫦娥桂有我们团防的股子,奉刘团总和谭先生吩咐,在这里守护嫦娥桂出窑!有寻滋闹事者一率击退!” 柴日双咬牙,一挥手,一行人狼狈而出,后面是众人胜利的大笑声。谭逸飞居然早有防备,柴日双暗觉此人真是厉害,又为自己送上门丢人现眼而更加气愤,只得先回商行再作盘算。 _ 向晚时分,侯府大厅锣鼓丝竹,一出热闹的《麻姑献寿》正在上演,沈凤梅舞得轻盈绮丽,水绣飘扬。 侯府主客在另一侧用餐,只听侯老夫人道:“宗祥,快给你妹子夹菜,小丫头外面跑了一天,还不饿坏了。” 宋宗祥:“是,是,宗英,看老太太多关照你。” 宋宗英:“谢老太太。老太太,您那佛堂真是气派,我学过一首佛诗,正应了眼前这景了。” 宋宗祥:“宗英,刚学着认了几个字,别让老太太和世伯笑话。” 侯老夫人:“嗯,笑什么?我爱听英丫头讲话,来,什么诗念给我听听。” 宋宗英:“哥,这可是老太太让念的。嗯——岩壑转微径,云林隐法堂。”指了指沈家班,“羽人飞奏乐,天女跪焚香。” 侯司令赞许:“我以为宗英丫头不爱红妆爱武妆,竟然也通诗文,好,好,正合犬子所好。” 候老夫人:“我这老眼昏花的,净看丫头这颗痣了,长的真好!上上吉啊。” 梁嘉琪:“哟——老太太说得可太对了,落生的时候就稀罕得不得了,就没见过长得这么正这么匀的,我爹找人算过了,和您老说得一模一样,上上吉,旺夫旺子——” 候老夫人更高兴了:“啊,那可好那可好,哈哈哈……” 只听沈凤梅唱道:“愿祝仙池万年清,愿祝仙子寿比那南极天星。霎时琼浆都倾尽,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梁嘉琪:“老太太,您不就是大家伙的寿星佛吗?” “哈哈哈”众人大笑。 侯老夫人十分高兴:“看赏。” 沈凤梅上前道个福,双手接过赏银:“谢老寿星的赏。” 侯老夫人:“哟哟,瞧这小嘴甜的。” 梁嘉琪:“老太太,沈老板唱念俱佳,可是红透了我们县呢。” 沈凤梅:“谢夫人夸奖。” 梁嘉琪:“要是一般的戏班,宗祥也不敢带到您面前来呀。老太太,时候还早,何不再点一出。” 侯老夫人:“好,丫头唱得这么好,自然要再听一出。不知你最吃功夫的是哪一出啊?” 宋宗祥:“是白蛇传,老太太,沈老板的白娘子无人能及。” 侯老夫人:“哦,好,那就唱一折吧。” 沈凤梅:“不知老寿星想听哪一折?” 梁嘉琪:“老太太正修整佛堂,就唱一折就能显耀佛法无边的好不好?咱图个吉利。” 侯老夫人连连点头:“好,好,那就唱《金山寺》吧。” 沈凤梅施个礼去换妆了。 _ 少时,司鼓一敲,乐起,沈班主的法海、沈凤梅的白蛇和班主女儿的小青上。 沈班主念白:“俺佛力无力!” 沈凤梅唱道:“只看俺女罗刹把伊万剐凌迟,将皮来剥。” 沈班主念白:“这等可恶,青龙杖杖打妖魔。” _ 梁嘉琪:“老太太,这万剐凌迟不大中听呀。” 侯老夫人:“嗯,是对佛祖不敬……哎,一条蛇妖,还妄想攀上人间姻缘,能吐出什么好话来?” 梁嘉琪:“老太太说的真是,妖就是妖,手段再多也是枉费心机!” 宋宗祥闻言暗惊,蓦地看向梁嘉琪,心中突起不安,梁嘉琪却似十分专注地看戏,微笑如常。 侯老夫人:“那可不是?我佛慈悲,救人水火。这许仙也真是不识好歹,那妖岂有不害人的,更别说与她结了鸾凤,真是糊涂!” 宋宗祥面色微变。 场中的的沈凤梅也察觉到什么,险些错了步子。 宋宗英直言直语:“老太太,我看许仙就是被那蛇妖的美貌迷住了,才做下这种荒唐事!哥,你不就总爱唱许仙吗?别唱了,把你戏装都扔了吧。” 侯司令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哦,世侄还有这一好?嘿嘿……” 宋宗祥:“哦,闲来取个乐的。” 侯老夫人:“取个乐子就罢了,别真和戏子混在一处,自贬了身份。” 侯司令:“娘说的是,戏子不过就是玩物,世侄且莫沉迷,丧了丈夫志气。” 宋宗祥心中一抖:“是……世伯说的是。” 梁嘉琪:“世伯,这戏子也有才貌双全之人,被大户讨了小的却也不少。” 侯司令轻蔑一笑:“那不过是纨绔子弟好其美色一时狎兴而已,我侯府军中断不敢有人如此。” “嗡——”宋宗祥心中“咯噔”一声,才猛然想到卫戍军大营早已军规高悬,军中严禁狎伶嫖妓赌博吸毒,一旦发现一律枪毙! 梁嘉琪笑道:“世伯真是治军有方。” 场中沈凤梅唱道:“恁是个出家人为什么铁心肠生擦擦的拆散了俺凤友鸾交。” 梁嘉琪笑着指桑骂槐:“哼,人妖殊途,这蛇妖纵然一时兴风作浪,最终都要被打回原形的,你说是吗宗祥?” 宋宗祥此刻已然蒙了,有些明白了嘉琪此行的真正目的,便是要借侯司令军令如山来棒打鸳鸯!众人不见宋宗祥答话,不由有些奇怪的看向他,只见宋宗祥怔怔地望着沈凤梅。 _ 场中,沈凤梅被韦陀举钵罩住,动作在舞,眼睛却定定的盯着梁嘉琪,心中也终于明白了梁嘉琪主动让沈家班跟来便是为了要狠狠地教训她,生生地拆散她! 只见韦陀高举法钵,沈凤梅跌坐在地,直直地看着宋宗祥。 沈班主念白:“孽畜和孽畜!” _ 见宋宗祥一味发怔,侯老夫人奇道:“宗祥,怎么,这戏还当了真不成?” 宋宗祥勉强地笑:“哪里,是沈老板唱的好。” 梁嘉琪:“唱得真是好,这蛇妖被断了痴念,沈老板唱得是声情并貌,好!” 侯老夫人:“来人,看赏。” 下人拿来一匣子小银币捧上前,侯老夫人笑着抓了一把扔过去,大家跟着扔,“咣嗒咣嗒”钱币撒落中,韦陀的钵重重扣下。 沈班主唱道:“笑妖精,漫金山寻夫枉徒劳!” “哎呀——”沈凤梅极悲愤凄厉地收尾一声,卧蜷在地。一把接一把的银币雨点般撒在她的头边,身上,她无神地侧了侧头。 只见梁嘉琪唇边露出得意又不屑地笑意,宋宗英心无城府地一把把向她扔着钱,宋宗祥不敢往这边看。 班主的女儿刚要扶起沈凤梅,极度伤怀的凤梅却再次跌倒,忽听“当啷”一声,怀中玉箫落地,“咣”折成两断! 宋宗祥大惊,心中极痛,却叫不出声。 沈凤梅的眼睛闭上了,周围黑了,只听见人们的笑语。 (第十五章结束,待续) 第十六章 赌约 《英雄煮酒》 第十六章_赌约 柴日双沉闷几日,伙计报说九仙团防一直派人守在姚记,嫦娥桂出酒顺利。团防?哎,柴日双突然想到谭逸飞曾说酒坊是刘二豹的大股,而团防还握有枪支,正是自己所需,一念至此,柴日双便打算在刘二豹身上打打主意,叫人备车去往九仙镇。 进镇一路行来,至团防门口,就见刘二豹拉着一车木箱耀武扬威地正要出发。 柴日双迎上:“刘团总!刘团总酒坊大开财源,柴某特登门拜贺。” 刘二豹哈哈一笑:“好说。” 柴日双:“刘团总,柴某有要事相商,您这是……” 刘二豹:“那真是不巧,刘某有批急货要送,柴老板有货要运去团防登薄便是,走!”说完威风地带队走了。 柴日双想了想:“走,九宫湖。” _ 刘二豹所言急货便是那急于出手的一百支枪,他小心地带队行至和张达王小顺约好的山头,双方人马见面,刘二豹将车上的木箱打开,里面是崭新的汉阳造,整整齐齐码着。岳壑邦俯身看得很仔细,刘二豹和团丁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突然岳壑邦抄起一支枪,利落地举枪上膛,“砰砰砰”将刘二豹身后的树枝打折,“卟愣”山鹊惊飞,细细的树枝掉下,落叶飘飞在刘二豹周围。 刘二豹心砰砰跳:“营长好枪法。” 岳壑邦并不看他:“不错!收了!” 张达将银票痛快地给了刘二豹,刘二豹大喜:“营长就是识货,这是兄弟原封不动从龙府运出来的。哦,营长亲自来接货,一路辛苦了,这五十支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营长多多照顾兄弟。” 岳壑邦总算有了一丝笑容:“嗯,会办事。以后就是张副官和你联系。我还有军务在身,不多说了。” 刘二豹恭敬道:“谢营长关照,谢营长关照……” 岳壑邦一挥手,队伍拉上枪箱出发,走远到僻静林中,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谭先生这招空手套白狼设的漂亮!” 张达:“大哥说东北局势不稳,正是咱们加紧备战的时候。” 王小顺:“正愁没处弄枪,这草包不就送上门了吗?” 刘二豹一队亦打马回程,一个团丁上前:“团总,他们把价杀的这么低,还白得了五十支,咱这趟生意没赚着反还赔了路费。” 刘二豹却长长舒了口气:“你懂什么?这是咱打的头炮,今儿可算是开出了一桩生意!若搭不上这条线,咱就是把枪放锈了也跳不出七虎子的五指山!” 就这样,一百支枪,买卖双方均是高高兴兴。 _ 谭逸飞虽来九仙镇未久,也就做了回东道主,请雪薇和谭稚谦做陪,带纳萨尔将九仙镇的古迹风光尽兴游览,所到之处,每每有大批镇民远远跟随。原来九仙镇虽然繁华,毕竟限于一隅,眼界不宽,他们几时见过仙女般的穆雪薇、金发碧眼的洋人就在自己眼前谈笑风声的?何况谭逸飞本就是极亲和的俊秀公子,所行之处均和当地百姓谈一谈风物人情,遇境况不好之家还会解囊相助,这便更引得全镇对他啧啧称赞,而穆雪薇的衣妆发饰,流利英文都成了镇中女子羡慕效仿的时新事,几日来,一行人倒比唐庙宋塔还要风光。 受梁嘉琪所托,她去侯府这段时日便由谭逸飞代理绣园事务,刚好纳萨尔对酒仙绣非常感兴趣,三人便来至全县闻名的宗祥布庄,进门只觉宽敞明亮,绫罗布匹应有尽有。 伙计忙打招呼:“谭先生来啦,几位请——” 谭逸飞点头笑笑:“纳萨尔先生,这就是酒仙绣匣的绣园所在,请随意参观。” 纳萨尔:“好的,好的,谭先生的酒仙图引起了我对贵国刺绣极大的兴趣啊。” 谭逸飞:“欢迎欢迎,我去后面略做安排,雪薇,替我照顾纳萨尔。” 进到后院,亦是青砖翠瓦,可见梁嘉琪娘家亦是家境殷实,送女儿如此一座嫁妆。西侧一排仓库工舍,东侧便是新开的绣园,崭新的三十台织案,女工们都在静静地绣着。屏风上是嘉琪亲绣的双面耕织图,一扇屏风正反双图,异样、异针、异色,工致绝佳,整个绣园都因此卓绝绣雅起来。 谭逸飞轻声见礼:“打扰各位了。” 管事的芸姐忙起身:“哟,谭先生来了,快坐,我给您沏茶去。” 谭逸飞:“不必不必,是谭某来的突然。芸姐,这几天有劳你了。这批货要的急,害得姐妹们昼夜赶工,谭某特来告诉大家,诸位的工钱将增加一成。 众绣女大喜:“谢谢谭先生。” 芸姐:“谭先生,我们还怕绣得不好,配不上您的酒仙呢。” 谭逸飞:“哪里哪里,订咱酒仙的纳萨尔先生对诸位的工艺非常满意,他已经到了,一会来这里看一看咱们的绣园。” 众绣女一惊,纷纷起身:“洋人要来,谭先生,夫人不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谭逸飞笑道:“没事的,只要把平日绣得最好的东西放在案上就成了,纳萨尔喜欢的话,可能会买上几幅。” 众绣女很高兴,纷纷将自己绣的绣巾放在案上,又回座接着绣,正说着,布庄掌柜带路,将穆雪薇和纳萨尔请了进来。 谭逸飞:“哦,诸位,这位是波兰洋行的纳萨尔先生,这位是我的表妹穆雪薇小姐。” 众绣女拘谨得纷纷站起,惊艳地看着穆雪薇,雪薇笑着示意大家坐下:“快请坐快请坐,是我和纳萨尔打扰了大家,各位姐姐快请继续做活吧。”她的美丽大方使绣女们稍稍安心,她穿插在绣女旁边,好奇地看着,不时真心地夸赞,绣女们瞬时对穆雪薇有了好感。 纳萨尔看到了案上的绣巾:“哦,多么美丽的图画!谭先生,这些我可以买下来吗?” 谭逸飞:“当然,请随意挑选,而且还可以拿来图样定做,是不是芸姐? 芸姐:“是,是,只要先生拿来样子,选好了料子,我们都可以绣的。 穆雪薇:“表哥,纳萨尔是mygoodfriend,价钱上可要最最discount哦。” 谭逸飞:“遵命。这样吧,先生只要是在前店选好的布料拿过来绣,我给先生打八折。” 纳萨尔来了兴趣:“嗯,嗯,非常感谢,我这就去选,我还要给我的朋友看,如果他们喜欢,我可以向总部提议代理这项海外销售业务。” 穆雪薇:“您真是有商业头脑,Chineseembroideryisknownbyallovertheworld(中国的刺绣举世闻名),我就知道您今天一定不虚此行。” 纳萨尔:“还是穆小姐这个向导高明,我们去前面选一选绸缎可好?” 穆雪薇:“当然,请。” 两人出门而去。 布庄掌拒悄声道:“谭先生,您没有请示过缪掌柜就答应了洋先生八折,这,这……” 谭逸飞:“无妨,我会从绣品的卖价中补齐您的,至于这绣品的定价,除了您的两成布价之外,是哪位姐妹绣的,余下的钱就全都属她所有。” 众绣女惊讶齐问:“您说什么谭先生,给我们?” 谭逸飞:“是啊,绣园本为酒仙而开,但纳萨尔订的是酒仙之外的图案,谭某何必干涉,只要各位不耽误酒仙图的工期,剩余的时间绣些别的有什么不成啊?” 芸姐:“谭先生,姐妹们这份工是托您的福,如今您又这么大方,我代姐妹们谢您的赏。” 众绣女齐身施礼。 谭逸飞:“哎哎哎,大家不必如此。是夫人聪慧,将绣园开在了布庄,纳萨尔先生看中的就是咱这绣材绣品同出一门的优势,他要是满意了,咱的生意可就做开了。好,不多打扰了,告辞。” 谭逸飞一笑出门,众绣女立刻将芸姐围住。 “芸姐,咱这回可真遇到活菩萨了,谭先生人太好了。” “芸姐,待会你把洋先生的活给我吧,我作誓决不耽误谭先生的酒仙图。” “给我给我,给我吧芸姐。” 谭逸飞知道缪世章无时不想将他清理出宋氏家业,所以刚才特意强调了绣园开在布庄的便利,又为众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人心所向已在润物无声之间。 _ 见事已促成,谭逸飞便请雪薇陪纳萨尔在布庄选购色样布料,自己回到酒坊,院中已满是找他洽谈的各镇酒商,见他来了便纷纷拥上前,被魏打更和伙计们客气拦住,谭逸飞与大家见礼,吩咐香茶细点伺侯,正待细谈,就见团防小队长找他汇报姚记之事,逸飞向酒商们告个便,便将小队长一行六人热情让进门。 只见气派的“酒仙”金匾高悬,出酒之日高朋满座的照片已被放大洗印,装入大镜框整整齐齐挂在墙上,几人正看得发呆,只听“嗒嗒嗒”六落银元放在桌上。 谭逸飞:“有劳各位兄弟对嫦娥桂的防护,逸飞在这里谢谢大家。” 每落银元足有众人月奉之多,刘二豹平日是极少赏银的,众人惊喜得竟有些不敢去拿,小队长高兴道:“谭先生真是大方,那我们就,就不客气了。哎,您是怎么算出来会有人去姚记踢盘子的?” 谭逸飞:“咱们和姚老板的嫦娥桂在此地独树一帜,眼红的人肯定会不怀好意,各位,这酒坊是刘团总和在下苦心经营,今后难免还有劳烦各位之处,几款新酿,请各位的夫人小姐品个鲜。” 一人一瓶紫水晶嫦娥桂递到手中,团丁们如获贵宝,均喜形于色,这样的老板,这样的美差当然义不容辞! 团防小队长抱拳:“多谢谭先生,以后您的事只管吩咐。” 窗外突然传来吵嚷声,谭逸飞望去,柴日双硬要进来,正和魏打更推搡。原来柴日双想来想去,决定单独再会一会谭逸飞,只盼此人年轻道行浅,他再强硬一番能识些实务。 魏打更:“你这人穿得人模狗、狗样,咋这么不懂事理,硬往里闯啥?” 柴日双:“出言不逊,请你们谭老板出来。” 谭逸飞出门:“柴会长大驾,不知有何见教。” 团防小队长:“谭先生,到姚记找事的就是他!” 谭逸飞:“哈哈,兄弟您误会了,柴会长声名显赫,怎么会干这种地痞无赖之事?” 周围响起大笑声,柴日双被刺得不知该说什么,过了一时才道:“谭先生指桑骂槐,柴某也就不必遮掩。谭先生既然能算到我去了姚记,也必能算到我今日之行。” 团防小队长一拔枪:“怎么,在姚记没听够啊,想再听听响!” 六把枪同时出套,柴日双却面不改色,只盯着谭逸飞:“哼,柴某走到今天也算经过些风浪,就把话挑明了吧!姚记和我积怨至深,要是任由他重张,我福田升在五柳镇还有什么颜面?谭先生既然说在下地痞无赖,在下就不妨认了。谭先生,你虽运筹帷幄,却也不能寸步不离,哼哼,五柳镇毕竟在柴某的地界。” 谭逸飞示意团防收枪:“哦,那柴老板想怎么办呢?” 柴日双咬牙道:“我要你的酒仙和嫦娥桂避市三月!” 魏打更:“啥!姓柴的,你说的那、那叫什么?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儿啊? 团丁小队长:“这里可不是你的五柳镇,谭先生,只等你一句话!” 柴日双:“谭先生,我也只等你一句话。” 谭逸飞淡淡一笑:“柴会长,在下初涉商界,请教何为避市呢?” 柴日双四下看看:“谭先生,这里人杂,我们不妨里面说。” 魏打更:“不行!有话就在这儿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团丁小队长:“没错,就在这儿说!” 谭逸飞:“柴会长满腹生意经,我还真怕我记不全,不如亲笔写下如何?我为柴会长研墨。” 柴日双突然被将一军:“这……你…… 谭逸飞笑道:“柴会长来势汹汹,谈到主题,怎么反倒不进而退了? 柴日双只觉骑虎难下:“好! 谭逸飞对小工道:“笔墨伺侯!” 不一时,洁白的宣纸已铺好台案,谭逸飞将研好的墨放下,淡然微笑着,众人均定睛围观,双双鄙视目光将柴日双刺得不敢抬头,他索性边沉思边挥笔,这本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过份的覇王条款,本上不得台面,如今却要在众目睽睽下亲笔写出,只见纸上写好的两条是“以三月为限,在此期间,壹、酒仙和嫦娥桂不在各家酒肆酒楼上柜;贰、除洋行外,此二品酒不交酒商代理”,稍想了想,索性再加上一条“叁、此二品酒不在酒坊径自出售” “哗”围观者大哗,纷纷指责起来,魏打更敲响了锣:“嘿——快、快来看啊,这人不是疯了吗?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痴人说梦。” “在五柳镇还嫌不够霸市,又跑来这儿一手遮天来了。” 柴日双颇觉尴尬:“谭先生,我佩服你出酒一鸣惊人,酒仙走的是高堂富禄,嫦娥桂走的是漂洋过海,你酒坊初起,姚记也是废窑重张,产量毕竟有限,订单已自顾不暇,过早流入酒市就难免急功近利而工艺偏颇呀,到时候可砸了你的招牌了,谭先生,我这全是为你着想啊。” “真乃大言不惭。” “聒不知耻。” 谭逸飞点头:“嗯——有理,不愧是柴会长。只是,商家做事讲究个公平,我听良言避市三月,柴会长又将如何投桃报李呢?” 柴日双显然没料到有此一问:“这……谭先生以为呢?” 谭逸飞:“这事既然因姚记而起,不妨就以他的事三条对三条。”提笔在柴日双的字旁另起一行边说边写道,“壹、姚记铜锅重补不受商约约束。贰、将姚记田契赠还姚老板。叁、姚记买卖自由,不受福田升干涉。如何?” 柴日双愣住,这是要让姚记完全脱离他的掌控,那时桂酒便会全县大卖,福田升定会饱受冲击,这怎么能签?但是不签的话自己这一阵便完全输了气势,以后再在行内发号施令必会受人耻笑,犹豫中看到谭逸飞有些挑衅的微笑,柴日双咬牙道:“好!” 谭逸飞:“君子一诺千金,你我立下印信可好?” 柴日双盯着谭逸飞的眼睛:“好!” 童铁匠:“谭先生千万别答应他呀,你这酒仙刚刚打开了大好的局面,别被他搅黄了啊!” 谭逸飞抱拳:“多谢诸位捧场,请诸位一一留下名号,逸飞在仙客来设宴相酬!” 在众人的不解中,谭逸飞和柴日双双双落款。 _ 官道宽阔平坦,却因冬日的枯燥显得萧瑟漫长。 宋府一行回程途中,宋宗英骑在枣红马上冲在队前,一边唱着小曲,欣赏着路边景色,这个纯真的姑娘到现在都不知道此行大哥已为自己定了终身。 梁嘉琪端庄地坐在篷车中,宋宗祥骑马在侧,面色沉沉:“你何苦这么对她?” 梁嘉琪淡淡道:“唱白蛇是你荐的,狎伶丧志是世伯说的,自贬身份是老夫人的衷告,这里哪一句又是我的话?” 句句均是实情,宋宗祥不语。 梁嘉琪:“我们劝不动也罢了,如今出了九仙镇,旁人的话你也都听到了,看侯世伯对戏子的轻视,家中若真收了个戏子,宗英的事还有指望吗?” 宋宗祥心中一触,看了看在前面欢快骑马的妹子,叹道:“劝归劝,怎么能这样……这样……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受得住?” 梁嘉琪冷笑:“哪样啊?行走风尘什么都该见识过了。 宋宗祥盯着梁嘉琪,终于将隐了许久的疑惑问出:“你这回带上沈家班是不是早就算好了。” 梁嘉琪的气“腾”地上涌:“要说算可真是抬举了我,那蛇妖自以为有了靠山,我梁嘉琪也并非势单力孤!” 宋宗祥突然停住,一个闪念:“世章?这是世章的主意?” 梁嘉琪忽又不忍,声音柔软了下来:“宗祥,咱不说这事。你想想,咱们这次不但让世伯消了气,宗英的亲事我看也有了八成,这可是好事成双啊。” 宋宗祥目中一痛,他从未感受过身边最信任的人有一天会这么算计他,但起因在他自己,偏偏又都是为了宋府,他心下纷乱,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 一行无话,继续沉默前行。 _ 傍晚的钱记茶馆又开始了一天最热闹之际,众人饮茶吃点,热烈议论着酒仙酒坊的话题。 “这酒仙可是出尽了风头,看见没,九宫湖都快被酒商挤爆了。” “看谭先生那个仙女妹子忙的,和洋人动动小嘴,这银票就雪花一样飞了来。” “还是人谭先生有本事,这哪是烧锅呀,简真就是个聚宝盆!” 老童铁匠在角落中独自一桌,慢慢地喝着茶。 谭逸飞坐着包车行在街上,礼貌地和路人打着招呼,到得钱记茶馆前停下,刚下车,便见一队快马驰来,“吁”在谭逸飞车旁勒缰,打头的是七虎。 谭逸飞:“哟,七爷!” 七虎:“谭先生,我都听说了,你等着,我这就带人把那张破字据追回来!”话音未落,手一挥,一行人奔驰而去。 谭逸飞:“哎!七爷七爷……哎!魏老哥,快请七爷回来……” 魏打更敲着锣向七虎的方向追去,反而大声鼓动道:“就指着您了七爷,谭老弟都被人欺、欺负到头上啦!” 钱老板闻声,忙出门打招呼:“哟嗬谭先生,正说您呢,快请进快请进。” 谭逸飞笑着进门:“钱老板,最近生意怎么样……哟,各位都在呐,童爷爷、童大哥好!”略一沉吟,走到老童铁匠面前深施一揖,老童铁匠要起身,被谭逸飞赶忙扶坐下,悄声道:“童爷爷,那天酒仙出酒……”盯着老童铁匠的眼睛接道,“您老喝着还过的去吗?” 老童铁匠呷了口茶,又停了半天,才缓缓道:“岂止?老头子七十有六,从未喝过如此美酒呀。” 谭逸飞目光一闪:“从未?”瞬间又笑了,“哦,哪里哪里,逸飞谢童爷爷抬举。哦,童大哥,有件事正想请您帮个忙呢。”递上大洋十枚,“您要是有空,能不能去看看姚大叔的祖传大锅,要是还能修的话就帮个忙。” 童铁匠:“谭先生真是仗义,我明天就去!” 钱老板:“谭先生,喝点什么?” 魏打更气呼呼进了馆子,“腾”地坐下:“喝什么?喝西北风吧!”众人一听都看了过来,魏打更更加不吐不快,“今儿那个姓柴的闹上门啦,你们猜怎、怎么着?他要断了谭老弟的酒市!” 众人大哗,七嘴八舌气愤地议论起来。 钱老板:“大队长不在镇上,他欺我九仙无人啦!” 魏打更:“还有更可气的呐,谭老弟竟、竟、竟全都应了!” 一句话,众人纷纷向谭逸飞看过来,谭逸飞不紧不慢,微笑依旧:“舍得舍得,不舍焉能得?姚大叔从今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这不好吗?” 童铁匠:“谭先生,您的义气全镇上下谁不佩服,可他姚记毕竟不在九仙,您还让我想法补他那大锅,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为了他不入酒市那可是太不值了!” 谭逸飞:“也不是不入,就三个月而已。” 钱老板:“哎哟谭先生,您可别小看这三个月,这可是生意场上的大关,这不论什么字号,谁不趁这头三个月趁热打铁,您出酒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这四乡八镇可全震了!嘿,连着仨月您这儿没声了,这人的心气可不也跟着泄了吗?再想找回来,嘿嘿……”钱老板摇头,大家也跟着叹惜。 谭逸飞却依然微笑:“多谢大家伙。既然柴老板动如雷霆,咱们何妨以静制动。 魏打更一下来了精神:“什么以静制动,谭老弟,你有、有主意了?” 谭逸飞:“钱老板,您这里就光卖茶吗?” 钱老板:“哟,这茶馆茶馆,不卖茶卖啥?” 谭逸飞目中闪着机智:“酒。” 钱老板不解:“酒?” 谭逸飞点头:“对!酒仙。” 钱老板瞪大了眼,众人也都不知所云,谭逸飞便低声向大伙细说了一个将计就计的大好对策,众人听得又喜又佩,无不叫好。 _ 柴日双坐着篷车行在回镇的路上,账房仔细看着那张合约:“看来那谭逸飞就是个出生牛犊不怕虎,毕竟是初次经商,让您一唬就唬住了。” 柴日双颇为得意:“哼哼,他以为让姚记得了便宜,呵,姚记那口破锅能出几坛酒?废了这么久缓也得缓两年呢。而谭逸飞,嘿,这头三个月就是商家的黄金期,他不趁这个时机入市,酒商很快就会失去兴趣,就别指望酒市上还有他的位置!” 账房:“到时候他可就是站在山顶赶大车,鞭长莫及啦,哈哈哈……” “嗒嗒嗒”七虎已追近,在后面高喊:“小日本,你给我站住!” 柴日双一惊,掀开蓬帘往后望,就见七虎带人快马驰来,他忙催车夫:“快!快走!” 一行人加快,远远地已看到“五柳镇”的界碑。 七虎在后面猛追:“站住,把那张字据给我留下,再不站住七爷我放枪了!” 柴日双不敢往后看,急催再快再快,只听后面“砰”一声枪响。七虎朝天连开数枪,反惊得柴日双的马受惊跑得更快,终于冲入了五柳镇界,七虎“吁”不得不急勒缰绳,又气得向篷车开了数枪。子弹呼啸而过,篷车终于远离了七虎。 柴日双大大松了一口气:“八格,枪!快给我去找枪!” 账房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是,是……” _ 送走纳萨尔回县,谭逸飞和穆雪薇径自来到仙客来酒楼,这几日忙碌,终于有机会温馨小聚一下。 小二迎上:“谭先生、穆小姐,来了二位,雅间早给您留好了,您二楼请。” 谭逸飞笑着答应,将和柴日双的字据递给雪薇:“又要麻烦潘小姐了。” 穆雪薇:“我的好朋友嘛说什么麻烦?我明天就去找她。” 谭逸飞:“谢谢。” 刘二豹大叫:“谭老弟!” 谭逸飞一扭头,看到刘二豹和十几个团丁正围着一张大桌喝酒,忙示意雪薇先上楼:“哟,团总,今儿好兴致。” 刘二豹:“哈,老弟!哥哥我这头一笔它做成了!小二,谭老弟这桌算我的。” 谭逸飞:“哟,恭喜恭喜!那谢谢团总啦。” 七虎一阵风似地进来,狠狠瞪了一眼刘二豹,刘二豹却故意张场地将酒碗碰得巨响:“呀,今儿这生意做的,痛快!谁还真能一手遮去个天吗?哈哈哈……” 七虎气得虎目圆瞪,谭逸飞忙将他拉到楼上,七虎一抱拳:“谭先生,对不住,就差一步让那姓柴的逃回五柳镇了,只给他那破车留了几个洞。” 谭逸飞一笑:“七爷这么仗义,小弟已经感激不尽了。不碍的,那赌约本来也是我签的。” 七虎不忿:“大哥二哥一直把那姓柴的隔在九仙镇外面,他心里这个恨呐,没想到却从你这儿下手。谭先生,你不签就好了,让结巴去喊我一声,我收拾他!” 谭逸飞:“这些日子大队长不在,七爷独领山防可不能为了我这点小事分心啊。” 七虎:“谭先生顾念大局,七虎佩服!” 谭逸飞:“过奖。”看看左右,又低声道,“我听说姓柴的先去拜会了刘团总,幸而团总出镇公干没来得及深谈,逸飞怕姓柴的利用刘团总和七爷的误会对九仙镇不利,权衡之下,签也就签了。” 七虎警觉:“他去找刘二豹了?” 谭逸飞:“谭某也只是听说。哦,七爷,进来喝一杯?” 七虎:“多谢多谢。我还要找二哥,不扰你了。” 刘二豹竟然出了枪!若是再让他和柴日双搭上线那就更坏了,七虎知事态严重,忙跑去商会找二哥商量。 _ 缪世章正在看书,急急的敲门响起,不用问已知是谁:“虎子,进来吧。” 七虎:“二哥,姓柴的去找谭先生麻烦了,逼着谭先生签了个破赌约,你快想个法子治治他。” 缪世章一副不以为然:“周瑜黄盖,与咱有什么关系?” 七虎急道:“谭先生开的是咱九仙的买卖,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姓柴的踩?” 缪世章:“虎子,你没听说过商场如战场吗?什么阵式遇不到?能震住就做的长久,震不住嘛,是他道行不够,你帮的了一时帮的了一世吗?” 七虎:“我……二哥,还有件大事,刘二豹在镇外成了一笔,一百支全出手了!” 缪世章这才动容:“哦?什么人接的?” 七虎:“不清楚,就看见刘二豹显摆那张银票,我看的真,不是咱票号的。” 缪世章沉吟道:“哦,我明天去查一下。终于让他牵上外面的线了?” 七虎:“还有呢,那姓柴的去找刘二豹了,不知道又想什么馊主意要对付咱呢?” 缪世章暗惊:“这的确该及早防备,刘二豹手握军火,柴日双又心狠手辣,这两人要是狼狈为奸对咱山防可是很不利啊。” 七虎着急:“你是怕刘二豹卖枪给姓柴的?他敢?我一枪崩了他!” 缪世章一摆手:“不可鲁莽。待我想个周全的办法。” _ 思索片刻,缪世章信步来到仙客来酒楼,见刘二豹等人已喝得晕晕乎乎:“喝,再满上!” 缪世章上前:“刘团总。” 刘二豹醉眼朦胧:“哦,缪,缪……姓缪的!” 团防小队长:“团总,是缪掌柜。” 缪世章不在意地一笑:“无妨,刘团总一向快人快语。团总近来真是春风得意,酒坊开张,又做成了军火成意,哈哈。” 刘二豹:“怎么,不服吗?让七虎子只管给老子放马过来!” 缪世章:“团总不要误会,缪某有另一件事找您商量。” 刘二豹:“啥事,说……” 缪世章:“团总现在也算进入商界,缪某不才,愧为九仙商会会长,想请刘团总也和其他商家一样进入商会,彼此生意上有个互通如何?” 刘二豹:“商会?哈,商会!你们都长耳朵了吗?我刘二豹如今也算商人了,哈哈……” 缪世章:“那刘团总的意思是?” 刘二豹得意非凡:“行,入就入!我是商,商人了,当然要入商会,哈哈……” 缪世章:“那明日辰时,缪某在商会恭侯大驾。” 刘二豹举起一大碗酒;“成!” _ 冬日的傍晚寒意早袭,酒坊的烧炉却热火朝天地冒着气,灯火倒映九宫湖中。 几车精美的小坛子运到院中,魏打更上前忙着点数,招呼小工:“一五一十、十、十五二十……行,这车抬进去。” 后一车马上推了上来,魏打更跑前跑后地忙,却四处不见谭逸飞。 九宫湖边湖水映月,无波无尘。谭稚谦漫无目的地沿湖度步:“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身后谭逸飞一声轻笑:“长相思,催心肝……” 谭稚谦惊讶回头,看到谭逸飞笑着走来,将一瓶酒仙递给他:“来,稚谦兄,咱们约好共饮酒仙,此刻正是佳期。” 谭稚谦:“佳期?” 谭逸飞:“佳期如梦啊。君不闻相思一夜窗前梦吗?哈哈……” 谭稚谦脸一红,知道谭逸飞是在笑他对宗英的思念:“逸飞兄取笑了,来,请!” 两人相敬共饮,相视而笑,谭逸飞道:“大小姐离镇有些日子了吧?” 谭稚谦望着湖水:“嗯,十天了。” 魏打更老远跑来:“谭,谭老弟,你倒悠闲,这坛子来了看也不看。” 谭逸飞一笑:“魏老哥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着将两个银元塞到魏打更的衣袋,魏打更忙推辞。 魏打更:“老弟,哥不是这意思,你每回都、都这么客气,我不是图你的钱,我是、我是……” 他越着急越说不出来,就是急着把钱还给谭逸飞,被谭逸飞握住手:“拿着吧魏老哥,老哥做事又胆大又心细,逸飞还想请老哥来酒坊帮我呢。” 魏打更一呆,继而满是惊喜:“真的?老弟你刚才是、是、是说真的,不是哄我?” 谭逸飞:“当然!酒坊开业,百事待兴,我真的很需要一个帮手,老哥这么热心,又是一步步看着酒坊建起来的,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魏打更喜得还是不信:“我,我也能做生意吗?我一个结、结巴,一个打更的……” 谭逸飞:“老哥快别这么自卑,人虽身份各异,却无贵贱之分。逸飞看中的是老哥的能力,再说你这口吃多少也是因为我……”他本来思及起魏打更是因偷看谈家火难才被吓得口吃,此刻突然住口,看着魏打更有些疑惑,忙改口道,“哦,也是因为我们酒坊这行。老哥,你要是一下适应不来,这样,咱柜上的小秤你随身带上一杆。” 魏打更不解:“带秤干啥。” 谭逸飞:“这样做起事来不就有份量了吗?” 谭稚谦听了不由笑起来。 魏打更:“嘿,你取笑哥哥。成!老弟既然这么看中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我、我也跟着你干。” 谭逸飞拍了拍魏打更的肩:“好!” 谭稚谦对谭逸飞更加佩服,只觉逸飞用人不讲身份,更讲究道义人情,思及自身,若大队长也能放下门第,成全自己和宗英多好…… _ 刘二豹要加入商会的事早被团丁传得沸沸扬扬,第二日一早,许多掌柜便聚到商会要与缪世章详询此事,刚要细议,就见刘二豹大刺刺地推门进来。 缪世章:“哟,刘团总说到就到,果真守信。” 刘二豹捡个椅子便坐:“那是!商会是干啥的呀?” 缪世章将几份文书一一摊开:“刘团总,这是本镇商会的章程,请您过目。哦,简而言之,就是咱们九仙镇的商家聚在一处共商议事,化解一些买卖争端啊,剔除一些欺行霸市啊…… 刘二豹不耐:“得得得,你就说叫我来干啥吧?” 缪世章:“哦,一来呢,请团总在此签上大号,二来呢,按章程每年交会费20元。” 刘二豹一下笑了出来:“我当啥呢,不就是看我做了笔买卖就想要钱吗?20块好说,找谭老弟要去,那酒坊他占大头。” 缪世章:“缪某也曾考虑过谭先生,只是按章程来看,谭先生在本地经商未满一年,而刘团总却是世居九仙无人不知的人物,因此才会烦劳团总。” 刘二豹:“那没错,我家三代杀猪,嘿,到咱这辈硬是出了个商人,行,我给!” 刘二豹痛快地给了银元,缪世章将几张文书推到刘二豹面前:“团总真是爽快。这是咱们商会几份条约还望赐签大号,那您就算正式入会了。” 刘二豹看也不看,歪歪扭扭地写上名字,又按了手印:“这算完了吧?还有啥事没?我还忙着呢。” 缪世章将合约一式两份,装入一个袋子递到刘二豹手中:“这几份留在您那,回去再细阅,那行,缪某就不送了。” 刘二豹摇晃着出了门,几个商人立刻围上来:“会长怎会拉了这个草包来,他懂什么,不就老子有几个破钱捐了个团总吗?” 老掌柜:“正是,商会肃静之地,难道竟要与此人同案议事吗?” 缪世章:“老掌柜,各位请听世章说说。刘二豹手中握有龙府军火通谍,不让他签下几份合约加以牵制,岂非军火泛滥,九仙祸生吗? 众位商人恍然,纷纷称是,要知九仙商规重要一条便是不得与日商通贸,缪世章正是算得刘二豹行事潦草,又无太多墨水,便故意恭维哄得他入了商会,商约一签便如板上钉钉,那日后再想与柴日双做任何买卖便是违约,自然也包括武器! 一个商人拿了几份报纸匆匆进屋:“诸位快看,谭逸飞和柴日双斗起来了!” 只见《国风报》醒目标题“福田升欺行霸市,洒仙酒退避茶馆”,旁登大幅谭柴二人的赌约。 缪世章一看便知:“他这哪里是退避,分明是以退为进啊。” (第十六章结束,待续) 第十七章 专卖 《英雄煮酒》 第十七章_专卖 钱记茶馆墙角设有一衣帽镜,供客人进出整理衣冠之便,此刻镜中映出崭新的蓝色马褂,一双手正认真系着襻子。 魏打更新鲜又欣喜地头一次穿上了长袍马褂,喜悦溢于言表。自受谭逸飞委派,他便觉腾云驾雾一般当上了人上人,真是烧了三辈子高香!第二日便将谭逸飞以往的赏银都揣在怀中,更也不敲了,一路小跑来到梁嘉琪的绣园,嚷嚷着要做件最时新的长衫,自然被绣女们笑了好一阵。但笑归笑,大伙谁不夸赞谭逸飞对贫苦人从来都这么善心,人人又刚得了绣品的额外收入,对谭逸飞不住口的感念,魏打更既作了谭先生酒坊的经理,芸姐便亲自动手,只半晌便给他量身定做了一件体面长袍,众绣女也为他做成了件蓝底暗金的马褂,合身妥贴,穿上真是舒服! 魏打更终于摆好了自己满意的姿式,故作严肃状对镜自语:“咳咳,都听好了,我,打今儿起就是酒仙的魏经理啦,嗯,魏经理……我和大家说个事,都、都…… 柱子从外门跑进:“老魏哥,快,人都来啦,叔让你快出去呢。” 魏打更:“哎,好,这就去。哎柱子,以后得喊我,魏、魏…… 柱子正往门口走,停住:“啥事,魏老哥?” 魏打更:“魏、魏……” 柱子出门而去:“老哥快着点儿,我先招呼去了。” 魏打更:“经理……” 虽练了半天仪态,他仍有些忐忑,不由撩开后襟,只见后腰竟真别了一杆小秤,他把小秤又别紧了些,握拳为自己鼓劲,小声说着“份量!份量”向门口走去。 出门一看,钱记茶馆门前已挤得水泄不通。 “嗬,瞧啊嘿,魏结巴穿上马褂了嘿,还真象那么回事。” “说是谭先生的酒坊请他去做事啦,可不抖起来了?” “哈,就他说话那德行,谭先生请他?可怜他呢吧。” 魏打更和钱老板喊破了嗓子也压不住人们的吵嚷,“咣——”魏打更不知从哪儿又捡出了他的大锣,卯足了劲敲了一下,众人这才渐渐止住喧嚣。 一张糊在木牌上的《国风报》被魏打更高高举起:“往这看往这看,这就是谭、谭老弟被福田升逼着签的赌约,这三条大伙都、都看到了,谁看了不气?我告诉大家伙,谭老弟画这个款那绝不是怕了他姓柴的,谭老弟的胆、胆量那大家伙都是看到的呀,那满身是枪的兵匪都不怕还怕个小日本不成?” 众人:“是啊是啊,谭先生那胆识、那仗义谁人不知,可是那怎么又签了?” 魏打更:“这位问到正点上了!谭老弟是为了六合酒的姚老板不再受那小、小日本的毒手,这才舍了大好的头三个月酒市啊,这不,这报上写的明明白白的呢。” 众人纷纷称赞:“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谭老板急人之难,真乃君子也。” 魏打更:“谭老弟的酒、酒市被那姓柴的挤了,造了这么些酒窖里也放不下呀,那咋办呢,这不,就租了老钱的茶馆,大伙让一让让一让。” 众人让出一条道,就见几辆马车停在门口,车上整整齐齐的小酒坛,伙计们往二楼送。 钱老板:“诸位,谭先生请我帮忙存存他的酒那我能不帮吗,是不是啊?” 众人:“是啊是啊,谭先生那么义气当然得帮帮人家了。” 钱老板:“所以啊我俩一合计,他的酒放着也是放着,我呢折折价卖,权当做我的租费啦。” “哦”众人终于听出个端倪:“这酒是进贡给龙大人的,咱能买得起不?” 钱老板:“谭老弟说了,这酒将来上市是两块钱一坛,咱九仙镇的父老要是买,我做主,统统给打个大折,一块五,一块五一坛!大家给捧个场,捧个场……” “哎,敢情非但不贵,比外镇的酒还便宜呢。” “可不,这好事还不上赶子,自当帮帮人谭先生。” “我买,我要两坛!” “我要三坛!” 众人纷纷抢购,酒坛尚未搬上楼已一抢而空。魏打更和钱老板高兴地笑着,魏打更又摸了摸后腰:“份量!份量!真、真够份量!” _ “啪!”一张《国风报》被拍在桌上! 透过窗子,院外不少人对着福田升的招牌指指戳戳,露出鄙夷的目光。 柴日双气得在屋中走来走去:“我欺行霸市?我利欲熏天?这帮害人的记者。” 账房推门而入:“老板,我去了好几家报社啦,可是人家都不给登啊。” 柴日双:“不是让你去大的报社吗?用钱,用钱——” 账房:“我去的都是大报社,很有影响的,就是越大的报社才越是要什么真实性,他们都说事实明摆着呢,何必欲盖弥彰,拿着它去只会是不打自招,自取其辱。” 柴日双:“胡说!这明明是谭逸飞不讲信用,讲好了避市却又去市井公然叫卖,这些你都说了吗?” 账房:“我说了,可是您看看他签的这三条,他确实哪条都没犯呀?不上酒肆他没上,再看,他连酒商的面都不见更谈不上找他们代理了,第三条,不在酒坊出售,谭逸飞的酒坊只做酒,那酒是茶馆当成是抵租费卖呢。” “砰!”柴日双气得又拍了桌子:“狡猾,大大的狡猾。我们的酒市怎样?” 账房:“哎哟,您别提了,报上把这文章连登了三天,酒市可是炸了锅了,都说咱是黑心黑酒,统共就没出去几坛,都在柜上落土呐。” 柴日双:“众口铄金。叫他们卖力的卖,我加工钱。” 账房:“好好好,我这就传下去。老板,咱的那十几种酒是不是价钱也降降?” 柴日双:“降价,为什么?” 账房:“您不知道,自打九仙镇钱记茶馆卖起了酒仙,这四周围的酒商都跑了去,一车一车往回拉呀,现在谁家的柜上没有他酒仙的位置?就这还不见得去了就能买到,得提前约好喽,到时候人才给备货呢。我看了,每坛比咱便宜两毛。” 柴日双:“好一招以静制动,不出九仙镇就给我重重一拳。不打掉这只出头鸟往后咱们股下的字号岂不是都要反了吗!” 账房:“老板,你是要?” 柴日双:“我不早就让你去联系刘二豹了吗,怎么样了?” 账房:“哦,打听好了,刘团总又带队去龙府运枪啦,他手上有张军火令,宋宗祥都管不了。” 柴日双:“好,大大的好!” _ 斜阳下山石嶙峋,鸟鸣林幽。刘二豹带队行走在山路间,两辆马车上八只枪箱。 团防小队长:“团总,每次运枪您都亲自出马,往后这风里雨里的活就交给我们吧。” 刘二豹洋洋得意:“嗯,我当然得亲自去,七虎子都出过岔子,没我在能放心吗?” 团丁小队长:“是是是,七爷如今哪能跟您比呀,他运的是货,您运的是枪,谁敢抢?咱抄起这箱子里的家伙就把他打个蜂窝!” 刘二豹更加肆意地大笑,笑声回荡在山间。 突然前面出现一辆篷车和十几个伙计,刘二豹不由一惊:“什么人敢挡爷爷的路?” 柴日双从篷车中出来,满脸谦恭的笑道:“刘团总别误会,别误会。柴某几次想去拜访尊驾,怎奈宋大队长军威相阻,柴某不得不在此恭候呀。” 刘二豹一挥手:“宋宗祥算个什么,老子有的是枪,怕他干嘛!” 柴日双:“正是正是,柴某也正想从刘团总这里讨几支壮壮门面,价钱嘛,随团总出价。” 刘二豹一听来了兴致:“哦?”想了想又道,“好象听姓缪的说过,九仙镇从不和福田升做买卖。” 柴日双:“团总胆识过人,怎么能只听一家之言,那是缪会长怕我的酒冲了他酒楼的生意,所以百般阻拦我福田升入市九仙,可我与团总做的是枪上的生意,与酒何干?与缪会长何干?” 账房:“柴老板说的是呀,刘团总,这枪卖给谁不是卖?何况我们柴老板如此诚心诚意。” 柴日双一使眼色,账房忙上前将一张大额银票双手奉与刘二豹,刘二豹看了眼睛发亮:“好!柴老板痛快。银票我收了,这枪嘛,要先送到县衙登薄,然后再发到我团防,五天后我们还在此地交货怎么样?” 柴日双:“好。请刘团总与我签个字据,账房也好拿去作账。” 刘二豹:“行!” 刘二豹带队走远,柴日双看了看买枪的合约,眯着眼睛一笑,递给了账房。 _ 晚风瑟瑟,镇东门的画坊边,谭稚谦背手而立,这些日子他日日在此翘首以待,手中拿着一本诗集,喃喃吟道:“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噎,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远远的,雾霭中一辆马车行来,谭稚谦露出喜色迎上,仔细看去,却是沈家班:“哦,沈班主,沈老板,各位回来了?” 沈班主:“是,是……” 谭稚谦:“各位可是从侯府回来,可是与,与大队长同路?” 沈凤梅凄凉落寞,自语道:“人妖岂可同路,岂可同路呀……” 沈班主:“凤梅……哦,谭教习,凤梅路上累着了,我们就先回客栈了。” 谭稚谦:“好好,请,请……” 界坊下,沈家班的马车沉沉而归。 沈班主劝道:“凤梅,别想得太多了,咱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就往南边闯闯吧,时候久了,什么也都淡了……” 沈凤梅:“是,是该走了,该走了……” 谭稚谦只道宋府车马应也快到了,便更加热切的遥望,忽然余光看到一个长衫的影子在余辉下长长地映在他的身边,谭稚谦转身,看到缪世章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正颇有意味地看着沈家班走远。 谭稚谦一揖:“缪会长!会长来镇外散步?” 缪世章:“哦,大队长和夫人带大小姐去侯府相亲,我估摸着今天不回,明日准到,散着步呢就过来迎迎。” 谭稚谦一个不稳,只觉头嗡的一声:“您,您刚才说,大小姐去侯府,是去相亲?” 缪世章故意随意道:“是啊,侯营长对大小姐可谓一见钟情,大小姐对营长也是倾慕有加,这次欣然前往肯定要盘亘数日,不过也该回来了。” 谭稚谦脸色骤然一白,他匆匆一揖即往镇上走回,身子晃了几晃。缪世章冷笑着看着他的背影。 回到学堂寝室,心中仍一万个不信,明明和宗英互倾了心意,宗英又岂是薄情之人。但又一想,现在的世道仍是封建根深,女子的命运自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尤其宋府这高门大户,自对门第极为严苛,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能将宗英束得紧紧,更何况自己是如此寒门……这一夜是翻来复去心烦意乱,挨得天明,不得不起身开始一天的授课。 _ 摇响铜铃,学童们高叫着“谭教习”,呼啦冲进院中。谭稚谦却毫无神采,空中乌云敝日,正如此刻心境。 忽听清脆一声:“谭教习!” “哇——”孩子们一下全静一来,发出惊呼声。 只见一辆包车停在校门口,美丽的穆雪薇下车款款走来,后面远远地跟着许多孩子和镇民。她粉色的礼服裙,铮亮的黑皮鞋,天蓝色的花纹小挎包,秀发上银色的蝴蝶发夹一闪一闪,样样都令众人新奇地看着,阴沉的天气中穆雪薇越显明丽。 穆雪薇:“早就想来看看你的学堂了,今天正巧路过,没耽误你吧?” 谭稚谦:“不碍的不碍的,逸飞兄没一起来吗?” 穆雪薇:“他和魏大哥忙得团团转,还得顾着给姚大叔修祖窑,才没空陪我呢。” 孩子们围了上来:“姐姐,大家都说你是仙女,是从海上的仙山来的,姐姐,仙山在哪里?” 穆雪薇大笑:“那不叫仙山,是另一个国家,姐姐就是在那里学习然后坐船回来的。” “姐姐,我听到你会说好多洋文,我们的学堂叫什么?” 穆雪薇:“School.” “那这棵树呢?这个房子呢?谭教习呢?” 穆雪薇:“树叫作Tree,校舍叫Schoolbuilding,谭教习就是TeacherTan.” 清脆的声音有如黄鹂,一个个流利的洋文更令校门外的人们倍感叹服。孩子们个个甚感新奇:“踢车谭就是谭教习,嘿嘿,踢车谭!踢车谭!” 谭稚谦:“还不谢谢穆小姐,好了,进教室去吧。” 孩子们哪里肯走,都围在穆雪薇身边,好奇地拉拉她的裙子,怯怯地偷摸一下小挎包。谭稚谦笑了,穆雪薇的快乐暂时扫去他的心事。 谭稚谦:“穆小姐,要不是你身份尊贵,我真想请你来做英文教习呢?” 穆雪薇:“尊贵?哈,我又有什么尊贵了,你教了这么久,岂不闻人人皆是天同覆地同载吗?又有何贵贱了。” 谭稚谦惊讶:“难怪穆小姐和逸飞兄是宗亲,平等的思想如出一辙。” 穆雪薇笑道:“那当然!嗯,这样吧,每周我来上一堂英文课怎么样?我不要报酬的。” 谭稚谦深深一揖:“呀,这样的话真是太谢谢您了。” 穆雪薇:“别客气。” 路人在校门口惊叫:“看啊,大队长回来了!” 谭稚谦一惊,不由往校门口看去。 穆雪薇笑了:“快去吧,这里我先帮你看着。” 谭稚谦脸一红,匆匆一揖而去。 校外有些衣衫补丁的孩子向往又怯怯地看着穆雪薇,穆雪薇向他们招手:“进来吧?来,姐姐这里有巧克力,来吃啊,都来吃。” 孩子们惊喜地跑进了校园,十分兴奋十分胆怯地望着雪薇,雪薇将糖果和巧克力塞到孩子们手中,看着他们美味的吃着,雪薇甜甜地笑:“你们怎么不上学堂呢?” “我爹说没钱。” “我也是……” 穆雪薇同情地听着:“放心好了,逸飞哥哥说了,等酒坊赚了钱,就会请更多的教席,让咱镇上所有的小朋友都来学堂,不要钱的!” “哇——”孩子们欢呼起来:“谢谢雪薇姐姐,谢谢逸飞哥哥。” 学童甲:“可是……我爹说了,没有先生敢来咱们镇当教习。” 穆雪薇:“怎么会呢?” 学童乙:“我知道我知道,很久很久以前咱镇上出了一帮大恶人,大队长的爹爹是好威风好威风的大英雄,骑着好高好高的马,带着好多好多的天兵天将,放了好大好大的火把大恶人全烧死了!” 穆雪薇听着好笑:“你好会好会讲故事哦,可是大恶人和教习有什么关系呢?” 学童甲:“因为原先的学堂就是大恶人开的呀!大恶人烧死以后,他家就全被大英雄给捣毁了,爹说了,今后谁要敢提大恶人谁就会和大恶人一样死掉的!” 学童乙:“所以先生们都吓得不敢来咱们镇。后来谭教习来了,咱镇上才又有学堂了。” 学童乙的母亲气慌慌地跑上前扯住学童乙就是一把掌:“胡说个啥,不要命了你!”学童乙哇大哭,被母亲拉走,穆雪薇不解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又展眼看着学堂,其实她一直就好想做一名教习,象父亲一样育人强国。她好高兴逸飞有开义学的打算,他最懂她的心思,也最懂爹的宏志,自己真是看对了人,以后他经商,我教学,共同济世报国,恩爱一生……雪薇站在那里浮想联翩,学童们看着她甜甜地笑,也都跟着笑起来。 _ 谭稚谦跑到街边,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宋宗祥和宋宗英并排骑马在前,梁嘉琪的篷车在后,一行人威风地行来。 宋宗英飒爽地骑着一匹枣红大马,神色愉快,没看到人群中的谭稚谦。 “看大小姐多神气,那马也真精神。” “知道吗?那是侯少爷送的,说是定亲的——” “侯府送的马,马上封侯,喜事临门啦。” 谭稚谦越听越心烦,皱眉望着宋家一行走远。 _ 团防院中很是热闹,刘二豹指挥着团丁将箱子搬出办公室,谭逸飞走来:“团总,我正要找您呢。哟,您这又进了一批货?” 刘二豹:“可不,刚从县上回来。啥事?” 谭逸飞:“我听说您入了商会啦?所以特意把这20块会费给您送来了,怎么好让您破费啊。” 刘二豹一推:“老弟说哪儿的话,看,要不是你这个金脑子,我哪能发这财!20块算什么,老子上次打了头炮,这不,生意都追着我跑,哈哈!” 谭逸飞:“哦,那恭喜团总了。” 刘二豹:“你当这次是谁,是那个姓柴的! 谭逸飞一凛:“他?” 刘二豹颇有义气地悄声说:“别怕别怕,我知道他和老弟有过结,把咱酒仙挤兑到茶馆了,我给老弟出气!你是不懂,这枪上的猫猫多着呢,我不但给他开了三倍的价,还给他一堆旧枪,反正他也瞅不出来。” 谭逸飞:“这……姓柴的眼光精明,能瞒过去吗?” 刘二豹:“放心,刘某的团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糊弄他还不是小菜一碟?” 谭逸飞:“团总高明。” 谭逸飞又说了几句闲话,出了团防,便嘱咐魏打更将此事密告给七虎,既不能显得是自己告密,又必须断了刘柴这条线。 魏打更久经世道,自然是个会办事的,他提着两坛酒大摇大摆去往山防,正遇到七虎从厅里出来。 魏打更:“七、七爷,我正要去找您呢。” 七虎:“嗬,结巴,跟着谭先生干,一步登天啦!” 魏打更:“就是就是,要不说傻人傻福气呢,哦,谭老弟听说大、大队长今儿回府,特意让我送来两坛酒仙,托七爷带去给大队长洗尘的。” 七虎赶快接下:“谭先生就是礼多,你回去告诉他,明天我在仙客来请他。” 魏打更趁机接下话茬:“哟嗬,那他怕是没这个心情。自打福田升输了这一阵,他不甘心呀,听说姓柴的又、又买上枪了,谭老弟一个文文弱弱的公子,能不担心吗?” 七虎一惊:“买枪?谁敢卖他?刘二豹?” 魏打更慌慌地走了:“我可啥、啥也没说啊,哟,这天怕是要下雨了,七爷您快忙吧。” 这便是他油滑之处,谭逸飞交待的事办得妥妥贴贴,七虎得了信儿,马上派人前去暗查,不一时便查出实情。 _ 宋宗祥在府中稍做安顿,便匆忙赶到仙客来客栈,匆匆上楼,几步走到沈凤梅门外,敲门,无人应,再敲,仍无人应。宋宗祥一急推门,里面空无一人,戏装道具所有一切都已无踪,他不禁呆住。 缪世章在楼梯口注视着这一幕:“大队长,沈家班走了。” 宋宗祥蓦的转身,眼神复杂地和缪世章对视,缪世章沉静而坦然。对视片刻,宋宗祥目光渐渐黯淡:“走了?” 缪世章:“走了。一个戏班我看不必大队长如此费神,倒是大小姐的姻缘才是头等大事。” 宋宗祥用异样的语气说:“二弟之计妙的很啊,侯世伯已经转怒为喜了,他私下里也和我说了,等元钦军防回府就上门提亲。” 缪世章:“如此太好了,终于了却大队长一件心事。” 宋宗祥稍稍平静,就听七虎腾腾腾地上了楼:“大哥二哥!刘二豹要卖枪给姓柴的。” “哦?”宋宗祥神色一凛,缪世章却面不改色,似早有算计:“大队长请移步,这事我细细地和你们说说。” _ 空山寂寂,落木潇潇,九宫山头谭逸飞孤身而至,肃然跪在谈家坟前:“爹娘护佑,酒仙已经在镇上打下了根基,宋家的产业我也已然着手,飞儿定会努力经营,终有一日重震我家族声威!”他坚定地起誓,起身走到母亲坟前,目光变得温柔而凄楚,从怀中掏出白锻束在头上:“娘,今天是您的祭辰,飞儿吹一曲给您听……” 云色渐沉,山风中渐吹来一阵湿润的泥土气息,密林摇曳处,一曲洞箫《梅花三弄》缓缓吹起。 九宫山北麓,阴向,平日绝少人迹,此刻山雨欲来更加阴云低沉,枯腾老树随山风摇曳,发出凄寒的刷刷声,一袭白裙飘扬,零乱的脚步艰难地向上攀爬,沈凤梅目光凄凉,沈班主的话回响在耳边: “凤梅,咋的,你不走?” “我走,我走……班主,我总觉得这九宫山好像在梦里见过一样,您容我再瞅上一眼吧,您先带着班子到五柳镇落个脚,我随后就去找您。” 冷风吹来,夹杂着一滴冷雨打在沈凤梅面颊,她似刚刚有些清醒,忽闻山顶又传来上次所闻的箫声《梅花三弄》,她呆了呆,尚处在半梦半醒的浑沌中,不自禁地寻着箫音攀上坡去。 箫音渺渺而收。“啪啪”几个雨滴将谈母坟上打湿。谭逸飞从凄清中回过神,看看雨势渐起,仍端端正正给母亲叩了三个头才起身欲走。 忽听林中一阵响动,一个白影渐行山顶。谭逸飞心头一凛,急忙隐于林中。就见一人跌撞而来,正是沈凤梅,脚步盈乱,越来越近……谭逸飞紧张地盯着,忽见沈凤梅“啊”地惊叫一声竟呆如木塑的不动了。 空中一个强闪,“咔嚓”将“酒仙镇”残碑照亮,上面小字残留的金粉也一同被照得点点金光。沈凤梅蓦然惊见残碑,不由极震憾,“啊!”地大叫,脑中立时浮现出千万遍的梦境: “一座山头,奔逃的身影,急跑的脚步,一个三岁的小女孩被人匆匆藏在荒草中,透过草的缝隙,隐隐约约一块扑面的石碑,碑上密密麻麻的金字映着阳光,点点闪耀……又一阵追杀的脚步传来,小女孩吓得发抖,闭上了眼睛……” 梦中的碑上金色的“酒”字与眼前的残点金光的“酒”渐渐融合,沈凤梅急喘着向残碑奔去! “啪啪啪啪”雨密密落下,谭逸飞惊讶地看着。 雨水打湿沈凤梅的头发、衣裙、眼睛……她完全的震住了。随着心跳加剧,本就歪斜的残碑似乎晃动了起来,越晃越强烈,越晃越仿佛回到梦中,她只觉一阵天悬地转,又是大叫一声倒在碑前昏去。“哗”大雨从天而降,浇落大地,浇落在沈凤梅如凄叶一般单薄的身驱。 谭逸飞怔怔地看着,沈凤梅一动不动。谭逸飞一步步走到她身旁,俯身看去,沈凤梅已全然晕去,大雨越下越大,谭逸飞不及再想,背起沈凤梅急步下山而去。 _ 阴沉的天色,雨涮涮敲窗,三人正在客栈缪世章的办公室中,缪世章指着地形图:“我已经暗地里打听了,刘二豹的枪一回镇,他们就在此地交货。” 宋宗祥:“嗯,幸亏二弟早有准备……” 缪世章;“大队长回来得巧,要是我所料不差,等雨一停,他们就会急于动手。” 七虎兴奋地“噌”地起身:“好!咱给他来个一锅端,看这只豹子还逞能不?” 宋宗详点头:“虎子,叫熊二熊三先去埋伏,一有消息随时来报。” 宋宗详边说边度到窗边,突然目不转睛盯着窗外,就见穆雪薇撑着一把小花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仙客来门口,小伞根本遮不住,裙子已湿。 只觉一阵风声,缪世章和七虎一扭头,宋宗祥已抄起一把伞冲出门去。 缪世章摇了摇头,再往窗外一看,谭逸飞随着一辆包车跑过街来,他为车上的人打着伞,细看,伞下露出了熟悉的白裙。缪世章暗惊,忙拿了把雨伞匆匆出门。 _ 密雨如织,街上少有行人,沈凤梅昏迷在车上,谭逸飞随车跑着,伸臂为她打着伞,顾不上自己被淋得湿透,终于跑到了客栈院门外,正看到穆雪薇缩着身子打着小花伞。 谭逸飞:“雪薇?” 穆雪薇一诧,忙跑上前用小伞去遮谭逸飞,逸飞心中感动忙拦住:“快自己打着。这么大雨怎么还出来?你先回房去,别着凉了!” 穆雪薇:“还不是为你的那个合同。” 谭逸飞目中一喜:“签啦?” 穆雪薇闪着妙目点点头,往车上一看,惊叫:“她!你……” 谭逸飞:“你什么?快上去啊,叫小二哥出来帮我送沈老板回房,快去……” 宋宗祥冲到院门,“唰”张开黑色大伞将穆雪薇完全遮住,穆雪薇仰头看着自己头顶的大伞,笑了:“谢谢你,宋队长!”宋宗祥瞬间失神,忽然余光看到了包车上的沈凤梅,大惊,正要上前,“唰”一把撑起的伞将他拦住,一看,正是缪世章。 缪世章:“大队长,先送穆小姐回房吧。”宋宗祥还想向沈凤梅冲去,缪世章挡在身前,大声叫:“大队长刚从侯府回来,快请回去歇着吧!” “侯府”二字颇重,宋宗祥蓦然停住,看着有些急但很坚定的缪世章,又看了看纯真的穆雪薇,终于忍了忍:“穆小姐,我送你进去。谭先生,凤梅……沈老板麻烦你了” 谭逸飞:“不客气,雪薇,快跟大队长进去。” 宋宗祥和穆雪薇进了客栈。 谭逸飞:“缪会长,麻烦您叫小二哥出来帮我扶一下沈老板……” 缪世章望着穆雪薇的背影,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谭逸飞充耳不闻,径自跟了上去。 谭逸飞:“哎,缪会长……” 雨还在下,车夫还在等着,谭逸飞怔了一刻,索性抱起沈凤梅跑进客栈。 _ 宋宗祥送雪薇回到客房,只见房中书籍整齐,彩色的信笺,零散的报纸,一台留声机,处处透着典雅。穆雪薇在面盆旁擦着头发,别有另一番美丽。宋宗祥心绪纷繁,拿着小花伞和大黑伞呆呆地站在门口。 穆雪薇:“谢谢您宋队长,挂在衣架上就可以了。” 宋宗祥回过神:“哦,好,好…… 宋宗祥将伞挂上衣架,突然发现一根伞股折了:“穆小姐,你这把伞伞股折了,我拿回去帮你修吧。” 穆雪薇:“那太麻烦您了,明天我找童大哥修就成。” 宋宗祥:“不麻烦不麻烦,小童去五柳镇了,还是让宋某效劳吧。” 穆雪薇一笑:“好呀,谢谢。” 谭逸飞顾不得客人的惊异,抱着沈凤梅走向她原来住的房间,却推不开:“小二哥!小二哥!” 小二跑上前:“谭先生,哟,沈老板,她不是走了吗?” 谭逸飞:“小二哥,麻烦你先把门打开,我送沈老板进去。” 小二:“好好,这消了房,掌柜的刚让我给锁了,您等一下,我这就拿钥匙去。” 小二跑下楼,住客人来人往,谭逸飞和沈凤梅一身湿漉甚觉难堪,干脆直奔自己房间。 楼道口的缪世章静静地注视着,他甚是怀疑谭穆二人的“兄妹”关系,便想籍此探出些端倪,稍想了想,向穆雪薇房间走去,远远看到宋宗祥还站在门口。 宋宗祥:“穆小姐,我这就去吩咐他们给你和谭先生准备姜汤。” 穆雪薇:“谢谢。” 宋宗祥刚要关门而去,缪世章“刚巧”走过:“哦,大队长请放心,沈老板已被谭先生抱回房间了,以他俩的交情,谭先生肯定会好好照顾沈老板的。” 穆雪薇闻言一急:“什么交情啊?竟然,竟然抱她去房间?” 不等回答,穆雪薇已冲出房门,缪世章目光一闪,拉着宋宗祥紧跟上去,这便是他想看到了,他二人到底是何关系,为何先后来到九仙镇,出场又都是如此惊人,如此神秘……看来不一时便会有真相了。 谭逸飞抱沈凤梅进了房间,不断的颠簸令沈凤梅迷迷朦朦地有些醒来,在山顶中那些凌乱的回忆又在脑中闪现: “……逃离的脚步远去,草中的小女孩害怕地刚想钻出草去追,又一帮脚步追来,糟杂着气势汹汹的粗汉声,后面的人追到了前面的人,只听“啊”的惨叫,将小女孩藏在草中的人“砰”的倒地,一摊血四溅,令小女孩惊骇地捂住眼往草中缩去,却一脚踩空滚落坡下,仿佛滚进了无尽的黑洞中。小女孩惊恐大叫:“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谭逸飞俯身将沈凤梅放在自己床上,刚欲直起身,沈凤梅忽然一把将他搂住大喊道“别丢下我!”这一搂差点将谭逸飞搂得倒下,逸飞赶快双肘撑在枕上,反手握住了沈凤梅的手臂,才没有扑在沈凤梅身上。沈凤梅仍不停地叫着:“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砰”穆雪薇冲进门,宋宗祥紧跟在后面,被床边的一幕惊呆! 全身湿透的谭逸飞和沈凤梅,如此亲密地搂在一起! 穆雪薇急地冲上前:“逸飞,你们在干什么?快放开她!” 谭逸飞本也始料不及,直起身子急欲将沈凤梅扶离自己,梦呓中的沈凤梅却忽然起身急急地再次将谭逸飞搂住,使谭逸飞一下坐在了床上,沈凤梅紧紧地搂住他:“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穆雪薇气得跺脚:“你和她这算什么?怎么对得起我啊!” 按说雪薇本是优雅才媛,平日又怎会如此失态?但她与逸飞分别太久,日日相思,日日忧心,最怕的便是逸飞另有新欢,如今历尽千辛万苦团聚,之前担心千万遍的景象突然出现眼前,便瞬时激起无限焦急,质问脱口而出! 谭逸飞刚要解释,忽然目光一凛,只见宋宗祥虎目沉沉呆立在门口,他的身后,闪出目光永远深不可测的缪世章。而宋宗祥曾经的冷言如同咒语般回荡在两人心中“凡谈姓之人一律赶出镇外,若是谈祖同脉则见之立毙!” 昏昏纠缠的沈凤梅,醋意勃发的穆雪薇,令谭逸飞蓦然无措。 _ 此时的谭稚谦亦是焦心无措,看今日宗英骑着枣红马那般神气。他便心头发紧,宗英讲过,宋宗祥从不准她去碰那些高头大马,生怕妹子有个闪失,那么这匹枣红马定然来自侯府,而宋宗祥竟然允许妹子骑了,可见侯府对宋府来说,地位是多么尊崇,这样的人家自己怎么比得? 院中阴雨连天,屋中油灯明灭,纸上笔迹潦乱地写着“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谭稚谦皱眉搁笔,拿起作业想批改,又心绪纷乱地放下。 案头放着宋宗英抄的诗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谭稚谦痴痴地回想着,望着诗句发呆。 _ 一时间谭逸飞心思电转,穆教官曾讲,军人的基本素质便是处变不惊,自己要先乱了,如何指挥作战呢?想到此,他突然笑了:“雪薇,看你又耍小孩子脾气了,还当自己在玩过家家啊?” 缪世章疑心大起:“敢问穆小姐和谭先生……” 谭逸飞:“真让两位见笑。雪薇小时候玩家家,老是爱扮成小新娘,拉我们几个表兄弟轮流扮成新郎陪她玩,邻居家的女孩看她扮得漂亮,就爱偷偷地学她,有一次我拉错人雪薇就不干了,气得和人家吵,后来我们只要一拉错别的女孩,她就总是这句话,哈哈!” 缪世章盯着谭逸飞:“这解释未免差强人意。” 谭逸飞依然微笑着,讲得真如家常话一般自然不过:“确实连我都记不得了,不想事隔多年雪薇竟还能脱口而出,嗯,肯定是又有什么类似之事惹她生气了,是不是雪薇?” 穆雪薇本就冰雪聪明,忙配合得天衣无缝:“就是就是,谁要你抱着个外人,我被淋了都不管,还劳烦人家宋队长一趟。” 谭逸飞笑着一揖:“确是表哥的错,本该先送表妹回房才对,但帮人总要帮到底嘛,你看,沈老板摔伤了,又刚好被我碰着了,大队长也托我好好照看她,我能不管吗?” 宋宗祥紧张道:“摔伤?在哪儿摔的?” 谭逸飞:“哦。刚才我到湖边看看水质,沈老板突然就从山上滑下来了,可能是一下雨山路太湿弄的,她可摔得不轻啊,您看。” 宋宗祥心疼地望着沈凤梅。 缪世章仍存疑,刚想再问,谭逸飞已先一步开口:“大队长放心,我已经托小二哥去请安大夫了。” 宋宗祥点点头,不由自主想上前去看沈凤梅,被缪世章一把拉住,只听“嗵嗵嗵”一阵脚步,七虎愣愣地跑来:“大哥二哥,怎么都在这站着呢,走呀,嫂子开了洗尘宴等咱呢。” 宋宗祥回过神,回望一眼沈凤梅,低叹一声出门而去。缪世章和谭逸飞对视一眼,却不及再问出什么,就被七虎拉走。 谭逸飞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情急之下,这番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拙劣的说辞,终于在宋宗祥的注意力转移之后算是糊弄了过去,但他知道,缪世章绝不会放松对他的警惕,从雪薇初来九仙,他便起了疑心,他疑心雪薇的来历,更疑心自己和雪薇的真实关系,而雪薇又是多么纯真的一个仙人儿,他的至爱啊,他怎能让她涉入半分险境。 正想到再嘱咐雪薇几句,却先被雪薇急急将拉进自己房间,一把按他坐在椅上。 谭逸飞:“雪薇,干什么?刚才你差点说漏了,以后可不能这么冒失。” 穆雪薇:“嘁,你编的故事和真的似的,我又怎么知道你对她是真是假啊?” 谭逸飞无奈地笑:“雪薇,你的醋意真是让我又爱又怕。” 穆雪薇嘟着小嘴:“哼,这些天我随便逛了逛,发现这镇上喜欢你的女孩可真不少啊,连那帮媒婆也都聚在那叽叽叽叽,说的都是你。” 谭逸飞:“呵,要这么说,镇上哪个男的不把当成仙女看啊?” 穆雪薇笑了:“好了嘛,我说不过你,可你俩当时那样……不管,都赖你都赖你。” 谭逸飞:“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成了吧?现在可以批准我去换掉这身湿衣裳了吗?” 穆雪薇哼了一声,点点头。 _ 酒仙自从在钱记茶馆代售以来,外镇酒商云集,有的干脆住在九仙镇等货,酒商们图的是直接进货,省去了二倒三倒的加价,谭逸飞也省去大笔运费,两厢得利,引得其他行业也琢磨着效仿。 这自然引得柴日双更加愤恨,对着《国风》报咬牙切齿,报上“酒仙避市,茶馆专营”的标题异常醒目。 柴日双:“厉害啊谭逸飞,一家小小茶馆竟然打起了专卖的旗号,足不出户就日进斗金。” 账房拿着几份书函匆匆而入:“老板,风声越来越大了,这是各镇商会送来的谴责信,要您登报致歉,否则就要抵.制咱的货。” 柴日双咬牙:“哼!当时就是吓吓谭逸飞,怎么反被他将了一军啊,现在还闹得满城风雨。” 账房:“要不,这致歉信我来起草,咱先平平报社和商会吧?” 柴日双冷笑道:“致歉?致什么歉?等我接了刘二豹的枪,谁敢不卖我福田升的货?我让他夜夜听响!” 账房:“哦,已和那边定好,就在明晨交货。” 柴日双:“好!” _ 冷雾森森,寒风料峭,夜色尚未去,山鹰“嗷嗷”盘悬而过,两拨人会合在山谷,在火把中对视着。 刘二豹一挥手,团丁将两只箱子抬到柴日双面前,柴日双的手下打开箱子,火把映近,两箱“崭新”的汉阳造呈现。 柴日双满意地点头,示意伙计将箱子装上马车:“刘团总,讲信用,以后望多多合作。” 刘二豹:“好说。” 两队正要各走各的,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林中鸟兽四散。刘二豹和柴日双均是一惊,目中出现慌乱,团丁和福田升的伙计紧张地张望着四周,“唰唰唰”团丁举枪严阵以待。 “嗵嗵嗵”就见宋宗祥带队山防跃马而来,气势威猛,兵丁人人枪锋闪亮。刘二豹先胆怯了三分,下意识地调转马头,刚想开溜,就见背后一阵山石滑泻,七虎一马当先,带队从林中奔下,将后路封死,气氛一时森然,所有人都未讲话。 刘二豹定了定神:“七虎子,你,你想干啥?” 七虎大喝:“干啥,把货留下!” (第十七章结束,待续) 第十八章 后手 《英雄煮酒》 第十八章_后手 “把货留下!”七虎哄亮的声音在朦胧的山间回声震响,惊得山鸟惊飞,更显气势逼人。 柴日双被震得心中一个机灵,他见势不妙,咬牙示意伙计赶车冲过去,“叭”马鞭一扬,篷车“轱辘辘”疯了般冲向七虎队中,眼见就要撞倒七虎。只听“砰”一声枪响,篷车的马儿受惊斜奔了出去,车身一歪,两箱枪掉到山坡下摔开四散,柴日双“嗵”地摔下车,滚得一身泥水方才停住,他惊诧看去,宋宗祥威风凛凛举枪马上。 宋宗祥虎目灼灼,看得刘二豹先怯了几分,山风吹来,竟打了个机灵:“大队长,你,仗着人多就明着拦我的货啊?” 宋宗祥:“九仙镇不与福田升做生意你不知道吗?” 刘二豹:“这不过就是你宋家下的圣旨,我刘二豹可不吃这一套,敢不敢咱现在就找县长问问,哪条王法写着啦?” 宋宗祥:“哼!九仙商会的条款写得明明白白,县上也有批函。要是敢和日股商号通商,第一回,没收货物并罚十倍货银,第二回,没收家产仗责游街,第三回,举家赶出九仙!” 宋宗祥威风凛然,义正辞严,刘二豹不由心中一凛:“商会?” 七虎拿出一份条约高高扬起:“二豹子,你不是入了商会了吗?这上面按的难道不是你的爪印?怎么着?还想赖啊!” 刘二豹被七虎一喝更是一惊:“这,这我看都没看,是缪世章蒙我签的。” 宋宗祥:“刘二豹,你好歹也是一镇团总,做都做了,还没胆子认账了?虎子,抄货!” 熊二熊三领一队兵丁利落地下坡去拾枪。 刘二豹:“慢着!谭逸飞也和福田升签了字据,你咋不去抄他?” 七虎:“抄他?人家是为了姚记甘愿被这小日本坑,我敬他义气还来不及呢。” 柴日双自语道:“到底是谁坑了谁?” 宋宗祥:“再者,谭先生一没入商会,二没和福田升通商。怎么,不服啊?那就别怪宋某得罪了!” “唰”熊二熊三带兵丁众枪齐举,将团防紧紧围住,个个虎虎生威。刘二豹无话可说,团丁一见,均放下枪不再与山防对峙,任熊二等人抄货。 宋宗祥:“柴会长应该早知道九仙商会的禁忌,现在却公然与团防合谋破忌,纯粹自做作受!上回的事你也看到了,九镇镇向来言行光明,敢作敢当,就是县上也历来敬让三分!” 七虎:“我告诉你,再敢动歪主意,我就连谭先生的账一块算!” 七虎“呯呯呯”连着三枪击中篷车柴日双的座位,冒烟的弹孔在柴日双眼中跳跃,柴日双又气又怕,被账房扶上一匹马,灰溜溜跑远。七虎放声大笑,响彻山谷。 熊二:“报!抄货完毕!” 宋宗祥:“收队!今日估念刘团总初犯,我就不深究了,十倍货银缪会长自会去团防取!” 马蹄声“腾腾”,宋宗祥带队威风地离去,刘二豹咬牙切齿,痛恨已极。 _ 晨光初现,檐上的积雨点滴在仙客来客栈的雕窗上。 一灰衫黑影轻手轻脚走到谭逸飞房间门外,摒息停了片刻。 晨起的小二吓了一跳;“哟,掌柜的!” 那黑影正是缪世章,他回身做了禁声的动作:“谭先生还睡着呐?” 小二:“睡着呢。昨儿雨下的这大,谭先生怕酒窖漏雨,在酒坊盯到半夜才回来,还吩咐我辰时再叫醒他。” 缪世章:“辰时,好!” 小二不解地看着缪世章匆匆下楼而去。要知缪世章自来行事谨慎,眼下的事当然是在谭逸飞不在场的时候最方便进行。 _ 朝霞满天,候府大门外一队车马在霞光中精神抖擞,红绸盖了满满一车礼物,侯老夫人和侯司令送侯元钦出来。 侯元钦:“奶奶,风这么大,您老怎么出来了?这次是去给宋大哥送些武器,他年年都给咱那么多军资,早该去答谢一番了。” 侯老夫人:“怎么,不是去和宗祥提亲吗? 侯司令:“娘,这事总得先探探宗英的心思啊。要是宗英应下了,咱们马上就下聘。” 侯元钦:“奶奶,咱看上了人家,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我这个小营长呢。” 侯老夫人:“嗯,这丫头我中意,她那颗痣啊天生的旺夫旺子,让你爹升你的官,那你可得把这个孙媳妇给我早点娶进来啊,奶奶我还盼着见我的重孙子呢。” 侯元钦有些不好意思:“好——听奶奶的。”上马抱拳,“奶奶,爹,我出发了。” 一行人扬鞭远去。 _ 东方发白,宋家家丁们开始忙忙碌碌地清扫,梁嘉琪走到前院:“小生子,吩咐下去,打扫都仔细着点,过两天侯营长就来,那可是咱的贵客。” 小生子:“是,夫人,我这就传下去。哟,舅老爷来了。” 缪世章匆匆进院:“嗯。表妹,你昨天刚回府,一路劳顿不多歇会吗。” 梁嘉琪皱眉道:“睡不踏实。表哥,那蛇妖真的又回来了?” 缪世章点头:“本来沈家班已去了五柳镇,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又被谭逸飞送回了客栈。” 梁嘉琪紧张地追问一句:“宗祥说是山防公务一晚上都没回来,不会是……” 缪世章:“表妹多心了。大队长和虎子是去拦着福田升买枪的事了。大队长为了九仙平安,肯定不能失了侯府的屏障,所以咱们只要留侯营长多待几天就成。一来请他和大小姐一同游游九仙名胜,将亲事定下来,二来也是等沈老板身子恢复了就再没留下的理由了。表妹,这事不用担心,倒是你答应我的绣园的事,咱们可得快办,宋府的生意别让外人打开个口子。” 梁嘉琪;“那,咱们现在就去。” 两人分坐包车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前面的梁嘉琪有些忧心,后面的缪世章却是心头甚喜,多日不展的眉头终于有了笑意,等你黄粱梦醒,就已经被清出宋府商号了! 不一时到得绣园,只见绣女们正陆续从里间走出,人人均面带喜色。 芸姐:“哟,夫人回来了,给夫人和缪会长见礼。” 梁嘉琪笑着:“姐妹们,今天缪会长来向大家宣布一件事,咱们的绣园要改个地方。” 众绣女很惊诧:“改地方?”“改在哪儿啊?”“为什么要改啊?” 缪世章:“诸位放心,我已为绣园选了一处更大的场地,更方便诸位做事啦。” 芸姐:“夫人,绣园可改不得地方呀。” 众绣女:“改不得呀……” 众口一词的反对令缪世章始料不及:“就是换了处地址,并不是要关了绣园啊。” 芸姐:“是这样的夫人,谭先生和穆小姐给咱们布庄和绣园介绍了洋行的生意,咱这前店后坊可是县上独一份,纳萨尔先生正是看中了咱们的布料齐全,姐妹们的手艺好啊。” 孙姐:“就是的夫人,姐妹们都很感谢夫人和谭先生让我们做这份工,如今我那当家的也不敢小看了咱,光是洋先生给我这绣花钱就比他担半个月的茶都多。” 众绣女纷纷称是:“是啊是啊,夫人,您把绣园一搬走,洋先生就觉得不方便了,他要不来买货,里里外外可失了不少呢,咱们还是就在这儿吧。” 缪世章沉声:“怎么,你们背着夫人和洋行交易私活吗?” 众绣女心头一跳,均吓得心中打鼓,不由禁声,绣园一时颇为寂静。 只听里间传来一声甜美的声音:“缪会长,事情并非如此。”随着话音,穆雪薇款款走出。 _ 推开窗子,晨光明亮地直射进来。 谭逸飞其实并没有熟睡,他临窗而立,胸有成竹地微笑着,回想着昨日的布局。 昨日缪世章险些看破他和雪薇的关系,逸飞少不得再叮嘱雪薇一番,而后笑道:“你既然不喜欢我和女子相处,那明天你替我去趟绣园怎么样?该怎么说照凤云报上登的就成。” 穆雪薇一把拿过报纸:“再好不过!” 谭逸飞:“一早就得去,先把纳萨尔买绣品的钱与大家结清了。要不夫人还道我只顾着酒仙,没对绣园上心呢。”故意拿回报纸又道,“不过,你要是睡懒觉,就还是我去吧。” 穆雪薇不依地再次抢过:“我去我去!合同是我签的,这报也是我同学登的,接下来的事自然还是我去才对。” 谭逸飞笑了,“砰砰”小二敲门而入:“谭先生,穆小姐,二位的姜汤煎好了。” 谭逸飞掏出大钱赏下:“多谢小二哥。啊,这雨真大,我得去酒坊看看,窖里面可别漏雨了,怕是要到半夜才能回来,小二哥,明天就请辰时再叫醒我吧,我想多歇一会儿。” 小二:“谢谭先生的赏,先生放心,我比魏打更还要准点儿呢。” 这便是为何今晨小二能准确地说出谭逸飞辰时才起,他哪里知道这是谭逸飞防止缪世章暗迁绣园留下的后手。 _ 雪薇是个极守信的,为逸飞办事更加兴致勃勃,她一早便来到绣园,在里间将每人的工钱算得一丝不差,绣女们没有不喜欢她的。 此刻她从里间走出,出尘的气质立刻得到梁嘉琪的赞赏,她的微笑也似暖风拂面,化解了有些冷的气氛。 梁嘉琪笑着:“哟,容我猜猜,这位就是雪薇妹妹吧,早听说妹妹是天上下来的,啧啧,今天一见,真比大家伙夸得还要漂亮。” 穆雪薇:“谢谢姐姐。姐姐,说起来,洋行的事起由在我,不过表哥是完全同意的,说只要不耽误酒仙绣匣,别的时间随姐姐们自便。” 众绣女:“是啊,咱们绝不敢耽误谭先生出酒。” 正说着,布庄掌柜进来:“哟!夫人和掌柜的来得真早!呀!穆小姐早啊。” 穆雪薇笑着:“掌柜先生早,我是来把洋行给的钱发给大家的,掌柜先生,和纳萨尔做生意还愉快吗?” 布庄掌柜:“愉快愉快太愉快了,我做布庄二十年了,从没遇到过先付全款后交货的好事,和洋行这几笔呀,不但货量大价钱也不低,穆小姐,真要多谢你,让我今年的红利高开呀。” 穆雪薇:“那要恭喜掌柜先生了,这就是签合同的好处呀。” 缪世章:“合同?” 布庄掌柜:“哦,掌柜的,我正想去仙客来找您昵,您看,这是我给咱布庄刚签下的合同,可是笔长久买卖呀,出货前款子就已经全付清了。” 缪世章皱眉看着:“这是……合同什么时候还要签上地址了?” 穆雪薇:“洋行的合同都是这么细的,纳萨尔说,中国的字号难免有重名,所以一定得写清地址才放心付款。” 布庄掌柜:“昨儿您给大队长洗尘,雨又大得紧,纳萨尔先生急着赶轮渡,我就代咱们店签了一回。” 缪世章沉声道:“这一签就成了板上钉钉,绣园改址就成了违约,穆小姐,可是如此?” 穆雪薇:“我哪儿知道生意上的事啊,不过咱们的绣园可是出名啦,大家来看报啊!” 众人立时围笼过来,不管识字与否,都争着看那报纸。 “真的,这是我绣的《麻姑献寿》” “这是我绣的《招财进宝》” 缪世章接过报纸细看:“琪飞绣坊?这名子是谁起的?” 穆雪薇快乐地说:“是我呀,好听吧?是取了梁姐姐和表哥名中的各一个字,缪会长不闻,‘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吗?咱这琪飞绣坊一定要开得长长久久的呢。” 众绣女:“真好真好,穆小姐真有学问。” 缪世章突然一声冷笑:“穆小姐,这先斩后奏可都是令兄安排的?” 穆雪薇睁大了纯真的眼睛:“缪会长何出此言?表哥说了,他敬梁姐姐的魄力,现在的新女性本就该走出家门自食其力,我们介绍洋行过来,既为贵庄添了生意,又使姐姐们多一些贴补,有什么不好吗?。” 众绣女颇为敬佩:“就是就是,自打上了工,我觉得腰板都直了不少。” 芸姐:“夫人,咱的绣园见天的见报,大伙做得可起劲了,都觉得这儿是块福地呢。” 众说纷纭,梁嘉琪一时没了主意,看向缪世章:“表哥,合同既然都签了,我看就先别搬了吧。” 缪世章冷然呆立一刻,一言不发出门而去。 _ “当啷当啷”谭稚谦拉动了中午散课的铜铃,“哗”同学们欢乐地跑出校门。 谭稚谦心事满腹地走出教室,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招呼:“嘿!” 一身红衣的宋宗英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谭稚谦先是一喜,瞬间又漠然地立在那。 宋宗英笑着跑上前:“走,下馆子去!” 谭稚谦甩开宋宗英的手,令她一愣:“干什么?还说会去镇口等我,根本没有,我都还没怪你呢。” 谭稚谦:“大小姐前呼后拥,何用在下多事。” 宋宗英:“你怎么了?我出了趟镇,你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想了想,笑道,“哦——你是怪我去了这么久,想我了吧?来,看我带回来的好东西!”说着一把拉住谭稚谦走到校门口,谭稚谦一抬眼,心头一堵,只见枣红大马映入眼帘。 宋宗英利落地骑上:“看!侯府送的,威风吧!来,上来!” 她向谭稚谦伸出手,谭稚谦却神色一冷:“大小姐这么喜欢侯营长的礼物啊?” 宋宗英:“当然了,要不是他送的,哥才不会让我骑这么高的马呢!看,多漂亮!过几天侯元钦就要来我家了,你不是想从军吗?我正好说和你们认识。” 谭稚谦心头一紧:“大小姐如此盼望他来?” 宋宗英:“是啊!这人真是不错,大哥不住口地夸他,说他是黄埔的高才生,能文能武的,真是这样,他的字写得好漂亮,象他的人一样,有股子军威呢。” 谭稚谦冷笑:“宝剑酬知己,红粉赠佳人。大小姐和侯府才是门当户对,又何必再来这小小的学堂!” 谭稚谦愤然走进学堂,“咣”地关上院门,将宋宗英关在门外。宗英怔了一刻,气得“叭”一抖马鞭:“到底怎么了呀?莫名其妙!”赌气驰马而去。 _ 雪薇无论在哪里都极受欢迎,和嘉琪又很谈得来,一上午便都在绣园中,看着梁嘉琪在绣案上一点点起针,一幅秋水长天的绣样底图渐渐有了模样,围观的众绣女纷纷惊赞,穆雪薇更是睁大了眼睛:“姐姐好巧的手,初稿这么会儿就画成了,大家看看,这图多有意境啊。” “是啊是啊,夫人的手艺全县第一。” 梁嘉琪温柔地直起身:“雪薇妹妹留过洋见识就是不同,要不是她提醒啊,咱绣园开到这儿会,竟连个名匾都没有。” 穆雪薇:“姐姐,刚才缪会长特别不高兴,是不是怪我起的这名不好啊?” 梁嘉琪:“哪儿的话,这绣园本是我和谭先生合开的,琪飞此名贴切的很啊,谭先生的书法字如其人,咱就请他题匾吧。” “好啊好啊,谭先生那么有学问,写出的字定然漂亮!” 穆雪薇看着众女子对谭逸飞的敬慕,心中荡起小小涟漪:“好啊,我回去就让他写。” _ 初冬的暖阳洒在九宫湖边,酒坊一派热火朝天。 谭逸飞挽袖卷衫和工人们一块在作坊中忙碌着,心中默默地想:“独木不林,聚木成舟,人气才能慢慢聚起来,娘,飞儿一定牢记爹的遗训。”他随机试尝着大锅中的母槽,又在小锅中测着温度和火侯。 魏打更将一批货送走,喘了口气,一回头看到谭逸飞正在干活,忙跑上去将他拉出作坊:“出、出来出来,你堂堂的大老板怎么自己上手了?” 谭逸飞一笑:“老哥可别把我当什么老板,酒坊里大家都是兄弟,要不是兄弟们同心齐力,咱们酒仙怎么可能货出得这么顺啊?” 魏打更心中一热:“顺顺当然顺,只怕再铸一口大锅都不够呢。看看,都排了几千坛了!” 谭逸飞:“我正想和老哥商量呢,我想写个告示,今后每天咱只出二百坛。” 魏打更睁大了眼:“二百坛?光是咱九、九仙镇的酒楼一百坛都不够,除去送给县长山防团防的,就剩下不、不到一百坛,这四周围多少个镇子啊,别讲笑话了你。” 谭逸飞:“老哥,这头一个月咱要打开局面,兄弟们全都没日没夜的干,咱这锅也不算小了,每天也就出二百多坛啊,” 魏打更:“那有什么?让客人们等呗,先到先得!”高兴地捻着手中的订单,“他们只会嫌咱的货少,哪有你、你这样,反倒自己画了个框框拴住了手脚。” 谭逸飞一笑:“咱们初涉酒市,应该和同道处好了才成,这些日子酒商都来捧咱的场,难免会冷落了别家的生意,咱们和气生财方可长远,让一步也没什么。” 魏打更:“呀!老弟你就是心、心太善,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 魏打更正想不通,就见刘二豹带人气急败坏直冲谭逸飞奔来,魏打更拦在前面被刘二豹一把推开,谭逸飞赶快扶住,毫无惧色,看了刘二豹的样子已明白了七八分。 刘二豹:“谭逸飞!我和姓柴的卖枪的事是不是你捅给山防的?老子是信得过你才和你说,你倒好,抻着和姓柴的有仇就胳膊肘往外拐呀。” 谭逸飞:“团总息怒,您误会了。” 刘二豹:“少装蒜!这事就只和你过说,不是你是谁?我被山防抄了货还要罚我十倍的大洋,这账不和你算和谁算?敢抄我的枪!” 刘二豹正在气头,掏出枪来“砰”冲天开了一枪,就往前去扯谭逸飞,魏打更急拦在谭逸飞面前一把抓住了刘二豹,谭逸飞心中蓦的感动。 魏打更:“不干谭老弟的事,是我、我、我…………” 刘二豹已经气昏了头:“你算什么东西?敢拦老子的枪,老子就给你一枪尝尝!”说着举枪对准魏打更,魏打更不知是傻了还是有骨气,一动不动,眼看冒火的刘二豹已按动板机,大家只觉谭逸飞从魏打更后面跨前一步,长衫一甩,袖子罩住刘二豹的枪,一卷一夺,刘二豹的手枪就到了他的手中,大家都呆住了。 突然,谭逸飞直觉一阵冷气袭来,他未转头,余光已见远处的林中,缪世章正冷冷而疑惑地盯着他手中的枪。要知道谭逸飞一向以文质公子的形象示人,便是刻意隐藏学自讲武的身世,这样宋宗祥便不会觉得他有任何武力威胁,但方才他小露一手便轻巧地夺了刘二豹的枪,这必被眼尖的缪世章怀疑他会使枪,若再进一步怀疑他的身手便不妙了。 一念及此,谭逸飞心思电转,假装吓得站不稳,跌到了刘二豹身上:“快别吓人了团总,这枪你就是给我我也不会使啊,团总赶快拿回去吧。” 此话便令在场众人均以为刚才是刘二豹一怒之下将枪塞给了谭逸飞,刘二豹也傻傻的,不明所以地接过,又要举枪对着魏打更。 谭逸飞赶忙拦住:“团总息怒息怒,龙府的通谍谁敢挡呀,上回那一百支不是做得堂堂皇皇吗,这回怎么就被抄了?” 刘二豹“嗨”地收了枪:“还不是上了缪世章的大当,骗我入了什么鸟商会,又签了几个破字据,这中间就有一条不能和日本人做买卖,这不,今天货就被抄了。” 谭逸飞:“哦,原来如此。那么这件事说起来……” 话锋这么一转,刘二豹的疑心也渐渐随之转移:“是啊,平时姓缪的和我话都不多说三句,那天他为啥点头哈腰的非要拉我入会?难不成……”再一想,仙客来和福田升的过节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而团防本就是山防的眼中钉,这回肯定是设个套两家一块收拾!咬牙道,“原来早就做了局算计我呢!哼!走!找这厮算账!” 缪世章已走近,他本想向谭逸飞质问绣园之事,却被正眼红的刘二豹举枪围了上来。 刘二豹:“嗬!来得正好!姓缪的,你在商会挖个坑让我跳,我刘二豹也不能让你当傻子耍,明明是酒坊入了商会,关我团防什么事?山防凭啥抄我的货断我的买卖!” 缪世章:“九仙镇不和日本人做买卖人人都知道,团防虽不属于商会,但福田升却是商号,团总和他交易,当然算在商会条款里面!团总那天签名的时候,我不是特意嘱咐您了吗,要细阅细阅——” 刘二豹又被绕了进去,答不出来,脸气得通红。 谭逸飞:“两位两位,都请消消气,在商言商,难免有些误会,有话好商量嘛。” 刘二豹:“行,看谭老弟的面子我就不追究了。姓缪的,你赶快把那几份字据撕了,让七虎子把货给我运回团防,要不然,哼,他山防敢抄我的枪,我就让你也听听老子的响!”说着气冲冲地“砰”一枪打在了缪世章的脚边,弹坑令所有人一惊。 只听“砰”的又一枪,刘二豹“啊”地痛呼,手臂流血,手枪落地。 众人看去,宋宗祥威武地带队出现在湖边。七虎打马蹿了上来,直直地撞向刘二豹,刘二豹吓得一闪,脚软摔在了地上。 七虎冷笑:“怎么,做砸了买卖跑来找我二哥撒气来了,刘二豹,我告诉你,你要敢动我二哥一指头,我就立马打烂你的猪头!” 刘二豹被扶起:“怎么,他做套算计我,不兴我算算账呀?” 缪世章:“好,咱们这就算算账,刘团总,请交罚金吧。” 刘二豹:“我呸!你们合伙算计我倒让我交罚金,你们山防也太无法无天了。刘某不服!” 宋宗祥打马上前:“刘二豹,是汉子就该敢作敢当!”正色道,”皇姑屯一炸把日寇的狼子野心全炸出来了,之后就频频挑衅。你我统领山防团防,理应保九仙一方平安,怎么能做这种有奶即娘的蠢事! 众人被宋宗祥正气凛然的气势震住,谭逸飞心中不禁暗赞了一声。 宋宗祥:“我今天就再明明白白告诉你一遍,九仙镇的人一律不得与日商买卖,九仙镇决不能有一件日货!哼!你刚才说山防无法无天?不错!今天我就发下话来,就是没有这些款约,宋某也一样抄了你的货,就是要了你的命也不足为奇!你要告就告,就是龙大人来了宋某也一力承当!” 斩钉截铁的豪言令人凛然生畏,刘二豹被震住,双方一时僵在那。 九宫湖水泠泠,寒雁掠空而过。 谭逸飞微笑着打破了僵持:“大队长铁骨铮铮,令我等敬佩之至。刘团总身处九仙镇,怎么能不为镇中平安着想呢,大队长有所不知,团总这次和福田升交易其实也是为了九仙的平安啊。” 众人皆诧,宋宗祥亦奇道:“哦?此话怎讲?” 谭逸飞:“团总,您把这事告诉逸飞,就是没把我当外人。现在大队长问起来了,我可就照实说了啊?” 刘二豹傻傻的:“啊……啊……” 谭逸飞:“这样,烦劳七爷把收缴的枪随便拆一支,众位一看就知道了。” 缪世章突然道:“谭先生玩枪玩得利落,何不自己动手?” 宋宗祥和七虎不禁看向谭逸飞,谭逸飞失笑道:“会长说哪儿的话,逸飞哪儿会使枪啊,刚才团总把枪硬塞给我,我到现在心还有点跳呢。” 七虎走到两箱汉阳造前,捡出一支,利落地拆了个七零八落,突然他惊讶地叫:“大哥,这膛线都磨成这样了,衬管也全是锈……”又眯着眼瞄了瞄,“这准星和照门也歪着呢,这枪能使吗?出了膛弹子肯定打偏呀。” 宋宗祥:“再拆!” 熊二熊三也上了手,“咔嚓咔嚓”又三只枪被拆了:“大队长!旧枪!” 谭逸飞:“这正是刘团总的偷梁换柱之计,他告诉在下,福田升最近到处寻枪问价,怕是最终有一天会被他买到,为防他日对九仙镇有威胁,哎,咱们就用旧枪搪塞他不挺好吗,这样以后要真有了冲突,他这二十支失了准的旧枪也绝不是咱九仙镇的对手。” 宋宗祥:“原来如此!” 七虎难得地赞道:“嗬,二豹子,看不出啊,你小子也干了回人事。” 缪世章很疑心:“哦?真是这样吗?团总刚才为什么不说明白呢,反而冲着在下开枪。” 谭逸飞:“哎,这事意外被大队长搅了,没让柴日双中计,团总是怕往后真让他买到了别家的好枪,所以难免有点性急,就对缪兄失礼了,团总,是这样吧?” 刘二豹喏喏应着:“就是就是,老弟说的都对。我刘二豹也是堂堂一条汉子,既签了大号又怎会不认!” 缪世章:“此事尚有待推榷,刘团总既然违反了商规,就请快把罚金交了吧。这批枪团防如何做价?就请十倍奉上。” 刘二豹跳起来:“怎么,我这是坑他小日本呢,不说我有功,怎么还管我要钱?讲不讲理了还?” 谭逸飞:“大队长,两位都是为九仙着想,生意团总又没做成,是不是可以网开一面?” 宋宗祥:“世章,我看这事……” 缪世章:“大队长,没做成不等于没发生,世章身为商会会长,岂能视而不见,要是传扬出去,不仅会说缪某舞弊……”直视谭逸飞道,“酒坊的信誉也难免受损。” 谭逸飞想了片刻,又笑道:“缪会长公事公办,真是商家的榜样。此款该交,该交。”悄声对刘二豹道,“团总,小弟最近一直甚忙,您的分红还没得空细算呢,您看,不如就用您的分红抵了罚金如何?” 刘二豹一喜,他巴不得不用出钱呢:“那行那行。兄弟,我每杆枪卖了80大洋,你别被他们蒙了。” 谭逸飞一笑:“多谢提醒。团总奔波了大半天了,快回去歇着吧,剩下的的事全交给我就成。” 刘二豹正想赶快开溜:“好,好。”对团丁哟喝一声,“走了!全托老弟了!”一行人灰溜溜地走远。 谭逸飞:“七爷,您是枪上的行家,以您之见,此旧枪所值几何?” 缪世章还未及出言阻拦,七虎已脱口而出:“顶多十个大洋!这破枪,也就是枪套新点。” 谭逸飞:“多谢七爷指点,魏老哥,麻烦去账上开一张二百大洋的银票交与缪会长。” 魏打更当然不干:“谭、谭老弟,你凭啥替刘二豹受罚?” 谭逸飞:“既然合开酒坊怎能不有难同当,去吧老哥。” 魏打更嘟嘟囔囔地进去了。 缪世章:“慢!理应按做价计算,怎么能按旧枪的价算啊?” 谭逸飞:“这枪并没成交,纵是开了高价也是颗粒无收呀?” 七虎:“嗨,二哥,算了,谭先生都这么大方替二豹子交了罚金,也算对商会有了交待了。” 宋宗祥:“嗯,世章,这事就这样吧。刘二豹得了这回教训,应该不敢再这么冒失了,今后还有望山防团防联手共保九仙平安啊。” 缪世章不好再说什么,魏打更已将银票拿来递上,也不多说,便气乎乎地走回酒坊。他是个直爽人,有什么看不惯的便都带在脸上,若不是自己打更的差事多亏缪世章的怜悯,今日这事,他几乎就要高声争执起来。 _ 谭逸飞送走宋宗祥一行,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前悠闲地端起一杯茶。 魏打更上前夺过他的茶,“啪”放在桌上:“你、你咋还笑得出?无端端地被人坑去二百大洋!竟还笑得出来!” 谭逸飞依然在笑:“老哥替逸飞算笔账怎么样?” 魏打更坐下:“说,什么账?” 谭逸飞:“算到今天,咱们出了多少坛酒?” 魏打更:“少说也有三千坛。” 谭逸飞:“刘团总占了二成股份,他应分的红利是多少?” 魏打更仔细算了一通:“嗯……这粗粗算下来,怎么也得有七八百块……”忽然惊喜地大叫,“哦!老弟原来早有盘算,老弟高啊!用二百块就替他平了祸事,这一来一去咱、咱便又赚了几百块,呀!瞧我这枣木疙瘩,咋就不开窍呢?” 魏打更高兴的将茶重递到谭逸飞手中,谭逸飞笑着接过:“老哥,这其中一百块是谢老哥刚才那么护着我。然后给兄弟们每人分上十块,大伙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辛苦了,剩下的咱先存起来,雪薇和我提起过办义学的事儿,刚好稚谦兄也有此意,等咱的酒坊慢慢做起来了,咱就把这事办了。” 魏打更“啪!”地响亮地拍了一拳,眼中深深敬佩:“这、这说书的总说君子君子,啥是君子?我今儿算是真真的看着了。就是……这一下就给我100块,是不是太多了,这,老魏我做上十年也攒不下这么些钱。” 也难怪魏打更惊讶,他做打更时每月仅五个银元,吃喝用度一花,一年也攒不下十块八块的,如今白花花沉甸甸的竟一下得了一百块,怎不惊喜如梦! 谭逸飞:“老哥对我的情义岂是用钱能衡量的,您就快收下吧。哦,我想给每位兄弟在大队长的银号开个户头,今后大家的工钱和红利就存在户头上。说来惭愧,还未请教老哥大号。” 魏打更很不好意思的笑了:“啥大号?我家从大清朝那辈就是打更的,爹就给起了个名,永更,魏永更。” 谭逸飞端正一揖:“永更兄,逸飞见礼——” 魏永更又喜又窘:“老弟你,你又笑我。” “哈哈哈”…… _ 柴日双的车马被七虎打烂,一路惊慌狼狈总算回到商行,“咣”门被推开,柴日双咬牙切齿坐在桌前:“姓宋的!” 账房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将与刘二豹签的字据轻轻放在了桌上:“您老消消气,回头我去找刘二豹把咱的钱要回来,咱亏不了。” 柴日双看着字据气不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抓起就要揉烂,忽然一顿,眼中一丝狞笑:“哼哼,要钱,岂不便宜他了?九仙镇人人都和我做对,何不利用这只蠢豹来个以牙还牙呢?哼哼哼……”一条毒计已上心头。 _ 绣园没有被撼动,枪也没卖给柴日双,刘二豹的红利换成白赚了几百大洋,今天事事大吉,谭逸飞早早便回了客房,和雪薇轻轻闲闲的一番对弈品茗,难得有这么美好的一个下午。 临窗夕阳已起,雪薇收了棋钵,铺纸研墨,逸飞挥豪而就,一幅“琪飞绣坊”的书法潇洒神飞。 穆雪薇高兴地看着:“写得真好。” 谭逸飞:“是你这名子起的好,凤云见报也甚快。” 穆雪薇:“不知道缪会长怎么就不高兴了,是他不喜欢洋行的生意呢还是不喜欢这绣坊的名子?他还说你先斩后奏。” 谭逸飞心知肚明,却不能让雪薇卷入风波,便笑言:“是我表妹风采倾城,将缪会长都惊得欲语还休了,哈哈……” 小二已将晚膳送来,两人并座举杯。 _ 谭逸飞讲得也有道理,面对一个如此纯美的女孩子,缪世章能怎么样?吵也吵不得,骂也骂不得,理论也理论不得,只能拂袖而去呗。 镜中映出缪世章冷冷的面容:“好一个美人计,棋差一招,竟木已成舟!” 这一下午他都在办公室生闷气,忽听敲门声响起,忙去开门,见宋宗祥拿着一把小花伞前来。 缪世章:“大队长,我正要去找您。我本来已经和表妹说好了给绣园换个地方,谭逸飞却背着我把布庄和洋行的合同登了报,又让他表妹趁夫人不在,到绣园大肆笼络人心。现在只求您一道令下,把谭逸飞清出宋氏商号。” 宋宗祥不在意地笑笑:“也不是谭先生独有,不是还有嘉琪一半吗?自打开了绣园,嘉琪心情开阔了不少,比在家里闷着强多了,那些绣工也能凭自己的本事挣碗饭吃,嗯,比咱逢年过节施粥施药的强。还有,洋行的生意既然是穆小姐介绍的,咱们应该感激才是啊,可不能说她是笼络人心啊。” 缪世章一听,便知宋宗祥对穆雪薇的印象是极好,这便是美人计的厉害之处,遂又劝道:“大队长,谭逸飞此举不得不防,他这是往宋氏家业伸手呐!这时候不拦死了,他的手可就越伸越长了。” 宋宗祥沉吟片刻:“这事看看再说,啊,看看再说。谭逸飞对付姓柴的这几招真够漂亮,这小子有骨气,是个干事的,他那些工人干头也很猛啊,现在镇上已经不象以前那样谈到酒坊就象中了咒似的,哎!二十年了呀,能冲淡那场大乱挺好!哎,先不谈这个,世章,这是宗英和元钦的八字,你快帮我算算他二人姻缘如何?” 缪世章怔了片刻,长叹一声,接过八字。 _ 斜阳余辉,宋宗英气乎乎地进了后院,孙妈带着大娣二娣正在院中玩秋千。 孙妈:“哟,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宋宗英:“谭稚谦!我好心去教他骑马,他也不知哪儿来的邪劲,不理不睬的讲话还阴阳怪气,气得我去山上跑了一天!” 孙妈:“我看大小姐还是少去找谭教习的好,老爷知道了又要不高兴了。” 宋宗英:“我有我的自由!” 孙妈:“侯营长可就快到了,你没看咱府上为了迎他拾掇得多卖力呀,老爷这么上心,还不是把大小姐的亲事放在了心尖上。” 大娣二娣:“姑姑要做新娘娘了,嘻……新娘娘。” 宋宗英不解:“大娣二娣,你们说什么啊?” 大娣:“娘和爹说的,姑姑要做新娘娘了。” 宋宗英:“孙妈,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孙妈讶然道:“小姐去了侯府竟然不知道吗?夫人说了,侯老夫人对大小姐喜欢得不得了,已经亲口许下您和侯少爷的亲事了。这不,老爷刚拿了你的八字说找舅老爷算算去呢。” 宋宗英只觉当头一棒,大惊道:“什么!” (第十八章结束,待续) 第十九章 酒令 《英雄煮酒》 第十九章_酒令 宋宗英蓦然听到自己的婚讯,只觉心头霹雳一声,人整个呆住了,大叫一声发足奔出府外,孙妈忙叫小生子追去。 _ 初月清辉,过廊静静,隔着沈凤梅的房门,听到房内箫音幽幽。 误会已解,雪薇又是极心善的,饭后便提议来探望沈凤梅的伤势,并拿了一瓶嫦娥桂准备和凤梅小饮。 谭逸飞轻敲门,无人回应,二人对视一眼,再敲,仍是无人应答,谭逸飞试着推了推门,门竟没锁。缓缓推开,房中未燃灯,十分昏暗,雪薇下意识地地抓着逸飞的手臂,只见窗前一纤秀剪影,沈凤梅正在凝神吹箫,沉浸其中,雪薇好奇地想上前细看,被逸飞制止,轻将门关上。 穆雪薇:“她好象有什么伤心的事啊,就看着小二哥给她送药了,都没见她出来。” 谭逸飞:“现在不方便打扰,咱们先回房吧?” 缪世章给宋宗英侯元钦算完八字,正是大吉相合,宋宗祥大喜,出得房门,正看到谭逸飞和穆雪薇,便叫道:“谭先生,穆小姐。” 谭逸飞和穆雪薇:“哦,大队长。” 宋宗祥:“穆小姐,你的伞修好了。” 穆雪薇高兴地接过:“呀!谢谢。” 宋宗祥正要回答,听到房中箫音忽断,显是凤梅在房中听到了他的声音,宋宗祥心中一凛,就要推门而入。 缪世章及时阻道:“大队长!” 手离门只一寸,硬生生停住,宋宗祥努力克制,缓缓转过身来。 缪世章:“穆小姐,大队长特意来给你送伞,在下事忙,敢请穆小姐替我送送大队长吧?” 穆雪薇:“好啊,宋队长,我送您。” 宋宗祥心中柔柔地一动:“好,有劳穆小姐了。” 两人下楼而去。 缪世章与谭逸飞对视片刻:“谭先生众香国中运筹帷幄,这会儿又要去安抚佳人了吧?”不待谭逸飞说话,缪世章转身回房。 只听房中传来沈凤梅幽幽的声音:“谭先生,请进来吧。” 油灯点亮,映着凤梅惨白的愁颜,她凄然道出自己在侯府的遭遇,喃喃道:“阳关多古调,无奈醉中闻,归梦吴山远,离情楚水分……” 谭逸飞深深叹息:“难怪沈老板要奏这曲《阳关三叠》。沈老板竟是如此遭遇,我原本以为大队长会,会……” 沈凤梅轻叹:“花开花落自有时,凤梅命中注定飘零一生。” 谭逸飞在讲武堂受新学教化,又极认同中山先生的三民思想,他向往有朝一日能实现民生大同之强国,故对礼教尊卑极为反对,对沈凤梅便更多了一分同情。 谭逸飞:“想我中华浩浩千载,却是礼教束人,民智未开,这尊卑顽疾还是如此根深蒂固。” 沈凤梅泪珠涌出:“在九仙镇凤梅是人人指骂的蛇妖,只有先生仗义执言。”深施一礼,“凤梅铭刻于心!” 谭逸飞:“快请起沈老板。同是天涯沦落人,谭某理应说句公道话。” 沈凤梅心头一酸:“正是,谭先生也是异乡漂泊,要不是对先生同感,这心酸事也不便和您说。这么多年,只有先生听得懂我的箫,可谓箫中知音。” 谭逸飞:“沈老板只管养好身子,旁人的短长何需理会,只要堂堂正正,沈家班就是在九仙镇一直唱下去又怎么样?” 沈凤梅心头一热,目中重燃起希望:“谭先生?” 谭逸飞一笑:“沈老板要觉得成,在下就请魏老哥去五柳镇把沈班主请回来怎么样?我想这些日子班子上下对沈老板定然也是极为惦念。” 沈凤梅大喜,再施一礼:“谢谭先生!” _ 穆雪薇陪宋宗祥到客栈门口,将小花伞轻轻转着看,象一位月下摘花的仙子,宋宗祥看得呆了。 穆雪薇笑着:“宋队长,你的手真巧,根本看不出哪儿折过?宋队长……” 宋宗祥回过神:“哦,穆小姐满意就好。小姐真如嫦娥仙子,不沾红尘烦扰。” 穆雪薇:“哈哈,真要是没烦扰那可多好!佛家有云‘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别说是在凡尘了,恐怕连天上的神仙也有烦心事呢。” 宋宗祥:“穆小姐说的真是。”望月吟道,“人间离别最堪怜,天上嫦娥恐亦然。昨夜广寒分破镜,半奁飞上九重天。” 穆雪薇:“聚散皆是缘,这离愁别绪雪薇也是切身经历过的。但我相信,只要有缘,就一定有重聚的一天。” 宋宗祥心中蓦然亮了一下:“只要有缘?” 穆雪薇大眼睛满是信心:“是!宋队长,您一定要相信,有缘一定会相见的!” 宋宗祥脱口而出:“我信我信!” 穆雪薇不禁莞尔:“不来同一醉,何以解忧端,看来没有酒是无以解忧的。给,这瓶嫦娥桂送您啦!” 宋宗祥双手接过:“多谢多谢。” 穆雪薇对月神思:“嫦娥奔月,百世流芳。嫦娥虽与后羿天各一方,却留给人间一段传世佳话,留给彼此一段永恒的思念,这何尝不是千古之幸呢。” 宋宗祥只觉心中豁然开朗,是啊,他和凤梅不正是这样吗,他这么想着,痴痴地望着月波流泻下的穆雪薇,忽听雪薇歉然笑道:“呀,说了这么多,耽误您回府了……” 宋宗祥深深一躬:“宋某多日的心事,今天幸得穆小姐点拔才解开,宋某多谢!” 穆雪薇掩口轻笑:“过奖过奖,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啊,不过是将当初宽慰自己的话讲给大队长听罢了。” 宋宗祥:“哦,穆小姐,以后不用叫我大队长了,听夫人说她和穆小姐是姐妹相称,不见外和话,称呼我一声大哥就成?” 穆雪薇很大方地说:“好啊,宋大哥。” 宋宗祥心中一喜:“哎哎,就是这样。” 小生子急急地跑来:“大队长,大小姐去了学堂。” 宋宗祥一怔,匆匆对穆雪薇一礼,急上马奔远。 _ 谭稚谦正心烦意乱地批着作业,忽听门外“砰砰砰”地急敲门声,起身开门,宋宗英忽的一下扑到他怀中!谭稚谦一惊,不及关紧门,已被宋宗英紧紧搂住,心下不由大热,亦搂住宗英:“宗英……” 宋宗英推开他:“你,你有话干嘛不明说,你这个书呆子,干嘛不说个明白!” 谭稚谦:“我……宗英……缪会长说你,你和侯府已经订亲了。” 宋宗英委屈得眼泪扑籁,敲打着谭稚谦的肩:“你就是心里头没我,听几句风言风语就全信了,都没有问过我,都没有问过我!” 谭稚谦急道:“宗英,对不起,我……我心里一直觉得咱们门第悬殊,大队长又极力反对。所以一听侯府和你,你又,你又盛赞侯少爷的为人,我就,我就……” 宋宗英哭着大叫:“傻子!我的心思难道你还不信,你一直都不信吗?我是那种攀龙附凤的女孩吗,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啊,一个人啊——” 谭稚谦深深感动又深深歉然,一把搂住宋宗英。 “砰”门被猛地推开,宋宗祥出现在门口,面色沉得厉害。两人大惊! 宋宗英:“哥,你怎么来了?” 宋宗祥:“我要不来,你怕是要做出寡廉少耻的事了!” 宋宗英:“哥,你听我说,我喜欢的是稚谦,我不要嫁去侯府。” 宋宗祥:“这事容不得你作主,跟我回去!” 宋宗英:“我的婚事怎么不容我作主?我今儿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喜欢的是稚谦,我今生要嫁的人就是谭稚谦!” 宋宗祥:“放肆!跟我回府!” 谭稚谦:“大队长,我与宗英情投意合,还求您……” 宋宗祥喝道:“住口!谭稚谦,当年宋某可怜你落魄,好心收留,你就是这么回报我吗?” 谭稚谦:“大队长再造之德稚谦永记在心。只是,我与宗英是真心以对,还望大队长成全。” 宋宗英泪水骤下:“哥,妹子求你了。” 宋宗祥:“别说了!宗英开春就和侯府完婚。谭教习愿意留下,就请喝杯喜酒,不愿留,宋某厚礼相送!” 谭稚谦呆住,身子一晃。 宋宗英大急:“哥——你不能这样!我除了稚谦谁都不嫁——” 宋宗祥努力克制:“别惹我发火!”吼道,“给我回去!” 宋宗祥大力将宋宗英拽走,宗英大哭:“稚谦,稚谦——” 谭稚谦下意识地追来,被宋宗祥一怒推倒于地,将宋宗英扔上马,绝尘而去。 谭稚谦大悲:“宗英——” _ 一路哭嚷回到府上,宋宗祥怒气冲冲将妹子扯进后院,宋宗英大叫:“你放开我放开我,我喜欢的是稚谦,是稚谦——” 宋宗祥气得大吼:“住口!大庭广众胡言乱语,真是不知羞耻!” 宋宗英:“男女平等,恋爱自由!我们真心相爱有什么不知羞耻?” 宋宗祥:“疯了疯了,我平时太纵着你,竟让你被那个教习教化成满口妖言!” 两人的吵闹声惊得全院皆惊,纷纷出屋,梁嘉琪急急地来劝:“哎呀这是怎么了?” 宋宗英大哭:“嫂子,你劝劝我哥,我不要嫁侯府,不要嫁侯府呀——” 梁嘉琪:“宗英,别急别急,宗祥,你也消消气,明日慢慢再说,慢慢再说啊。” 宋宗祥强忍下一口气:“这事我本来还想问问你的心思,谁知道你竟然跑去做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我告诉你,就算不嫁侯府,也绝不能是那穷酸教习。” 宋宗英大嚷:“丢人现眼的事你不都先做了,教习干干净净,那下九流的蛇妖才是下贱!” 宋宗祥一怒举掌,被众人吓得拦住。宋宗英也是呆了,却毫不退缩地怒视着。 毕竟是从小心疼的妹子,宋宗祥终于极力克制:“孙妈,伺侯小姐休息!小生子,看好了门,小姐要再乱跑,我砸断你的腿!” “是,老爷!” 宋宗英就要冲出院,被宋宗祥一把推进房内,宗英急喊:“哥——” “哗啦”门被锁上。 “啊——”房内传来宋宗英力竭的大哭声。 _ 一瓶清酒,两只酒杯。 柴日双坐在主座,老谋深算地等着,一会儿账房将刘二豹请进了福田升商行。 柴日双忙堆笑起身:“刘团总,快请坐。” 刘二豹坐下:“柴老板,那事真是窝囊,我来给你陪个不是了。” 柴日双:“团总说哪儿的话,是宋队长太不讲道理,自己发财,却到处去断别人的财路。” 刘二豹气不打一处来:“就是!他宋家在九仙镇横行几十年啦!哦,这是那枪的银票,还给您。” 一张银票送到柴日双面前,却被柴日双推了过来:“刘团总,价钱不对。” 刘二豹不解:“怎么不对,这银票我动都没动过?” 柴日双一招手,账房将一张纸送到刘二豹面前,刘二豹看了一惊:“怎会这么大数?不是说好80大洋一支吗?” 柴日双阴阴笑道:“咱们买枪这合约您难道都没细看吗?我福田升的买卖,买价可以不论,但一旦违约就都是五倍赔偿,这个规矩在商界家家都知道,团总可以随便去问。” 刘二豹:“怎么?你也玩这套,我被姓缪的蒙了也就罢了,告诉你,你可不是什么九仙商会的人,老子不吃这套!” 柴日双不动声色地笑着:“刘团总,自己疏忽又怎么能怪别人呢?这张合约您可以不管,但县商会却不会不管,条款一目了然,印记清清楚楚,谁是谁非不言而喻啊。” 刘二豹冷笑:“少来这套,县长就是我表舅,我还怕你这个。” 柴日双也是冷笑:“看来刘团总对官场还不了解,县商会都是全县的鸿商巨贾,他们的买卖牵着全县的经脉呢,县长要想坐得长久,对商会也不得不敬让三分,怕不会为咱们这个显而易见的合约赌上乌纱吧!” 刘二豹心中一凛,愣愣地看着那张合约,自己歪歪扭扭的签字在目中跳动,僵持半晌,终于泄气:“那你说怎么办,这么多钱我可没有。” 柴日双诡笑:“无妨,刘团总,这次又不全是你的错,柴某就提个两全的方法如何?” 刘二豹:“行,你说。” 柴日双:“我听说酒仙酒坊是刘团总开的?” 刘二豹摇头:“地有一半是我的名,就占两成股子,其他都归谭逸飞。” 柴日双:“那么,刘团总就用地契抵了这赔款吧。哦,我是说,刘团总反正对造酒没什么兴趣,索性就把酒坊的地契转让给我,咱们之间的欠账就一笔勾消!” 刘二豹一喜:“当真?”随即摇头道,“不成不成。姓宋的那天发了狠话,再和你做买卖他真敢崩了我呀,不成不成……” 柴日双:“世事并非绝对,我们不妨变通一下可好?” 刘二豹听不明白:“变通?啥叫变通?” 柴日双眯着眼睛嘿嘿诡笑起来,密语片刻,刘二豹暗惊,但他本就是愚蠢寡义之徒,说到最后,不得不点头。 柴日双便趁热打铁,送走刘二豹,立即着人把郭老板叫来。 _ 白面樱唇,和服纨扇,三味线琴轻轻弹奏,两名日本歌伎翩然表演。 柴日双饶有兴致地欣赏,一边拍手相和,一旁的郭老板附和地笑看,时不时观察着柴日双的脸色。 柴日双只看着表演:“郭老板,你看她们配合得多好,配合得好,戏才会精彩,是吗?” 郭老板忙连连点头:“是……是……” 幽柔的黄色灯光下,一张纸推到了郭老板旁边,郭老板看了看,忙收好揣入怀中:“柴老板放心……” 柴日双自始至终都没看郭老板一眼,依然沉浸在歌伎的琴舞中。 _ 西风吹着枯枝敲拂着纸窗,沈凤梅立在窗前似有所盼,因急切颊上竟有些潮红,突然,她目中喜色乍现。 窗外一篷车进了后院,沈班主下了车。 沈凤梅立即奔出门,喜悦地迎上:“班主,您回来了!” 沈班主心疼地看着憔悴的沈凤梅:“凤梅,就这么几天,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这不是让我心疼死吗?来,上车吧,到了班子,可得让他们好好的照看你。” 沈凤梅怔住:“怎么,您不是谭先生请回来的吗?” 沈班主一诧:“谭先生?不不不,是大队长说你病在客栈,特意派人找我来接你回班子呀,这不,还给咱雇好了马车,愣着干啥,赶紧上来吧。” 沈凤梅一惊,不由退了两步:“不,不是这样的,谭先生说了,只要我立得堂堂正正,就没什么可怕的!我不走,我要等谭先生,我要等谭先生……” 突然她身后响起粗声粗气的一声:“大队长交待,派我兄弟二人护送沈老板出镇。” 沈凤梅惊回头,看到熊二熊三冷冷地看着他,虎背熊腰的壮汉更显她的羸弱无助。原来昨晚缪世章见宋宗祥仍对沈凤梅颇为挂念,便命熊二熊三一早去接了沈班主来,今日务必令沈凤梅永离九仙! 沈凤梅:“你们说什么?大队长亲口要我走?不,我不信,我不信——” 她刚燃起的希望忽的又被浇灭,身子颤抖起来,沈班主一把扶住:“还有啥不信的?这有权有势的爷在哪儿不都是一样,凤梅,你就是痴心,在侯府就早该明白了,咱走吧……” 沈凤梅面容惨白,不远处已渐有人围了上来: “我要是她早没脸回来了,听说在侯府就被啐出来了,咋的,还想等大队长来送呀?” “哪儿呀,没听她说吗?又勾上谭先生了,等谭先生来留她呢。” “哎哟哟,蛇妖可真有股子媚劲,水性杨花的货!” 熊二熊三再近一步:“送沈老板出镇!” 人言如剑刺入心中,沈凤梅悲情恍惚,虚弱地站立不住,呆呆地被沈班主扶上车子。 _ 酒工们大干着。谭逸飞在小锅中试料,一边悄悄地看着一张方子。 忽见一人匆匆冲来,一看,是谭稚谦,谭逸飞赶快迎了上去:“稚谦兄,怎么跑这么急啊?” 谭稚谦一把拉住谭逸飞:“在下有急事请逸飞兄相助。” 谭逸飞未及回话,已被谭稚谦直拉到九宫湖边,迫不及待地说了宗英之事,边说边恼得将几个石子重重丢到湖中,溅起一串水花:“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他使劲摇着谭逸飞,“逸飞兄智计过人,这事一定得帮帮我,稚谦在九仙镇孤独一身,只能求逸飞兄了!”他悲声在耳,一反平日斯文。 谭逸飞:“大小姐现在如何?” 谭稚谦:“我刚去宋府打听,她被大队长锁在房里了。小生子说她不吃不喝又哭又闹的,我,我,逸飞兄——” 谭逸飞点头:“别急别急,让我想想,想个周全的办法。” 谭稚谦:“侯府少爷这两天就来定亲,以宗英的烈性,万一她做出什么决绝的事来我也不活了!” 谭逸飞也不由心提了起来:“这……稚谦兄,我就问你一句话,要是大小姐能出府,你能带她远走高飞吗?” 谭稚谦一惊:“私奔?” 谭逸飞正色点头:“嗯。” 谭稚谦皱眉来回走着,显见内心强烈挣扎,终于停住:“稚谦自幼苦读圣贤,原不该做出这种有违礼教的事,眼下却全顾不得了。好,只要宗英出府,我就带她走! 谭逸飞:“好,逸飞一定尽力一试。” 一阵急促脚步,魏永更老远跑过来:“谭老弟,我一早就雇了车子去接沈家班,嘿,这巧,在半道遇到沈班主了,他说是去仙客来接凤姑娘走的,这咋回事?” 谭逸飞一惊:“不好!魏老哥,快,替我找匹马去仙客来。” 缪世章:“谭先生,马来了。”随着话音,缪世章和七虎骑马而来,带着四个兵丁。 谭稚谦一见匆匆便走,缪世章突然看到他,疑惑一闪而过。 谭逸飞:“哦,缪会长,七爷,逸飞有失远迎。” 缪世章:“谭先生,侯营长不日就上门和大小姐定亲,府中大宴,特意来买批酒仙”。 走了不远的谭稚谦闻声顿止,身子晃了一晃,又埋头走远,缪世章看在眼中,轻轻冷笑。 谭逸飞:“原是如此,酒仙一直无缘登仙客来宝地,今天能进得大队长府上,实乃荣幸!两位吩咐一声不就成了,还用亲自来一趟。哦,魏老哥,你去取十坛酒仙和二十瓶嫦娥桂送到宋府,这就去办。缪兄、七爷,此刻不巧,在下有要事失陪,改日请二位的席。” 谭逸飞抽身要走,缪世章一使眼色,七虎下马拦住谭逸飞:“谭先生,二哥说你的货不提早来订怕是订不上了,不用你送,人和车我们都带来了,拿上就走。” 缪世章颇有意味地笑着:“二十年来九仙镇又开了酒坊,我这会长还都没好好领略过呢。今天难得,还请谭先生给我们哥俩介绍介绍吧?” 七虎:“就是就是,什么急事管他呢,走,谭先生。” 不由分说,谭逸飞已被七虎热情的扯住,往酒坊走去,他目中的焦急缪世章均看在眼中,但此刻却是脱身不得,心知缪世章此来便是故意绊住他的。 _ 谭逸飞领二人大致转了一圈,便指挥着酒工将二十瓶嫦娥桂搬到了七虎的马车上,看了看怀表,余光一闪,发现缪世章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旁,心知沈凤梅之事已无可挽回,不如借机行个顺手牵羊之计,今日便让酒仙登上仙客来的柜。 原来,酒仙大典震惊四座,上至达官下至平民无不欢迎。但偏偏缪世章以酒坊初开,质量不稳的理由始终拒绝仙客来进货,致使九仙镇最大的酒楼却没有九仙镇最红的酒这般尴尬,而龙安县约定俗成的一点便是,只有上得仙客来的酒才算正品,才算名牌。 谭逸飞便一直在做这个打算,这么想着,计已上心头,他大声叫着魏永更:“魏老哥,麻烦你去绣园选几匹红锻着人送来,等这锅酒仙一出,我要布置在酒坛上面,亲自给大队长送去。” 七虎笑道:“谭先生,您太讲究了。” 谭逸飞:“大队长家宴岂可怠慢。逸飞还想借机瞻赏一回府上的气势呢。” 七虎爽朗大笑:“那算什么事!我给先生领路!” 谭逸飞:“好,多谢七爷!”故意大声叫道,“魏老哥,这是给芸姐的锻子钱,您快去吧。”他一边从怀中掏着一边快步走到魏永更面前悄声道,“老哥去了绣园之后,赶快去追沈老板,把这点心意交给她吧,万勿声张。拜托老哥!” 魏永更怔了一瞬,将银票揣入怀:“老弟,你、你真是重情义啊。放心!” 魏永更走远,七虎在一旁大叫:“谭先生,出酒了!” 谭逸飞笑着走了上去:“好,兄弟们,装坛!” _ 祠堂神案上烟香袅燃,宋氏的宗牌在缭烟中静立,宋宗英和侯元钦的生辰八字摆在牌位面前。 宋宗祥跪在案前,目中满是凄然和忧心:“爹,娘,二娘,宗祥没用,这么久都没找到宗梅,只能把一腔手足之情全给了宗英……二十年来宗祥亦兄亦父,盼她安康喜乐,盼她一世如意。侯府和咱世交情深,儿愿宗英和元钦恩爱白头,为了他们,我已经……已经……”说到此目中蓦的一痛,脑中闪现出沈凤梅凄然远去的车影,“可宗英却不明白我的苦心,爹,您告诉宗祥,我该怎么做呀?” 梁嘉琪和孙妈在后院坐立不安,家丁和丫环围在宋宗英门前侯着,只听门内哭声大作,“砰哩咣啷”砸东西的声音。 宋宗英:“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哥,你要不放我,我就一头撞死!” 宋宗祥从祠堂出来大吼:“你敢——” 一阵哈哈大笑声,一大车酒坛拉进后院准备入窖,红缎彩结,十分红火。 七虎大笑着:“谭先生快请!大哥,我和二哥去买酒仙,谭先生硬是不收钱,还用红锦装挂亲自送了来!” 谭逸飞:“给大队长、夫人见礼。” 宋宗祥:“谭先生,你的大礼宋某领了,中午咱们就开上一坛!” 宋宗英在屋中如遇到救星:“是谭先生吗?谭先生,快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谭逸飞一怔,缪世章眉头一皱,宋宗祥有些尴尬:“宗英发小姐脾气,让先生见笑。虎子,你陪谭先生随便看看,少时厅中午宴。” 七虎答应一声,将谭逸飞拉走。 屋中宋宗英拼命大叫:“谭先生,救救我……” _ 枯燥压抑的轱辘声,一辆篷车行在官道,渐至山脚,林寂人稀。 沈班主担心地看着凄茫的沈凤梅,撩开了她那侧的篷帘:“凤梅,透口气吧,别闷坏了。” 沈凤梅无神地向帘外瞥了一眼,只见一匹马急奔而来,魏永更大喊着:“凤姑娘!凤、凤姑娘!” 沈凤梅一诧:“魏大哥?” 魏永更行至篷车前,熊二熊三已将其挡住:“结巴,你来干啥?大队长吩咐将沈老板平安送与班子会合,不可多生事端。” 魏永更:“啥事端?凤姑娘和我为九仙镇不要命的时候你们都忘啦?我可忘不了,咋的,送凤姑娘一、一程不兴啊?凤姑娘,这是谭老弟给的,让你路上用!” 沈凤梅心生感激,下得车来深施一礼:“凤梅谢两位仁义之恩。” 魏永更赶快相搀,非常同情地望着她:“我看凤姑娘菩萨娘娘一般,咋就成了蛇妖呢?” 沈凤梅稍稍恢复神智,枯望四周,已至九宫山脚,她忽然心念一闪:“魏大哥,请问这九宫山上可是有座石碑吗?刻有酒字的石碑。” 魏永更:“有啊,就在山顶。” 沈凤梅心头一震:“真……真的吗?我以为那天自己又在梦里,真的吗?” 魏永更有些诧异:“真、真的。是谈老祖修的,刚修完他家就都、都没了。” 沈凤梅心头大急:“魏大哥,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我,我想亲眼再见见那块碑。” 熊二熊三愣了,魏永更愣了,三人不由都一个机灵,熊三沉声道:“请沈老板上车!” 沈凤梅急切而凄怜:“魏大哥——凤梅这一去,怕是今生再难相见了!” 魏永更想了想:“熊二熊三,你俩象个金刚似的吼啥?人家凤姑娘拼着枪子儿护咱九仙,咋没听你俩敢对兵匪吱一声呢?” 熊三被说得惭愧:“结巴,你说的这是啥话。” 魏永更:“啥话,魏大胆子有的是义气,啥话不敢说?凤姑娘就、就要离开九仙了,让她登个高再看一眼九仙不成啊?她还成了犯人啦?” 沈凤梅:“两位大哥,凤梅只求亲眼见上一眼,请两位成全。” 沈凤梅楚楚施礼,熊二熊三犹豫了,熊三道:“哥,你看?” 熊二:“差二里地就出镇了,耽误不了半晌,你在这儿护着沈班主,我和他们上去一趟。” _ 七虎热情地带谭逸飞将宋府上下转了个遍,谭逸飞少不得夸赞几句。 晌午时分,大厅已摆下一桌丰盛酒席,宋宗祥、梁嘉琪、缪世章、七虎已然就座,神色各异。 七虎笑着:“二哥,所有酒馆都把酒仙和嫦娥桂摆得高高的,生怕人家看不见,你倒好,一坛都不进,在咱仙客来我就没好好地喝上一回。” 一句话说得缪世章有些尴尬,就见小生子和谭逸飞笑着走进,将三个精绣竹匣放在条案上,小生子又出去了。 谭逸飞:“是酒仙道行还浅,没叩开仙客来的高门。各位,今天逸飞斗胆,借此宴一展酒仙之美,若入得各位法眼,还望缪会长您在仙客来给酒仙留出一席之地啊?哈哈……” 七虎:“那还不好说吗,快打开快打开,我都等不及了。” 梁嘉琪:“七虎兄弟,怎好让谭先生亲自动手。” 谭逸飞一笑:“哪里哪里,逸飞该谢大队长赐宴才是。这几匣窖藏稍久,各位品品如何?” 就见谭逸飞挽起袖子,干净利落地拆匣开瓶,酒香立时香飘满室,谭逸飞举瓶倒酒潇洒娴熟,一滴都没有溅出,又将嫦娥桂特意斟给梁嘉琪,众人不免暗赞。 “呯”众杯互碰,一饮而尽。 七虎:“好!” 宋宗祥:“好!” 梁嘉琪:“桂芬酒郁,唇齿留香,谭先生,嫦娥桂真是不虚此名。”笑道,“只怪女人家量浅,不能象你们喝得那么豪爽,扰了各位的兴了。” 谭逸飞:“夫人说哪里话,千杯一醉确是豪爽,品酒论文更觉风雅,以夫人之文采,若真行起酒令,只怕我等都不是对手呢。” 宋宗祥:“不错,曹孟德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美酒在手,我们何不一歌为快!” 宋宗祥三杯下肚,已有些愁绪上涌,梁嘉琪和缪世章担心地对视一眼。 七虎:“大哥,你这不是出我的丑吗?喝酒就喝酒,我哪儿会唱什么歌呀?” 缪世章一笑:“虎子,难得大队长有此雅兴,你不擅行令就做个判官如何?” 七虎不解:“判官?” 梁嘉琪:“就是一人起令,谁若是接不上来或者接得不好,就听判官赏罚。” 谭逸飞:“七爷大权在握,一坛酒仙岂可尽兴!小生哥,请送上来吧。” 小生子应了一声,吃力地抬进一个大木盒,五光十色的中外美酒,均是贵重精品,宋宗祥和七虎不禁起身去看。 七虎:“哦!谭先生,你真是造酒的行家,这些洋酒我见都没见过。” 宋宗祥:“宋某谢了!好,请谭先生满酒,咱们这就行上一令!” 谭逸飞非常绅士地给每人各种酒都倒上一杯,自己却只饮酒仙。他深谙酒道,知道不同的酒混着喝很容易醉人。宋代《清异录》中就有载“杂之,善酒者亦醉”,原因就是酿酒的原料不同,酒精含量也不同,所以饮后产生的化学反应自然不同。眼下桌上,既有米香清雅的酒仙,又有葡萄发酵后的白兰地、谷类制成的威士忌,品类十分丰富,谭逸飞将自己的藏品带来便是为了众人皆醉我独醒,遂频频劝酒,大家笑语相和。 缪世章:“说到酒令,我突然想起白居易的《劝酒歌》了,这里面还有一个趣事,话说白居易羡慕长安城的繁华,就去求见顾况,盼他荐个官做做,好在长安城长住下来,顾况就用名子笑话他,‘长安米贵白居不易啊。’” 缪世章语含机锋地看着谭逸飞,谭逸飞却不动声色道:“果真有趣,好!我们何不就以《劝酒歌》为令,这易与不易全由七爷定夺?” 宋宗祥:“好!我先来!‘何处难忘酒,青门送别多。敛襟收涕泪,簇马听笙歌’。”念完,也不等七虎判定,便自先干了一杯。 梁嘉琪一听便知,丈夫还在想着被赶走的沈凤梅,于是缓缓道:“‘何处难忘酒,长安喜气新。初登高第后,乍作好官人’。宗祥,你我夫妻相敬十载,我敬官人一杯。” 宋宗祥面色放柔,一饮而尽,二人均是各有心事。 缪世章:“‘何处难忘酒,朱门羡少年。春分花发后,寒食月明前’。在下羡谭先生少年得志,绣园既然已经花发似锦,何必在意仙客来这旗冷寒食啊?” 谭逸飞一笑:“‘何处难忘酒,天涯话旧情。青云俱不达,白发递相惊’。缪兄高就商会会长,自然最精商道,生意人要是不盼着青云达志,岂非空剩下白发相惊了吗?”转头一笑,“七爷,逸飞对得好不好?” 七虎豪饮一杯:“对的好!嗨!这酒令也没啥难的,不就是,何处难忘酒……酒……” 谭逸飞:“军功第一高。” 缪世章:“还乡随露布。” 宋宗祥:“半路授旌旄。” 梁嘉琪:“哟,这说的可不就是虎子兄弟你吗?” 众人大笑,再饮一杯,七虎高兴地跟着笑,又饮了数杯。谭逸飞不断换着各种酒给众人满上,略一环视,众人都有些醉意了。 _ 沈凤梅身子虚弱,一路走走歇歇,直爬了半日,众人才望到九宫山头。 熊二嗵嗵嗵地攀上,魏永更却是呼哧带喘,本已有些饥肠辘辘,山风吹来,更令他俩不由打了个冷颤。 熊二:“自打灭了谈家就没人上这顶上来,沈老板真是邪门儿!” 魏永更:“呀,凤姑娘,你,你快些吧,这儿净刮阴风,怪吓人的。” 沈凤梅疲惫地上了坡,重见残碑,不免一声惊叫,激动地跑上前,摔在了地上。 魏永更赶快去扶:“呀,咋啦这是?快、快起来。” 魏永更摇着呆住的沈凤梅,沈凤梅脸色越来越煞白,魏永更很害怕,熊二也有点心慌。 魏永更:“凤姑娘,凤姑娘……你醒醒神,吓、吓死个人了,别是被谈家慑去魂了吧?” 沈凤梅终于醒过神,急切地问:“魏大哥,我问你,二十年前,九仙镇有没有一户人家丢了个女孩子,有吗?有吗?” 魏永更被问傻了:“二十年前?我想想,我想想,哦,那、那时候谈宋两家打得昏天黑地,镇上的人都逃出去避祸了,丢了孩子的可多着呢。” 沈凤梅身子一晃,冷汗涔涔。 魏永更:“怎么了,到底咋了呀?” 沈凤梅一指残碑:“这‘酒’字我认识,我认识,真是在这里,真的是在这里……” 沈凤梅极其激动,已然呆了,残碑上的“酒”字又强烈地晃动起来,只觉魏永更和熊二惊讶的面孔越来越模糊,终于,她一片昏黑晕了过去。 _ 谭逸飞谈笑风声,带来的各种酒均空了半瓶,他笑着仍不断为每人敬上。 七虎:“谭先生,你既然做酒,就说说这酒有啥好啊?” 谭逸飞:“就如刘伶所说‘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然而醒’。七爷请。” 宋宗祥颇有感触:“正是,借杯中之醇醪,浇胸中之块垒。我再起一令,还是白居易的诗,《不如来饮酒》。‘渔去风生浦,樵归雪满岩。不如来饮酒,相对醉厌厌’。” 这又是宋宗祥借酒令思虑远去的沈凤梅,梁嘉琪不由暗恼:“好,我接一令,‘鱼烂缘吞饵,蛾焦为扑灯。不如来饮酒,任性醉腾腾’。” 宋宗祥皱眉看着梁嘉琪,梁嘉琪也有些不快,二人各自闷饮一杯,均觉头脑昏沉。 缪世章:“‘矻矻皆烧药,累累尽作坟。不如来饮酒,闲坐醉醺醺’。谭先生,做生意见好就收,急功近利相当于引火焚身啊。” 谭逸飞微笑着:“‘且灭嗔中火,休磨笑里刀。不如来饮酒,稳卧醉陶陶’。缪兄,买卖贵在和气生财,仙客来与酒仙同沾一个酒字,何不以和为贵呢?”突然急转话锋,“七爷,酒仙喝着怎么样?可上得仙客来的柜吗?” 七虎已喝得摇头晃脑:“上得上得!好!再来!” 谭逸飞大喜起身:“谢七爷!缪兄,判官已开金口,逸飞要谢缪兄玉成了。” 缪世章万没料到,一呆:“这,这如何作数?” 谭逸飞已笑着敬上一杯:“商有商规,酒尊酒令,缪会长身廉双职更加不会儿戏。” 要知酒令在中华由来己久,西周时便已诞生,通过赋诗填词、猜谜行拳来佐酒助兴,宾主尽欢。西汉时吕后曾大宴群臣,命刘章为监酒令,刘章请以军令行酒令,席间吕氏族人有逃席者,被刘章挥剑斩首,此即为“酒令如军令”的由来。缪世章品酒精深,举县闻名,酒行中人又岂有不知行令之道的呢? 缪世章被将了一军:“大队长……” 宋宗祥努力晃了晃头:“上便上吧,世章,这几日我已听到些言语,大小酒肆均尊酒仙上柜,已有不少客人慕酒仙之名去往别家酒楼了。嗨,既是九仙镇的酒,便上得咱仙客来。” 宋宗祥说完,已醉倒在桌上,缪世章不禁暗暗咬牙,重重放下杯子。 “哗哗哗”清香的酒仙又倒满三杯,谭逸飞又添一句:“多谢大队长发话,缪会长,逸飞敬奉三杯,少时便请钱老板送酒仙登门。” 缪世章更为气愤,瞪着眼连干三杯,连急带气不禁颊红耳赤,双目沉沉伏在桌上。 谭逸飞举目再看,众人均已醉倒,他摇摇晃晃出了前厅:“小生哥,几位均尽欢而醉,烦请照看,我去请孙妈将夫人扶回房去。” 小生子答应一声进了厅,谭逸飞向后院走去,目光却瞬时清澈。 _ 正午娇阳高照,后院静悄悄的,扫院的家丁在假山石边打着瞌睡。 透过窗子,孙妈抱着三娣,在床边拍着大娣二娣午睡,自己也迷迷糊糊。 谭逸飞又走到宋宗英窗外,看到一托盘饭菜一丝未动,宋宗英蒙着头倒在床上,他轻轻敲窗,没有反应,再敲,宋宗英掀开被子怒骂:“敲什么敲!谭先生!” 宋宗英一喜,立即跳了起来跑到窗边:“谭先生快救我出去!快救我出去!” 谭逸飞悄声道:“嘘——稚谦兄托我来的。”正色道,“特来问大小姐一句,大小姐为了稚谦兄什么都可以舍得吗?包括这个家,华衣美食都舍得吗?” “当然!”宋宗英十分坚决:“我早和哥说过,我今生非稚谦不嫁!谭先生,稚谦是不是求你救我出去的?你快救我!” 谭逸飞看看四周:“好!”从怀中掏出一物递进窗棱,宋宗英伸手去接。 忽然身后传来缪世章冷冷的声音:“谭先生!” (第十九章结束,待续) 第二十章 私奔 《英雄煮酒》 第二十章_私奔 缪世章蓦然一声,宋宗英一惊失手,东西掉落,谭逸飞急忙去接,已被缪世章先一步接到了手:“先生好酒量,却没想到缪某酒量也不差吧?” 谭逸飞微笑如常:“缪兄品酒名闻全县,理当擅饮。” 缪世章冷笑一声,突然打开手中之物,宋宗英不由紧张得“啊”地叫出来。 一只精致小木匣,内装一支极为精美的红宝石金钗。 缪世章皱眉:“这是什么?” 谭逸飞一笑:“雪薇与大小姐一见如故,特意选了这件心爱之物送给大小姐,以表姐妹之情。” 缪世章:“哦?那穆小姐怎么没来呢?” 谭逸飞:“原来是打算今天散了课我陪她来的,可是一早雪薇出门太匆忙了,把这钗忘在桌上,我说就替她带在身上吧,想不到竟比她先见到大小姐一步。” 宋宗英:“缪世章,还不赶快给我,事事你都横插一手,连女孩家的发钗也要抢吗?” 缪世章一怔,谭逸飞已拿过钗匣递给了宋宗英。 梁嘉琪和宋宗祥已被扶回后院。 谭逸飞故意大声道:“大小姐也太任性了,请听在下一回劝,大队长和夫人为大小姐的良缘操了多少心呐,贵客将至,您这不吃不喝的,身子坏了又怎么和有情人比翼齐飞呢?” 宋宗英忽的大悟,呆住了。 谭逸飞:“谭某罗嗦几句,不打扰几位清休,这就告辞了。” 谭逸飞一揖而去,梁嘉琪感激地看着他的背影,缪世章却仍疑心未去。 _ 穆雪薇的确正在学堂教授英文,就见学堂外聚满了人,大家伸长了脖子拉长了耳朵听着雪薇清脆的单词声。 “洋人咱也不是没见过,叽哩呱啦说的啥呀,就穆小姐的洋文那叫一个好听!” “我这娃儿真是有福气,能跟着穆小姐学,我心里甭提多光彩啦。” “谁说不是呢。将来和穆小姐一样,洋文一念,谭先生的大洋就哗哗地来。” 天上的鸽子在飞,谭稚谦在院中仰头看着,心情难以平静,在廊下来回走,燥动不安,心中无时不想着宗英。 铜铃摇响,孩子们快乐地奔出学堂,穆雪薇最后走出,有好多孩子仍围着她问这问那: “雪薇姐姐,你为什么不天天来教我们呢,我想天天和你学。” “我也是我也是……” 穆雪薇笑着蹲下身:“姐姐非常非常喜欢教你们英文,学问呀就象是大海,英文只是其中一朵小小的浪花,你们要学的东西可多着呢。逸飞哥哥已经在给学堂存钱了,以后学堂就会有音乐教室,姐姐教你们唱好听的歌,跳快乐的舞,好不好?” 穆雪薇在院中随意地轻跳了几下,优美轻盈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好啊好啊!雪薇姐姐好美啊!”孩子们兴奋地蹦起来。 穆雪薇笑了:“好了,快和爹娘回家吃饭吧,跟雪薇姐姐和谭教习说再见。” 孩子们恋恋不舍地走出校门:“Goodbye,Dearsister!Goodbye,TeacherTan!” 爹娘听到自己的孩子竟说出了洋文,都欣喜若狂地搂住他们。 穆雪薇笑着和大家摆手,一旁的谭稚谦却忧心满目,踟蹰走进寝室,雪薇好奇地悄步走到窗前往里看,只见谭稚谦烦闷地在房中度步,好不容易让自己静了静,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册子,慢慢翻着,均是不同书法的字笺,轻叹道:“术不与今同,肖名亦可宗……政自愁傍午,胡为说并冲……” 穆雪薇见谭稚谦呆呆地望着那幅字,是幅很讲究的金面旧锦,忽然想起逸飞那份遗训,也是这样的金面旧锻,不由留了个心。 _ 中午的宴席缪世章虽未醉倒,但也确实过量,加上谭逸飞酒令胜出,他更郁闷了一下午,到得傍晚才恢复精神,他缓步走进酒楼,已听到里面人声鼎沸,忙急走几步,讶然看到谭逸飞正指挥酒工给柜上送酒,众酒客欢呼着,伙计们忙得团团转。 童铁匠:“还是仙客来这龙头面子大,看,谭先生亲自给送来了。” 谭逸飞一揖:“逸飞是替钱老板来的,晚上他茶馆人手少,在下和兄弟们就代劳了。 童铁匠:“谭先生,你就是不说又有谁不明白?你这高招又有谁不佩服?” 谭逸飞笑道:“多谢各位多谢各位,酒仙能上仙客来的柜是谭某的荣幸啊。” 童铁匠:“要我们说呀,早该上了!最香的酒进最大的酒楼不是更给咱九仙争面子吗?多少外镇客便是冲着这来的呀” “是啊是啊!” 谭逸飞意气风发笑语频频,角落里的缪世章沉沉地盯着他:“布庄没清出去,银号他也成了大户,如今竟然又让他踏进了酒楼!宋府三大家业均已染指,此人手段真是防不胜防!” 缪世章冷冷的愣了片刻,瞪了一眼酒仙后闷声出门。 _ 宋宗英也是聪明,接了发钗却不细看,仍蒙头大睡任人不理,众人也拿她无法。 待得星月初上,她才悄悄起身,打开桌上小灯,木匣中的钗钿精美夺目,红宝石发着流光。 宋宗英痴痴地看着,回想着当日和稚谦共读《长恨歌》的柔情“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想着想着,自语道:“稚谦……我懂,这钗的心意我懂,我知道你心疼我,我又何尝不是?”她淡淡地笑,有些伤感,随手将钗上的两簪分开想要插钗入发 突然,两簪分开之时,珠花下竟带出一个细小纸卷,精巧缠在珠针处,随之插在钗管中。 宋宗英心嗵的一跳,下意识地看看窗外,再细细读着纸条,蓦地眼睛大亮。 _ 一只同样精美的金钗握在纤手中。 穆雪薇的客房,铜面瑞菊纹的圆镜是谭逸飞特意为她定做的,只因雪薇最喜欢菊花,此刻镜中映出她绝美的容颜,幸福地微笑。 一双手正在轻轻梳理着她的秀发,黑亮的长发如瀑般散下,谭逸飞温柔的双目,认真绾着雪薇的黑发,渐渐他目中有一分伤感,回想起幼时也是这般为母亲梳理长发…… 穆雪薇:“这只钗我好喜欢,你送我的我都好喜欢。” 谭逸飞回过神,笑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我一共买了两支,另一支送给了另一个女孩。” 穆雪薇小脸骤急,腾的起身:“是谁?” 谭逸飞大笑:“我猜你就会这样,来,坐下我告诉你。今天我去大队长府上,看到大小姐和大队长闹了别扭不吃不喝的,我就说这支钗是你送她的金兰之礼,她这下高兴了,赶明儿有人问起来,你也这么说就成。” 穆雪薇重展笑颜:“这样啊,你都替我行了姐妹之礼了,我又怎么会说破呢。还说呢,你说得还真对,谭教习近来也是闷闷的,我就想讲个笑话逗逗他,可是他散了课就回房去了,对着一些帖子发呆,哎,真可怜啊,你说这两人怎么了?” 谭逸飞淡淡笑道:“过两天就好了……” 一把秀发已绾成个漂亮的发辫,穆雪薇递上金钗,谭逸飞接过,轻轻插入她的发髻,搂住香肩凝视镜中的佳人。 两人在镜中笑着,甜蜜温柔。 _ 月上梢头,阖府静寂。 宋宗祥和梁嘉琪合衣沉睡着,突然门被“砰砰砰”拍响,宋宗祥皱眉醒来,使劲摇了摇头,努力的清醒了几分。 门开,外面是兴奋的小生子:“老爷,大小姐吃饭了,大小姐吃饭了!” 宋宗祥“唰”的酒全醒了,穿着睡袍就冲出房去,不一时,他的大笑声响彻全院…… _ 全镇均已睡下,只有酒坊电灯通明,工人们热火朝天地大干,魏永更忙前忙后敲着锣给大家鼓劲。 “魏经理,你都当经理了,咋还敲这破锣呢?” 魏永更:“我祖上敲了几辈子了,我、我这一时放下就手痒。我和大伙说个大事。咱酒仙今儿上了仙客来的柜啦!谭老弟说了,这全是大家伙的功劳,这月给发双倍的工钱!” “哦——”工人们欢呼着,都围了上来:“谭先生真是好人,我在福田升干过,不光工钱没这儿多,往死里榨你呀。” 魏永更“咣”又敲了一下锣:“这还不算,谭老弟让我、我把兄弟们的工钱都在大队长的银号立了户头,这月多发的工钱就算每人的股子。” “啥叫股子呀?” 魏永更得意地卖弄着刚学来的新词:“股子?不、不懂了吧?可不是地里那谷子,也不是拨浪鼓的鼓,这是洋人的新词,懂吗?谭老弟说啦,这、这酒坊不光是他的买卖,也是大家伙的,是每位兄弟的。今后兄弟们拧成一股绳,咱赚得多给大家伙的红利也多,这就是股利懂吗?“ “哦,我们不但有工钱还有红利呀?这好事从没听过呀。” 魏永更:“听着听着,红利咋算,就按存在银号里的工钱算,谁干的好谁干的孬他全晓得,谁的户头钱多利就多,谁要是把户上的钱取、取没了那他活该没利,懂了吗?” “懂了!这头笔的股子说啥也不会动的。” “就是就是,谭先生是把咱当兄弟呀,咱定要给干出个样来,兄弟们,干吧。” 大家感激万分地去做活了,忙碌的身影在灯影下穿梭。 _ 魏永更心中高兴,在缸中满了一壶酒走到湖边自己喝起来,边喝边看着月亮,夜风吹过,他有些醉意:“咱也学学谭老弟,看看月亮,我记得那天谭老弟说、说什么,举杯邀明月,对影成、成三人,呵呵,这不是醉了吗?人一个影一条,他咋成了三人了。” 正傻乐着,地上自己的身影旁忽然又多出一条人影,纤柔的人影,飘飘忽忽。 魏永更酒醒了一半,蓦然回身,一惊!他的身后,竟是沈凤梅! 魏永更算是机灵的,也不多说,拉了沈凤梅直走到密林深处方才站定,回头看,凤梅凄然疲惫,竹影班驳摇曳在她的身上。 魏永更:“凤姑娘,你咋、咋又回来了?这要让人看见咋办,让夫人知道更不得了,还不……还不……” 沈凤梅:“魏大哥,凤梅回来不是为了大队长,凤梅是想寻亲啊。” 魏永更:“啥?寻亲,你……你……” 沈凤梅泪水凄下:“魏大哥,凤梅就是九仙镇的人啊,流离了二十年啦,山上带酒字的那块碑我记得,我还记得它是金色的,这块碑我在梦里都梦了千百回了,我当年就是在那儿丢的,我想找我娘找我爹,我想找回我的家呀,魏大哥——” 说着再也支持不住,滑落到地上,魏永更忙去扶:“呀!你,你是那回大难里失的孩子呀?真的吗?真的吗?” 沈凤梅深深点头:“是真的是真的——我爹说过就是在这片山下拾的我,只记得有个湖,现在看来一定是九宫湖了,我才只三岁,只记得那山头有一群人杀了一个大叔,我吓得往后一躲,一躲就摔下去了,之后就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我爹我娘我叫什么,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魏大哥……”说着不觉痛哭起来,忽又想起什么,忙从怀中掏出一块梅花小丝帕,双手捧着递上:“哦,魏大哥,这是我当年身上带着的,就因为这朵梅花,爹给我起名叫沈凤梅,我只有这个了,您看看镇上可有人认得吗?可有人认得吗?” 魏永更接过,摇了摇头:“可怜呀,凤姑娘,这天底下最、最可怜的事咋都让你给遇上了呢,快收着,这可不能明着问,要是让夫人知道你回来了,她又正在气头上,这,这可坏了。可这咋办呢?对了,你,戏不唱了?” 沈凤梅:“我留了一封信,班主大恩容我日后再报。魏大哥,我一定要找到我爹娘,我想了二十年啊,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吧……”突然紧张道,“你是不是怕我连累你?” 魏永更仗着酒胆:“我魏大胆子怕啥呀,啥、啥都不怕。要不这样,这几天你先在酒窖里委屈委屈,酒窖的钥匙只、只我和谭老弟有,我不让人进便没人进去。我呢,就到镇上给你打听着,等夫人气消了你再露面吧。” 沈凤梅连连点头:“多谢魏大哥,只是,我不想连累谭先生,他为了我已经做得够多了。” 魏永更:“咱不声张不就成了,放心,谭、谭老弟仗义,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 沈凤梅终于稍稍定下了心,不住点头,魏永更趁着夜深悄悄让凤梅在酒窖深处暂安了身。 _ 晨光初映,宋宗英骑着枣红大马和宋宗祥并肩在前,缪世章和熊二熊三在后。 宋宗祥一直小心地观察着,宋宗英精神焕发,扭头一笑:“哥,看什么?没见过你妹子呀。” 宋宗祥:“呵呵,宗英,没想到穆小姐一支钗竟然这么神奇,瞧你想通了真好,定然是咱爹和二娘显灵了,你水米不进,你不知道哥有多急。” 宋宗英:“哥,从前都是妹子的不是,哥嫂全是为了我好,侯营长人又那么好,我还有什么委屈的,出来买首饰不就是为了打扮漂漂亮亮的见人家吗?” 宋宗祥笑了:“是是是,我这就去请穆小姐陪你去,也谢谢人家送你的礼。”有些不放心又道,“可说好了,绝不能和谭稚谦再有瓜葛了。” 宋宗英大笑:“你一路都跟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正说着,已到了仙客来门前,宋宗祥自告奋勇去请穆雪薇,三步两步便到了雪薇房门。 穆雪薇开门,有些意外:“宋大哥,请进!” 宋宗祥:“哦,不了不了,穆小姐,昨天真谢谢你送宗英的那支钗,真是点石成金呀,宗英本来闹的厉害,见了那钗立马就好了,今天吵着要你陪她四处逛逛呢,不知,穆小姐有没有时间?” 穆雪薇很高兴:“NoProblem!没问题,她喜欢就好!瞧,我也有一支!” 穆雪薇将头发偏了偏,宋宗祥这才真正信了,正痴痴地看着,“砰”门关上了,只听雪薇在门内道:“等我一下就好。” 宋宗祥莫名其妙的一种激动涌上心头,被穆雪薇的快乐感染着,觉得她真有一种仙子的法力竟能让宗英回心转意,实在是太好了。 _ 雪薇换了件便利的洋装,陪着宋宗英一家家的店逛着,讲很多留洋的趣闻,宗英被逗得十分开心。宋宗祥象个跟班似的傻傻的又快乐的看着,更多的是在看穆雪薇。 缪世章并不放心,故意令车队行过小学堂门前,穆雪薇和宋宗英坐着包车最先经过,雪薇在门前和孩子们打着招呼,散课的谭稚谦看到了宋宗英,大惊着奔来,宋宗英竟理也不理远去,谭稚谦急得大叫追在后面,缪世章仔细观察着,使了个眼色,熊二熊三冷冷将谭稚谦拦住,宋宗英始终没有回头。 午饭后,宗英兴致极好,说是多日未跑马了,就央求雪薇陪她去了山防,谁都没想到雪薇竟然也会骑马,一问才知,原来是留洋时有马术课,宗英将自己原先的小马送给雪薇骑,自己翻上了侯元钦送的枣红大马,就这样,两个女孩一前一后绕场戏逐,笑声银铃般传来,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穆雪薇,从没见过穿着洋装裙骑马的小姐,这么美,这么奔放! 向晚时分宗英方才兴尽,又拉着雪薇回府吃饭,到得后院,将今日所购新衣首饰拿给嫂子看,梁嘉琪也替小姑高兴,三人便一起帮宋宗英试着衣服。 透过花窗,三个女子笑着闹着,如花儿闪在窗棱中,宋宗祥在院中看得呆了,如此美丽快乐的穆雪薇令他情不自禁挂满笑意,只觉心中无比的轻松美好。 缪世章走上前:“大队长。” 宋宗祥笑着,没有反应。 缪世章:“大队长!” 宋宗祥回过神:“哦,世章。看,穆小姐和宗英嘉琪处的多好,才一天的功夫,倒象是相交多年的姐妹似的。” 缪世章:“大队长,一支钗竟有这么大的作用吗?我总觉得这事并不简单。” 宋宗祥:“这有什么想不明白,这支钗少说也有二十个大洋,谭稚谦他买的起吗?宗英从小娇养惯了,想想怎么和那教习受得了清贫之苦,就回心转意了呗。她是我宋府大小姐,就该多结交些穆小姐这样尊贵的朋友才是。” 缪世章:“穆小姐是谭逸飞的表妹,而且那天谭逸飞故意以各色酒相杂想灌醉咱们,肯定是暗藏机心,我怕此钗有诈。” 宋宗祥不以为然:“你对谭先生成见太深了点。他那天是有些巧言机辩,那不都是为了酒仙能进咱仙客来吗。今天宗英从学堂过,谭稚谦一声声的追着叫,她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你还不放心吗?” 缪世章不再说话,看到宋宗祥的注意力完全在宋宗英房中,想来此刻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便沉沉出了院。 _ 缪世章满腹心事地走着,闲言杂语传入耳迹,一抬头,看到一堆人站在钱记门前瞎侃。 钱老板:“结巴这几天真是闲的,竟打听起了那场祸事,不是讨大队长的打吗?” 牛记杂货铺掌柜:“可不是吗?今儿他还神神经经地从我那买了盒水粉,嘿,不是看上谁家的闺女了吧?” 童铁匠:“我看他和芸姐挺般配,那身马褂就是芸姐给做的,是不是买给人家的。” 钱老板:“别说,结巴少说也40多了吧?当了经理真是不同了,也动了春心了” “哈哈哈”几人的笑声引起缪世章的注意。 _ 一队军人威风地从街上走来,侯元钦一马当先,后面车上两个大箱。宋府三兄弟早已在门前恭候。 街上的人都禁声地看,谭稚谦也在其中。 侯元钦下马:“宋大哥,军中没什么时鲜礼品,两箱捷克枪不成敬意。” 七虎大喜,迫不急待上前去开盖,“哦——”两大箱崭新整齐的步枪铮亮,围观的人均被震住。 宋宗祥:“多谢侯老弟,老弟请!宗英,侯老弟来了。” 只听府内传来宋宗英银铃般的笑声。 人群中的谭稚谦急得喊了出来,难以抑制的愤然,早被围观人的吵嚷声湮没,缪世章看在眼中,淡淡冷笑进了府门。谭稚谦胸膛急剧起伏,正要冲上前,忽然一只手将他拉出人群,一回头,谭逸飞一副墨镜,微笑着站在身后。 _ 两人来到学堂稚谦的寝室,逸飞秘告一计,稚谦听后惊喜而起:“原来如此!” 谭逸飞微笑着坐在椅上,点点头。 谭稚谦急切道:“就是今晚?” 谭逸飞:“就是今晚!稚谦兄需做好一切准备,这一去就要肩负起男儿重任了。” 谭稚谦郑重点头:“逸飞兄放心,就是拼了命,稚谦也一定不让宗英受苦,此生绝不负她!” 谭逸飞感触万千:“稚谦兄全然放手追寻至爱,这样的勇气实令在下羡慕啊。”他拍了拍稚谦双肩,两人目中均是深深不舍。 _ 宋府贵客盈门,院中一派喜悦,灯火通明。 宋宗祥和侯元钦大厅谈笑。 梁嘉琪在屋中喜滋滋地试穿着衣裳:“都说是姻缘天定,可不就是吗?” 孙妈:“夫人说的真是,大小姐前几天还要死要活的,这侯少爷一来,就全顺了心意。” _ 宋宗英并没有半分喜悦,她在屋中仔细地看着、抚着每一件东西,目中满是留恋。突然她停了下来,凝视着桌上宋宗祥和自己的合影,将照片取出揣在怀中。 窗外,缪世章深邃的眼睛正静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又至后厨,家厨将他吩咐做的砂锅递上,说是刚刚做得。 忽听小生子来报说魏永更已送酒来了,缪世章忙出府相迎:“一个电话老哥便亲自送了来,走,一起喝两杯如何?” 魏永更忙着卸酒:“酒坊里还忙,这就回去了。 客套了几句,缪世章四下寻觅,转到门外林中,准备将一砂锅东西倒掉。 魏永更收拾完车子,正要往回走,不由好奇问道:“缪掌柜,您、您这是要倒啥东西呢?” 缪世章:“一锅银耳乌鸡,本来是给大小姐补身子的,大小姐都没事了,厨子还做,这上了席可是失礼,我来迎迎老哥,顺手端出来倒了。” 魏永更睁大了眼:“这么好的东西,倒、倒了?” 缪世章:“这个啊,对女子大补,对咱们男人有什么用啊?” 魏永更一闪念,想到了体弱的沈凤梅:“大补……哦,缪爷,这粗事还用您亲自动手,交、交给我好了。” 缪世章:“如此多谢!” 缪世章回身进府,在进府门的一瞬又停身回过头来,冲着魏永更的背影诡秘一笑。那日他听钱老板闲话说魏永更买了水粉,心中便生疑,今日指定魏永更亲自来送酒,就是为了拿这锅乌鸡试他,来布一场连环计…… _ 酒仙已到,丰盛家宴便开,宋宗祥和侯元钦谈笑风生。 大厅正对前院花园,灯火映群芳,宋宗英在花间舞剑助酒,长剑流光飞舞,显得宗英英姿勃勃。 侯元钦在厅中欣赏地看着,连宋宗祥劝酒都未曾注意到,宗祥和嘉琪看在眼中,喜在心头。 宗英舞完剑,又兴冲冲地约侯元钦来到山防马场,只见高高的桩上只亮几盏油灯,夜晚昏黑空旷,宗英却兴致不减,骑着枣红马腾腾跑在前边,侯元钦立即白马相随,二人一前一后如在侯府时一般,宋宗英的笑声随晚风传来。 宋宗祥和梁嘉琪在一旁笑看着:“元钦和宗英真是天作之合,我这当哥的可算对爹和二娘有了交待了。” 梁嘉琪:“可不是,宗英只说想跑马散散酒力,人家侯兄弟二话不说就跟着来,这一路奔波,也不说多歇歇。” 宋宗祥:“那是他俩情投意合。嘉琪,你怎么也跟来了,晚上天凉风大,快让虎子送你回去,我陪着他俩疯。” 梁嘉琪笑着:“人家双双对对,你陪着干嘛?你也早点回去吧。” 宋宗英打马上前:“哥,场子跑不开,我去外面跑一圈!“回身挑衅笑道,”天黑了,你敢不敢?” 侯元钦大笑:“骠骑本是在下所好,宗英小姐既有此兴,在下自当奉陪!” 宋宗英:“够爽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打马出了山防,宋宗祥刚刚反应过来:“熊二熊三,赶快和我跟上!虎子,送嘉琪回府。” 三匹马随后飞出场门。 _ 寝室中未燃灯,只借着街上买卖家的灯笼透窗而过。谭稚谦紧张而愉悦地收拾着包袱,将衣服书籍装了一个大包,想了想,又将书籍一一放回桌上,包袱轻了很多,他扎紧,看了看怀表,在屋中徘徊,忽然院外传来敲门声,谭稚谦一惊,将包袱塞入柜中,匆匆去开门,又忽地顿住,谭逸飞的话响在耳边“稚谦兄只管从速收拾行装,任何人打扰都不要开门,以免节外生枝。” “砰砰砰”敲门声不断响起,一声声敲打着谭稚谦的心,他看了看案上的作业,向前迈了两步又犹豫不决地停下,心想万一是哪个学童来问课呢,终于还是打开了房门,晚风中,落叶满地,校门外竟站着缪世章。 谭稚谦颇为诧异:“缪会长……有什么事吗?” 缪世章笑着:“谭教习,今天侯营长上门提亲,阖府同庆,大小姐的聪慧学识全拜谭教习所赐,这可绝不能忘了,只是家宴不便相邀,所以世章特来和谭教习共饮一杯。怎么?谭教习不欢迎我?” 谭稚谦无奈将缪世章请进房,点亮油灯,缪世章将两壶酒放在桌上,油灯映着他深邃的双目:“谭教习这么俭朴啊,也不开灯,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啊。” 谭稚谦淡淡道:“是大队长不放心在下吧。稚谦与大小姐只是一时糊涂,今天见了侯少爷,稚谦自惭形秽,又怎么会仍不识实务。” 缪世章已自顾自地满上两碗酒:“谭教习别这么悲观啊,以先生的才识,何愁无有佳偶相伴?我替大小姐敬谭教习一碗,谢谭教习授业之恩。” 谭稚谦只好举碗饮下:“多谢。学堂实在简陋,在下身子也不大舒服,只怕怠慢了会长,会长,改日由稚谦做东如何?” 缪世章却不起身,笑着又倒上每二碗:“无妨,古人尚可与月共饮,你我又有何不可?这第二碗是代大队长谢谭教习,代他将妹子调教成一位知书达理的闺秀,才能攀上如此般配的一桩良缘,谭教习请!” 谭稚谦心中不快,缓缓坐下,一饮而下。 缪世章:“这第三碗,咱们同祝大小姐与侯营长夫妻相敬,恩爱白头。请!” 谭稚谦眉头一皱,饮下。 缪世章看在眼中:“这第四碗,是在下祝谭教习早日觅得知音,琴瑟和鸣。” 谭稚谦有些忍不住:“缪会长!” 缪世章:“哦哦哦,缪某看来是惹人厌了,呵呵,只是,既然特意来谢谭教习,这酒未干当视为不敬啊,这样,我们喝干这壶缪某立即告退,如何?” 谭稚谦看了看自己碗旁的酒壶,此时一心想让缪世章快走,也顾不得斯文了:“好,今天稚谦实在不得空,就不多留会长了。” 说完,谭稚谦竟对壶一饮而尽,缪世章看在眼中,目中一丝诡秘笑意,他本是品酒高手,又怎不知这酒中乾坤。 _ 缪世章走后,谭稚谦只觉一阵头晕,只道刚才喝得太急了,他昏沉出门,招了一辆包车,包袱放在身边,面色潮红。包车行走如飞,晚风冷冽吹面,迷迷蒙蒙中谭逸飞的话飘渺着“稚谦兄请于申时赶到我的酒窖中等候大小姐,今天我会让酒工们暂歇一晚,一路上一定要眼观六路,换车而行,千万别让人跟踪。” 谭稚谦忽的睁眼,努力的醒了醒目,刚想叫停包车,“吱——”包车忽停,谭稚谦身子猛向后一靠,疑惑懵懂地四下看看。 只见一条僻冷的街上,昏黑一片,只亮着微弱的几盏路灯,包车停在街的尽头,越过黑压压的竹林,远远可看到九宫湖荡着几分月光。 车夫:“谭教习,到地了。” 谭稚谦下了车:“到地了,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儿?” 车夫:“你不是念叨一路了吗?九宫湖,九宫湖,喏,过了林子不就是九宫湖吗?” 谭稚谦一急:“是我说的?我,我没换车吗?” 车夫憨厚地笑着:“换啥车,我这脚力可是镇上有名的快腿儿啊。” 谭稚谦警觉地往街上看了看,静无一人,只听几声犬吠,他稍放下心,付钱后走向九宫湖畔,脚步有些不稳。 _ 九宫山夜风袭袭,林叶簌簌,两匹马在林间奔驰着,只见宋宗英的马在前方穿林绕树行了几个弯,忽的失去了踪影。 侯元钦急追上前,四下均是林枝叶影,竟连马蹄声都无,不由大喊:“宗英小姐!宗英小姐!”无人应答,侯元钦有些着急:“宗英小姐!宗英小姐!” 侯元钦边走边寻,只听一阵马蹄声急驰而来,宋宗祥和熊二熊三赶到。 宋宗祥:“老弟好快的马,是不是迷路了?” 侯元钦:“宋大哥,我和宗英小姐到了这,她突然不见了!” 宋宗祥一惊:“不见了!宗英自小在山里玩,不该迷路啊……呀,九宫山有过野熊!” 侯元钦大惊:“啊!宋大哥,现在怎么办?” 宋宗祥:“别急别急,熊二,你速回山防调队,让所有人都去找大小姐。熊三,咱们分三头仔细找,找到鸣枪为号!” “好”四人分头行动。“宗英”“大小姐”“宗英小姐”的喊叫声远远传来。 宋宗英躲在一块巨石后,打马一鞭,马儿扬蹄向东奔去,只听熊二大叫:“看!大小姐的马,追啊!” 林中一阵蹄声急促跑远,宋宗英拔下金钗丢在草中,从反方向下山而去,她紧张而兴奋地跑着:“稚谦,等着我,等着我!” _ 此时谭逸飞和穆雪薇正在悠闲对弈,黑白之间二人凝眸敛神,棋子相间而落。 窗外忽然火光闪闪,谭逸飞起身看去,街上火把成队,山防兵丁正集合走远。 谭逸飞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回手一子落盘,正中白棋的腹地。 穆雪薇大叫:“呀!明明离得这么近,我怎么反而没看到啊。” 谭逸飞笑着,目中却另含机锋:“这就是瞒天过海。” 穆雪薇“嗒”回了一子:“拦住你,看你往哪儿走?” 此着实出谭逸飞意料,不由一怔,仔细看去,知道雪薇偷移了一子,随即笑了:“移花接木,非君子所为哦?” 穆雪薇耍赖笑道:“谁让你老看窗外边,也不认真下,哼,是不是瞧不起我的棋艺啊?” 谭逸飞:“没没没,绝对没有,来来来。你老是说我没功夫陪你,咱今天下个通霄!” 雪薇开心地笑,二人又起一局,各自布阵。 逸飞边下边算着时辰,若一切按他布局,此刻宋宗英应已到达酒窖,远走高飞只在弹指间。 _ 山上一片火光冲天,人声噪杂,不断还有火把向山坡攀去。 隐约能听到宋宗祥的急叫声:“快找,就从这掉下去了,找不到大小姐拿你们是问!” 宋宗英香汗淋漓,谭逸飞的字条在脑中闪现“此时山防必定倾巢搜寻大小姐的踪迹,镇北的防务就松了,这时候正是两位脱身的极佳时机”,这么想着,越跑就越是兴奋,终于从林中跑向酒窖:“谭先生算得丝毫不差,稚谦,我们马上就可以走了!” 夜色中,酒坊显得格外寂静,厚厚的木门竟没锁,宋宗英怔了一下,明白稚谦定然先到一步,只觉心嗵嗵跳得厉害,又高兴又紧张的推门进去,顺着深深的台阶跑了下去。 窖中黑暗无光,酒坛整齐地落着,如墙壁般将窖隔了一格一格,周围阴冷森寂,只听到宋宗英轻微的脚步回声,她摸索着,急切地一格格寻来,轻声问:“稚谦,你在吗?” 忽听角落中似一人哼了一声,宋宗英蓦地停住:“稚谦,是你吗?”她摸索着寻去,不小心被地上伸出的东西拌得“啊”一声跌在地上,急道:“稚谦,稚谦,我是宗英,你在哪儿啊?”宋宗英爬起,忽然想到了火石,忙掏出打着,因为激动和紧张,“啪啪”打了几次竟不着。 待火石终于打亮,眼前所见令她惊愤地睁大了双目,“啪!”火石掉在地上。 茫茫夜空,酒窖中传来宋宗英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啊——” _ 火把满坡,兵丁一边喊着“大小姐”一边搜寻着,宋宗祥握着金钗,在坡上紧张地不停大叫:“仔细找,给我仔细找!” 缪世章跑上坡,急走到宋宗祥身边,对他耳语了一句,宋宗祥大惊,瞪着缪世章说不出话来,缪世章点点头,指了指九宫湖边的酒坊。宋宗祥腾地火起,跃马而上就要往下冲,被缪世章拦住,往旁边略略一指,宋宗祥看去,侯元钦在不远处紧张地看着坡下搜救的兵丁。 缪世章:“大队长,这事绝不能让侯营长知道,等我把营长送回府了,您再……” 宋宗祥按下一股急火,沉沉点头:“虎子,收队!”七虎远远地应了一声。 缪世章打马到侯元钦跟前:“侯营长,实在对不住,大小姐已经回府了,我特赶来回报。” 侯元钦惊喜道:“哦,回府了?什么时候回府的?” 缪世章:“大小姐今高兴,自己在房里多喝了几杯,在这山里又吹了冷风,就醉了,晕晕乎乎地跑到山下,是镇上的车夫认出她来送回府的。营长刚来就是一场虚惊,恕罪恕罪,还请营长这就随我回府吧。”” 宋宗祥不远处大叫:“侯老弟,真是对不住了,你先和世章回去歇着,明天叫宗英给你陪个不是。” 侯元钦:“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这我就放心了。好,缪兄,请。” 侯元钦被缪世章引下山路。 宋宗祥:“熊二,带队回去!虎子,跟我来!”熊二还没反应过来,宋宗祥和七虎已飞马向湖边冲去。 _ 安静的棋局被“砰砰砰”的拍门声惊扰,魏永更一头撞进门来:“谭老弟,酒坊出事了!” “哗啦”手中余子洒落棋盘,谭逸飞一惊而起。 _ 掉在地上的火石点燃了堆在墙角的竹匣,火光闪烁中,谭稚谦和沈凤梅搂抱在一起昏睡着,两人只穿了内衫……宋宗英胸膛急剧起伏,怒火燃到沸点。 她大叫一声,跌跌撞撞,极度混乱地跑到九宫湖边,望着湖水大口喘气,呆呆地看着水中自己乱蓬蓬的影子,突然“啊”的大哭起来。 快马蹄声冲来,宋宗英蓦然回身,本就波澜的情绪再次大惊,一跤坐倒在地。宋宗祥和七虎立在她身后,面色极沉,愠怒冰冷地望着她。 冷冷的湖水,冷冷的夜风,本一身冷汗的宋宗英又急又怕地发抖,半晌回过神:“哥……” 七虎:“大小姐,二哥说你已经回府了?你怎么在这啊,让我们好找哇!” 宋宗英:“我……我……” 宋宗祥:“虎子,把她给我绑回去!” 七虎愣了。 宋宗英:“哥——” 宋宗祥一言不发,如风般走向酒窖,伸手就要推门。 宋宗英大惊着奔过去挡在门口,双臂一展,紧紧地把着门环:“不要,哥,我跟你回去,你别进去,别进去……” 宋宗祥:“到现在你还护着那个畜牲,起开!” 宋宗祥一怒将宋宗英推倒在门旁,“嗵”地一脚踢开窖门冲了进去,七虎扶起宋宗英,宗英大叫一声“哥——”跟了进去。 宋宗祥怒火熊熊进得酒窖,本急急的脚步蓦然停住。 酒窖角落中一片火光,竹匣中是一瓶瓶已包装好的酒仙,正“啪啪”燃着,火光中,地上的谭稚谦和沈凤梅依然昏睡着,沈凤梅的春光流泻尽收宋宗祥眼底,他已震怒到极点,高大的身躯定定的一动不动,竟颤抖了起来。 七虎已被眼前惊呆了,宋宗英抖着,惊恐地看着宋宗祥。 火已烧到了谭稚谦脚边,痛感令他终于开始有了些知觉,条件反射地缩脚。 谭稚谦一动,使宋宗英回过神,她下意识地上前想扑灭谭稚谦脚边的火苗,刚扑上前就被宋宗祥一把推开,宋宗祥猛的揪起谭稚谦,“啪”狠狠一掌搧了下去 这凝聚万丈怒火的一掌立时将谭稚谦打得颊肿血溅,刚刚清醒过来,已被宋宗祥从地上拎起疯狂爆揍,重拳暴雨般落在谭稚谦身上。 宋宗英大哭上前去拉,被七虎紧紧拽住:“大小姐你不能过去,没看到大哥正在气头上吗?谁敢劝他就揍谁!” 宋宗英大叫:“你放开我放开我!哥,你住手,你会打死他的!” 宋宗祥已红了眼,非但不停反而“啪啪”下手更重。 宋宗英大急:“哥!哥——” 宋宗英的大哭声,夹杂着宋宗祥一掌掌的痛击声,在深寂的酒窖显得格外惨烈,谭稚谦已被打得白色内衫上遍体血印,缩在地上根本说不出话来。 宋宗英哭得已痉挛,哑了嗓子失了音,终于撕心裂肺地痛喊一声:“哥,你住手,我嫁给侯家,我嫁给侯家——” (第二十章结束,待续) 第二十一章 骗股 《英雄煮酒》 第二十一章_骗股 宋宗祥蓦的住了手,急促喘息着,怒气尚在胸中激荡。 一时间酒窖静了下来,壁上所有的影子一动不动,只听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噼啪”作响。 宋宗祥转过身:“你说的是真的?” 宋宗英见宋宗祥终于住了手,忙跑上前去看谭稚谦,谭稚谦血痕累累,几乎只剩一口气,两人对视着,宗英既心疼又愤恨,谭稚谦慢慢恢复了意识,痛苦地看着宋宗英。 宋宗祥又加重了一句:“我问你呢,你说的是真的?” 宗英看着仍是震怒的宋宗祥,哆嗦着双唇,又惊又惧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谭稚谦微弱但坚定道:“不,宗英,跟我走,不要嫁给侯府……” 话未说完,宋宗祥怒火又起冲上前,宋宗英跪在地上死死拦住,哭喊道:“哥,我给你跪下了,你饶了他吧,饶了他吧——” 宋宗祥:“敢做这种狗彘之事,我饶得了他吗!躲开!”说着一把推开宗英,“咣”照着谭稚谦狠踢一脚,谭稚谦痛得躬起了身子。 谭稚谦虚弱道:“我没有……我没有……” 宋宗英眼睛红了,扑上前抱住宋宗祥的腿,忽然看到他腰间的手枪,想都不想一把抓下,对准了自己的头,尖叫:“你打吧,打死了他我也不活了。” 宋宗祥惊得停住,七虎上前就要夺枪:“大小姐,快给我,当心走火。” 宋宗英已有些失去理智,大叫:“退开,退开!不然我就开枪了!” 七虎急得要上前,被宋宗祥伸臂拦住,两人往后退了两步,宋宗祥道:“宗英,别干傻事啊!是他负心,你反而要为他殉命吗?” 宋宗英呆呆的:“殉命?殉命……”突然对谭稚谦道,“你爱不爱我?” 谭稚谦点头:“爱,当然爱……” 宋宗英一丝笑容:“好,那我们就一起死!” 宋宗祥大叫:“宗英!” 宋宗英举枪对着谭稚谦:“你既负我,我就先打死你,然后再殉你而去。” 一时间时光凝止,只见宋宗英颤抖着枪口对准谭稚谦的头,谭稚谦本已疼得咬牙,此刻更是冷汗直冒。 宋宗祥和七虎心惊胆颤地看着。 宋宗英板机一扣,只听“砰”的一声,谭稚谦向旁倒地。 _ 宁静夜空蓦然一声枪响,惊得湖边鹤唳,乌鹊惊飞。 竹林中急驰的谭逸飞猛打住马,四下略顾,穿林疾奔而去。 _ 谭稚谦肩头中枪惨呼倒地,满是冷汗,已没有呼痛的力气。 宋宗英怔怔地看着枪口:“你躲什么?你不愿为我去死?” 谭稚谦已痛得说话无法连惯:“不……不……我不愿……” 宋宗英闻言惊怒,头脑已极为混乱:“你不愿?原来你全是骗我的!全是骗我的!” 宋宗祥:“宗英,此人非但薄情,还如此苟且贪生,你为了他执迷不悟,此刻还不醒吗!” 谭稚谦急得解释:“不……你听我说,我不愿……糊里糊涂死去,纵是……纵是一死也得先还我一身清白!!” 周围酒匣燃得噼叭作响,谭稚谦微弱断续之音,在宋宗祥的吼声和宋宗英的悲泣中几不可闻。宋宗英全身发抖,泪流满面,怔了片刻,纷乱痛心至极,忽然她大喊一声起身一头往酒窖出口跑去,恍惚间重重跌在地上,宋宗祥不及去扶,宋宗英已将枪对准自己的头按动板机:“骗我的骗我的,全是骗我的……”惨笑道,“哈哈哈!” “砰”的一声,昏暗中一声枪响!宋宗祥大惊扑向前,只见宋宗英已精疲昏死在地上,一只手紧握她执枪的手,将枪向窖顶开了一枪。 七虎惊喜道:“谭先生!” 就见谭逸飞沉沉于宋宗英背后,缓缓起身,忽然面露惊色,直奔向二人身后。跌跌撞撞下楼梯的声音接着响起,魏永更几乎滚爬了进来,不及向宋宗祥和七虎打招呼,已大叫着奔向谭逸飞。 宋宗祥和七虎回首,这才发觉竹匣已被全部烧光,火势已蔓延到装酒的木桶,谭逸飞拿起水枪急喷,众人赶快脱外衫的脱外衫,扯盖布的扯盖布,一同扑打火苗,情急之下宋宗祥大喊一声竟一个人就将大水缸搬了起来“哗”地倾洒火源,终于将火扑灭。 酒窖顿时一片漆黑,只听见众人急促的喘息声。 待魏永更点亮壁上油灯,立现出酒窖狼籍一片,他惊叫:“啊,烧了!烧了!这、这全是洋行要的货啊,后天便要送的呀,这下咋办,咋办?还有这、这桶也全烧了。”魏永更越急越口吃,说得众人都心烦意乱。 谭逸飞理清着纷繁的思绪:“不碍的,魏老哥,天亮后叫兄弟们早点过来,把窖里清理干净,全力赶货!” 魏永更:“等、等什么天亮,我这就去把他们都喊起来!”谭逸飞叫不住,魏永更已一步并作三步急急地出窖而去。 谭逸飞:“多谢大队长和七爷相助,先不多说,咱们先把人抬出去吧。” 宋宗祥点头,抱起宋宗英便往外走,又忽的站住,回身看向地上刚刚醒来的的沈凤梅。 沈凤梅迷迷蒙蒙地看着眼前一切,窖中昏昏黄黄的油灯闪烁,映着几人男人的身影。她第一眼便看到了宋宗祥,蓦然一喜,“啊”的惊呼了一声,忽然她脸色突变! 宋宗祥是如此鄙夷如此冷漠地看着她,如同看一件肮脏不堪之物,沈凤梅心中一抖,目光一垂,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仅穿着肚兜和纱衬短裤,丝质裤带松松地垂在地上,如此裸露又是全身湿漉,顿觉极度惊恐和无地自容,她倦缩一团抱住胸,无助地惊叫:“谁?是谁……我……” 七虎:“你什么你,奸夫淫妇,怎么就没烧死你们!谭先生,咱们出去,让他俩在这现着。” 七虎拽上谭逸飞便走,谭逸飞回头看去,谭稚谦已痛得昏死过去,沈凤梅不停抖着。 谭逸飞忽的停住:“七爷,不能不管。” 七虎:“这种狗男女你还管?按镇规是要游街三日的,别脏了你的手啊。” 七虎使劲拽着谭逸飞,却见谭逸飞竟用力甩开七虎,一步步向沈凤梅走去,沈凤梅吓得缩着:“谭先生……” “哗”谭逸飞脱下青衫盖在了沈凤梅身上,沈凤梅立时象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赶快紧裹住全身,感激地看着谭逸飞,又惊怕又难堪地说不出话来。 谭逸飞正色道:“七爷,烦请扶起谭教习,咱们出去!” 他话音不高,却自成一股凛然之气,七虎竟顺从地呆呆上前将谭稚谦揪起来扶住。宋宗祥沉沉看着,就见谭逸飞毅然抱起了沈凤梅,沈凤梅骤然感到了谭逸飞体温的温暖,情不自禁地紧紧搂住了他,象一个摔下崖之人抓住了救命绳索一般紧紧搂住。 只听窖口传来一声惊叫,穆雪薇慌慌张张地进了酒窖,谭逸飞和宋宗祥不由怔住。 穆雪薇见一身湿透,衣不蔽体的沈凤梅竟被谭逸飞抱在怀中,不由一怔,随之大急,奔过去就要将沈凤梅扯离开来:“放开她放开她,她怎么会在窖里啊?” 谭逸飞此时唯有不理,一言不发急步向窖门走去,不顾雪薇在后面叫嚷。 _ 出得酒窖,一阵寒风扑面,东方已渐渐发白。骤然的冷冽令沈凤梅不由一缩,更紧的搂住了谭逸飞。 一昏昏人影挡在身前,正是缪世章,他仍是一双深邃双眼,和谭逸飞对视着。谭逸飞方才还想明明叫雪薇在客栈等侯,她怎会独自夜奔而来,现下全然明白。 后面腾腾的脚步走,众人皆走出酒窖,穆雪薇追上:“逸飞,逸飞,你和她,你和她,你……” 谭逸飞喝止:“雪薇,酒窖失火,你不问我们有没有受伤,怎么反来胡猜乱猜?你从小受教要端庄矜持,表妹你竟全忘了吗?” 谭逸飞如此严肃地一喝,令穆雪薇稍稍回过了神,呐呐道:“你……你……” 缪世章:“穆小姐,就由在下来为你解释。这本是谭先生金屋藏娇惹出的玩火自焚!” 一句话令所有人皆惊,穆雪薇更是惊叫得站立不稳。 谭逸飞:“会长也曾读圣贤,竟然无中生有!在下没功夫计较,先把他们送去医馆才是。” 说完不理众人,径自走向马厩,被宋宗祥挡身拦住:“慢!不把事说清谁都不能走!” 沈凤梅:“谭先生,请放我下来,我和大队长说清楚。” 谭逸飞小心地将沈凤梅放在地上,沈凤梅紧裹着谭逸飞的长衫,双腿露在外面,在这冬日寒晨,不禁冻得嘴唇发紫。 缪世章:“沈老板想为谭先生圆谎吗?呵,只是东窗既已事发,又怎么掩得住啊?你们俩早已吟箫生情,你那会一心想攀大队长高枝,你二人之情就还不露声色,幸得大队长和夫人斩断你的贪念,你们俩就重拾旧情,你假意三番两次要离开九仙,谭逸飞却数度暗暗将你接回,为了隐密,他就将你藏在酒窖,方便你二人苟且幽欢。” 谭逸飞和沈凤梅甚觉荒谬,沈凤梅已气得全身发抖,谭逸飞出言喝止:“一派胡言!” 缪世章却接着往下说:“谭逸飞早已布下机关,煽惑大小姐和谭稚谦去私奔苟合,却棋错一招让谭稚谦躲在酒窖里,沈凤梅本是娇颜媚骨,窖中昏暗自以为情郎驾至,谭稚谦却误为大小姐玉体,二人便做下这不齿之行。哼!这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穆雪薇惊叫:“啊——” 宋宗祥闻之震惊:“宗英逃婚原是你的主意!” 谭逸飞尚保持镇静:“大队长怎会轻信一面之词,他三人伤势甚重,应速送医馆才是。” 宋宗祥赶忙看了看怀中的妹子,宋宗英面红唇白,全身发抖,宗祥叫道:“虎子,快送宗英回府,莫惊动元钦,再急速请安大夫前来!” 七虎答应一声,将宋宗英扶上马驰去,谭逸飞正要跟上,却被缪世章拦住:“谭先生对有情人还真是关切倍至。这样,我问先生几句话,你要是赶着去医馆不妨脱口而出。” 谭逸飞皱眉:“请!” 缪世章:“先生与沈老板是否均擅箫,并互为知音?” 谭逸飞:“是,但此知音……” 缪世章打断:“沈老板上次离镇是否先生抱回?” 谭逸飞:“是,但这抱字实乃……” 缪世章:“沈老板这次离镇是否先生暗中派魏老哥前去追赶?” 谭逸飞:“是,但那是……” 缪世章根本不等谭逸飞说完:“追回之后便暗藏于酒窖,请问这酒窖可是先生的?” 谭逸飞:“这两句根本径庭,怎可连问?” 缪世章:“先生休顾而言他,这酒窖可是先生的?” 谭逸飞:“是!” 缪世章冷笑:“如此便不言而喻。” 宋宗祥面色冷得可怕,穆雪薇嘤嘤低泣了起来。 谭逸飞:“分明是混淆是非!” 缪世章却不依不饶继续讲下去:“你让魏老哥替你接回沈老板,趁夜色藏在窖中,这会儿你也没闲着,在大队长府上巧言辞令,众人皆醉之时你就到后院挑拨大小姐叛离大队长,做出这种荒唐事!此事要是风传全镇,宋府定然颜面尽失,侯府也必震怒,不正中你下怀吗?” 谭逸飞心头一震,“唰”宋宗祥已举枪对准了他,沉声吼道:“你到底是何居心!” 穆雪薇大惊,不假思索挡在谭逸飞身前:“宋大哥,不要啊!” 一时众人皆寂。 _ 镇上还是黑蒙蒙,星月依稀。 魏永更的大锣声响彻全镇:“酒仙昨夜失火,酒坊的兄弟快、快起来赶工喽!……酒坊的兄弟快起来赶工喽!” “咣咣咣”的锣声和奔跑声远去,一些人家的窗子先后亮起了灯火。 魏永更又急又悔,悔不该将隐藏沈凤梅之事瞒着谭逸飞,他拿自己当过命的兄弟,自己却给他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他唯有不知疲倦地拼命跑拼命喊,不多时将众酒工集合到钱记茶馆门前。 魏永更“咣咣”敲了几下锣:“昨夜咱酒窖失、失火啦,烧了洋行的货,兄弟们,今天拼、拼把劲,咱快给赶回来吧。” 众人:“谭先生待咱如同兄弟,咱不能让他着急啊,走!快走!” 魏永更上了马,大家都急步跟在他后面。 _ 冰冷的枪口近在眼前。 谭逸飞本已盛怒,黑洞洞的枪口反令他立显军人特质,迅速冷静下来:“雪薇,你且站在一旁。大队长,我要是有这个念头,哪用的着这么周折,舍妹与大小姐情同姐妹,只需她一句邀约,大小姐定然会欣然相伴,这时候离镇时机无数。那天我不过看大队长和夫人为此事借酒浇愁,一时多事替二位劝了几句,怎反倒受此牵连?” 宋宗祥想了想,放下枪。 缪世章:“先生真擅诡辩,这么大的事居然想一语勾销。我问你,你日夜开工还供不应求,昨天晚上你为什么故意放工一天,甚至连值夜都不留一个人?” 谭逸飞:“正因日夜开工,兄弟们都疲惫不堪了,要不及时休整休整,哪天精力不济出了次品,我岂非得不偿失。” 缪世章:“为何谭稚谦和大小姐会洽洽出现在酒窖之中?” 谭逸飞突然反问:“问得好,缪会长又怎么知道大小姐在酒窖中,退一步讲,你既然知道大小姐现身酒坊却为何不马上送她回府,反去禀告大队长?你要是不知酒坊出了事却为何将雪薇引来,你想让她看什么?” 如此反戈连问令缪世章措手不及,一时难以招架:“我……我……”一指沈凤梅,“他二人如此不堪谁见了不都一目了然吗。至于谭稚谦为何进去?我想可能是听到窖里有女子声音。哦,我却忘了,沈老板不是正待情郎吗?嘿嘿……” 沈凤梅气极已是全身发抖,突然冷笑:“我是正待情郎,待得不正是缪世章你吗?” 她这一句拼尽全力的凄厉之言震响湖边,所有人均愣住。 缪世章怒斥:“你!胡说胡说!” 沈凤梅冷笑:“正是拜你所赐!我回到镇里是为了追寻身世,因为我很可能就是在九仙镇失散的。” 宋宗祥一惊:“你是九仙镇的人?” 沈凤梅无暇理会:“谭先生却对此事一无所知,是魏大哥见我可怜,为免大队长家事,劝我暂避窖中容身。”咬牙道,“不想这事却被缪世章贼眼识穿……”说到此她突然停住,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缪世章,浓浓恨意中闪出一丝报复的冷笑,“这几日我都是趁酒坊歇工之后,才悄悄去湖边盥浴,那晚终于被他抓住了,他显然是醉了酒,那笑容既诡异又阴险,步步向我逼近,直说他苦恋大小姐二十载,却终未遂愿。见凤梅与大小姐容貌有几分相似,就想让凤梅与他行那苟且之事!” 若非沈凤梅突出此言,众人皆未意识到她与宋宗英有何联系,如此仔细看来,天光微亮之际,长发零乱的二人竟真有七八分酷似。 宋宗祥又惊又怒,渐转向缪世章,缪世章已被气得说不出话:“你是不是疯了,以为是在编戏吗?” 沈凤梅目光直直地盯着缪世章,幽幽道:“他不停叫着宗英,宗英……” 众人均被沈凤梅逼真的表演吸引了去,缪世章竟被慑得退了一步。 沈凤梅:“是我拼力挣脱才未被他得逞,谁知他便再下奸计……昨日魏大哥去大队长府上送酒,缪世章就故意在锅里下了迷药借魏大哥的手害我服下。魏大哥见我形容憔悴好心劝我进补,开始我本有所警觉,但魏大哥一再说这是缪世章要倒掉的,我又感激魏大哥一片关怀,就喝下去了……之后我就不醒人事,这正中了此人毒计,你们看!他今夜潜伏酒窖就是明证!” 缪世章大急:“住口住口!你……你……” 沈凤梅亦真亦假连蒙带编的话令缪世章又急又气地定在那里,沈凤梅又冷笑道:“砂锅就在窖里,随时可以拿回府验证!那天你为了夺刘二豹的烟土,在那几个烟客身上用柳笔作鬼,可见这等下三烂的药粉定然暗藏不少!” 众人越发信了,宋宗祥眉峰渐起,他和缪世章从小长大,自然知道世章的这套把戏。 缪世章更急:“大队长别信这妖女的话,她是想替谭逸飞脱罪信口雌黄!” 沈凤梅:“幸而谭教习在湖边消愁,坏了你的好事,你就怀恨在心,转而设此毒计诬陷我二人清白。哼!凤梅至今冰清玉洁,只有你这斯文败类才会做这种龌龊事!” 缪世章颤抖着大怒:“你胡说!不怕遭天遣嘛!” 沈凤梅惨笑:“事已至此,凤梅还有什么怕的?凤梅愿舍一命以证身家清白!” 众人均未反应过来,沈凤梅已飞身撞向窖壁,鲜血四溅,委然倒地,谭逸飞上前急急将沈凤梅扶在怀中,急切地呼着“沈老板”。 “啊!”穆雪薇骤然见此惨状,晕得向后倒去,宋宗祥忙伸臂将她扶在怀中。 忽然,谭逸飞和宋宗祥下意识地互望着,谭逸飞忧心突涌,却无法说出什么。 缪世章急喊:“大队长,千万别信他俩胡说啊!” 一阵呼喊脚步声传来,魏永更带领酒工们向湖边涌来。 宋宗祥思虑纷乱,将穆雪薇扶上马急驰而去,谭逸飞见此,惊忧满目,他怎放心雪薇在别人怀中,却又被缪世章看在眼中,缪世章未及多想,上马追宋宗祥而去。 _ 一张日文报纸拿在柴日双手中,只见他目中射出狠光,仿佛听到了千里之外皇军军靴“咵咵”踏地,千军万马蹄声震耳。 柴日双:“幺西!田俊六少将已于满洲增兵,哼,满洲早晚是我帝国的,支那也早晚都是我大日本帝国的!一个小小的九仙镇我还攻不下吗?” “砰砰”的敲门声,账房匆匆进屋将一张《国风报》送到柴日双面前,报上醒目标题“酒仙喜驾仙客来,合和二仙醉九仙”。 账房:“老板您回来啦!您去日本这些日子可是不知道啊,酒仙的名气是越来越大了,谭逸飞真有两手,终于上了仙客来的柜!谁不知道仙客来酒旗一飘,酒市的风向都得跟着变三变,缪世章一双眼严苛的很啊,竟容了这刚刚开张的新号。” 柴日双不紧不慢:“好!酒仙名气越旺,咱的渔利便越高,谭逸飞越是能干,他这酒坊的股子便越值。让他放手去做好了,想一想未来会和这样的才俊合作,我真是已有些迫不及待了呀。哈哈哈……” 账房:“谭缪二人联手,又冲了咱不少酒市,谭逸飞风头正劲,只怕,只怕未必会转舵和咱合作……” 柴日双一丝狞笑:“到时侯便由不得他了!郭记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账房:“哦,郭老板昨晚刚刚来过,他说亲眼看到了刘二豹那张酒坊的地约,是真的,有九仙商会的大印。” “啪”柴日双一拍桌子:“好!告诉他们,按我的计划速速进行。” 账房:“是。” 窗外宿鸟已零星地叫起来,晨鸡的打鸣声渐起,熊四在商行厅内生着暖炉,忽然门大开,炉火被风吹得一歪。熊四抬头,看到柴日双正踌躇满志地直面寒风,任风吹得衣发皆飘,不由讶然道:“老板回来啦!今天您来得真早!” 柴日双:“快去!到柳月楼给刘团总请安,传我的话,温柔乡也住得差不多了,该去办事了!”说完他“呼”将窗户全都推开,任冷洌晨风扑面,“早?今日是我迎接酒仙的大日子,是福田升进驻九仙镇的大日子,能不早吗?我已等了太久!”面露狰狞又道,“和我们大日本皇军一样,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哈哈哈哈……”奸诈的狂笑声响彻。 _ 晨光初上,将六合祖传的大铜锅映亮,补得已看不出痕迹,童铁匠还在打磨。 姚大叔看着:“小童,真劳烦你了,这是我祖传的锅。补上这个洞,我姚记祖窑才能重新烧起来呀。” 童铁匠:“怪不得谭先生说了,务必把纹理色质补得一模一样才行。” 姚大叔笑着:“逸飞就是讲究,怕这洞在我心里留下个疙瘩。这后生,让我没的夸他。” 童铁匠:“九仙镇谁不夸他?一个外乡人,硬是替镇上挡了兵匪,和大叔您又非亲非故,却肯为您舍了三个月的酒市,您说,咱可不是遇到大贵人了吗?” 姚大叔:“谁说不是,这三个月,这三个月,我真是亏欠逸飞太多了。” “砰砰”敲门声响起,姚婶去开门:“您是……您找谁啊?” 童铁匠向院中一望:“哟,刘团总?” 刘二豹大模大样地出现在门口。 姚大叔出酒之日受过引荐,忙拿了软墩让刘二豹坐在院中,又赶快双手敬了茶,这才道:“刘团总,嫦娥桂多亏团总的兄弟们护着,老头儿在这谢您啦。” 刘二豹:“甭客气姚老板,酒坊是我和谭老弟合开的,帮着您那是应该的。再说谭老弟的义气谁不知道啊,为了您他敢避市仨月,这损失可不少啊。” 姚大叔深深的歉意:“就是就是,早该登门陪个不是,反倒让刘团总亲自跑一趟,是老头儿对不住二位,对不住二位。亏得逸飞和我说这酒销得好着呢,要不我这心里更不安实了。” 刘二豹:“就是因为销得好啊,那姓柴的能就这么干看着?姚老板,我刚听说了,他要把您的田偷着卖了呀。” 姚大叔大惊:“啥?卖了?卖给谁?这字据都登报了怎么能卖呢?” 刘二豹:“那赌约上写的是把您的田契奉还,可这姓柴的鬼啊,一看酒仙卖得好就知道这田他保不住了,就去商会换成了郭记老号的两成股子,现在还不还您田可就和他没关系了,字面上也说不出他就是违约。” 姚大叔一听急了:“这,这是我姚家祖田呀,这么偷着卖还是人不是啦,我得赶快找逸飞说说去。” 刘二豹忙扶住姚大叔:“哎哎哎哎,别急呀老爷子,我今儿个来就是找您说这事的。您猜怎么着,可巧了,郭老板咱认识,哎,老爷子您看。”掏出一份田契又道,“我想用我这几亩祖地和他换,这样几家都合适。您得了地契,就是给谭老弟解开了绑绳,他总委屈在一小茶馆里也不是个事儿是吧,您看这样行不?” 姚大叔想了半天:“只是,这……您太破费了。” 刘二豹大方地一笑:“这有啥,和您叨句实话,谭老弟一个外乡人,能过了宋大队长这一关,在酒仙开个酒坊真是不易。我对酒本来就啥也不懂,想来想去,嗨,我那地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它派上个用场呢,你说是不?” 姚大叔很是感动:“好人啊,您和逸飞都是好人啊,让我老头子咋说呢。” 刘二豹:“哪里哪里。幸亏谭老弟把他和福田升的赌约上了报,商会没个不知道的,郭老板也怕这地烫手,就私下里找了商会的副会长了,人家说呀,这里面牵扯最大的就是您。只有您签了款,郭老板和我换地契这才明正言顺呢。所以还得请您老去商会一趟,咱就把这个事结了。” 姚大叔:“成成,都是因为我这老窑,我这就去找逸飞说说,把这好事告诉他去。” 刘二豹赶快拦住:“不成不成,绝不能告诉谭老弟!您想,他那么仗义的人,要是知道我为他贱卖了祖田,能答应吗?再说副会长事忙,就等咱们这一时,过时不侯啦!” 姚大叔:“那……那……那成!” 刘二豹暗暗松了一口气。 窑里补锅的童铁匠一字不漏的听着,不禁疑上心头。 _ 宋宗英闺房之中暖炉氲氤,窗上雾气朦胧。 安郎中给宋宗英诊脉,梁嘉琪焦急地在一旁看着。 安郎中:“风寒夜侵,急火上浮,夫人,大小姐病得不轻呀。” 梁嘉琪:“那,那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安郎中:“尚不可知,先服药安神才好。” 屋外七虎大叫:“哟,侯营长早,不多睡会儿?” 床上宋宗英迷迷忽叫:“稚谦,稚谦……” 梁嘉琪吓了一跳,急抬眼,见候元钦已至门外,梁嘉琪忙放下帐子迎了出去:“哟,侯兄弟,昨晚真是对不住,宗英被我们宠得任着性子,哎,烧了一夜还没退,这不,大夫正给号着脉呢。” 侯元钦很担心:“都是因我而起,哎,却没法继续陪着小姐了。嫂夫人,我刚接到爹的急电,日本人要在省西设立领事馆,和当地民众生起了冲突,爹派我去平息,元钦这就出发。” 梁嘉琪:“这么急吗?等宗祥回来,让他送送你。” 侯元钦:“多承嫂夫人关心,军令如山,元钦这就告辞,来不及向宋大哥辞行了。在下遥祝宗英小姐早日安康。” 梁嘉琪:“哦,那我就不多留了,七虎兄弟,你快送送侯兄弟。” 七虎引侯元钦一行离去。 不一会又听小生子叫道:“老爷回来了!” 梁嘉琪忙出了屋,见宋宗祥抱着昏迷的穆雪薇进了卧房,他目中满是关切,竟未看到梁嘉琪,也未向宋宗英房中望上一眼。 梁嘉琪秀眉一蹙,敛步往卧房走去,透过窗子,就见宋宗祥极为小心地将穆雪薇轻轻放在塌上,象端详一件稀世之宝般凝神。 梁嘉琪心中“噔”地一动,想了想,走进房中:“哟,雪薇这是怎么了,宗祥,安大夫就在宗英房里呢,我这就请他过来?” 宋宗祥一听,方才想到妹子,大步进了宗英的屋子,先叫安郎中速去给穆雪薇诊治,安朗中答应一声出门而去。 再看宋宗英,双目紧闭,面色潮红,时不时叫着胡话。 梁嘉琪将一张皱了的照片递给宋宗祥:“这是宗英身上的,本来在她柜上放着的。” 照片上宋宗祥和宋宗英笑盈盈的兄妹合影。 宋宗祥目中泛潮,心知妹子这是舍不得大哥,怜惜地去抚宗英的面颊,发现非常烫:“药呢!怎么还不端上来!” 梁嘉琪:“刚开了方子,后厨正煎着呢。昨晚上我是一宿没睡,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宋宗祥刚想说,又忍了一口气,跑到门口:“孙妈,穆小姐怎么样了?” 孙妈赶快跑出来:“安大夫给穆小姐把过脉了,说是没啥大事,歇一时就好。” 宋宗祥:“我去看看!” 孙妈:“穆小姐和安大夫已经被谭先生接走了。” 宋宗祥:“谭先生来了?” 孙妈:“谭先生来得很急,说是有急病人等着安大夫瞧病,仨人就一块走了。” 小生子从门外禀告:“老爷,舅老爷来了。” 宋宗祥忽的气涌:“不见!” 梁嘉琪正不解,就见宋宗祥“砰”地关上了宋宗英的房门。 缪世章进了后院,门在他眼前“砰”地关上,令他久久呆立。 梁嘉琪:“宗祥,哎!宗祥!怎么了这是?表哥,你们这一晚上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看宗祥他……”发现缪世章不动,忙拉他,“表哥,表哥!” 缪世章脸色发青,被梁嘉琪拉得回过神,他深深看了一眼宋宗祥紧闭的房门,一言不发返身就走。 _ 缪世章快步走在街上,一路上向他打招呼的,问他要不要包车的,他什么都听不见,就闷头一个劲向前走,胸中愤怒在燃烧。 宋宗祥“砰”关门的一刹不断在他眼前出现,宋宗祥冷冷的声音不断重复在耳边“不见!”“不见!”“不见!” 缪世章胸膛急剧起伏:“大少爷,你我乃生死兄弟,如今竟闭门不见!”他气愤地挥袖,只听四下里“哎呀”的惊叫,缪世章咣被撞倒,抬头一看,自己不知不觉已走到仙客来酒楼门前,伙计正卸货,缪世章躲闪不及被撞倒。 伙计们七手八脚把缪世章搀起来:“掌柜的,掌柜的,摔着没?” 缪世章一言不发。 伙计:“嘿,您来得正好,我们几个正想和您告会儿假呢?”发现缪世章脸色不对,小心地说,“听说谭先生的酒坊出事了,我们想去看看。” 缪世章皱眉道:“看看?” 伙计:“是啊,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谭先生多仁义的人啊……” 缪世章大叫:“不准去!都给我老实待着!仁义!他那是收买人心,假仁假义,假的!假的!” 缪世章突如其来的怒火把伙计和街上的人吓了一跳,在众人的震惊中,缪世章随手拿了货车上一坛酒,开封就喝,把一口气逼在了胸口,眼神直直地继续往前走,也顾不得掸掉长衫上的土:“仁义!你们都被他骗啦!哼哼!谭逸飞,你以为你多聪明,你以为你能骗过所有人,我告诉你!自打你叫魏老哥给沈凤梅偷送盘缠,我就对你留了心眼啦!”他自顾自在街上大声地说,过路人都吃惊地看着他,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哼!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天听钱老板说魏老哥买下水粉,我就更起了疑心,我跟着他到了酒坊……果真不出所料,这蛇妖真的又回来了!” “咣”一壶酒摔个粉碎,他已习惯性地走到了九仙镇商会门前,兀自嚷着:“她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要回来!” “嘿哟,这是怎么啦!”商会里的掌柜听到动静都奔出来看。 老掌柜:“世章?你怎么这个样子啊?” “缪会长好象喝多了,缪会长,快进去醒醒酒。” “对对,先扶进去,先扶进去。” _ 一辆篷车在街上急驰。篷车中穆雪薇嘤嘤地哭,谭逸飞静坐一旁一言不发。 穆雪薇:“你不是关心她吗?为什么把她放在医馆就不管了?” 谭逸飞不看她,也不说话。 穆雪薇:“你,你怎么不说话呀?她怎么会在酒窖里啊,又穿得那么,那么不堪。” 谭逸飞依然雕塑般不动,随着车颠晃着。 穆雪薇捶着谭逸飞,更是心急:“你说话呀,是不是默认了?”紧张地看着车窗外,“你要带我去哪儿,要送我出镇?不,我不要,我不要!” 篷车渐向官道驰去,直驶到九宫山脚下方才停住。 _ 缪世章直挺挺地仰坐着,双目直勾勾看着天花板。掌柜们倒水的倒水,递毛巾的递毛巾,缪世章一动不动。 “谁不知道缪会长品酒的海量,他居然能喝成这样,肯定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 “没错,一准儿是大事!” 缪世章置若辋闻,仍是不动。 老掌柜挥了一下手,示意众人都出屋:“世章,你先静静,我们不扰你了。走,出去吧。” “缪会长,那我们先走了,你可得注意身子啊。走,走……”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外间一阵脚步声远去,整个商会就剩下缪世章一个人,一片杂乱过后显得出奇的寂静。 突然缪世章嚷道:“走!都走!”目中又现恨意,“你也得走!离开大少爷,离开九仙,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回来!就象你无声无息的来,我也要把你无声无息地送走!” 他忽然“噌”的拉开抽屉,抽屉中全是一包一瓶的药粉,他怔怔地看着,目中竟现惧色,不敢再看药粉,转而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他又添白发,皱纹更深。突然他发现自己竟是如此邪气:“谭逸飞问的对啊,我本圣贤门生,怎会做出这等下作事!” “啪!”缪世章抓起砚台砸向镜子,镜子中的自己立即四分五裂,镜座底下藏着的一张照片飞到了地上,那是宋宗祥、宋宗英和缪世章三个人小时候的合影,缪世章紧张地赶紧捡起来,想站起来却醉得又跌在地上,他用袖子拂着照片,生怕上面沾了土,端详着,仿佛对着照片上的宋宗祥说起了话,压抑许久终于有了倾诉对象,他喃喃道:“大少爷你听我说,你相信我,世章对你和大小姐一辈子的忠心!”他的目光移向照片中的宋宗英,不知不觉变得温柔,“大小姐,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对你的好,一辈子的好!可恨那个姓谭的,一心骗你背叛大少爷背叛宋家!哼哼!自打你送了大小姐那支钗,我就看出你必有阴谋!我一直盯着大小姐,看到她把和大少爷的照片收在身上,我就知道她这是打定了私逃的主意。我就去找谭稚谦,灌醉他之后就守在门外一路跟踪。我品酒二十载,自然知道此酒后劲颇大,的确,他进了酒窖就一脚踏空摔晕了过去。” 回想到此,缪世章突然急喘着气,猛的抬头,镜中的他已是满头虚汗:“接下来,我就,我就……缪世章,你本是礼义文人,竟,竟然做出这等不齿之事!” “啪!”他重重给了自己一耳光,惊恐地回想着昨晚他在酒窖所作之事: “……昏黑酒窖中,缪世章迈过昏倒的谭稚谦,点燃火石轻轻探寻着走入窖中,酒窖最深处一角,沈凤梅已不省人事地倒在砂锅边,缪世章将谭稚谦拖到沈凤梅身边,微弱的火光闪烁,他目光阴郁,半晌,颤抖的手去解沈凤梅的襟襻……” 回想到此,“啪啪”缪世章又重重给了自己两掌,站立不住,一跤跪倒在地:“缪世章,你还是人吗?你还是人吗!”他急喘,目中痛若万分,狠狠痛斥着自己,身子颤抖得厉害,“我,我是斯文败类,斯文败类……”狂喊道,“大少爷,我这全是为了宋家,你明白吗——为了你们兄妹,就是更恶毒的事我都能做!这一箭三雕我本设得天衣无缝,却遭这蛇妖反咬一口,继而被谭逸飞全翻了过来,竟然离间你我反目!”恨恨道,“谭逸飞!你就是宋家的魔煞!” 缪世章“嗵”一拳扫向桌面,“哗啦啦”商函账薄落得满地皆是。 _ 九宫山顶寒风冽冽,枯枝摇曳。 谭逸飞背着穆雪薇上得坡来,穆雪薇仍哭嚷不停,谭逸飞仍是一言不回,虽已极为疲惫,但身形很快,在一处平地终于将雪薇轻放下,脱下青衫披在她身上。 穆雪薇躲闪着:“不要!这是你给她披过的,我才不要!” 谭逸飞用力硬将青衫裹住雪薇娇柔的身子:“披上!” 穆雪薇:“哼!你终于肯说话了吗?” 谭逸飞:“是!” 突然一把将穆雪薇拉到崖边,端端正正地朝着朝阳跪倒,恭恭敬敬地叩首下去。 穆雪薇非常诧异,愣愣的。 谭逸飞神色极为肃穆:“天地为证,这是逸飞的娘子穆雪薇,我们今日就在朗朗乾坤下一行交拜之礼!” (第二十一章结束,待续) 第二十二章 交拜 《英雄煮酒》 第二十二章_交拜 仅听到“交拜”二字,穆雪薇便极惊极喜,惊呼出声,呆呆道:“逸飞,你刚才说的什么?娘子?你,你……” 谭逸飞神色郑重:“雪薇,现在我和你说一件一直隐于心底之事,你要听好。” 穆雪薇点头。 谭逸飞:“我从没和你提过我爹娘,现在我告诉你,我娘是一青楼歌伎。” 穆雪薇惊得“啊”了一声,但目中却无任何鄙视:“那一定是,一定是生计所迫。” 谭逸飞点头:“我娘为葬父母,便自卖青楼,但却是有约在先,只献艺不卖身。”他凝望远山,半晌缓缓道:“娘吹得一管好箫,多少客人都是慕其箫音而来,这其中就有我爹。” 两只喜鹊拂过林梢,碰得枯叶飘飞。 谭逸飞:“爹和娘是真心相爱,他为娘赎了身,但家里却不能容娘进门,爹就租了一处院子安置娘,之后便有了我。”目中乍现光彩,“我周岁那天爹极为高兴地来找娘,说是家里终于答应纳娶娘了,我们可以认祖归宗了!” 穆雪薇也跟着高兴:“太好了,终于守得云开见日了!” 谭逸飞忽的目中一沉,一拳击得尘土四扬!久久无声,神色黯然而沉痛:“谁知就在迎亲的前一晚,我爹家遭了大祸,全家都、都命失火海。” 穆雪薇惊得面色一白:“啊!” 谭逸飞:“我和娘相依三载,娘自认无力供我念书立业,便咬牙重做回歌伎,换来一笔钱将我托给好心的邻家大婶,让大婶带我远走,而这一切我还全不知。就在娘重拾歌伎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一个极恶毒的倭贼,那人居然想对我娘无礼!我娘拼了命地推开他反身就跳了楼!” 雪薇惊得大叫。 谭逸飞:“我当时已吓得完全不会动了,要不是德财婶把我抱走,我肯定被那倭贼杀了!” 穆雪薇忙轻掩他口:“逸飞……”心知若非自己接二连三误会逸飞,他也不会如此急迫地带自己来这无人之地交拜,他就不会如此痛苦地回想家门不幸,本来说好了等他功成名就完成爹娘遗愿再行大礼,自己怎么就这么忍不住地去猜疑呢,哎,穆雪薇!你太小气了!想到此后悔不迭,“都是我不好,逼你想起了伤心事,都是我不好——” 谭逸飞握住她手:“不,雪薇,我怎会不知道这是因为你对我情深义重啊。也怪我没和你说清,只因沈老板的遭遇像极了我娘,我自然而然地对她生出一种同情心来,但绝对没有半分杂念,我今生所爱的女子只有两位,一位是我娘,一位就是你,雪薇!” 穆雪薇已感动得泪珠迸出。 谭逸飞:“话已说明,你要是嫌弃我娘的身世……” 穆雪薇急得脸立时红了:“不不不,半点也不,永远都不!逸飞,昨晚的事错全在我,我怎么又怀疑你了,我怎么就这么没气量!我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谭逸飞终于有了笑容,他从怀中掏出久藏的一个布包,包中是一对陈旧的银叶子:“这是我娘留下的,是爹送与娘的定情信物,来,戴上它,你就是我的娘子了。” 穆雪薇惊喜地抢过来仔细看,如同捧着一生至宝。 谭逸飞目中已泛泪光,他拿起银叶子,轻轻的郑重的戴在雪薇耳畔,端详着,突然将她紧搂入怀,两人均可听到彼此激动的心跳。 谭逸飞明白雪薇接二连三的误会皆因自己两年前的那封绝情信,让她对彼此感情一直没有安全感,这就很容易被缪世章察觉和利用,尤其宋宗祥对雪薇已不似之前的单纯赏慕了,他的举止已透出信号,他喜欢雪薇!这让逸飞骤然心惊!所以他必须给雪薇这个仪式,必须负起男儿的责任,他要保护这段感情,他要保护雪薇一生! 苍茫天地,静静地注视着,见证着。风已停,叶儿轻落,柔柔地倚在这对璧人身旁,旭日东升,将二人笼照其中。 _ 刘二豹骑在马上,一辆包车随行,包车中姚大叔微笑着,路上渐渐有了行人,再往前渐行到最热闹的买卖街,“五柳镇商会”的招牌已看到。 推开商会大门,主座是副会长,郭老板坐在一侧,他身边全是各酒肆的老板,郭老板对面留了两个位子,旁边是几位记者和摄影师。 刘二豹:“咋这么多人?这是干啥?” 郭老板:“呀,刘团总,姚老哥,请坐快请坐!” 副会长:“啊,两位请坐,柴会长与谭逸飞先生的约定已然轰动商界,给五柳镇也造成了一些不利声闻啊,所以今日柴会长不便前来,全权委托我代为处理。请来各位同仁和记者朋友做个见证,今后五柳商会与九仙商会还是和平共利的兄弟邦镇嘛。” 众人:“好,好,本该如此。” 副会长:“好,咱们这就开始吧。郭老板,请将契约让姚老板过目,也好让姚老板放心。” 郭老板:“姚老哥,柴会长已将此田契转给了我,请看,是您的原件吧?” 一份久违的田契放到姚大叔面前,他一把抓起,甚为激动,不住地点头。 副会长一挥手,办事的将姚大叔的田契换到了刘二豹面前,刘二豹的田契放在郭老板面前,两人在副会长指定的协约上签着字,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记者在拍照。 姚大叔越发激动,眼中定定的只有刘二豹手边的田契。 _ 酒坊门大开,工人进进出出在大干着,魏永更跑前跑后地忙碌:“兄弟们加把劲儿,咱把这酒给补回来!”一抬头,看到谭逸飞竟精神愉悦地坐着包车前来,赶快迎了上去:“谭、谭老弟,闹了一晚上,你咋不去睡上一觉?” 谭逸飞和雪薇定了终身,心中轻松不已,一笑道:“老哥和兄弟们如此辛苦,逸飞怎能偷闲啊,放心吧老哥,我撑得住!” 谭逸飞正要走去酒坊,就听一匹马“腾腾”而来,正是童铁匠,他神色忧急:“谭先生,刘二豹天今儿一早忽然去了姚记,和姚大叔说什么田契的事,还不让姚大叔知会你,我觉得不对头啊?姚大叔家也没电话,我就急赶回来吱会你一声。” 谭逸飞:“童大哥,咱们里边说。” 进得办公室,只略听童铁匠一说,谭逸飞便一惊而起:“不好!姚大叔中计了!” 童铁匠:“我就觉着这事不对,刘二豹是个什么东西,咋就突然这么仗义了。” 谭逸飞不及细说,已抄起电话:“请问刘团总在吗?……去了五柳镇……”挂上电话,再急拨号,“请问可是五柳镇商会?请找贵会主事,我是九仙镇酒仙酒坊的经理谭逸飞。” _ 五柳商会副会长在里屋接着电话:“对不起谭先生,在下正有要事,且按商会间的规矩,必需是商会会员才能互商议事,你们九仙商会名录中可没有谭先生的名子。” _ 谭逸飞:“这件事万分紧急,请问姚记酒坊的掌柜可正在贵会吗?烦请……” 话筒中传来五枊副会长的声音:“对不住,看来谭先生还不明白商会的规程,为何不向贵镇商会请教,在下失礼了。”接着便是不礼貌的挂断声。 谭逸飞沉思片刻,再拨电话:“九仙商会吗?请问缪会长可在?”眼晴一亮,“缪会长,我是谭逸飞,有一件急事……喂,缪会长,缪会长?” 魏永更:“咋了?” 谭逸飞沉了一下,再拨过去:“缪会长……?” 话筒中传来对方重重的“咣”挂机声,谭逸飞不及思索,飞身出门。 _ 镁光灯一闪一闪,刘二豹将田契交到姚大叔手中,姚大叔怔怔地看着,激动得热泪盈眶:“回来了,回来了,终于又回来了!逸飞,你再也不用为大叔受委屈了。” 记者提问着,郭老板在一旁露出诡笑,刘二豹有些不安。 副会长:“姚老板,如果没错的话,您就在商会重新登薄吧,这是条款敬请过目。” 姚大叔:“好,好……” 众人不约而同鼓起了掌,郭老板急切地等在一旁,刘二豹趁乱已不见了踪影。 副会长:“啊,如无异议,请在此表填上姚记酒坊的地契所在,酒品种类,还有您的印款。您这印款一落,刚才郭刘二位所签的转让合约才会生效呀。” 郭老板:“是啊是啊,姚老板此刻可是大权在握呀,哈哈哈哈……” 众人笑着纷纷称是。 副会长:“啊,欢迎姚老板重回五柳镇商会,大家祝贺。” 众人的掌声中,笔墨印泥已端到了姚大叔眼前,姚大叔憨厚的笑着,拿起了毛笔,将自己的姓名“姚懋春”工整地填在了“认证人”后面。 五枊商会里间门缝中露出一双眯眼,阴影中柴日双笑得肆意而诡诈。 _ 谭逸飞急奔到九仙商会,匆匆上楼,“砰砰”敲门,门内却无回应,等了一刻,他忍不住要用手推门,忽听里面缪世章冷冷的声音:“进来。” 谭逸飞推门而入:“缪会长,逸飞有件急事,可否请您马上打个电话给五柳镇商会?” 缪世章冷冷看了他一眼。 谭逸飞:“我怀疑福田升用郭记酒坊和姚记田产做幌子,骗取刘团总在酒仙的地股。” 缪世章不屑笑道:“哦?谭先生诡计满腹,竟也有中计的时候吗?哈哈,真是笑话。” 谭逸飞已无暇计较缪世章的贬损:“我已给五柳商会打过电话,对方说在下不在商会名录,不便详谈,所以烦请缪会长代我过问一下,力阻此事。” 缪世章不急不慌得慢慢啜了口茶,欣赏着谭逸飞的心急如焚。 谭逸飞:“缪会长,时间紧迫,还请相助。” 缪世章:“谭先生只是怀疑而已,有真凭实据吗?哎,我就是疑心太重,才屡屡在先生面前失了手啊,这种切身教训先生怎么会去犯呢?” 谭逸飞:“缪兄,从前得罪之处逸飞郑重致歉,还请公事公办,替酒坊打个电话。” 缪世章:“打个电话?可以。” 谭逸飞:“那么快请,不能让福田升得逞啊。” 缪世章依然慢悠悠:“打个电话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知道谭先生能不能也给在下行个方便?” 谭逸飞:“当然,电话之后逸飞任凭会长吩咐。” 缪世章摇头:“谭先生何不诚意一些,先让一步如何?” 谭逸飞:“好,请问要在下去办何事?” 缪世章将纸笔推到谭逸飞面前:“就请亲笔写下绣园迁址的承诺。” 谭逸飞一凛:“缪兄,怎可趁人之危?” 缪世章毫不在意地笑笑,也不理谭逸飞,自顾自地抿了一口茶,闭目竟品了起来。 座钟“嗒嗒”一分一秒走过,每一秒都似重重敲击在谭逸飞心头,他咬牙拿起笔:“好!”“噌噌噌”几笔便已成文,推到缪世章面前,“这样缪兄是否满意?” 缪世章看了看:“谭先生真是一笔好字,行云流水一样。” 谭逸飞已几乎叫了出来:“缪会长!” 缪世章笑了笑:“好,这就打,这就打,谭先生不就是要听在下打一个电话吗?” 谭逸飞:“对,一个电话!” 缪世章拿起电话:“喂,我是缪世章……” 谭逸飞目中燃起希望。 不料缪世章突转话锋:“将仙客来各分号的酒仙全部下柜!” 谭逸飞大惊,急握住缪世章打电话的手臂:“你不是打给五柳商会的?” 缪世章有些残酷的一笑:“谭先生不就是要听缪某打个电话吗?在下不是已经打了?”面色一变,“你的酒坊既然与日商勾结,只会脏了我仙客来的柜!” 谭逸飞气极呆住,“呯”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两人对视,谭逸飞愤怒的冒火,缪世章报复得逞的快意。 _ 镁光灯聚焦下,“呯”姚大叔已将印章在《转让合约》上落下! 全场鼓掌,纷纷祝贺,姚大叔慰然的欣喜的笑着…… 转让仪式顺利完成,众人均笑议着出了商会,福田升门前汽车包车众多,掌柜们和记者们纷纷乘车离去。 姚大叔早被安排了一辆篷车,他一直憨厚的笑着,上车,远去。 柴日双站在窗前,狡笑着看着这一切,得意之色渐显,进而越来越高兴,终于“哈哈哈”笑了出来。 他的手中,正是刘二豹酒仙的地约! 郭老板和副会长站在柴日双身后,阿谀附和地笑着。副会长道:“恭禧柴老板如愿,这地契就是您攻克九仙镇的庆功之物啊。” 郭老板:“但是,这块田还给了姚记,给他六合重燃铺了条道了。” 柴日双:“就是要他重燃,快快地重燃!这样六合的秘方就会重现,姚老头很有一手,生料酿酒省时三倍,他不重燃,这方子我还要等到何年啊?” 副会长和郭老板恍然:“会长深谋远虑,我等佩服。” “哈哈哈”柴日双此时终于完全放开,肆意大笑起来。 _ 谭逸飞一言不发反身走去,双手用力将大门拉开,一怔,门外站满各大字号的掌柜,都愣愣地看着里面。 缪世章:“谭先生留步,这是本镇商会的条款还请拿回去细看。” 谭逸飞没有回身:“阁下可是忘记了,在下并不在册,要条款何用?” 缪世章虽轻描淡写,却又捅一刀:“身为会长,在下自然有责任提醒谭先生一声,凡与日商交易者均需处十倍罚没,把这些条款拿给先生,是证实在下所说均有据可寻。” 谭逸飞蓦然回身,直直地盯着缪世章,缪世章却避开他的目光,悠闲饮起了茶。 老掌柜看不下去了:“世章,我等在外面略听一二,此事还有待细查啊。但凡合股经营,一方撤股私售是否应由另一方担责,咱们还没有定论呀。” 缪世章:“正因为没有定论,才按现有条款处理。” 另一掌柜:“缪会长,一个外乡后生,办个酒坊多不易啊,这大家伙都看在眼里的,而且这事是刘团总背地里干的,谭先生根本不知道啊,网开一面算了……” 缪世章:“九仙商会历来赏罚分明,什么时候网开一面过?他是外乡人不懂商规,众位却是本镇商家,难道也不记得吗?” 缪世章加重了语气,令众位掌柜均不再说话,却纷纷从目光中透出了不满。 谭逸飞感激道:“多谢各位前辈关心,无奈旌旄执于无情之手。逸飞这就去五柳镇理清此事,在下今日在此承诺,不论发生何事,酒仙决不容日商践阈!” 说完他昂首出门,众掌柜看着他的背影,皆露出敬佩之色。 _ 穆雪薇回到客栈,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觉得更加兴奋,跑到柜上向小二借电话一用。 小二把电话推过来:“穆小姐,您尽管使,旁的人我才不借呢。” 穆雪薇:“Thankyou!谢谢小二哥!” 小二看到兴奋的穆雪薇,自己也觉得心里一亮,美滋滋地去收拾东西招呼客人了。 穆雪薇用手掩住樱唇,偷偷拨到了杨汉鼎的营寨:“杨大哥,逸飞和我拜了天地!我是逸飞的夫人了!” _ 营帐之内,杨汉鼎一身戎装接着电话“哦?这小子终于被你收在石榴裙下了?哈哈哈……” 话筒中的穆雪薇兴奋极了:“我第一个就要告诉你!我这就去买一张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我要天天听!” 杨汉鼎:“好好好,大哥恭贺!雪薇,大哥有要事要去省西一趟,等我回来咱们再好好庆祝!” 岳壑邦在帐外喊:“大哥,集合完毕。” 杨汉鼎敛容撩帘,帐外已集合好一百多人的整齐队伍,神情昂扬。 杨汉鼎:“近日有报,省西有日军欲强立领事馆,百姓强烈抵.制,日军竟开枪射伤我同胞,此地原是我九军所辖,同胞浴血岂可坐视,兄弟们这就随我前去剿灭他们!” 士兵喊声震天:“是!” _ 一把铁锁锁住了学堂院门。 众多镇民来送孩子上学,聚在门前议论纷纷,学童们不解地望着门上的大锁。 “这是怎么了,学堂怎么上了锁呀,谭教习还没起吗?” “什么没起?你没看这锁是朝外锁的吗?告诉你,谭教习正躺在安大夫的医馆呢。” “呀,谭教习病啦?” “病?是病了,风流病哟,嘿嘿嘿……” 众人表情各异,杂七杂八的瞎议论,忽然一人惊呼:“看!穆小姐来了!”随着声音朝街口看去,众人均唰的住了声,目中均是无比惊艳之色。 只见林荫道上一辆包车跑在落叶中,随风带起的叶子扬在车边,被阳光照得闪烁金光。冬日的太阳暖暖的照着车中绝美的穆雪薇,她满心喜爱的看着手中新买的唱片,兴奋地笑着,左手在腿上敲着钢琴键位,右手举着唱片扬起了舞姿,欢快着哼着《婚礼进行曲》的旋律,她的美丽,她的纯真,她的活泼,她的优雅,令所有路人都呆住了。 街另一头,骑马而来的宋宗祥和七虎也呆住了,宋宗祥本郁郁的面色仿佛忽的被一轮娇阳照亮,痴痴地望着穆雪薇,竟忘了催马。 七虎:“嗬,穆小姐真是好精神,大哥,走啊!” 宋宗祥回过神:“好。” 穆雪薇的包车忽停,她从兴奋中回过神,发现学堂门前聚集了很多人,全都傻傻地看着她,忙下车笑着和大家打招呼:“Hello,大家好!” 众人受宠若惊道:“好,好,穆小姐好……” 学童们立刻拥了上来:“雪薇姐姐,雪薇姐姐!” 穆雪薇笑着从挎包中拿出彩色糖分给孩子们:“你们聚在这里干嘛呢?“看了看门上的锁,”哦,对了,谭教习他……他病了,大家先回家吧。” 孩子们:“那什么时候才开课呢?” 七虎粗声道:“不开课了!” 大家惊讶回头,看到宋宗祥和七虎威风地走来,众人均纷纷叫着“大队长,七爷”。 宋宗祥:“穆小姐。” 穆雪薇不解:“不开课了?为什么?孩子们不需要学知识了吗?” 七虎:“谁让谭稚谦干出那种……” 穆雪薇打断:“七爷!孩子们都很喜欢谭教习,也很喜欢上学,你,不要让他们难过吧。” 穆雪薇纯净的目光看着七虎和宋宗祥,七虎说不下去了,宋宗祥更是心中一软:“哪里,怎么会不开课啊,就是谭教习病得不轻,恐怕学堂要关上一阵。” 七虎:“大哥,咱们不是来封门的吗……” 宋宗祥用眼神制止。 孩子们:“谭教习病了?雪薇姐姐就来教我们吧,雪薇姐姐,我们好喜欢你呀。” 孩子们蹦跳在穆雪薇身边,雪薇非常开心:“好呀,今天雪薇姐姐就继续教大家英文课。你们知道钥匙在哪里吗?” 孩子们都高兴极了,家长也纷纷笑着,但一提钥匙均摇头。 穆雪薇:“那咱们怎么进去呢?” 宋宗祥:“虎子,砍开!” 七虎没反应过来:“大哥,你真要开课啊,咱们可是来……” 宋宗祥已听不进去,上前掏出钢匕“唰”一刀将铜锁链削断,院门被欢呼的孩子推开,涌了进去,冷清的校园瞬间热闹了起来。 穆雪薇高兴道:“谢谢你,宋大哥。” 宋宗祥:“不客气,嘿,看这些小子,和我小时候念私塾的时候一样,想来还真有些怀念呢。” 穆雪薇突发奇想:“那何不进去重温一回呢?” 宋宗祥失笑:“重温?这小桌小椅,我?哈哈……” 穆雪薇:“温故而知新嘛,当年您是学童,今天就做回先生怎么样?” 宋宗祥惊讶:“先生?” 穆雪薇现在心情极好:“是啊,表哥一直说大队长文采了得,今天正好让我们见识一下,来呀。”说着大方地笑拉宋宗祥进了教室,“同学们,听大队长开课喽!” “哇——”孩子们惊讶地叫嚷着拥进教室,宋宗祥在雪薇的笑颜中沉醉了,呆呆地被雪薇拉了进去。 七虎已经看傻了。 院外所有人都看傻了。 _ 正午,姚记院中的大铜锅前倒放着一个酒坛,酒坛上的香炉中燃着三枝长香。 姚大叔跪在香前,神情激动,非常虔诚地叩拜着。 众位镇上的老友在一旁静静地看,都替姚大叔感到高兴。 姚大叔:“懋椿不肖,致六合闭门,桂园旁落,又值风烛残年,本以为收回祖业无望!幸得宗祖保佑,得贵人相助,今日所有祖业又重新归于咱姚氏门下……”大喊一声,“懋椿谢恩啦——”他大礼叩首,激动得久久无法起身,众人忙上前去搀。 只听院外快马飞驰,嘶鸣一声,谭逸飞已如风般进得院中:“姚大叔!” 众人一时均停住,看到谭逸飞一身疲惫满目急切,风尘仆仆显是一刻不停地急赶前来。 姚大叔乍见谭逸飞,老泪一下涌出:“逸飞?呀,这可真真是祖宗显灵了,来,快来快来,看,看!大叔这地回来了,老姚家的桂田回来了!” 谭逸飞急上前扶住姚大叔,刚想脱口问话,却见姚大叔万分喜悦,不由生生忍住。 姚大叔颤抖地从怀中掏出田契,捧若珍宝的双手敬给谭逸飞看,谭逸飞接过,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一阵大笑,柴日双带人走入院中:“姚老板,恭喜恭喜——六合重张指日可待,谭先生,我们的酒仙也可纵横畅销了,哈哈哈……” 此言一出,众人皆诧,谭逸飞心头“砰”的似受重击。 姚大叔:“啥?姓柴的,你来干什么?哼!你可是见我这田回来了,又打什么主意吗?” 柴日双和账房见姚大叔犹蒙在鼓中,不禁更是得意得哈哈大笑。 姚大叔有些起疑:“你,你笑啥?” 姚大叔越不解,柴日双和账房就笑得越刺耳,身后的伙计跟着哄笑。 谭逸飞实在有些忍不住:“姚大叔,这一切都是,都是……”又说不下去。 柴日双大声的一字一字地说:“都是柴某设计的好戏!在下不但亲自道贺,还特为二位准备了一份大大的贺礼!”说着他高举手中一物,正是酒仙酒坊的一半地约,落款上那大大的柴字是如此刺眼! 谭逸飞的目光如箭般直射过去,久久怔住。 姚大叔惊得呆若木鸡,众人更是震惊无比。 柴日双狞笑:“姚老板,我可要多谢你成全喽,若没有你这田产在手,柴某又怎能换来酒仙的股子呢?如今这场好戏已赫然报上,现在是人人恭贺我终于九仙开市,哈哈哈哈……” 姚大叔急火燃胸:“原来是你做套害我!你!你!你……” 炉中对祖宗的敬香尚在燃,手中的田产尚存怀中的余温,这竟全是一个大大的骗局!方才的满腔喜悦瞬时掉入冰点,天壤之别的极度落差令姚大叔顿觉天悬地转 “啊——”他身子强烈地摇晃起来,姚婶和谭逸飞急忙扶住他,姚大叔怔怔道:“我只道不再拖累你,却反倒害了你呀,逸飞——” 只见姚大叔仰天“卟”一口鲜血喷出,重重向后倒去。 谭逸飞急叫:“姚大叔!姚大叔!” 院中瞬时乱做一团。 _ 一坛坛酒仙装上马车。 仙客来的大红灯笼下,众多酒客围在一旁婉惜地看着。 “好不容易二仙合一了,可给咱九仙镇扬了个大名,没几天咋又全下柜了。” “说是谭先生和福田升有啥瓜葛,仙客来容不下它啦” “啥瓜葛?今天在商会我可是亲眼所见,谭先生发了誓了,酒仙决不容小日本作贱!” 魏永更和伙计们奋力地将最后一坛放在车上,他本憋着一口气,此刻终于忍不住了:“没错!大家伙都听好了,我、我们酒仙和那姓柴的不但不沾半点腥,而且势不两立!这酒仙是干净的,是干净的!” “是啊是啊,不但干净,还带着咱九仙镇的骨气。” “嗨!其实缪会长当时抬下手,这事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缪世章站在众人之后沉沉地看着这一切,被魏永更发现:“哟,缪会长?咋的,是来看看可是少、少搬了一坛吗?您放心,咱酒仙是最讲信誉的,就、就是抬到明天天亮,我们也一准把您分号的酒仙全清了。” 缪世章一怔:“魏老哥,不用这么急也成啊。” 魏永更:“怎敢有违缪会长的大令呢,大队长家那酒仙还、还有没有剩?用不用我们顺道也去清清,要不,您实在看着不顺眼……”生气地加重语气,“倒掉也成!” 最后重重的一句如鞭子一般抽在缪世章心头,他目中立现愧色,待得回过神想说什么,魏永更已指挥伙计驱车走远, 众酒客摇摇头纷纷散去,一个个从缪世章身旁走过,缪世章可以感到他们那略带鄙夷的目光,不禁呆立。 _ 小巷幽静,晚霞洒在石板路上。 七虎牵着两匹马嘟嘟囔囔:“本来去赶谭稚谦出镇,自己反倒莫名其妙当了教习,真稀奇。” 他前方不远处,是宋宗祥和穆雪薇并肩的背影。 穆雪薇慢慢地走,凝思着什么:“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宋宗祥惊喜道:“穆小姐念的可是宋某刚才教的诗吗?” 穆雪薇回过神,笑道:“哦,看宋大哥讲课真有意思,好象军训一样,连教首七言诗也选了这首边塞之作,读之铿然。” 宋宗祥很不好意思:“宋某哪儿做过教习啊,让穆小姐见笑了。” 穆雪薇:“哪里,宋大哥严肃认真真有领袖风范。这首诗……似是有感而发。” 宋宗祥目中惊喜:“穆小姐真是聪明。”正色道,“东北局势日渐动荡,今晨省西又传来急报,有日寇欲强设领事馆,侯营长已快马赶赴,我要不是为了宗英这事耽搁了,真想和他一起去灭灭那倭寇的气焰!” 穆雪薇赞道:“宋大哥好气势!不错,护我国土本是每一中华儿女之责!” 宋宗祥心头一热,敬佩地看着穆雪薇,只觉她灿若仙葩,慧若星月,又是柔中带刚,心怀报国豪情,啊!她竟是如此与众不同…… _ 推开大门,柴日双和账房引谭逸飞走进了五柳镇商会。 谭逸飞略一环视,房中空无一人,窗外的乌云将夕阳遮去,天色瞬时黯淡。 账房上前拉上窗帘,打开白刺刺的电灯,使屋中更增几分压抑和冷森。 柴日双:“鄙会简陋让谭先生见笑了。”拉开一张椅子,“姚老板就是坐在此处取回的田契。”挑衅地看着谭逸飞,“谭先生,请坐。” 谭逸飞看了柴日双一眼,竟真的坐在了那个座位,他面如止水,喜怒不形。 账房将两杯茶端给了谭逸飞和柴日双。 柴日双:“谭先生请,还记得那天我和先生对饮,我给了先生极为优厚的合作条件,先生少年气盛,却回我说醉翁之意不在酒,今天就以茶敬客,还望先生笑纳。” 谭逸飞将茶杯推向一边,淡淡道:“上回既然说了贵我之交不在酒,今日仍是如此!柴老板没听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吗?柴老板这茶水嘛,无半分君子之味,故逸飞谢之。” 柴日双大笑:“好!先生率真,柴某佩服!只是,现下我手中已握有酒仙地契,先生想拒我千里似乎是有心无力了。 谭逸飞沉吟着:“柴老板这四门兜底阵确实出其不意,对内威吓刘团总出让地契,对外则借貌似局外人的郭老板搭桥,对友则以姚大叔荣归祖业心切诱之,对异则算准了缪会长必与我南辕北辙。嗯,此阵周密,是逸飞疏忽。” 柴日双得意地笑:“谭先生又何尝不是精于此道?要不是我早知道你和缪世章瑜亮之争,又怎么放心在商会如此大张旗鼓将姚老板请来?呵呵,先生怪不得柴某,细想想,这一阵里哪一位不是你们豆箕自煎?”轻蔑地笑道,“中国人就是败在了这自厝同异之上。” 谭逸飞不禁有所感触,:“不错,如我等同仁齐心,又何容柴老板坐山观虎?” 柴日双大笑:“先生既无力回天,何不审时度势和我福田升携手?我欣赏老弟已经很久了,我保咱们的酒仙纵横四方。” 谭逸飞淡淡一笑:“柴老板大概没算到吧,按九仙镇的商规,凡与日商做买卖都要处十倍罚没,柴老板手里的地契占股两成,就是整座酒仙都让商会罚没了,仍是负债累累,柴老板,您对一座摇摇欲坠的酒坊还会感兴趣吗? 此言甚出柴日双意料,不禁和账房面面相觑。 账房不信:“谭先生,你千辛万苦终于敲开了九仙这扇门,会甘心将全部心血乖乖交给你的对头缪世章吗?” 谭逸飞:“这还不是拜二位所赐,不瞒两位,逸飞来之前就已交待不再接单,已做好了另起炉灶的准备。我不在商会名册,不过一走了之。”笑道,“所欠债务嘛看来就要劳烦柴会长支付了。” 柴日双一急而起:“谭逸飞!整个支那就快归我天皇陛下,你一家小小酒坊真以为我奈何不得吗?” 震吼吓得账房缩起了肩。 谭逸飞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稳稳坐着,只是淡淡瞥了柴日双一眼。 柴日双从谭逸飞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读出了轻蔑的意味,不由更气,双手“吱吱”握拳,想了想,又渐渐恢复了笑容,笑容中有着孤注一掷的狰狞:“先生这一军将得好,柴某尚未盈利就先多出一身债来。哼,先生既然破釜沉舟,我就舍命陪君子!”突然身子探向谭逸飞咬牙道,“我替先生交这天价的罚金,酒仙我要定了,九仙镇我入定了!” 谭逸飞心头一震。 账房:“老板三思啊,这酒坊筹建少说也有上千块,如今这么畅销,光每月出货折合下来怎么也有上万,再翻上十倍,我的天呀,这里外里就是十几万块呀!” 柴日双:“十几万算什么?就是几十万柴某也出得起。” 谭逸飞:“柴老板何必赌这口闲气,福田升旗下酒坊本已不少,这十几万都能盖数十家酒坊了。” 柴日双:“就是数十家酒坊都比不得你酒仙一座,就是数十个俯首贴耳的掌柜也比不得谭先生你一人,我只花十几万便买下先生与我合作,便买下九仙镇的开门金砖,难道不值吗?” 账房:“老板,到时候谭逸飞一走,我们得到的只是一座空坊,纵然进了九仙镇又有什么用呢?” 柴日双胸有成竹地走到谭逸飞身边:“你别忘了,酒仙货单如云,张张都签有谭先生的名号,不交罚金被商会抄没倒也罢了,我一旦交清罚金,酒坊就会继续开下去,先生肯定得按货单出酒,谭先生,这货单未清你还走得了吗?那时侯……”狡笑着俯到谭逸飞耳边,“先生在酒坊一天,便是与我合作了一天,你说是吗?” 谭逸飞心中一凛,亦未料到柴日双竟如此背水一战,不由陷入沉思。 座钟一分一秒嗒嗒走过,柴日双狡诈又得意地盯着谭逸飞。 谭逸飞:“多谢柴老板如此欣赏在下,不惜一掷重金,既然柴老板如此气魄,就请容在下思量三日如何?” 账房:“不行!夜长梦多,我们老板既决定了应速战速决才是。” 谭逸飞轻轻嗤笑:“这位账房一看就是饱学之士,可听说过李鸿章大人的一段趣闻吗?” 账房傻傻地问:“何事?” 谭逸飞:“说的是一日本使者出一上联请李大人应对,这上联是‘骑奇马,张长弓,琴瑟琵琶,八大王并肩头上!’李大人对道‘倭人委,袭龙衣,魑魅魍魉,四小鬼屈膝身旁’哈,传说这倭人被称为鬼子,就是因此得来。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有如此蝎心之爪牙认鬼为父,怎不称为鬼子呢?” 账房气得白了脸:“你——” 柴日双嘿嘿阴险笑了:“谭先生不过是心中不服,呈呈口舌之快。先生正在气头,这个时候负气合作必伤酒仙酒质。好,我就等先生三日!” 两人同时起身,对视。 (第二十二章结束,待续) 第二十三章 驱寇 《英雄煮酒》 第二十三章_驱寇 谭逸飞回到客栈已是颇为疲惫,却不回房,而是轻轻推开雪薇的房门,看到雪薇已困倒在床头,手里拿着婚礼进行曲的唱片,谭逸飞心中一震。 月光照亮了房间,小桌上的饭菜已凉,盘子边的两根蜡烛已燃尽。 谭逸飞轻轻走到床边,把她手中的唱片放在枕边,仔细端详着雪薇,她的睡颜纯净安详,如同一朵绝美的花儿暂时合上了花瓣,谭逸飞怔怔地看着,将雪薇搂入怀中,她睡梦中甜甜笑着,逸飞心头一荡,遥望夜空,一轮圆月遥寄心中情思,他抱紧雪薇,轻轻摩梭着她的秀发:“我多想抛去这一身烦恼,和你去做一对世外仙侣啊,我多想啊……”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时光仿佛静止,月光照进,将人影双双映在墙上,夜风吹拂,窗帘上系的小风铃叮叮轻响。 谭逸飞:“你一直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兄妹相称,你不知道我肩头的担子有多凶险啊。” 思及此,谭逸飞不禁忧上心头,将雪薇轻轻地放稳在枕上,她耳上的银坠儿映入眼帘,谭逸飞呆了一下,为雪薇盖上被子,走到窗边,对月凝思。姚大叔和我亲近今天就见了血光,何况宋氏凶咒在耳!他蓦然回头看着熟睡的雪薇,那么的美那么的静,你与我越近受的伤害只会越深啊…… _ 酒坊中繁忙得热火朝天。 魏永更拿着厚厚的货单,被一帮掌柜围在中间:“谭老弟让我一家家上门去求啊,没、没想到各位老板倒先都来了,结巴我在这儿谢谢各位了,谢谢各位了。” “今日谭先生在商会的言行我等都看在眼里啦,大家都很为他担心啊。” “我们都是小本生意,能做的也只能是帮着延后交货,绵力而已绵力而已。” 魏永更:“老板们快别这么说,结巴我是粗人,说不出太多的道道,各位肯容我们推后交货就是给我们大大减了担子。谭老弟千叮万嘱,九、九仙镇的货求老板们往后推推,但外镇的货必须赶出来,不能坏了咱九仙商号的信誉不是?” 众人更加称颂,继续登记自己的货单。 _ 乌云遮去星月,更显夜色苍茫,街上已是车静人稀,路灯静静洒着微光。 钱记茶馆中却是人声喧喧,桌桌全是一碗碗的酒仙。 魏永更登记完货单已是晕头转向,加上心中极大憋气,便来到茶馆喝他个半醉:“喝!今天魏大胆子请客,敞开了喝!” 钱老板有些忧心地上前:“结巴,谭先生出了这事大家都不痛快,可你也得悠着点啊。” “哗啦”一把银元撒在案上,魏永更大声道:“够不够?喝!再开几坛,今儿酒仙管够,咱都喝光了也不能便宜那小日本!” 童铁匠担心道:“结巴,谭先生这酒坊就真的保不住了?”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都住了声向魏永更看过来。 “咣”魏永更一碗蹲在桌上,干脆抄起一只小坛直灌了几口:“姓柴的把地都骗去了,叫谭老弟咋办?刘二豹这头猪先倒躲个没影!哼,大不了我再回来敲我的大锣,也绝不给小鬼子干!” “好!结巴好样的!”众人纷纷敬佩的和魏永更碰酒,魏永更带着气,酒到碗干。 钱老板看看众人激昂的气氛,又劝不住,摇摇头,正看到角落中老童铁匠在自酌,忙走上前:“童大叔,您老也不发个话,就结巴这么个喝法真能背过去。” 老童铁匠缓缓咂了一口,放下小杯,又夹了一口菜,起身蹒跚地向门外走去,似醉得已睁不开眼,喃喃自语:“不就是老谈家那地吗?那地它就是个祸害呀……” 钱老板忙去搀:“童大叔,夜沉了,您老可慢着点,小童,快扶你爷爷回去。” 童铁匠忙过来搀,祖孙俩一摇一晃的身影走进夜色。 魏永更醉得倒在桌上,机械地念叨着老童铁匠的话:“老谈家那地……老谈家那地……”突然大叫一声,“老谈家那地!”说着“啪”地一拍案子,突然直直地站了起来,把众人吓了一跳。 钱老板一拍大腿:“还是童大叔厉害,这地可不就是谈老祖的吗?他刘二豹签的算个啥呀!” 话音未落,魏永更已一头冲出茶馆。 _ 微光的油灯下正是谭逸飞写的绣园易地字据,缪世章怔怔看着,这本是他千方百计得到的,此时却无半分喜色。 窗外箫声飘渺,听得出是谭逸飞所吹,缪世章不由心中一动,走向窗边,定定的凝视着夜空。 忽听街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过,不久之后,箫声忽断。 _ 谭逸飞的客房没有开灯,他斜坐窗前孤独吟箫,《阳关三叠》声色幽咽,整日的激荡奔波,面容显出憔悴。 魏永更也不敲门,一头冲了进来,力量过猛而摔到地上。 谭逸飞忙收了箫向前急扶:“魏老哥,快起来快起来,你……老哥你喝多了。” 魏永更异常兴奋,使劲抓着谭逸飞的双臂:“那地是谈老祖的,是谈老祖的!” 谭逸飞一怔,他是何等聪明,心中电光一闪,惊喜得猛摇了一把魏永更的臂膀,魏永更眼睛亮亮的,两人激动地对望着。 _ 晨光透过雕窗,天光刚亮,九仙商会已人声喧喧,众多掌柜聚在屋中。 谭逸飞向众人深揖:“这么早把各位请来,逸飞冒昧了。各位均是九仙镇商界前辈,阅历丰厚,请问,酒仙用的这块废地真的属谈家所有吗?” “谈家”二字令众人不禁变色,一时屋中均是沉默。 还是老掌柜先开了口:“谈宋两家世仇在镇上本属忌口,但事关日本人,嗨!老朽索性直言,这地确是谈祖所有。凡九仙镇商家地契均在商会登薄,应该可以查到。” 谭逸飞目光一闪:“只是为什么刘团总也有一份地契?” 老掌柜摇头:“他那不是地契,是地约,落的款也是九仙商会的章子,原封地契是县地政局专有的契书,盖的也是地政局的款。当年谈家尽毁,这地就成了废地,便由宋老爷做主暂归商会所管,刘二豹捐得团总之职,县上要商会划与团防一些营地,这废地就在其中。” 谭逸飞欣喜:“原来如此,多谢老掌柜。” 老掌柜:“哪里哪里,老朽也是糊涂了,反倒不如永更明白。” 谭逸飞:“魏老哥说这多亏了童爷爷的提醒。” 老掌柜:“哦,怪不得,怪不得,当年童老和谈祖可是相交颇深啊。” 谭逸飞闻此不由目中一闪,想到出酒那日,老童铁匠只一小口便尝出谈八仙之味,可见他与谈家交情很不一般,事后他也打听了,老童铁匠算是那场大乱后为数不多留在镇上的老人家…… 忽见缪世章推门进来:“各位,什么事找得世章这么急?”他忽见谭逸飞立于正中,立时感觉到了什么,面色一沉,径自走到里间桌旁坐下。 谭逸飞走进来:“缪会长,在下想借贵会档案一阅,还请会长赐准。” 缪世章:“你要查什么?” 谭逸飞:“查一下酒仙所在是否属谈家之地。” 两人针锋对视,片刻,缪世章道:“先生并非商会中人,恕世章为难。” 老掌柜:“我等愿为谭先生做保。”众人纷纷称是,竟一致站到了谭逸飞一边。 谭逸飞:“多谢众位前辈!” 缪世章怔了片刻,缓缓起身,开柜锁,“叭”地打开柜门,满满两柜档案,他甩下一句“各位请!”便沉面走出商会。 众人纷纷动手,在纷繁的档案中帮谭逸飞认真查着,时光分秒流过,直查了两个时辰。 突然谭逸飞大叫:“找到了!”他兴奋地用手指随着档案目录下滑,“应在辛卯年第五卷第三十一目。” 一掌柜:“辛卯第五卷在我这。” 谭逸飞忙接过,心不由嗵嗵跳起来,终于翻到那页,众人也不由均聚睛看去,“轰!”谭逸飞双手打开档案,却是一纸空空,书缝处明显有一些撕去的痕迹,谭逸飞大惊:“老掌柜,怎么会这样?” 老掌柜皱眉仔细地看了看,努力回想了半天,不得其解。 _ 一辆包车停在酒坊外,穆雪薇急得跳下:“表哥,表哥——” 她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合衣锦被睡得十分安稳,便知逸飞来过,起身梳洗后去找逸飞,才从小二处得知酒坊出了大事,忙急急赶来。 魏永更忙迎出来:“哟,穆小姐,咋来这儿了?甭担心,窖早、早就清理好了,谭教习和凤姑娘也送到县医院了,那的大夫有一套,会做啥?哦,守兔!” 穆雪薇:“是手术。魏大哥,我刚从报上看了,说是福田升骗了我表哥。” 魏永更一笑:“让他骗!你、你猜怎么着?这地呀,是谈老祖的,福田升弄到手的是废纸一张,哈哈……” 穆雪薇稍稍放下口气。 童铁匠急急地跑进院:“呀呀呀,真是九九八十一难,谭先生找到的地契被撕去了。” 魏永更大惊:“咋会出这事啊?” 穆雪薇更是着急:“那怎么办?” 童铁匠:“谭先生已经去找缪掌柜问了,可是缪掌柜说是去县里了,过两天才回来。” 魏永更:“他这是成心躲!话说回来,找着他又怎么样?谈老祖是宋家的死对头,缪家又三代忠于宋家,怎么会帮谭老弟找谈老祖的地契呢?” 穆雪薇好奇问道:“谈老祖是谁啊?” 童铁匠蓦地住了口:“哟,怪我多嘴,可别往心里放。” 童铁匠有些慌地走了,雪薇怔在那,心想缪家既然三代忠于宋家,此事宋大哥或可相助,这么想着,便又遣包车向宋府赶去。 _ 宋宗英仍昏睡着,头上缠着纱布。 宋宗祥怜爱地坐在床边:“你这任性的脾气真该改改了……” 孙妈端上外伤的药来:“老爷,小姐该换药了。” 宋宗祥答应一声,起身往外走:“夫人呢?这一上午都没看见?” 孙妈:“哟,您还不知道啊,今儿绣园都吵炸了锅了,一个个都围着夫人不叫搬呢。” 宋宗祥:“搬?匾都挂上了还搬什么?” 孙妈小声说:“说是舅老爷逼着谭先生搬的,我可不信,可外面传得邪乎着呢……” 小生子在院中大叫:“老爷,穆小姐来了。” 宋宗祥忙迎出:“穆小姐,失迎失迎。” 穆雪薇急切切进来,拿着两个可爱的布娃娃:“宋大哥,宗英的病好点了吗?” 宋宗祥:“烧可算是退了,还没醒呢,孙妈正给她换药呢。” 穆雪薇同情地点点头:“哦。那我就不进去了,麻烦您把这个放到她枕边吧,这是我特意送她的吉娃娃,保佑她平安大吉。” 两个娃娃交到宋宗祥的大手中,宋宗祥心中象流过一汪温暖的清泉,他痴痴地脱口而出:“雪薇……哦,我替宗英多谢雪薇小姐。” 穆雪薇一笑,拿出《国风报》:“宋大哥,这上面的消息您一定是知道的,生意我不懂,我只听说缪先生手里的一份地契对表哥的酒坊特别关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缪先生总那么恨我表哥,我听大家都说,他最尊重您了,宋大哥,您能不能帮我劝劝他,让他帮表哥一下,这酒坊是表哥的全部心血呀!” 宋宗祥早已怜惜得不得了:“好好好,我这就派人查个清楚,你放心,但凡能帮一线,宋某必然尽力。” 穆雪薇笑了:“谢谢宋大哥,那我先走了,等你的好消息喽。” 她象只美丽的蝴蝶飞出了院,宋宗祥怔怔地看着,居然都忘了去送。 _ 夜寒风静,整个宋府沉睡着,只偶尔听到几个护院从墙外牵狗巡逻的声音。 书房中悄然亮起微光。 越过书案后的角落,地上放着一根红色小蜡,燃着极微弱的光。书柜最下层开着,一双手从里面搬出《宋氏宗记》,在最后一册厚厚的书封里摸出一张发黄的折叠的纸,借着微光,小心地将纸展开,正是一张地契,这双手颤抖了起来,显然此人心极激动,突然,这双手捏住地契就要撕碎。 “住手!”随着一声低吼,书房门“嗵”地被踢开,宋宗祥冲了进来,案后那人有些吃惊地转过身,正是缪世章。 宋宗祥:“我就知道你哪儿也没去。” 缪世章平静地直起身,突然双手使劲,“嚓”地将地契撕开!宋宗祥一惊,疾手抓住缪世章的双手,地契已从中撕开个口子,宋宗祥不敢硬夺,缪世章死不撒手,两人对峙着。 宋宗祥:“你非要把他逼到绝路吗?” 缪世章:“正是!凡威胁到宋府世章一定除掉!” 宋宗祥愠怒:“世章!之前孰是孰非我不再追究,但这地契万不能毁,只有它才能赶走福田升!无论你对谭逸飞有何介蒂都要先放下,绝不能让日本人得逞啊。” 缪世章:“大队长可别学东郭先生,我已经把谭逸飞清出绣园和仙客来,这张地契一毁,酒仙必倒,这正是彻底击垮他的大好时机,万不可放过呀。” 宋宗祥突然有些陌生地看着缪世章:“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谈宋两家因何而战,九仙因何生灵涂炭,不都是因为倭寇兴风作浪吗?如今倭人卷土重来,我们怎么能因一己之私让倭人尽收渔利呢?” 缪世章:“大队长,福田升我自有办法对付,绝不会让他侵犯九仙,但眼下最要紧的是铲除内患,我总是觉得他和谈家有丝丝的关联,当年谈家就是烧毁在这片地里,今日何不毁个彻底,以免死灰复燃……” 宋祥祥怒声打断:“世章!宋家事小,九仙镇事大!你怎么如此不明事理,你怎会变得如此卑鄙!” “轰——”缪世章心头一震:“大队长,你,你说我卑鄙?” 宋宗祥也将压抑了一天的火爆嚷出来:“你在酒窖中做了什么当我真的不知道吗?” 缪世章心头大震,似被雷霹到,一个支持不住,重重靠在了柜上!突然他两眼发直,硬将地契抽到自己手中,一头跑出书房。 宋宗祥平息了片刻,才想到追出:“世章!” _ 祠堂没有开灯,缪世章端正地跪在牌位前。 宋宗祥匆匆推门:“世章!” 缪世章没有回头,只定定地看着牌位:“宋氏恩祖在上,世章谨遵老爷遗命,任何人不得伤及宋家,世章所做也皆是为保宋家安宁!” 宋宗祥心中一软:“世章……你对宋家忠心可鉴,只是,这手段……” 缪世章凛然道:“世章心意已决!别说卑鄙之事,为除宋氏对手世章可以不择手段,就是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如此斩钉截铁的话令宋宗祥震惊又感动,他叹了口气:“你只知道在生意上赶尽杀绝,却让宋家输了人心。你是怎么对付谭逸飞的在全镇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怨我宋家口是心非,对恩人谭逸飞恩将仇报,却无形中为倭人开了入镇之路。” 缪世章双肩不由一颤,手中的地契抖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宋宗祥:“正是如此!东北已闻烽烟,临省也已进驻了日军,群情很是激愤,谭逸飞那句决不容日商践阈掷地有声,更显得我宋宗祥无地自容。世章,这事绝不可意气用事,必须以大局为重,把地契给我,我这就让虎子给谭逸飞送去。” 宋宗祥步步走来,伸出手去,缪世章突然道:“大队长!这件事是世章考虑不周,既然是由我引出来的,还请让我将其善终。” 宋宗祥:“二弟的意思是?” 缪世章:“请让世章静思一刻,明天我一定把地契亲手交到谭逸飞手里。” 宋宗祥伸出去的手离地契只有一寸,他顿了片刻,终于收回手,点点头,走出祠堂。 门缓缓关上,缪世章始终端正跪着,不曾回头。 _ 地契不翼而飞,众掌柜一时也无甚好办法,谭逸飞便回到酒坊,索性和众酒工一样奋力出酒,一直干到半夜,有他加入,大家更卖力了。 酒糟中川流不息,一坛酒接满,再换一坛,搬煤的,烧炉的,运送的,大家热火朝天。 魏永更自打听说了地契的事,气得又出去喝了个醉,在钱记大发了一通牢骚,才迷迷糊糊地回来,他一见谭逸飞,忙大叫:“谭老弟!”上前就拉住谭逸飞,谭逸飞只冲他淡淡一笑,接着干活。魏永更急道,“谭老弟,你这是干啥?你从昨天到现在两天没睡了,这不是要把自己累趴下吗?快,走走走,回客栈回客栈。” 谭逸飞似乎根本就没听见,继续干活。 魏永更再劝道:“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现在全镇的人都、都向着你说话,我就不信姓缪的真能躲着听不见,走啊,洗把脸赶快回去。” 谭逸飞充耳不闻,就一味地干活,似将一腔气愤全发泄在自己的力气上,魏永更心疼地看着,酒工们心疼地看着,大家均默不作声,更加努力地干…… _ 大地洒满艳阳,九宫湖波光粼粼。 穆雪薇和魏永更蹑手蹑脚地从酒坊出来,长长舒了口气。 魏永更:“我的妈呀,你小姑娘家家手劲咋这么大,你怕吵醒谭老弟,结巴我、我差点被你掐得醒不过来了,咳咳。” 穆雪薇:“你脚步太重了嘛,你讲话口吃,怎么走道也是重叠性的,人家是啪、啪,你是啪啪,啪啪!” 魏永更:“这姑娘,你以为是打枪呐,还啪啪、啪啪啪,嗨,我打了二十年更了,这、这步子改不过来啦。” 穆雪薇递上一个大大的食盒:“表哥醒了一定要让他全吃光哦,还有啊,可千万记得告诉他,宋大哥说了,缪先生今天一定会把地契给他的。” 魏永更惊喜:“真的呀!这头等大事我咋会忘,我这就去!”刚跑了两步又停住,“嗨!咱心疼啊,谭老弟从昨晚晌一直干到这会儿,趁着洗槽刚眯着,得!他一醒我就立马和他说。” 穆雪薇:“那好。哦魏大哥,我可不可以向您请教一件事?” 魏永更:“啥请教?这女教习讲话就是透着学问。说,啥、啥事?自要是九仙镇的就没我不知道的。” 穆雪薇:“谢谢,这事我问了好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谈老祖到底是谁啊?为什么缪先生为了他就不给表哥地契呢?这和我表哥有什么关系啊?” 魏永更:“谈老祖他……嗨!没啥没啥,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甭担心,是缪爷心太重了,不干谭老弟的事。” 穆雪薇:“瞧瞧瞧瞧,又说镇上的事无所不知,吹牛!你当我真不知道啊,谈老祖就是大恶人,被宋大哥的父亲烧死啦。” 魏永更一惊:“你?听、听谁说的?是不是学堂那帮愣小子,这没边没影的!谈家和宋家祖上是不对付,可那都多少年啦谁还总记得,再说了,那会我还是半大小子满街疯跑呢,那帮愣小子更是连投胎都没个影,他们知道个啥呀。” 穆雪薇尚疑:“是这样啊?” 魏永更一摆手:“哎,二、二十年喽,现在谁能说得清。雪薇,这事你自当没听见,也甭瞎打听去,说着晦气。” 穆雪薇:“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_ 柴日双读着一份日文报纸,喜色渐浓:“幺西!领事馆已选定地址。”仔细看去,“田中君!居然是田中君!” 账房敲门而入,不解地看着柴日双兴奋地表情:“老板……” 柴日双:“在省西设立领事馆的田中君是我的同学,等领事馆成立之后,我就前去拜会,凭我们多年深交,福田升想添几支枪不是易如反掌吗?” 账房:“哦,恭禧老板。” 柴日双:“福田升有了枪火那就是如虎添翼,宋宗祥刘二豹算什么?”狞笑道,“眼前谭逸飞正好是一例,明天他乖乖听我的倒也罢了,如若不然,我这头一枪便送给此人!你这就交待下去,和我柴日双做对,就是这个下场!” 账房心惊胆颤:“是是。老板放心,在下,在下一定忠心为柴老板效力。” _ 省西因省府所在,政治经济都要比其他地区繁华,日本人便有意在此设立领事馆,自然遭到民众强烈反对。 只见街上店铺林立,贴着醒目的大标语: “反对日本帝国.主义设领事馆” “驱逐日寇、安内攘外” 一群由群众自发组成的游行队伍激昂地喊着口号走来,不时有路边的人加入到队伍中,不远处已看到“德川饭店”的大招牌,这里正是日本人所住之地。 三层楼高的大饭店,门前一阵吼骂吵嚷声传来。 濑户和岩井气势汹汹对着饭店经理:“为什么不给我们的房间送饭送水?” 饭店经理平静道:“鄙店接到商会通知,几位如不打消在此设立领事馆的行为,则从今日起,所需饮食及一切各物本店均不负供给,这是商会的通知请濑户先生过目。” 通知刚递到濑户手中,他看都不看一把撕碎。碎片纷扬中,饭店经理依然很平静,他身后的员工也均是不卑不亢静立着。 濑户气愤地大叫:“商会的,管不着!我的,大日本帝国!” 岩井:“快快将我们要的食物送到房间,快快的!” 经理一挥手,员工将两箱行李礼貌地送到濑户和岩井身旁:“鄙店无法满足两位的要求,还请两位另寻住处。” 濑户和岩井大怒:“八格!死啦死啦的。” 濑户上前揪住经理的衣领就打,员工们一拥而上痛扁濑户,岩井急得叽哩呱啦一通日语,员工已将他推倒地上,突然“砰”地一声枪响,所有人都住了手,只见经理手捂腹部,痛苦地倒在员工身上,大家均怒视濑户。 濑户却狞笑着站起:“他的,活该!还有哪一个敢不给我们食物,就与他一样。” 有两个强壮的员工气得冲上前,却被濑户毫不留情打中腿倒在地上。 游行的群众正好看到,群情立时激愤,冲了过来,扭打中濑户和岩井被踩在地上,枪早已不知去向。 “嘟——”一声尖锐的警笛,“呼啦”一队巡警持枪跑来,举枪将群众与濑户和岩井隔离。 濑户气急败坏:“抓他!把他们给我统统抓起来!” 员工:“该抓的是他!长官,他开枪打我们经理,打我们兄弟。” 众人呼喊:“抓他,抓这些日本人!” 岩井:“不要听这群刁民胡扯!”指着经理道,“此人煽动员工不给我们提供食品,还将我们打成重伤。警察先生,贵局李署长向我们承诺过,我们是会受到警署保护的!” 巡警队长面色一沉:“将这几个闹事的带到局里问话,其他人都散了,散了……” 员工:“长官,这们的人受伤很重啊,得赶快送医院才成啊。” 巡警队长一挥手:“少啰嗦!带走!” 警员上前就要将经理和令两名中枪的员工强行拉走,受到员工的阻挠,群众纷纷指责,巡警队长急了,冲天开了一枪:“都住手,再不住手我就当作乱民处理,打死活该!” “呯呯”两枪打到群众脚下,群众惊得有些乱了,本能地退后。 巡警队长:“列队!” 一队警员均齐唰唰举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又惊又怒的群众。 “啪!”一声轻脆的枪响将打破了双方的僵局,侯元钦一马当先,威风地领着一营队伍从街边走来。 巡警队长见势不妙,敬个礼笑脸迎上:“请问这位长官是?“ 侯元钦:“省卫戍军前卫营营长侯元钦,受父帅之命处理此地冲突。” 巡警队长:“哦,原来是自家人到了。侯营长少年英武,大名远扬啊,请稍侯片刻,我们李署长即刻就到。” 正说着,李署长带着一队军警赶到,和他并驾的是日本人田中,李署长近前道:“原来是侯营长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我来给几位介绍,这位是田中先生,这几位都是他署下的日本使者团成员,他们是受日本当局授权来本地设立领事馆的,以方便本省与日本国的经贸往来。” 田中傲慢地示意,岩井将一份文件双手递给侯元钦:“侯将军,这是我们大日本内阁署的令函,请君过目。” 侯元钦:“此事父帅已经向国民政府外交部请示,此地非通商口岸,依约不得设领,故应严予拒绝。如贵国坚持要求,应遵守正当外交途径,由贵国使馆向我外交部接洽办理。” 田中:“这令函上有我们天皇陛下的圣喻!” 侯元钦:“这里是中华民国,遵守的只有民国律法,几位,在下已交待清楚,设领之事就此告终!” 群众欣喜得鼓起掌来。 田中大怒,大声骂了一句,一挥手,身边的七八个武士抽出腰刀。 侯元钦神色一凛:“田中先生想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营队“唰”地整齐出枪,与日本人对峙。 _ 这时另一队人马也向德川饭店行进,杨汉鼎一马当先,后面三十人的军靴整齐行进着…… _ 李署长陪笑上前劝着:“息怒息怒,有话好说……侯营长禀公调停理当遵从,此事只怕是侯司令受人蒙敝,并非如此严重。设立领事馆对沟通两国经济实在是大有好处,本人已向上汇报,估计批准令这几天就到。” “侯营长别听他胡编,谁不知道李署长拿了这帮日本人的钱,自然替他们说话。” “市商会及各同乡会均抗议日方的无礼之举,还求侯营长主持公道。” 众人呼声一声高过一声,李署长很是尴尬,军警大声喝斥,巡警队长“嘟嘟”吹哨,巡警抄起警棍抡过去,群众却越是奋昂,场面混乱。 李署长恼羞成怒,冲天连开数枪:“列队——” 侯元钦:“李署长,怎么能这么对待百姓?” 李署长怒视群众:“这些刁民曲解设领一事,借机煽动两国矛盾,今日竟然公然袭警,本署必当重办!”又老奸巨滑地笑道,“还请侯营长旁观督令就成,您放心,我肯定处理妥当,侯营长督令有方,大帅听了高兴,必为营长加衔晋级呀,哈哈……”面色一肃,“传令增兵!” 侯元钦心中一震,环视一下,自己只带了二十多人,与到场军警相比实力已弱,何况警署又已增兵,沉吟片刻,便不作声将队伍带向一旁。 群众大急:“侯营长为我们做主呀,我们并非刁民啊,侯营长,侯营长……” 李署长抢一指:“全部拿下!” 军警和巡警扑上来,田中手下的武士更是狠狠执腰刀砍向众人,瞬时,喝斥声、惨呼声,怒喊声,呼救声混乱传来。 侯元钦默默看向远方,手下亲兵已快忍不住了,纷纷端起了枪:“营长,上吧,怎么能看着日本人这么嚣张?” 侯元钦犹豫道:“我们的任务是理清日本领事馆一事,如今此事尚未定论,这种地方冲突我们并不清楚内情,还是不要妄动才是。” 群众已是血污满身,纷纷倒地,眼看全将被军警制住,只听又一阵马蹄驰来,混乱的人们还未看清,一队人已冲向阵中,将军警和巡警推倒,解救民众,这队人身手异常勇猛,很快就要控制局面。 一个日本武士高举钢刀狠狠砍下,“当”被另一把钢刀挡住,还未及还手,钢刀拦腰一挥,武士眼瞳放大“砰”地倒地,他腹中深及五内的长长血口,“唰”血飞溅到岳壑邦脸上,岳壑邦一脸是血,杀气更旺,又挥刀将两个武士砍倒在地,武士们全惊惧地撤向田中处,一时间满场皆寂! 众人看去,杨汉鼎带着三十人的整齐队伍雄风凛凛地驻立街头! 李署长胆颤道:“阁下何人?” 杨汉鼎:“中国人!此地原为我九军所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法无天了!” 侯元钦:“这位兄弟,在下省卫戍军前卫营侯元钦,请教阁下?” 杨汉鼎:“杨汉鼎。侯营长既是现辖,见我同胞受残,为何坐视不理?” 侯元钦面露惭色:“在下奉父帅之命来此宣布外交部的一道电函,内容是拒绝日本国在此设立领事馆一事,李署长却说此事已有转机,既然尚无定论,地方冲突实非侯某力及。” 岳壑邦:“什么并非力及,你也是个当兵的,看着咱中国人被砍竟也耐得住,你那枪是蜡做的啊?” 侯元钦颇为不悦:“你是什么人,讲话如此无理。” 杨汉鼎:“岳营长是在下副将,言行直率还望见谅。营长刚才说的转机是……?” 李署长笑着上前:“杨兄弟,恕李某失礼了,此事实在是一场误会,竟被这帮不知好歹的暴民闹得满城风雨,其实地方当局并没拒绝田中先生的请求,领事批文过两天就到。” 杨汉鼎眉峰一挑:“哦,那么现在署长手中并无批文?” 李署长尴尬地陪笑:“是……是……不过就快了……就快了……” 群众代表:“杨长官快别信他,警署与田中一众乃同流合污,他一掌遮天,哪儿有什么批文啊?” 杨汉鼎炯目圆瞪,李署长吓得六神无主。 田中:“你的,无知军官。我大日本皇军在满洲任意设署,中国.政府均未曾干预。这小小一市,怎么就设不得?” 杨汉鼎:“设不设得由不得你这倭寇决断!这里乃华夏之邦,自有我中华儿女护卫!此事既有外交部电函,又奉侯司令之命,你等就应速速远离,岂容得在此横行!” 田中大怒:“李署长,他们都是蛮军,快将此人赶走!” 李署长:“杨汉鼎,念及同在军中,我对你还算客气,可你不要得寸进尺。哼,你现在不过就是散兵游勇,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杨汉鼎:“我同胞受难,杨某是管定了!在我九军治下,此地原本吏治清明,又哪儿容得了你这种卖国污吏放肆!” 李署长:“反了。来呀,将这帮流匪拿下。” 军警刚要举枪,只听“砰”李署长捂住腹部摔下马来,未及呼痛,岳壑邦已抢上前一脚将他踩在脚下,枪口戳着他的头。 一时众人皆静。 杨汉鼎冷冷收枪:“杨某正因是散兵游勇,才会无所顾忌。”厉声大喝,“李署长,这批文还批不批了?” 岳壑邦“卡嚓”拉动枪栓,李署长吓得肝胆俱裂:“不批了不批了!” 杨汉鼎:“领事馆呢?” 李署长:“不办了不办了!” 杨汉鼎威严地环视:“各位兄弟,你我均是中华男儿,既有一身铮铮铁骨,理应恪守正道,保家卫国,你们手中刀枪对准的应是狼子倭寇,怎么忍心去伤及同胞手足?” 军警巡警均无地自容,所有枪全部垂下。 田中急得大嚷:“我要向你们政府抗义,你杀我国武士,我要你偿命!要你们统统偿命!” 杨汉鼎打马上前,“砰砰”两枪击中田中双膝,田中怪叫一声“卟嗵”跪倒,正跪在杨汉鼎马前,濑户和岩井刚想去扶,就见张达和王小顺正举枪对准他俩,立时不敢动弹。 杨汉鼎:“我国岳飞元帅曾有两句诗不知你们是否知道。”一字一顿念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杨某今日正想尝尝这胡虏肉是什么滋味!”说着他举枪从田中、濑户等日本人头上一一扫过,众人吓得齐齐跪地。 田中:杨将军,我、我等立即回国,设领之事,永、永不再提!” 杨汉鼎:“众位可是听到了!” 群众欢呼震天:“听到了,听到了,多谢杨将军赶走这帮倭寇” 杨汉鼎:“疤子,带一队人将这几个倭奴赶回老家,事毕复命!” 岳壑邦:“是!” 在岳壑邦和一队卫兵的枪督下,田中一行仓皇而逃。 群众热列地将杨汉鼎队伍围住,夸赞声佩服声响彻长街,早已有商铺挂起长鞭“噼啪”放了起来。 街边的侯元钦冷眼看着英雄般的杨汉鼎,心中不免有些妒意。 杨汉鼎打马走出人群,向侯元钦抱拳:“侯营长,杨某今日之举绝无越俎代庖之意,幸亏侯营长阐明大帅军令,我兄弟才心无旁忌赶走倭奴。杨某早有投贵军之心,想将此事作一个小小的见面礼,还请营长代为荐擢,要是能入得明主帐下,杨某兄弟必尽忠效命!” 群众鼓掌声:“好啊好啊,有这样的英武之师保卫,定让倭寇望风而逃。” 侯元钦:“杨兄放心,小弟回去就向父帅禀告,有这样的虎将辅佐,父帅必定欣喜之极。” 杨汉鼎抱拳再谢,众人欢呼。 _ 晚霞透过窗子,映着熟睡的谭逸飞,他的睡容那么的疲惫,带着淡淡忧伤,昨夜他已累倒,是酒工们将他抬了进来。 突然“铃——”电话震响,惊得谭逸飞立时醒来,抓起电话:“您好,我是谭逸飞……缪会长……”蓦的双眸一亮,“地契找到了?好好好,我就来,多谢多谢!” 放下电话,惊喜涌上心头,谭逸飞振作精神急步出屋。 (第二十三章结束,待续) 第二十四章 玉碎 《英雄煮酒》 第二十四章_玉碎 浓云遮住夕阳,染得红彤满天,向火一样低低地压下大地。 九宫山顶古木连空,乱石嶙峋,草丛中响起脚步,谭逸飞步步上得山顶,回想着缪世章电话里的声音“此地契机密,为避柴日双耳目,请谭先生独自来九宫山顶取之。”举目环视,他突然目光一紧,只见“酒仙镇”残碑上立着八个小酒壶,上面精细的刻着东海八仙,年代虽久仍翊翊如生。 沉沉暮色,苍岩绝壁,森寂的谈氏宗墓,八只陈旧沧桑的酒壶,壶上的八仙似是一个个都在看着他,在这寂寂空山中交织出迫人的诡异之气。 谭逸飞的心砰砰跳起来,他直直地盯着八仙壶,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又警觉地硬生生忍住。 缪世章低沉的声音蓦然响起:“谭先生不觉得这些酒壶颇为眼熟吗?” 环视四周,突然一群山鸟“扑啦啦”嘹唳拂过枯梢,谭逸飞不觉心头一震,一个人影缓缓从残碑后走了出来,寒风拂过,他深邃的双眼也似拂过一层寒冰。 谭逸飞:“缪会长此言何意? 缪世章盯着谭逸飞:“此物八位合一,唤作谈八仙,正是酒仙原装之盛器啊? 谭逸飞目光一避:“在下依约而来,还请会长把地契赐上。” 缪世章不语,扬手将一物挑甩向谭逸飞身前,逸飞接住,打开,是一张地契影印件:“就是它,多谢会长,就请把正本交于在下吧。” 缪世章:“这张地契一现身,刘二豹的地约自当作废,福田升之事也将是一纸空文。” 谭逸飞:“正是,谢会长成全。” 缪世章:“你既然知道我是会长,自当秉公行事,地契移交必须名正言顺。” 谭逸飞:“缪兄的意思是?” 缪世章:“地契上写得分明,清清楚楚是谈老祖之地,请问谭先生,有什么资格要商会把地契交给你?”突然厉声道,“你是谈家什么人?” 谭逸飞只觉头中嗡地一晃,怔了一时方才稳住神:“缪兄误会了,并非是逸飞要把地契据为己有,全是为了救急,了断福田升的事之后立刻归还。” 缪世章:“虽说如此,但毕竟有违商规。这样吧。前两日你我剑拔弩张,现下不妨放松一下?此契正在这谈八仙其中一壶中,还请先生猜上一猜?”谭逸飞未及答话,缪世章冷笑着又补上一句:“只是先生只有一次机会,如若猜错,就再也看不到这张契约了。” 谭逸飞眉心一皱:“哦,为何?” 缪世章:“先生只要将一壶选中,我就会将其他七壶推落,壶底装有墨汁,壶一倒,纸上的字就立刻被墨汁染去,无论是谁都再也看不出这曾是谈家地契了。” 谭逸飞一惊:“怎能如此!九仙商会竟然允许会长做出这种荒谬之事吗?” 缪世章:“不必你来教训!缪某自会向商会交待。约先生来这里就是想听你一句实话。谈家的坟就在那边,你敢堂堂正正说一句你不是谈家之人吗?” 缪世章突然声色俱厉,将谭逸飞震得说不出话来,怔住。 缪世章:“你为何不答?只需一句实话,地契立即奉上。”加重道,“这才真正是物归原主呢!” 谭逸飞心头大震,谈氏宗墓的碑文强烈地跳跃在眼前,谈母坟上枯草飘摇,仿佛母亲的衣裙凄凄飘舞。 缪世章阴阴的声音再起:“你不敢答吗?纵然你平日百般狡辩,在你宗祖面前却是万万不敢欺瞒的。”他目中发出邪邪幽光,又道,“谈家老祖在看着你,谈家少爷在看着你,谈家被烧的百十人都在看你,你敢在他们面前说一个不字吗?你说呀?你说呀?!” 谭逸飞仰天看去,眼前一阵眩晕,天上真的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等他这一句话。 山风呜呜刮过,四周林叶蔌蔌。 缪世章目光尽露肃杀之意,大喝道:“我早就料到了,你就是谈家子孙!” “轰”一阵狂风刮来,谭逸飞本已心力交瘁,此刻在缪世章步步紧逼下,心神俱惊,竟站立不住,身子摇晃了起来! “唰”缪世章手中一把枪已正正地对准了谭逸飞! _ 宋宗祥在前院走来走去,急噪不安,看到天色越来越沉,不禁急得干脆跑到府门前,只听马蹄声终于响起,七虎和一帮兵丁回来。 宋宗祥急问:“怎么样虎子,世章呢?” 七虎:“我带人把镇子都翻了个个也没找到二哥呀,熊二熊三还找着呢。” 两人正急,听到“咣咣”锣声敲响,抬眼看去,魏永更领着一帮酒工急匆匆跑来:“大队长,穆小姐说缪爷今天会把那地契给谭老弟,谭老弟来这儿了吗?” 七虎一惊:“没来啊。谭先生也不见了?” 路边一柴夫正巧路过:“大队长是在找谭先生吗?可巧了,刚才我们砍柴的时候,一闪眼看着谭先生象是上了山。” 魏永更:“上山了?” 柴夫点点头。 宋宗祥:“可看到了缪会长吗?” 柴夫摇摇头。 只见一阵风似的,魏永更已带人疾步奔远。 _ 缪世章持枪冷冷地盯着谭逸飞,却见谭逸飞没有丝毫惊讶,而是头晕眼花险些倒下,“啪”地扶住一棵树干。 “唰”缪世章突然将手中的枪向谭逸飞扔了过来,他袖中一件东西隐约闪了一下,枪丢过来,心神慌乱的谭逸飞顺势接住。一枪在手,军人的特质令他终于静下来,心中一惊,这么稳地接住枪已足以令缪世章生疑,抬眼看去,缪世章一双厉眼,冷冷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谭逸飞抚着头,歉意一笑:“在下连日奔波,夜不成寐,刚才竟然一阵头晕,失态之处缪兄见谅。您扔这支枪过来是要……” 缪世章:“枪里只有一颗子弹,就请用这把枪把你选中的壶击碎!” 谭逸飞看了看手中的枪:“在下……” 缪世章打断:“不会用枪是吗?呵呵,谭先生既然口是心非,那就怪不得在下了。”说着挥袖欲将八仙壶拂落。 谭逸飞急道:“慢!” 缪世章停住,嘿嘿冷笑道:“怎么,舍不得了?也难怪,这套谈八仙是谈家酒坊留在这世上仅有的物件,谈家的地契放在谈家的酒壶里不是再合适不过吗?你打呀,打中了,你的酒仙就有救了,但是谈八仙留下的唯一之物也就被你亲手毁掉!谈八仙就此绝灭!” “轰”谭逸飞呆住! 缪世章:“怎么,你不敢打,你要不是谈家的人你为什么不敢打!” “噌”谭逸飞双手握枪平举,锁眉看着那八个酒壶。 缪世章:“你打,你既然会使枪,那你刻意隐瞒身手是何阴谋!” 谭逸飞惊得手中一抖,这枪打与不打均立时暴露他的身世,宋宗祥一旦追查下去,他在九仙镇将无法容身。 缪世章:“或者,先生也可给我一枪,那么这一枪你打是不打,在下就都没法向大队长禀告了。” 一枪毙命对逸飞来说简直太过容易,但他怎么敢打,酒坊人人均知他来九宫山找缪世章取地契,缪世章若命丧于此,九仙镇他还留得住吗?复兴家业他还有指望吗?一时间,谭逸飞只觉枪在晃,缪世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彤云如烈焰般笼罩四周。 突然,谭逸飞闭着眼睛看似胡乱地“砰”一枪击向空中,一根树枝被击中,朝着缪世章头顶掉落下来,谭逸飞喊了声“缪兄当心!”飞快跑上前推开缪世章,右手顺势在他袖中一摸,果真摸到一物,待缪世章察觉,已被谭逸飞眼疾手快抓在手中。 缪世章惊道:“你!” 谭逸飞:“在下也是情非得已,得罪了!” 缪世章:“你怎么会如此肯定,此物就是地契?” 谭逸飞:“缪兄刚才丢枪过来的时候在下已看到了您袖中的这件东西,当时便有此闪念。试想,地契万分重要,不光保住酒仙,也是阻断福田升进镇的唯一证据,缪兄身为会长,自当以保护商规铁律为己任,如此重要的地契放在身上才最稳妥,又怎会放在酒壶中如此儿戏。” 缪世章心头一震,怔怔地盯着谭逸飞,缓缓道:“先生这话象极了一个人,缪某这个把戏就是向此人学的。” 谭逸飞不禁问道:“哦,请问是哪一位?” 缪世章紧紧盯着谭逸飞的双目,一字一顿道:“就是躺在你身边的谈家少爷!” “轰——”谭逸飞瞬时脑中一片空白,右手不禁强烈地颤抖了一下。 缪世章:“我这才发现,先生与谈少爷竟然如此神似!” 谭逸飞稳住心神:“哦,这么巧吗?缪兄既然说是向人学的,那想必逸飞没有猜错。” 缪世章:“我劝先生还是不要碰的好,否则得不偿失!” 谭逸飞哪儿听得进去,他快速去掉外包的油布,眼中一亮,一张折叠黄纸,打开,醒目“谈”字跃入眼帘,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地契。 _ 魏永更领着一帮酒工已到山脚,众人慌忙向山上爬去。 少时,宋宗祥和七虎也飞马到了山下,对视一眼,打马上山。 _ 谭逸飞手捧地契,还未及惊喜,只觉身边一阵疾风!就见缪世章将其中一只八仙壶“唰”拂在地上,“哗啦咣当”摔碎谭逸飞面前。 谭逸飞瞪大眼睛,急叫:“会长这是干什么!” 缪世章阴沉沉道:“我曾几次三番劝先生远离九仙,先生却执迷不悟。我约你来此,就是要你亲眼目睹你们谈家终逃不过粉身碎骨,当年如此,今天仍是如此!” 谭逸飞一股惊怒涌上:“此话怎讲?” 缪世章嘿嘿冷笑,笑得越来越阴沉,彤云黯涌,暮色中他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谭先生,就算你能猜中地契,可也有料不到的事……” 朔风吹过缪世章深邃阴暗的双目,忽然他目中“噌“的映出一道火光蹿起,谭逸飞一声惊呼,手中的地契猛地燃烧了起来,一团火焰烧在谭逸飞手中,他一惊放手,火团落地,他急得快速扑打,但火焰猛烈,瞬间便成灰烬!谭逸飞已惊得完全呆住,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灰烬。 缪世章:“地契上已经被我涂抹磷粉,是我故意让你看到的。哈哈,我不是早就劝你还是不要碰的好吗?哈哈哈……”随即他的大笑声响起,复仇般的快意回荡在空寂的山头。 谭逸飞胸膛急剧起伏,急喘着,双手捧起灰烬不断颤抖,显是一腔愤恨几至迸出胸膛,他怒视着狂笑的缪世章,嘶声大叫:“到底为什么?你对我谭逸飞恨之入骨啊!” 缪世章突然止住笑,恨恨道:“镇上只知道谈宋两家的大仇,却不知道谈家也是我缪家的弑祖元凶!我的祖父就是为了保护宗梅小姐被谈家的伙计乱刀砍死的!此仇世章永生不灭!” 他痛苦回想着,仿佛祖父那“一阵乱刀下鲜血四溅”的惨景就在眼前…… 缪世章悲愤满腔:“这都是谈家干的!我怎能不报,怎能不报!”说着他激恨地挥动手臂,将剩下的七个八仙壶重重地挥向谭逸飞。 “哗啦啦”谭逸飞眼睁睁看着八仙壶就在面前摔得粉碎,大惊嚷道:“啊——你!” 缪世章:“我祖父的一条命啊,我摔他几个壶又怎样,你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不是吗?” 谭逸飞深深压下一口气:“谈家举家都已成亡魂,这还不够吗?” 缪世章:“不够!”目光箭般射去,“你不正是谈家遗脉吗?” 谭逸飞目中一跳,彤云西沉,暮色苍茫,将他本已痛楚的眼睛映得更红。 缪世章缓缓将自己暗查已久之事讲出:“谈家残碑二十年渺有人踪,你一个外乡人从哪里得知,又为什么独上山头吟箫一曲《阳关三叠》?西出阳关无故人,你追念的故人是谁?那天你明明一招之间便夺了刘二豹的枪,却偏说自己不会使枪。你刚才接枪的姿式那么熟练,已经藏不住了!谈家当年就是被新军所灭,若非复仇,你为什么要刻意隐瞒身手?” 这层层疑点令谭逸飞心头一凛,缪世章果真心细如发。 缪世章又道:“你这酒仙之名与谈家酒仙一字不差,这哪里是巧合,分明是你公然复仇的旗号!到现在你还说你不是谈家之人吗?” “轰——”谭逸飞心头强震,怔在原地,心中波澜翻涌。 缪世章咬牙道:“我在谈家的葬身之地,碎了谈家酒坊留在世上的唯一之物,就是要让你心里的念想粉碎,就是要叫谈老祖亲眼看到,他的子孙多么没用,当年谈家被烧焦在自家白地之上,今天这白地竟然又在他子孙手中燃为灰烬,永世不得翻身!” 谭逸飞怒吼:“住口!” 眼前的灰烬被山风吹得飘飞四散,谭逸飞急忙去抓拢,却哪里抓得回来,他越急,灰烬却似散得更快。 缪世章恨恨大笑:“哈哈哈哈,你不是谈氏旁戚就是谈家野种,看,你祖上唯一留下的这件东西被你亲手毁去啦,你还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你连谈氏祖地都保不住还有何颜面立足此地,你就是刎颈谢罪,你的宗祖也绝不会收你入祖坟的。” 谭逸飞“卟”地双膝跪地,无限伤痛地握着那把灰烬,心碎得欲哭无泪。 缪世章仰天狂笑,暮色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映在地上,异常狰狞:“野种毕竟是野种,你既然保不住祖宗的地契,天意就令你终生不得认祖归宗!哈哈哈……” 谭逸飞大喝一声:“缪世章——”他已气到极点,将纸灰一把塞入怀中,目眦俱裂失控地将缪世章猛然扑倒,重拳雨点般落下。 缪世章:“你终于承认了吗?终于承认了吗?” 两人扭打着滚下坡,谭逸飞已是眼红火喷,根本感觉不到两人急速在斜坡上滚动着。 _ 山路崎驱,宋宗祥和七虎已无法骑马,只有牵着马和魏永更等一帮酒工一同步行。 突然林间一阵“卟卟”声,两个人影滚动闪烁着,众人赶快向林中钻去。 _ 谭逸飞一拳拳重重砸落,缪世章哪里是对手,却在谭逸飞的拳雨中仍恨恨的笑得更大声:“哈哈哈,你还是不敢?是不是怕给你祖上添上一笔风流债啊?没用的野种!” “啊——”谭逸飞气疯,一记重拳砸下,缪世章的狂笑忽断,额上飞血昏了过去,谭逸飞已收不住手,待要再砸,两人已滚到陡坡处。 魏永更先一步看到,大惊着爬过去猛抓谭逸飞的青衫,却见“呼”的谭逸飞和缪世章同时滚落向陡峭的山下! 魏永更惊骇大叫:“谭老弟——” 他慌忙大声招呼酒工奔至山下,在杂草中终于将昏死的谭逸飞救起,放上马便往镇上赶,半路有酒工找来了板车,众人忙又将谭逸飞小心地平放在车上。 _ 直至亥时方才入镇,只听巷中“咣咣咣”大锣急响,酒工们拥在板车周围急跑着,板车上是遍体划伤的谭逸飞,他痛苦地紧闭双目昏迷着,随着车子一晃一晃。 魏永更敲锣跑在前边开道:“老少爷们都给让条路,让条路喽——” 一阵马蹄急驰,被板车旁的众人挡住了路,不得不勒马停下,七虎嚷道:“闪开!都快闪开!” 众人回头,看到宋宗祥和七虎两匹高头大马立在后面,一帮兵丁在后面跟着,缪世章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地被宋宗祥扶在马前,两队人都欲抄这条小巷赶往安郎中的医馆,便卡在当中。 魏永更带着气:“咋的七爷?这路是不是九仙镇的,不、不兴我们镇上的爷们走了不成?” 众人纷纷不满。 七虎:“结巴你发什么邪火,没看到我二哥伤得重吗?还不闪开!” 魏永更更来气:“谭老弟也一身的伤,你咋就看不着呀?” 七虎:“你——”马鞭啪的一甩,“躲开!” 魏永更斗上气了,直挺挺的一动不动,众酒工也都挺立在一旁,竟形成一种气势。他们本都是底层贫民,若在以前是万万不敢和宋府如此对视的,自从谭逸飞以新学思想管理酒坊,以平等亲和对待大伙,酒工们便渐渐有了尊严之感,自然而然便生出了对谭逸飞强烈的维护之情,此刻便壮着胆量迎视七虎的马鞭。 之前只要一鞭谁敢抬头,今日之景不由令七虎有些呆了:“你们要干什么?” 魏永更:“干什么?今天大队长也在,咱们就向大、大队长讨个公道!” “对,对!讨个公道!” 宋宗祥下马,走到魏永更面前,魏永更不由有些脚软,硬着头皮才没有后退。 宋宗祥:“有话就快点讲,他俩都伤得重,得赶快送医才成。” 魏永更早就憋了一路:“好!我只问一句,缪爷凭啥和咱们酒坊作对,不但烧、烧了地契,还想把谭老弟也烧死!” 一句话挑起了众人愤怒,七虎气得下马要冲上前,被宋宗祥拦住,七虎急道:“胡址!你看见啦?就敢往我二哥身上扣黑锅,再胡说八道我可翻脸了啊?” 魏永更“咣”敲响一声锣,跑到谭逸飞身边:“看啊看啊,谭、谭老弟这袖子都烧成啥样了,还有胸口,那缪爷咋就一点没烧着呢?一张地契要给就给,要不给就不给,为啥叫谭老弟爬那老高的山上去拿。”咣又敲一锣,“你们再看,这是啥?!” 魏永更上前掰开谭逸飞的手,一片未燃尽的纸片被谭逸飞紧紧攥在手心,童铁匠举着火把一照,纸片上是仅存的一个“谈”字!宋宗祥不由神色一凛,众人皆惊。 魏永更已有些哽咽:“找、找到他的时候,就见他一、一直往怀里摸,最后只摸出一堆灰来,这一定是谈、谈老祖的地契,就只这片纸啦!” 众人一时寂然,宋宗祥不由看向昏迷在马上的缪世章,七虎也说不出话。 只听“啊”一声悲呼,穆雪薇冲进人群,几乎是摔在了谭逸飞的板车前:“逸飞、逸飞……你怎么样怎么样啊?” 宋宗祥:“穆小姐……” 穆雪薇“噌”地站起,拭去盈盈泪珠:“大队长,你为什么骗我!说是会把地契交给表哥,却放任你的兄弟做出这么歹毒的事来!” 宋宗祥面对十几条汉子毫无惧色,面对柔弱的雪薇竟不由心慌起来:“不,我绝不会骗你,此事宋某定会查个明白,他手里拿的是不是地契还不知道呢,就算是,到底是怎么被烧的也没有定论啊。” 魏永更大嚷:“大、大伙谁不知道谭老弟是去找缪爷拿地契去了,不是缪爷烧的,难道是谭老弟自己烧的不成?” 穆雪薇粉面愠怒:“表哥已经掉入日本人的陷阱,幸亏众位大哥相助才现一线生机。大队长!我一个女子尚懂得联内攘外,缪先生反去助纣为虐,令他腹背受敌!” 宋宗祥大惊:“穆小姐冤枉宋某了。” 穆雪薇:“哪里冤枉了!缪先生难道不是与阁下兄弟相称吗?真可笑!大队长昨日还和我说起招募教习的事,却放任自家兄弟无德无形!镇风不正,就是请再多的教习又有何用呢?” 句句愤然,掷地有声,绝美的雪薇说出别有一种坚贞凛然之气,令宋宗祥怔怔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魏打更:“雪薇,说的好!” 穆雪薇跳上谭逸飞的板车:“魏大哥,我们走!” 众人象拥护着领袖一般,将谭逸飞和穆雪薇围在中间,“咣咣”锣声响彻街巷,火把消失在街的尽头,小街渐渐昏暗。 夜风吹过,宋宗祥呆呆地立在的原地,仿佛心中也刮过一阵寒风,只觉无法忍受雪薇的句句铿铿,内心深处更多的是无法忍心看到雪薇伤心。 七虎:“这些人是不是发疯啦!,竟然有胆对咱们们使横?” 宋宗祥大喝:“别再说了!去把安大夫请来!”他心烦意乱,气愤地上马,狠劲打了一鞭急驰而去,任由冷风劲吹,目中满是忧怒。 _ 虽未天明,账房仍报喜似的匆匆敲门:“老板,刚刚伙计来报,九仙镇出事了!”这人一旦成奸,便连娘胎都已不顾,同胞受难反倒如大喜临门一般! 柴日双赶快披衣而起,开门道:“哦,什么事?” 账房满脸谄媚:“说起来真是天助您呀,本来谭逸飞已经查到酒仙那块地原属当年灭门的谈家所有,但他千盼万盼的那份地契却被缪世章一把火给烧了,哈哈……” 柴日双大喜:“竟有此事!两人都是大大的狡猾!我真想看看谭逸飞此刻是如何一副模样,哈哈哈哈……备车!这就出发,免得夜长梦多。” 账房:“恭喜老板终于入驻九仙镇!” 柴日双得意大笑:“你们中国不是有个典故叫八仙过海吗?我就带着我的酒仙去见田中君,我们大日本皇军就是这第九仙,你看,他们不是过东海而来了吗?哈哈哈……” _ 冷月清光,谭逸飞被包扎好后送回客栈,在床上昏迷着。 穆雪薇心疼得低泣,轻轻吻着他面上的的擦伤,泪珠滴到谭逸飞面颊:“怎么会这样呢?他为什么非要你的命啊?”心中忽然一惊,“谈老祖和宋家有仇,你,你也姓……难道说你、你是……逸飞,你告诉我逸飞!” 她越想越觉心悸,只听谭逸飞梦中轻轻唤着:“娘,娘……”他的梦呓就象一个孤零零的小孩子,苦苦追寻却再也找不到母亲温暖的怀抱。 雪薇再也忍不住,将逸飞搂到怀中大哭起来。 _ 缪世章被送回宋府,全身缠着纱布平躺在床上。 梁嘉琪在一旁用帕子擦着眼泪:“表哥你怎会弄成这样,好好的你为什么偏要和谭先生过不去呢?现在反弄得两人差点都丢了性命。” 宋宗祥沉沉地站在窗边:“嘉琪,你在绣园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孙妈,搀夫人回房。” 孙妈答应一声将梁嘉琪扶走。 宋宗祥关上了房间的灯,任月光照着缪世章惨白的脸,他仔细端详着缪世章,目光中有痛惜有关怀有不解也有点点怨意:“我知道,你一直疑心谭逸飞和谈家有关,可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去找他拼命?你对我宋氏忠心无二,现在外敌进犯却铸此大错!刚才穆小姐问我你我是否兄弟相称,当然是!你永远是我宋宗祥的二弟!”顿了片刻,又喃喃道,“你我生死兄弟,本该肝胆相照,可是我却发现……我越来越看不清你了,越来越看不清了……” _ 东方刚刚发白,九宫湖水清静无波。 几十坛酒仙整齐地码在酒坊前空地。 钱老板、童铁匠等许多镇民都自发聚在九宫湖畔,焦急又忧心地注视着忙碌的酒工,注视着这一座刚刚建起不久的酒坊。 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酒工进进出出忙碌的身影,空地上的酒坛越堆越多。 突然,林中一阵刺耳的“轱辘轱辘”的车轮声打破了寂静,众人的心头也似被划过一般,心惊地看去,一辆华丽篷车招摇而来,伙计们前呼后拥着柴日双下车。 柴日双盛气凌人地欣赏着酒仙的气势,不住颔首:“好,好,真好!我福田升业下还没有如此规模的酒坊,再加上谭逸飞,何愁不成就酒中霸业!” 魏永更一声喝来:“胡扯!” 柴日双皱眉,看到魏永更领着众酒工对势而来。 账房:“柴老板面前不得放肆!喂!柴老板是来找谭逸飞的,快叫他出来!” 魏永更:“我听谭教习讲、讲过一个狐狸和老虎的故事,咋、咋说来着?” 钱老板:“狐假虎威。” 魏永更:“就是就是,我说咋瞧着这厮不象人呢?原来是只鬼狐狸啊!” “哈哈”众人大笑。 账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们,你们……” 柴日双也是一阵大笑:“说的好,虎乃百兽之王,柴某正是要和你们谭先生联手,做这酒中之王!” 魏永更:“姓柴的,和你说快断了这念想,趁老子没发火,快爬回你的五柳镇去!” “爬回去!爬回去!” 柴日双脸色一变:“我今日就是酒仙的老板了,就先叫你们知道知道福田升的规矩!” 二十个伙计齐齐地举起钢棍,一个伙计上前一棍重重击在地上,厚厚青石顿时粉碎,围观者皆惊! 柴日双阴险地嘿嘿笑着,带领伙计一步步向魏永更和酒工逼近,“腾、腾、腾”地脚步声中,魏永更不禁也变了脸色,呆呆地不知所措了。 突听一人朗声道:“魏老哥,柴老板今日的确和我有约。” 众人讶然看去,谭逸飞竟缓步而来,晨晖在他身后骤然亮起,带来欣欣之意,映得众人心中皆是一亮。 谭逸飞头上白纱中隐隐血迹,英俊的面容略显羸色,却如平日一般微笑着,身着干净的青衫,飘逸走近。 柴日双一摆手,伙计们放下钢棍,柴日双笑着迎上,却见谭逸飞一眼未瞧他,直直走到魏永更和众酒工身边:“兄弟们辛苦了!魏老哥,还差多少?” 魏永更:“最后一坛。” 谭逸飞点点头,利落地撩起青衫束在后腰,走进酒坊。众人不禁都围了上去,只见谭逸飞搬起一个坛子,熟练地从槽出接酒,酒清亮地流出,他凝神接着,手非常稳,一滴未洒。 账房待要上前问话,被柴日双制止住。 “哗哗”的酒液流动着,时间仿佛凝驻,周围寂寂无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 _ 一线晨光射入窗棱,照在了穆雪薇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犹挂着泪珠,她缓缓睁开双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蓦然大惊:“天亮了!怎么办?怎么办!”她就要去关窗帘,突然发现自己合衣躺在床上,身上被温暖的背子盖得严严实实,忙一惊而起:“逸飞?逸飞!” 房中已不见了谭逸飞的身影。 她大惊下床跑去打开窗子,院中只有小二在清扫,四处都不见谭逸飞。 _ 天尚早,街上少有行人,七虎全副武装,精神抖擞地骑马而过,身影瞬时消失在街口。 宋府门前,宋宗祥一直凝望着七虎远去,他当然知道七虎此去是为了谭逸飞,这个重情重义的兄弟! _ 终于,酒坛已满,谭逸飞娴熟地封口,贴金,然后走出了酒坊,稳稳地放在那百坛之中:“魏老哥,就请将这百坛给客人送去。” 魏永更呆呆地应了一声。 柴日双:“谭先生,现在可以谈谈了吗?” 谭逸飞仍是不答,回到酒坊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空地中央,从容坐下,正对柴日双。 账房:“为,为什么只有你坐着?这分明是藐视我们柴老板!” 柴日双:“谭先生,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谭逸飞似乎无论何时都是那一抹微笑:“正是!在下从未视柴老板为客,勉强要算,也是不速之客。” 柴日双不怒反笑:“嘿嘿嘿,好,这样谈就这样谈。”说着将那张地约亮在谭逸飞眼前:“谭先生,这张地契可是酒仙酒坊所在?” 谭逸飞:“正是。” 柴日双:“这上面的持有人可是柴某?” 谭逸飞;“正是。” 柴日双嘿嘿得意地笑:“既然如此,恭禧谭先生入我福田升门下。” 他笑着伸手去握,谭逸飞却“哗”地一展折扇将其轻拦住:“柴老板且慢,且容在下问上一问。” 柴日双:“好,谭先生尽管问。” 谭逸飞:“这地约可有半个字提到我酒仙酒坊。” 柴日双一怔:“这……没有……” 谭逸飞:“我酒仙酒坊的股东名录中可有柴老板的大名?” 柴日双神色一变:“……也没有……” 谭逸飞微笑依然:“既然如此,酒仙与柴老板并无半点关系。” 魏永更“啪”地一拍手:“对啊老弟,对啊!” 众人惊喜高呼:“谭先生说的好,快爬回去吧小日本……” 柴日双万料不到有此突变,不禁嚷起来:“你——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看这是什么?谭逸飞,纵你鼓舌如簧,你能平空将这地契变没吗?你能将脚下这片地变没吗?” 谭逸飞不急不徐:“不能。这地约之上写得清楚,占这片地的一半,柴老板想要哪半块,可以指给逸飞看看吗?” 柴日双又笑了:“哈!谭先生少年心性,原来是说个玩笑吓唬我的,一半就是一半,哪一半都好,全随先生的意。” 谭逸飞:“不行不行,柴老板定要明确地划分出来。”掏出一只钢笔,“在下这就记下来。” 柴日双:“这么认真吗?好好,那柴某就随便说一说,酒坊嘛当然烧锅是最重要的。” 谭逸飞在扇上落笔:“还有呢?” “还有这槽,这窖,这粮囤……”柴日双笑道:“一半我看差不多了。” 谭逸飞微笑地展开扇子:“请看,如果谭某没写错的话,就请柴老板落下大号。” 柴日双略一怔:“什么意思?” 谭逸飞笑道:“柴老板忘记了吗?在下记性不好,只怕一会儿给弄错了,姚记的事不也是如此吗?” 柴日双面上闪过一道愠色:“好!签就签,我就不信你又能做什么手脚!”他带着气签上名子,重重盖上钢笔帽。 谭逸飞看了看:“嗯,如此,在下就将柴老板选中的地方交给您。”说着“啪”地合上折扇,递给魏永更,便起身向粮棚走去。 柴日双:“谭先生,你这是?” 谭逸飞未转身:“在下不能将地变没,却可将地上之物变没,柴老板手持的本是地约,逸飞就将这地原原本本交于柴老板!” “轰——”柴日双骤然明白,立刻急怒,指着谭逸飞大嚷:“谭逸飞,你明知我要的是你的酒坊,居然又设圈套,哼,柴某中计一次,这次就由不得你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唰”伙计们举起了明晃晃的钢棍将谭逸飞围在中央。 “啊——”众人皆惊叫出来。 钢棍的影子晃在谭逸飞的青衫之上,他却依然面不改色往粮棚走去,一个伙计“啊”地举棍砸来,谭逸飞好似背后生眼,忽的一闪身,棍子砸空,“砰”地将青石砸得粉碎!谭逸飞提起青衫一角别在后腰,同时将伙计踢飞,钢棍一拧,就到了他手中,伙计只觉眼前一花,还未看清之时,自己已重重摔了出去!在众人的一片惊讶声中,谭逸飞抡起棍子,“嗵”地捅破粮囤,“哗啦”一片糠谷流出,众人还未及叫出,烟尘中谭逸飞步履从容,又走向酒槽,“咣”一棍将槽砸裂! 柴日双大惊:“住手——” 谭逸飞转过身,居然还带着微笑:“怎么?柴老板是等不及了吗,在下这就再快些。哦,还有这锅。” 童铁匠大叫助威:“谭先生,砸就砸了,我给你再弄口新的!更大的!” 谭逸飞笑答:“多谢!” 说着他毫不犹豫朝烧锅走去,柴日双已急得冲上前,手忙脚乱抢先爬上锅台,拦住谭逸飞:“谭逸飞,你真就这么绝!” 谭逸飞笑容中带着三分轻蔑:“对待不速之客,在下就是如此。” 柴日双咬牙道:“你宁愿毁去你心血所得也不愿与我合作?” 谭逸飞正色朗声:“逸飞早已向父老承诺,酒仙绝不容倭贼践阈!” (第二十四章结束,待续) 第二十五章 祖契 《英雄煮酒》 第二十五章_祖契 谭逸飞朗声在耳,柴日双已气得脸都绿了,“唰”一把手枪已指向谭逸飞! “啊”众人惊叫,谭逸飞也未曾料到,但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柴老板可是赌不起吗?” 柴日双咬牙道:“没错,我赌不起,但我也不信你真能以命相搏!” 众人的心均提到了嗓子眼,一眨不眨地聚焦着柴日双和谭逸飞。 一把枪越过众人背后,瞄准了柴日双的眉心,就要按动板机,忽的一只大手有力地握住枪杆,将枪压下。 七虎回过头:“大哥!” 宋宗祥:“不可!” 七虎:“大哥!谭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连魏结巴都知道为谭先生出头,我难道还不如一个结巴吗?” 宋宗祥紧盯那支旧枪,他认得这支枪,这是二十年前挑起九仙镇大乱的柴田哲夫所有。柴田为毒害镇民,诱导谈老祖合作酿酒,被宋老太爷识破后便煽动暴民祸乱,令谈宋两家血搏频发,越演越烈,终于酿成滔天惨案!柴田趁乱欲逃,宗祥随父追击时,柴田哲夫回击的就是这把枪,他打中宋老爷腿部后趁乱逃回日本,不过也应不久于世,因为父亲也给了他腹部一弹!这把枪上沾有父亲的鲜血,宗祥一辈子都认得! 柴日双对谭逸飞狞笑道:“怎样,你想不到我竟会有支枪吧?” 谭逸飞的手已暗暗抬了起来,眼见就要出手去夺那枪。 宋宗祥大声道:“阁下本是那声名狼藉的武夫柴田之子,有支旧枪有何奇怪?”宋宗祥掐算年纪,越发肯定,再想这“日双”二字,不正是一个“田”字吗?柴日双便是柴田之后! 柴日双面色一变,他隐藏了数年的身世终于被人揭穿,扭头看去,目中讶异:“宋大队长?你来干什么?” 宋宗祥肃然上前:“你要是寻仇就光明正大来找宋某,与谭先生无干,送柴老板出镇!” 七虎上前一步。 柴日双冷笑:“我手中握有你九仙镇的地契,大队长想赶我走,凭的是什么?” 宋宗祥:“我纠正阁下一句,你手中所持仅为团防的地约,此地地契为本镇谈氏所有,你手中地约不过是废纸一张。” 众人闻言皆惊,连谭逸飞都不禁怔住。 账房急问:“那地契不是已烧了吗?” “是啊,不是烧了吗?”魏永更一语既出,立刻后悔,不由打了自己一巴掌。 柴日双却已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收起手枪,狡笑着下了锅台,走上前。七虎挺身迎上。 宋宗祥冷笑:“看来柴老板这群狗鼻子还不够灵,看仔细了!”说着缓缓从怀中掏出一物,展开,正是谈老祖那张正正宗宗的地契,清清楚楚,字迹分明。 全场皆惊! _ 穆雪薇坐着包车急急地行过街上,满目担忧,她给酒坊打了电话,知道逸飞已和柴日双对阵上了,逸飞满身是伤,又多日未眠,那魔头却人多势众,她怎能不急? 一个报童响亮的叫着:“卖报卖报,最新的《国风报》,中日领事馆大战,卖报卖报!” 穆雪薇无意中瞥了一眼报纸头条,立时目露惊喜:“麻烦稍停一下,小弟弟,请给我一张《国风报》。” 包车向九宫湖方向急驰,此刻已日冉长空,只见湖边竹林一阵叶摇,包车穿林而过,阳光下金色的竹叶飘飞在穆雪薇的身边。 _ 柴日双久久盯着地契,突然伸手抓来,“啪”七虎将柴日双的手拦住,反手一拧,只听一声痛呼,柴日双已被推得跌在了地上,账房慌忙去扶,大叫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 伙计叫嚷着高举钢棍冲了上来,“啪啪啪啪”七虎拨出腰间双枪,一阵急射,伙计们腿上中枪倒地惨呼,没中枪的也吓得不敢上前,七虎冲入伙计中央,脚尖一挑,一根沉沉的钢棍竟被他勾得弹起,他伸手一抄,“呼”猛抡一圈,“咣啷咣啷“所有的钢棍均掉在地上。 “好!”众人均为七虎的神勇大声喝彩。 宋宗祥走到锅台前,伸出手去,在台上的谭逸飞一怔,随即伸手相握,两只手有力地握在一起! 宋宗祥用力一拉,谭逸飞跳下锅台,两人深深对视,竟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敬佩。那是一种男人对男人的欣赏,骨气与骨气的交契! 此刻谭逸飞心中颇为复杂,这祖契本因宋氏而沉沦廿载,今日却又因宋氏才重见光明!缪世章如此怀疑自己身世,宋宗祥不可能一无所知,居然仍义无反顾将祖契亮相力挽酒仙,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柴日双气得跳脚:“这地契是假的,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我要去县上告你们!” 谭逸飞微笑上前:“柴老板要告却告不着我们,应该去告和您签约的郭老板才是,这转让合约上哪里有我等的姓名?” 柴日双:“但这地却是你九仙镇的,你们仗势欺人,以为伪造一纸就可以一脱干系吗?” 宋宗祥:“宋某平生磊落,这就是地契的原件哪儿来的伪造?” 谭逸飞:“怪只怪郭老板打眼,连累柴会长空提了打水竹篮。 宋宗祥:“别说是县上,就是你告到省府,这地契也经得起查验!” 谭逸飞:“以二位的阅历竟会分辨不出地契和地约的区别?真是令人笑话。” 二人一搭一挡将柴日双噎得无话可说。 魏永更:“还、还不是急着想钓条大鱼,却反被自己人下了钩,哈哈。” 众人大笑。 柴日双狠狠道:“我警告你们,我大日本内阁已下令在此地设立领事馆,大日本皇军不日即将进驻,酒仙早晚是我的,九仙镇早晚我会进来!” 正说着,竹林外包车行近,穆雪薇叫着“表哥!”急急地跳下,谭逸飞和宋宗祥不觉各自一怔,同时快步迎上。 宋宗祥:“穆小姐。” 穆雪薇却不理宋宗祥,竟自跑到谭逸飞身边,高举着报纸:“表哥,日本人的领事馆被杨……被赶跑了!” 柴日双和账房面色一变。 谭逸飞接过报纸细看,宋宗祥也凑上前,众人均围上前,谭逸飞喜道:“潘小姐好文笔,写得悭锵浩然,真乃文坛巾帼!” 宋宗祥一把抓过报纸,大赞:“好!侯老弟果真不负众望,有侯世伯驱除鞑虏之雄风!这位杨将军亦是虎贲骁骑,宋某佩服!” 谭逸飞不禁和穆雪薇笑着对视一眼。 魏永更“咣”地一敲大锣:“嘿,小日本,看见没,你、你那什么破馆建都没建就连滚带爬地赶回老家啦,你、你还待着干啥,爬回去呗!” “哦,爬回去,快爬回去——”众人哄笑道。 柴日双如同受了一棒,精神上垮了下来,呆呆地被账房扶上篷车,伙计们狼狈地搀扶着,随着篷车一瘸一拐地跑了。魏打更“咣咣咣咣”敲着大锣追在后面,将篷车撵得逃也似的,众人欢欣大笑。 宋宗祥甚为高兴:“但使龙城飞将在……” 谭逸飞接道:“不教胡马度阴山!” “哈哈哈”二人大笑对视,此刻的笑容中饱含着并肩得胜的喜悦和一致敌日的同心。 谭逸飞挽起穆雪薇走到场中朗声道:“酒仙绝处逢生,倭人弃甲而逃,实乃一大快事!逸飞谢各位父老相助,特于仙客来设宴三日举镇同欢!” “哦——”众人簇拥如山欢呼! 人群之外的七虎怔怔地看着,寒风吹过,似感到几许冷落,宋宗祥不在意地笑笑,拍拍他的肩,二人打马而去。 _ 侯府大厅威严肃寂。 只听“砰”的拍案之声,侯司令将一张《国风报》拍在桌上。 侯老夫人本在闭目念佛,被吓得一惊,一旁的佣人也被吓了一跳。 侯司令大喜起身:“娘!这小子还行啊,几下就把倭奴收拾了,利落!” 老夫人欣喜起身:“是说元钦吗?他没伤着吧?” 侯司令:“没有没有,非但咱的队伍毫发无损,还受到百姓的热烈拥戴,好!给爹争气!” 老夫人早已乐得开花:“我早说我这大孙子是个做大事的,将来准比你强!你就是只给他个小小的营长,这次元钦回来,你必定得升他个旅长师长做做。” 侯司令犹豫着点点头,笑道:“儿掌一军帅印,怎会不懂得论功行赏呢。” 卫兵在院外高喊:“报告司令,营长回府!” 侯司令和老夫人大喜,忙出门去迎,就见侯元钦骑马带队行进院中,春风满面,士气昂扬。 _ 宋宗祥高兴地大步走进大厅,抄起电话就打了过去:“侯世伯,宗祥给您道贺啦,恭贺侯老弟逐倭凯旋!” _ 这边府中侯司令接着电话:“哈哈哈哈……比起东北的局势,这就是小事一桩,别再夸他了,你不闻骄兵必败吗?” 侯元钦闻之,满心的得意不由一阻。 老夫人看在眼中:“从小到大你就只会训他,如今立了大功仍是没有一句夸赞,怎么,还不兴宗祥夸上两句吗?” 侯元钦笑了:“还是奶奶疼我。” 老夫人:“那是自然,我和你爹说了,给你升大官!你再把宗英丫头娶回家热热闹闹做你的新郎官,哎哟哟,我的大孙子这回可不是要唱一出‘双加官’了吗?哈哈哈哈……” 厅中的佣人均替主人高兴,连侯司令也不禁笑了:“宗祥,你听到了吗,元钦说宗英身子不舒服,怎么样了?” 侯元钦一听,不禁关心地看过来。 只听电话中宋宗祥道:“已经退了烧,再调养几天就应该无大碍了,谢世伯惦记着。宗祥已备好大礼正准备去府上为侯兄弟道贺!” 侯司令:“用不着那么多礼,元钦一直挂念宗英,等他歇两天就去你那儿,这次可是要行我侯府三媒六聘的大礼哦,哈哈!” 老夫人和侯元钦一听,惊喜地对视,老夫人道:“傻孩子,你真道你爹是铁石的心吗?这礼聘的事早就吩咐人去办了。” 侯元钦喜悦起身:“谢谢爹!” 侯司令笑着继续打电话:“宗祥,你我都是行武之人,行事不妨干脆些,那些繁文缛节能免就免啦!等元钦把宗英迎进府,我必设大宴,把他二人大婚办得风风光光!” 所有人均喜形于色。 _ 宋宗祥一怔:“啊?”转而又笑道,“哦,好好好,世伯统领三军,这婚宴必定是气势不凡,实在是宗英的福气呀,宗祥全凭世伯安排,就在家里恭侯妹夫贵驾了,哈哈哈……”他大笑着挂上电话,却不由忧色入眉,宗英刚和谭稚谦私奔未果,情痛神伤,这样的病体如何迎对元钦,这样的家丑世伯若是知晓又该当如何? 七虎兴冲冲地跑进来:“大哥,二哥醒啦!” 宋宗祥一怔,忙随七虎匆匆出了大厅,急步到缪世章所住厢房。 窗外艳阳高照,房内却清冷寂然,缪世章头上仍缠着纱布,身着内衫静静坐在床边,面色沉沉。 “哐”门被一把推开,七虎兴高采烈地一步跨进,立时一扫房中阴郁:“二哥!你能起身啦!” 七虎亲热地坐到缪世章身边,粗手粗脚地就要去看他的伤口,被缪世章轻轻拉住:“虎子,让你和大队长担心了。” 七虎:“可不是吗?大家都以为那地契烧了,可不知你俩又摆的什么阵。你没看到刚才大哥一亮地契,柴日双那脸简直象个绿头獐子,只差没背过气去!真是痛快!哈!二哥,你们这戏法变得把全镇都震了!” 七虎越说越是兴奋,缪世章越听越是惊异,急问道:“怎么虎子,你看到那地契了?” 七虎:“看到啦!我看到了,谭先生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 轰——缪世章惊急起身,却不支地又一下坐倒在床上,七虎吓得赶快去扶:“二哥,你刚醒过来,快别乱动。” 宋宗祥进门:“虎子,传令中午设宴山防,你去告诉兄弟们吧。” 七虎高兴地答应一声大步出门,房中一下突静,宋宗祥和缪世章心情复杂地对视着。 _ 谭逸飞又一次背着穆雪薇大步上了九宫山顶,两人均是满怀兴奋,雪薇未及言语,已被逸飞拉她双双跪倒在崖边。此刻谭逸飞全玉碎瓦全的豪情,也无与宋宗祥联手驱逐柴日双的镇定,而是将克制已久的喜悦激动全然释放,他急切而恭敬拜了三拜,胸膛仍是起伏不已:“此番柳暗花明,全凭苍天护佑,使家尊遗命得以延承。逸飞今后定会倍加努力,不负爹娘厚望。”说完又不停叩首下去。 穆雪薇突然道:“谈老祖是你什么人?” 谭逸飞暗惊,四下看看,做了个悄声的动作:“雪薇,何出此言?” 穆雪薇终于将多日疑云尽释而出:“谈老祖和宋家积有旧怨,你偏偏也是姓谈,偏偏要来九仙镇,偏偏在进镇之后改了姓,你要是和谈老祖无关,难道都是巧合不成?” 她观察着谭逸飞,以二人之熟密,他眼神中只要有一分游离慌乱便休想瞒过她去。 谭逸飞目中却平静无波,只沉默片刻便道:“确实是巧合。” 穆雪薇:“你还说!我是你的娘子,任何事你都不能瞒我。” 谭逸飞:“我怎会瞒你……我受家父遗命酿造酒仙,寻访两载,无论水源水质,只有九宫湖水最最合适。等我筹划酒坊之时,却意外听说了谈宋两家的旧事,又受缪世章所迫,这才和杨兄演了一出双簧。一来九仙山防的后援乃是侯府驻军,山防难免有人是从军中退役的,杨兄驰骋军中,万一有人认出他来顺藤摸瓜,马上就会拆穿我们的计策。二来也因这段旧怨余波未散,所以我才隐姓,以免横生事端。我不是刻意瞒你,是不想你劳心过多。雪薇,我要你永远快乐,无忧无虑。” 穆雪薇感动极了,心中疑虑尽去:“我懂。逸飞,都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天佑酒仙,你的大业必成!” 谭逸飞更是激动难禁,一把将穆雪薇搂入怀中,两人均是无比的欢欣甜蜜。 但逸飞心中却生警觉,雪薇终于还是怀疑到了这桩旧案,他万不能让她触碰,更不能丝毫卷入,宋宗祥虽今日助他,亦有一半原因是阻止柴日双进镇,毕竟其族嗜杀成性冤魂满身,而他的雪薇,永远是最快乐的公主,他不能让她有一点危机,她的身边永远要充满阳光和欢笑…… _ 草丛中露出一双秀目,惊讶地窥视着眼前一幕。 _ 久久,谭逸飞松开雪薇,两人均是面颊泛红,沉浸在喜悦之中。 穆雪薇:“那地契不是烧了吗?怎么又变出来了?” 谭逸飞:“我也正奇怪呢……咱们现在就去宋府问问,不解开这个迷,咱俩就都安不下心来,是吗? 穆雪薇点头:“对对,我还把宋大哥骂了一顿,想想真是不应该。” 谭逸飞:“走,我背你下去,咱们处理完酒坊的事就去县上一趟。” 穆雪薇一嘟小嘴:“县上?是去看她啊?” 谭逸飞大笑,轻轻摸了摸雪薇耳上的银叶子:“还说不再吃心呢。”故意探身取笑道,“桃李未曾争艳冶,半窗疏影自徘徊?” 穆雪薇脸一红,笑着推开他:“我也没说什么呀,正好我也要去和凤云聚聚呢。” 谭逸飞:“嗯。想想稚谦兄和沈老板应该稍微恢复些了,医院要是同意的话,咱们就接他俩回来慢慢调养。他二人和咱们一样都是异乡飘泊,既然同命相牵,又怎么能不尽份绵力呢?” 穆雪薇:“是,我早知道你心善,要不是这样,这次又怎么会老天保佑化险为夷呢?” 谭逸飞轻吻了雪薇的额头一下,背起她来,两人笑着下山。 草丛后白裙飘飘,一人走了出来,正是沈凤梅,仍是一身孱弱,眉目凄美,此刻她心情十分复杂,喃喃道:“谭先生和穆小姐竟是,竟是……他二人本是珠璧联辉,我早该想到了。谭先生这么帮我,我绝不能再给他增添烦忧。”她缓缓转向残碑,心中立时翻涌了起来,“卟腾”跪下,深深拜倒,“老天慈悲,怜孤女飘零无依,保佑凤梅早点找到亲人吧——” 三拜起身,她努力回想着当年藏身的位置,来回在空地上徘徊,苦苦思索着,终于疲惫地靠在一棵树上:“为什么还是想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_ 房中两人久久无话,终于,缪世章移开目光,依然沉默不语。 宋宗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天你说击垮谭逸飞之后,自有办法对付福田升,我就知道这张地契你是绝不会毁去的,以二弟的缜密,必然深知只有这地契才能降住柴日双。” 缪世章目光似乎一闪,却是一言不发。 宋宗祥:“但我却怎么找都找不到。我仔细思索,突然想到你从小就爱摆阵,我每次问你,你就总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缪世章眉头一蹙,随即闭上双目。 宋宗祥:“于是就依着你在书房翻查过的地方细细地又翻了一遍,实在是不得不佩服,书封的夹层里面竟然还套着一个夹层,终于让我找到了它。你那天并非取出地契,而是要将真正的地契藏入。” 缪世章不答,形同默认,久久方才睁眼,面色沉沉:“这本是一箭双雕的大好时机。” 宋宗祥蓦然回身:“可你这一箭射的却是大家伙认定的九仙恩人!” 缪世章微微切齿道:“我已有八分的把握,谭逸飞就是谈氏后人!” 宋宗祥:“那正好!我这就带他去城隍庙看个究竟!” 缪世章惊道:“万万不可!除非他亲口承认,否则庙中珍藏万不可大白于天!此人居心叵测,一旦得知此物就足以把宋府颠覆,若再煽动莠民哄闹,朝夕之间我们就可身败名裂啊!” “身外之名算什么,大家一条心才最重要!”宋宗祥皱眉一把推开房门:“你现在就出去看看,镇上是怎样的人心所向,你却为什么仍是如此执迷?就算他是谈家的人又怎么样,就凭他今天亲毁酒坊的壮举,宋某佩服!” 院中,小生子引着谭逸飞和穆雪薇而来,正走到门外的谭逸飞闻言怔住,心中立掀波澜,宋宗祥竟是如此豪气! 缪世章急得站了起来:“大少爷!老太爷和两位夫人是如何仙逝的,世章的祖夫又是如何被害的,你忘了吗?你全忘了吗?” “轰”宋宗祥霍然转身,显然心潮急涌,大睁虎目与缪世章对视。 缪世章的目光却从宋宗祥身上越过,定在了门外的谭逸飞身上,深深地定住,谭逸飞与缪世章对视着。 小生子:“老爷,谭先生和穆小姐来了。” 宋宗祥急转身,看到穆雪薇之后瞬间的喜悦,将心中不快扫尽,迎了出来。 谭逸飞笑着一揖:“我兄妹特来向大队长道谢,谢大队长和七爷令酒仙绝地逢生。” 穆雪薇:“宋大哥,昨晚对不起啦,是我错怪你了。” 宋宗祥:“哪里哪里,是宋某处事不周,穆小姐教训的对。” 穆雪薇不好意思地掩口娇笑,如此纯真如此可爱令宋宗祥和谭逸飞均看得痴了。 冰一样的寒气射来,令谭逸飞先回过神,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倚立门旁的缪世章,缪世章明显感到谭逸飞目光中的胜利和轻嘲,不由气往上顶。 谭逸飞:“哦,大队长,雪薇对地契失而复现十分好奇……” 穆雪薇:“是啊是啊,宋大哥,我好想仔仔细细地看上一看,你是怎么把它变出来的呀?” 雪薇小女孩特有的急切和好奇令宋宗祥毫不犹豫掏出地契给了她,缪世章阻之不及。谭逸飞心情极是激动,忙又从雪薇手中拿过地契,有些颤抖地打开,眼中蓦然大亮。 缪世章:“大队长,此地契为商会所有,还请交还世章。” 谭逸飞:“正是正是,现在回想起来,在下也是一时情急所虑不周,要真等毁去酒坊把地交给了福田升,这地是商会所辖……”故意恍然道,“哎呀大队长,要不是您及时赶到,这与日通商的罪过岂不是就转给商会了吗?到时候还得烦缪会长忧心了。” 穆雪薇:“呀,宋大哥,真的好险呀,幸亏有你!” 宋宗祥心中甚喜:“是,九仙镇之事宋某本该义不容辞。” 缪世章气得一叹:“谭先生好辩才,此刻必定喜不自胜,呵,只望这喜气能带给大小姐一些,让她早日醒来,她定然是要感激谭先生一番的。” 谭逸飞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是,大家都盼着大小姐早日康复。” 孙妈大喜着从宋宗英房中跑出来:“老爷,大小姐醒了,大小姐醒了!” 众人均是一怔。 _ 宋宗祥大步跑进宗英闺房,惊喜得一下坐到床边扶住宋宗英的双肩:“妹子,你醒了,你可醒了!可急死哥了!” 刚刚醒来的宋宗英尚迷迷朦朦,听到大哥如此真切的呼唤,感动得立时流下泪来。 宋宗祥:“哭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穆雪薇惊喜地进了房:“宗英,呀,你真的醒了!嘿,看我的吉娃娃灵不灵?”她上前紧紧握住宋宗英的手,左手拿起枕边的吉娃娃笑着晃给她看,雪薇发自内心的喜悦感动着宋宗祥,他不由拿起另一个吉娃娃摇给妹子。 宋宗英终于有了笑容:“雪薇,谢谢你。” 缪世章:“大小姐,谭先生也来看你了。” 谭逸飞稍有忐忑地进房:“恭喜大小姐平安。哦,大小姐刚刚醒来,精力未济不宜多谈,就让雪薇陪大小姐说说话,在下改日再来探望。” 缪世章伸手一挡:“谭先生刚才口若悬河,现下怎么倒说不宜多谈了?是不是你答应大小姐的事没有办成,有些难为情吗?” 宋宗英幽幽道:“谭先生,那件事怎能怪你……” 谭逸飞心中一动,虽不动声色,但明显感到缪世章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随即目光一转道:“大小姐,此事的确应怪在下监管不严,既不知道沈老板栖身酒窖,更不知道她竟在我的酒窖中被不齿之徒下了迷药。” 缪世章万料不到谭逸飞如此反击,立时又惊又急。 谭逸飞接道:“更想不到居然连累了稚谦兄,大小姐,其实……” 宋宗祥打断道:“什么连累,那本就是个苟且负义的小人!” 宋宗英亦面露恨意:“是!是我看错了人,竟为这样的人要赔上性命,现下想来真是可笑。” 宋宗英态度迥变,谭逸飞不由有些惊讶:“大小姐……” 宋宗祥突然起身搭住谭逸飞和缪世章的肩,将他二人硬往外推,笑道:“还是谭先生心细,宗英刚醒过来,咱们不谈这些伤心事,就请穆小姐陪宗英聊些体己话,少时就在舍下便饭。” 谭逸飞和缪世章还想说些什么,已被宋宗祥推出了门。 _ 三人来到前厅,谭逸飞不由道:“大队长,这不干谭教习的事,且听在下一言……” 缪世章:“哼,你现在终于招了,要不是你幕后挑唆,你又怎知不干谭稚谦的事?” 宋宗祥一挥手:“都别说了!” 一时皆静。 宋宗祥皱眉来回走了两趟:“此事今后谁都不许再提!谭先生,这本是宋某家事,但感谢你相救宗英的大恩,就不拿你当外人了。我刚接到侯府喜讯,世伯已亲自备下厚礼重聘了。” 谭逸飞和缪世章均是一惊,只不过一个是惊讶,一个是惊喜。 缪世章:“这真是上吉之事,大队长,我这就吩咐下去,为大小姐准备嫁奁,不不,我,还是我亲自去办。” 宋宗祥心生感动:“世章,你的伤……” 缪世章欣喜地出了厅:“无妨无妨……” 谭逸飞忍不住劝道:“大队长,这事确实不干谭教习的事……” 宋宗祥一摆手:“我已经说了此事休提!”缓合了一下又道,“谭先生,我知道你和谭教习有同宗之情,咱们且不论门第之差,单是那天在酒窖里他躲避宗英的枪口,我就不耻这种苟活之人!况且宗英问他愿不愿为她殉情的时候,他竟然说不愿。” 谭逸飞不免诧异:“他说不愿? 宋宗祥怒道:“对,他亲口所说不愿!这么没担当的男人怎配得上宗英一片真情!” 谭逸飞还存有希望:“不会是,不会是纷乱之中大队长听错了吧?” 宋宗祥:“谭先生!我就和你说句掏心的话,侯宋两家联姻势在必成!如今日寇野心日重,设领之事只是投石问路,日后难保不引军来犯,咱九仙镇地处兵家关碍,我必须壮大山防以备战需,而侯府就是山防的屏障,为保九仙平安,必与侯府联姻。” 谭逸飞:“这岂不是委屈大小姐了吗?听她说,她和侯府少爷连面都未见过几次啊。” 宋宗祥笑笑:“哈哈,你们这些受了新学的人就只会嚷嚷自由恋爱,你看九仙镇祖祖辈辈哪一门亲事不是父母之命,侯府与我家乃是世交,世伯刚直严正,老夫人慈悲为怀,元钦刚刚赶走了日本人,也是年少有为,这样的人家怎么委屈得了宗英呢。” 谭逸飞默然。 宋宗祥拍拍他的肩:“我知道老弟心善,这样,这事就当翻过去啦,等谭教习伤好之后仍回学堂任教!” 谭逸飞只好道:“多谢大队长。” 小生子慌慌来报:“大队长,夫人请谭先生去绣园一趟,说是闹得不可开交了。” 谭逸飞急忙告辞,宋宗祥抱拳相送,只听缪世章在前院指挥的声音不断传来,他本想去看,却不由又走向宗英的窗边往里看去。 只见穆雪薇坐在宗英床边,正绘声绘色地讲着什么故事,宗英开心的不停地笑。宋宗祥不觉也露出了笑容,只觉得只要看到雪薇,他的心就总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和欣然。 _ 五柳镇街上买卖热闹,人来人往,不少商家正往墙上贴着“庆祝义军驱除倭奴”“同心同力,抵.制日货”。 报童扬着《国风报》满街喊着:“看报看报,省驻军大破日倭设领阴谋,看报看报,倭人田中抱头鼠蹿——” 一辆篷车行来,车帘后露出柴日双阴郁的双眼,满眼的标语、昂扬的人们、报童响亮的喊声一一映入眼帘,“呼”柴日双气得将帘子紧紧遮严。 回到福田升,柴日双气乎乎推门,账房跟在后面。 柴日双:“刚才门口我听见有人说‘作贼盗黄莲’,什么意思?” 账房:“这是本地的俏皮话,说的是自讨苦吃。” 柴日双:“那‘做梦见阎王’呢?” 账房:“鬼迷心窍啊……”忽地住口,“啊老板老板,小人胡说小人胡说的,您……” “砰”柴日双将转让合约重重拍在桌上,恨恨道:“此事决难罢休,去!给我起草一份讼词,我要去县商会告他们!”那把老式手枪“啪”的被拍在了合约之上,咬牙又道,“既然知道我是柴田一脉,便新账老账一起算!我柴田一郎一定要和你们斗到底!” 账房吓得不敢说话,只有不住地点头。 _ 琪飞绣坊内,绣女们又在围着梁嘉琪恳求。 芸姐:“夫人,这绣园就别搬了,这搬来搬去耽误工期不说,离这里也远了不少,姐妹们光是赶路便又耽误了不少功夫。” “是啊是啊,夫人,咱们别搬了吧。” 梁嘉琪:“可是我已经答应了表哥,谭先生也答应了,哦,这张就是他写的便笺。” 布庄掌柜:“夫人,大家伙都说这是掌柜的逼谭先生写的,这怎么能作数呢?” 梁嘉琪无法回答,正不知所措之时,只见谭逸飞进得门来:“各位,这的确是逸飞亲笔!” 众绣女:“谭先生……你为了对付姓柴的连酒坊都舍得砸,缪掌柜他不能这么对您。” 谭逸飞:“多谢各位为逸飞仗言,但君子言出必行。夫人,缪会长想让咱们把绣园搬到哪儿去呢?” 梁嘉琪赶忙道:“哦,他留了一张纸,说是已经安排好了。” 谭逸飞看了看:“夫人,大小姐已经醒了,您……” 梁嘉琪连日已被吵得头晕,忙匆匆出门而去:“宗英醒了?那我可得回去看看,这儿就麻烦谭先生了……” 众人急问:“谭先生,绣园真的要搬啊?” 布庄掌柜:“已和洋行签了合同了,这要搬了不是违约吗” 谭逸飞:“我们签的是布庄绣园一体经营,才拿到了洋行的代理,对吗?” 众人点头:“对啊。” 谭逸飞神秘一笑:“那咱们不妨一体搬迁好不好?然后再去商会作个更址登簿。” 众人讶然:“一体搬?” 布庄掌柜:“这么大的事,可得掌柜的点头才行啊。” 谭逸飞将字据放在案上:“他不是已经点头了吗?各位请再看看此笺。” 布庄掌柜念道:“本人同意将宗祥布庄后院之琪飞绣园迁于会长指定地址,此据为凭,谭逸飞。” 众人仍是不解。 谭逸飞拿起毛笔,在宗祥布庄的‘庄’字后轻轻点了一个顿号,笑道:“我来为大家重念一遍,本人同意将宗祥布庄……”故意一顿,“后院之琪飞绣园迁于会长指定地址,此据为凭。” 布庄掌柜的和芸姐先明白过来:“谭先生,你好聪明呀,莫非写字据的时候就想到了。” 众绣女也终于明白:“哦,这就是说……与布庄一同搬走,那太好了。” 谭逸飞:“这个法子虽不算磊落,但也无可指摘。各位,缪会长曾答应夫人,要是同意绣园迁址,就免去咱们三月租金,逸飞这就去和夫人商量,地址变了,各位路程就远了,这钱就加到各位的工钱之中略作补偿吧。” “多谢谭先生!” 谭逸飞笑道:“下午咱们就一同乔迁,这事会长和夫人还不知道,还请各位……” 谭逸飞露出少见的大男孩的顽皮,笑着作了个嘘声的动作,众人都禁了声,心领神会地不住点头。 _ 仙客来三日大宴,早布置得张灯结彩。 魏永更敲着锣大摇大摆地将一车酒仙拉进酒楼大堂,众酒客欢呼着,不待卸车,已抢着摆到了各个桌上。 大碗一字摆开,哗哗地倒满了酒,堂上立刻热闹了起来。 魏永更:“怎么样,我、我早说咱酒仙是干净的,决不能叫、叫小日本污了它。嘿!大家伙上眼瞧啊,咱、咱酒仙不是又回这仙客来了吗?” 众人:“是啊是啊。结巴,来,敬你一碗,今天真给咱爷们露脸,硬是敢挡小日本那棍子。来!” 魏永更一饮而尽:“那是!我、我魏大胆子怕过啥呀?谭老弟拿咱当兄弟,为兄弟老魏我可以两肋插刀,哎,听好了,可不是背后捅刀哦!” 众人均知在讽剌缪世章,哄笑道:“对对,来,再来一碗。” 大伙热情地将魏永更围在中间,酒工们兴冲冲地将酒仙摆到了柜上最醒目的位置。不断有镇民陆续而来,堂上热闹非凡,均赞扬着谭逸飞的事迹。 _ 月光如练,洒在宋宗英床头。 宋宗祥亲手给妹子喂药,宗英小抿了一口,皱眉,宗祥忙拿起吉娃娃逗她:“还象小时候一样怕苦啊,哦哦哦,羞羞羞。” 宋宗英赌气咽下,干脆一把拿过药碗,三两口全部喝光,兄妹俩对视着,禁不住哈哈哈笑起来。 宗祥将宗英搂在怀中,轻拍着她:“哥那天犯了驴脾气,打疼你了吧?哎,哥哪儿舍得打你啊,你怪哥吧。” 宋宗英:“我不怪,哥是为我好,是我不懂事儿。今天雪薇都给我讲透了,她说她爹离世之后,她突然就更懂得珍惜亲人了,更懂得珍惜眼下的时光了,她送我一句话,但拥有时请珍惜,勿失去时而惆怅,我觉得特别好,我会记一辈子!哥,咱爹娘都不在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不但要担着全镇子的安危,要担着咱宋家的家业,还要管教你这个不懂事的妹子。” 宋宗祥:“宗英……” 宋宗英仿佛一夕之间明白了许多事理,经历过生死确是不同:“哥无论做什么全是为了妹子好,雪薇让我一定要珍惜大哥,珍惜现在的日子。” 宋宗祥不觉间竟眼睛发潮,心中越发感激雪薇,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难道真是天上来的吗,他赞道:“雪薇真的很善解人意,她说的对,宗英,你就是哥的命根儿啊?哥希望你一辈子过得好,把你许给侯府也全是为了这啊。” 宋宗英眉心一蹙:“我听哥的……日本人的事雪薇都和我说了,妹子在九仙镇长这么大,也只能为大哥做这一件事了,可是我真舍不得离开哥啊。”突然一个闪念,”哥,要不你认雪薇做干妹子吧,我嫁走了,就让雪薇住我这屋,让她陪着你。” 宋宗祥心中一动,是喜悦的一动:“怎么,你这么喜欢雪薇吗?” “是啊是啊,她又漂亮又心好又有学问,我要不是嫁走了,真想和她一起当女教习。”宗英突然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极好的办法,她真怕自己远嫁后大哥会特别冷清,这么想着越发高兴起来:“我们聊得可开心啦,我真想天天和她在一起,” 宋宗祥脱口而出:“我也真想和她在一起。”说完突然住口,脸上难得的一红,发现自己竟说漏了口。 幸而纯真的宋宗英没有察觉,继续说着:“嘿,你知道吗哥,雪薇的棋下的可好啦……” _ 今日艳阳高照,缪世章心情极好,满街的为宋宗英采办,只见他坐着包车行来,吩咐着跟随的宋府家丁:“你们去布庄搬两匹红绸上车,再请芸姐速去府上给大小姐量嫁衣,你们几个和我去古玩店挑一套上等的嫁妆瓶。” 小生子:“是!舅老爷,您对大小姐真是没说的,这些事吩咐小的们来做就是,您却是事事都自己来。” 他当然得自己来,他向老爷发过誓的,要照顾他们兄妹一辈子,他早就盼望宗英能联姻如此良缘,缪世章笑着停在布庄门外,突然面色一变。 气派的宗祥布庄金漆招牌已然不见,大门紧闭,他急忙下车推门,诺大的铺柜空空如也,缪世章愣住,所有人均愣住。 (第二十五章结束,待续) 第二十六章 会长 《英雄煮酒》 第二十六章_会长 缪世章在布庄发怔的功夫,谭逸飞已来到九仙镇商会,一进门便被众掌柜围在中间,议论开来。 老掌柜:“怎么谭先生,你真的迁了绣园吗?” 谭逸飞含笑道:“正是,今天就是来给绣园做个更址登簿,在下好去报上再刊一则启示。” 老掌柜:“我们还商量着,想去劝世章收回成命呢。” 谭逸飞抱拳:“多谢各位前辈厚爱。逸飞何尝想多此一举,实在是不想和缪会长冲突过大啊。古有将相和保得赵国安宁,逸飞万不敢与先贤并论,但也知道九仙镇只有咱们商家齐心才能繁荣一方,才能抵御日商祸心啊。” 众人立生敬佩,纷纷赞扬,老掌柜道:“谭先生年纪轻轻,胸襟却如此浩然,令老朽佩服。” “谭先生可别再提什么缪会长了,他大概是自扪有愧,已请辞会长之职了。” “他辞的也真是时候,福田升刚把咱告了,这烫手山竽他倒丢得快!” 谭逸飞微感诧异:“怎么,福田升告了咱们吗?哦,失言失言,逸飞并非商会中人。” 老掌柜面色凝重:“谭先生说哪里话。先生的酒坊绣园声名远播,又怎么算得商会的外人呢,先生若愿意,老朽愿为先生做保,纵未满一年也可入会。” “是啊,我等也愿为谭先生做保,实际这陈年的商规早该改改了,干嘛非定死一年呢。” 一掌柜突发奇想:“谭先生,不如你来做代理会长吧,你的才智气势都能压得过柴日双,就代九仙商会去县上与福田升对簿如何?” 此言令众人皆是一怔,大部分人竟纷纷赞许起来。 谭逸飞亦出所料:“多谢这位大哥抬爱,只是,逸飞连商会都没入,更没资格如此一步青云了,大哥说笑了,说笑了。” 那掌柜立驳:“哎谭先生,英雄出少年,你舍命救助九仙镇谁不感念,还有你对抗福田升那几棍可是砸出咱九仙商号的骨气了!再说,缪会长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以德报怨的?这等襟怀实在缪会长之上,他既然能做会长,你怎么就不能?” 众人越发认为可行,并七嘴八舌讲起陈年旧事。原来宋老太爷一直任商会会长,被公认德高望众,宋谈祸事中,老太爷为说服谈老祖驱除柴田而心力交瘁,重病数年后仙逝,当时九仙镇已是商贾零落镇民四散,宋老太爷临终前,嘱咐当时甚为年轻的缪世章尽力恢复商号,恢复九仙繁华,并嘱老掌柜多多辅佐,就这样,缪世章坐上会长之位。他也确实尽心尽力,以谈家的仙客来为基点,招商引资,轻徭薄赋,十年来九仙商贸已复欣荣,但因宋府一门独大,世章在商会难免有些独断专行,一些绅商已有不满,只是宋府一直独担兵税,为商民减赋,众人也就没说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提议,谭逸飞有心挑战,但仍觉欠妥:“诸位,这事是酒坊引起来的,没想到牵累了咱们商会。县上对簿,逸飞肯定义不容辞,但绝不敢冒用会长尊职。” 众掌柜皆看着老掌柜,老掌柜沉吟着。 谭逸飞又道:“诸位,这事咱们只要把刘团总一同请去就好办了,一来转让合约是刘团总和郭老板签的,二来刘团总是团防总领,只需稍带些兄弟去,就能震慑住柴田一伙,他们哪还敢再对咱们拔枪抡棍的。” 当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句话说得众掌柜心生惊惧,柴日双手下钢棍齐飞的场面呈现眼前。 老掌柜:“话是不错,只是刘二豹早已闻风离镇了,老朽接到县商会传函就马上派人去请他来问话,团防回话说他去了龙府,不知何时回镇呢。” 众掌柜更是情急:“这火烧眉毛的时候他却溜个没影,又怎么可能带着人去护卫呢?” “正是正是,倭人本乃蛮夷,性极凶残,设领一事又没得逞,这要恼羞成怒起来……” 谭逸飞:“各位不必惊慌,逸飞会时时陪在会长身边,县上治安严防,柴田未必敢轻举妄动,他要真敢再行凶,在下定然会拼全力保护会长!” 此言既令全场更生敬佩又令众人越发胆颤心惊,会长之位仿佛越发刀光剑影了起来,甚或此去就有性命之忧一般。 “谭先生的义气我等敬佩之至,既然如此,何不暂代会长一职与之直接交涉,定能将柴田驳得哑口无言。” “正是,眼下商会之中,唯有谭先生对整件事最了解,就是临时选出其他会长,真正对簿的时候又怎么会比谭先生更能明辩原委呢?” “老掌柜,我等一至举荐谭先生为代理会长,请您老发话。” 谭逸飞:“老掌柜,逸飞商道尚浅,绝不能……”他话未说完,已被众人的推举声盖住。 老掌柜:“谭先生,既然众位掌柜一致保举,实乃众望所归,老朽也认为先生力胜此任。还请谭先生临危受命,莫再推辞吧。” “老掌柜已发话了,来,大家恭贺谭会长入座!” 一阵热烈掌声,谭逸飞在众人的热情褒扬中半推半就地被推上了会长的座位。 _ 一条偏僻的街巷突然热闹起来,远远的就听到“咣咣咣”的大锣声。 “宗祥布庄”的金漆招牌重新挂上,隔壁芸姐正指挥着将“琪飞绣园”的匾挂得和布庄平行,伙计和绣女们忙碌地收拾店面,匠人们在一旁忙着装修,大批镇民围着看热闹。 魏永更非常神气:“哎,各位街坊邻居们,往后谭老弟的绣园和、和大队长的布庄就搬到这儿了,大家互相知、知会一声,多给捧个场啊!” 钱老板:“那没的说!大队长和谭先生本来就是咱镇上最响亮的人物,对付小日本连着心,瞧,这店要搬也是连着心呀。” “是啊是啊”所有人既佩服又兴奋地叫着,忽听人群后传来沉沉一问:“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擅迁宋府布庄!” 一句话全场立时禁了声,众人望去,缪世章坐着包车而来,一眼就看到了宗祥布庄的招牌,神色不由一肃,众人均恭然地注视着缪世章下了包车,自觉地给他让出道来。 魏永更却不似以往尊重:“咋的缪爷,这不是您、您给谭老弟找的地方吗?咋摔了一跤就忘了呀?” 众人均低声哄笑,笑容中带着些许鄙视。 缪世章面色一沉:“我说的不是绣园,是宗祥布庄!” 布庄掌柜掏出那张字据递上前:“掌柜的您千万别动气,这字据不是您和谭先生约定的吗?大家伙可都是按这上面写的办呀。” 缪世章一把拿过字据:“这的确是我让谭逸飞亲笔所写,可我说的是……”他忽然怔住,宗祥布庄后的那一个顿号清晰地跳入目中,瞬间全然明白,他气恼地“唰”将字据一把攥在拳中,低低咬牙,“这是谭逸飞使诈!” 此时的中华民国在胡适、钱玄同等新学大师的推动下,北洋政府教育部于1920年2月2日发布训令《通令采用新式标点符号文》,从此标点符号便正式登上中国文学舞台。哎!这些新学分子的革命啊,令缪世章这种旧式孔学出身的文人极不适应,但既然政府已通行十载,标点便无可厚非。 魏永更:“哟,啥、啥诈不诈?老钱,没听说土地娘娘有喜啊?” 钱老板:“可不,也不知谁怀了个鬼胎!”大家闻之哄笑。 魏永更:“芸妹子,这两家店都有夫人的份,搬家的时候夫人咋说?” 芸姐:“夫人亲口示下的,全听谭先生吩咐。” 众绣女也均厌烦此前缪世章一意孤行吵着搬迁,此刻便异口同声回击道:“是啊是啊。” 缪世章一时竟无话可说。 魏永更“咣”敲了一下大锣:“哎哎哎,接、接着干接着干,谭先生说了,昨、昨晚搬家太忙没去仙客来和大家伙同喜,今晚肯定去,大家伙听见了吗?今天谭老弟肯定去!” 众人欢呼!谭逸飞谈笑间砸坊御倭,早已成为镇上年轻后生之榜样,而他的俊朗风雅也早不知令多少女孩脸红心跳,一听他晚间会去仙客来,人人奔走相告为一睹风采,还有谁再去理会缪世章。 缪世章沉郁地看着布庄的牌匾:“我没把你清出宋氏商号,倒让你动了宋氏的基业!” 忽见童铁匠大喜地跑过来:“嘿,大喜大喜,谭先生成了咱商会的会长啦!” 缪世章蓦然心惊,众人更是欢呼,魏永更已钻出人群迎上:“真事呀?小童,咋听着象是做梦呢?” 童铁匠:“真的真的,我路过商会亲耳听着的,真的!” “就说好人必有善报。” “恭喜谭先生双喜临门,今晚定要好好为谭先生庆贺……”众人的喜悦之情高涨。 缪世章万料不到一日之间谭逸飞已比肩而上,他请辞会长已然觉得愧对老太爷遗嘱,却竟让这个不清不楚的谭姓小子欺上了头!想到此怒气攻心只觉一阵眩晕,小生子赶忙将他扶坐在包车上,包车驰离街巷,后面传来魏永更“咣咣”的大锣响。 缪世章旧式文人,难免有愚忠之弊,如秦国大将蒙恬,又如太平天国的李秀成,尽忠死守,甚至慨慷赴义亦毫无戚容,却不知变通,心中永远就只有一个王上。放到缪世章身上也是如此,心中就只有宋家,这就疏离民众,远不如谭逸飞的民主风范。 _ 古雅宽敞的县总商会比镇上分会自然更为气派,“观政于商,议事而会”的横匾高悬壁上。 总会长坐于首位,左侧是谭逸飞和老掌柜,右侧是柴日双、郭老板和五柳商会一众,县商会其他人员坐在下首,记者们围在室外,潘凤云亦在其中。 气氛肃静中激流暗涌,柴日双恨恨地盯着谭逸飞,谭逸飞仍是淡淡地微笑着。 柴日双冷笑道:“真是想不到,谭先生摇身一变竟成了会长。难道九仙商会没有能人了吗?竟令一个资浅小儿混迹尊位?” 谭逸飞笑道:“拜柴老板所赐,本会其他前辈实在不屑于为这种浅显纷争浪费时间,就令在下这个资历最浅显的人前来应付一下。” “砰”柴日双将杯子蹲在桌上,四下环顾又硬生生压下火气。 总会长:“各位且静一静,今日就五柳镇商会柴日双、郭锡范与九仙镇商会合约纠纷一事进行公议,就先请双方各自说说自家的道理。” 柴日双:“好!谭会长,我先问你,刘二豹是否用本人手中地约入了酒仙的股?” 谭逸飞:“是。” 柴日双:“那为什么同样的地约我就入不得,不但入不得,还被视如废纸!” 谭逸飞不理,反请教总会长:“请问总会长,商会之间为互相借鉴协调商贸,各分会商规在其他商会都有存件,是这样吗?” 总会长:“正是。” 谭逸飞:“柴老板身为会长,有责任统阅所有分会的商规,又怎会不知道我九仙镇的铁律,决不与日商买卖!” 柴日双气:“你! 谭逸飞:“柴会长既心知肚明,却仍要借刘团总和郭老板之手打这张地约的主意,如此心机不知算不算明知故犯?” 总会长:“确实说不妥。” 柴日双:“总会长,地约是本人真金白银收购来的,总不能听他一面之词就一笔勾消吧?我福田升的商规想必谭会长也是熟读的,我要你五倍返还。” 谭逸飞笑道:“只怪柴会长运气不佳,您买的这张地约只有暂时使用权,却没有买卖的资格,地约是可以入股,用于买卖却一钱不值,我方何来返还?就好比前些日子想要强行设领的那帮倭寇一样,断了他的恶念难道还要赔其路费不成?” “砰”柴日双气得拍案而起! 谭逸飞却又故意慢悠悠地说:“哦,差点忘了告诉您,这张地约暂时使用的资格也已经被本商会终止了。” 柴日双气得脸都白了。 潘凤云在记者席大声道:“正所谓居心不正自食其果!”众记者均纷纷称是。 谭逸飞:“总会长,这就是此地原属地契,请您和各位前辈过目。” 众人仔细看去:“嗯,对对对,这落款的确是县地政的章,而地约之上只是九仙商会的印。” 谭逸飞:“如此就不言而喻,柴老板,我本来就说这场纷争太过简单,倒耽误了总会长和各位前辈的时间了,全都是在下的不是。逸飞正要去拜会县长大人,已经在聚德楼备下了酒仙宴,还请各位赏光。” 提到县长,众人顿时恭敬,总会长道:“哦,酒仙大名鼎鼎,连县长都闻之即醉,我等焉能不到啊?哈……哦对了,谭先生刚才和我提起平市尊仁,哎呀,这想法太难得了,我替各位酒业同仁谢谢先生了。” 谭逸飞:“不敢当不敢当,我该谢谢您才是啊,今天蒙县商会调解,我和福田升的纠纷提前终结,您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平市尊仁是逸飞本就应该做的,我来之前就已经吩咐下去,今后每天仅售二百坛。” 总会长大喜:“谭先生年轻有为,如此深明事理,确胜会长一职啊。” 镁光灯下,众人谈笑而出,竟完全忘了柴日双一众所在,柴日双已气得肩头颤抖。 _ 县商会传来捷报,谭逸飞再胜柴日双一役! 酒仙酒坊如过年一般热烈,“噼啪”鞭炮声震响,魏永更猛敲着大锣,穆雪薇见人就发《国风报》,众人簇拥着谭逸飞向他道贺,有外镇的酒商前来送匾“同心同德”。 魏永更:“哎!快来看啊,谭会长大战小日本,小日本偷、偷鸡不成蚀把米喽!” 谭逸飞:“哎,魏老哥可不能这么说,小弟乃是临时代理,不作数的。” 老掌柜:“哪里哪里,总会长都已经发话,谭先生确胜会长一职啊。” 外镇酒商:“谭会长通情达理,以二百坛为限不惜自身让利,也让我等在酒市上有了一席之地,实在令同行钦佩啊。” 谭逸飞:“过奖过奖,凡我同胞同仁本应志同道合,逸飞这么做是应该的。” 魏永更:“谭老弟,我、我这一高兴都忘了和你说,姚叔一听这事,伤立马好了大半,直、直说要亲自来呢,是我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住。” 镇上的人围了里外三层,雪薇不断欢呼,逸飞和她四目相对,两人均是开心之极。 _ 这等好消息全镇皆欢,琪飞绣园也热闹起来,芸姐和众绣女热烈地将谭逸飞和穆雪薇迎进来,魏永更跟在后面。 芸姐:“恭禧谭先生荣登会长。咱们没什么大礼,姐妹们给谭会长准备了两套长衫。” 众绣女:“谭先生您快试试合不合身,知道您喜欢青色的,一深一浅两套全是。” 谭逸飞笑着揖礼:“多谢多谢,各位手工精巧,没有不合适的。” 魏永更:“来,给我,我帮老弟收起来。” 芸姐:“穆小姐来得真巧,您订的衣裳刚做得,嘿,亏得您自己带来个衣样,这松松紧紧的款式咱们以前可从没见过。” 穆雪薇:“这个嘛,类似我留洋时候的运动服,过两天我们同学聚会去爬山穿的。” 早有绣女拉雪薇去里间试穿,芸姐悄悄把魏永更拉到一边:“哎,谭先生做了会长,你以后也得穿得更体面些,别给人家丢了面子。”偷偷从绣案底下递上一个布包悄声道,“也给你做了两身,拿着。” 原来两人本是街坊,但平日也不怎么说话,自从都进入谭逸飞麾下,便又熟络了起来,又是自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年纪也都不小,便渐渐生了情义。 魏永更惊喜道:“除、除了我娘,就、就你最心疼我了。” 芸姐:“去!哎,让你和谭先生说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谭先生可有中意的没?” 魏永更怔住。原来自酒仙开坊到名扬全县,便有大批乡绅富户欲招谭逸飞为乘龙快婿,但都被逸飞以立业为由一一婉拒,但他的魅力与生俱来,怎么架得住这些媒妁的热情不疲,她们见绣园均是女子,自觉好搭上话,便日日上门东家千金西家名媛的说得口若悬河,日子长了,芸姐便也上了心,众人只觉谭先生这么好的一个人自然得说成一门上好的亲事,才算是在九仙镇有了家了。这么一来,便精心选了多张女子的照片,连同家世一并托魏永更转交谭逸飞,谁知魏永更早忘在脑后。 芸姐瞪起杏眼:“怎么?忘到脑后去啦?就知道我的话上不了你的心,衣服还我!” 魏永更哪里舍得,忙拦住:“哎哎哎,瞧瞧瞧瞧,你的话哪、哪儿能忘呢?一早就给谭、谭老弟看了,就是吧,最近他里里外外的事多了去了,没、没顾上仔细选呢。” 芸姐想了想:“说的也是。哎?今儿赶巧谭先生来了,咱就让他在这儿选。” 魏永更一怔:“啊?” 芸姐:“啊什么啊?今儿不选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魏永更神色有些不安,又不能反口,只好说:“啊好好好,东西放在外面包车上了,我去拿我去拿……哎,谭老弟,咱那箱子的钥匙你带着没,我,我许是落在酒坊了。” 谭逸飞不解地刚回了句“钥匙?”就莫名其妙被魏永更拉出门去,一个精绣的袋子悄悄递到他手中,打开,里面七八张女子的照片。 谭逸飞不明所以地翻看:“这是什么?” 魏永更尴尬又焦急道:“是芸妹子前阵就、就叫我交你选的,我、我、哎、见了芸妹子你、你可别说穿了,就、就说你一早就看过了。” 谭逸飞尚未明白:“到底是什么呀?” 魏永更心神不宁,手忙脚乱将照片往绣包中一塞,一边将谭逸飞推进绣坊,一边只顾自己抛着心里话:“老弟你也知道,我、结巴我四十出头了,我、我不易啊,你、你记得千万别说穿了我……” 谭逸飞就这样手中拿着绣包,茫然地被魏永更推进来。 芸姐喜着招呼大家:“哎,来啦来啦!谭先生,可有中意的没?告诉我,我这就和人家说去。” 谭逸飞:“中意?” 芸姐疑惑地拿过绣袋,面色一沉:“结巴,当真给谭先生看过了?” 魏永更拼命使眼色:“看过了,一早就看过了。” 谭逸飞终于明白了,只好顺着他编:“是……看过了看过了,哦……”他从绣袋中取出照片一张张摆在案上,“黄雯婷、姚淑玲、陈琦芬、张慧敏……” 谭逸飞每摆一张,就将本是写在照片后面的名子一字不差地念出,芸姐这下相信了。 魏永更甚是佩服,不由擦了擦汗,刚松下一口气,就见谭逸飞横了他一眼。 绣女甲:“哦!这黄小姐我是知道的,是黄府三小姐,老爷太太最宠她了,人也漂亮。” 人群后忽然响起穆雪薇清脆的声音:“哟,真的个个都好漂亮啊,表哥,你几时看过的?” 穆雪薇试好新衣服从里间走出来,正好看到这些照片,逸飞顿觉不妙,只见雪薇天使般笑着,可只有他听出她乃是咬着银牙在质问。 芸姐:“穆小姐说的是,这里哪一个不是大户千金,要不哪儿敢给谭先生看呢。谭先生,其实早就有三姑六婆要给您说媒了,只是您家不在本地,说媒也没个说处。这不就托我们向先生递个话,谭先生,你不会怪芸姐我多事吧。” 谭逸飞:“不会不会……” 穆雪薇笑着上前,暗暗拧了谭逸飞一把,脸上却笑着和芸姐说:“怎么会怪芸姐姐呢,我们兄妹在镇上也没个亲戚,各位姐姐这么替表哥上心,表哥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芸姐哪听得出来,还只道自己做了件好事:“客气了客气了,来,穆小姐也帮着挑挑?” 穆雪薇:“好呀,我仔细看看啊。嗨,其实我表哥眼光也不太高,这姑娘的相貌吗,不能象雪薇这般平庸,身段吗?比雪薇窈窕些才好,学识嘛,留没留过洋倒不要紧,表哥在洋行生意越做越大,当表嫂的怎么也得能帮着招呼招呼洋人是不?情趣嘛……” 她每说一句,芸姐就心一跳,不由和魏永更面面相觑,谭逸飞想笑又不方便笑。 芸姐:“哎哟哟谁不知道雪薇妹子是天宫下凡的,到哪能再找一个出来?妹妹还小,不知道啥是过日子。” 魏永更:“是是是,过、过日子吧,就图个踏实。” 芸姐:“就是就是,多少公子少爷啊,成亲前哪个不是书画琴棋诗酒花的。” 魏永更:“成亲之后就全变啦。” 穆雪薇:“变成什么啦?” 魏永更:“柴、柴米油盐酱醋茶呀。” “哈哈哈,就是就是……” 穆雪薇笑道:“姐姐,过日子的事雪薇的确不知道,可我知道女子出嫁必得相夫教子呀,相夫嘛,自然得能辅佐表哥的事业,教子嘛,诗书不通又焉能教子成龙。众位姐姐,眼下是新时代啦,只围着柴米油盐那和家佣有什么区别呢?又怎么牵得住我表哥的心呢,您说是吧?芸姐姐您先收着这些,今后有更合适的还请姐姐们替表哥留心着,多谢啦。” 众人发呆中,穆雪薇已拉着谭逸飞出门而去。 _ 出得门来,雪薇便甩开手,自顾自招了一辆包车气乎乎走远,谭逸飞追在后面;“雪薇,你误会了……” 包车直到钱记茶馆方才停住,钱老板忙出门招呼:“哟!穆小姐,贵客啊……哟,谭老弟!” 穆雪薇环顾一下,客人众多,不便发作,噔噔上了楼上雅间。 谭逸飞随后追到:“雪薇……” 穆雪薇:“误会什么?分明是背着我看过的,不知这样的事都多少回啦!” 钱老板端上一托盘茶点:“慢用慢用。” 谭逸飞:“多谢钱大哥,还劳您亲自端过来。” 钱老板:“老弟如今是会长啦,真给咱九仙争气,这点小事算啥。”说着笑着下楼。 谭逸飞关上门,小声道:“我何曾看过,是魏老哥突然在门外掏给我的,实在莫名其妙。” 穆雪薇:“那怎么每个女孩的名子你都知道啊?哼!”将一小碗青豆“咚”地墩在桌上,“简直是碗里的豆子——粒粒(历历)在目。” 谭逸飞干脆将那碗青豆全扣在桌上:“其实是碗底子向上——空空如也。我的记性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就那么七八个人,看上一遍还记不住啊?” 穆雪薇小嘴一嘟:“哼!” 谭逸飞目光一转,突然神秘道:“嘿,我告诉你件事,你可别和外人说。这些照片是芸姐早托魏老哥拿给我看的,魏老哥早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和芸姐两相有意,又怎么敢惹芸姐生气啊,你没看他刚才拼命和我挤眉弄眼的,就是叫我千万别说漏啦。” 穆雪薇好奇起来:“哦?魏大哥和芸姐姐好啦?” 谭逸飞:“是啊,人家才是一对儿,你却在那生什么闲气。就你刚才那么一讲,保准再没人敢给我讲媒了。明乏暗褒,到哪儿再去找个你这样的仙子给我啊?” 雪薇掩口哈哈地乐,当真如美玉生辉,谭逸飞握住她手,两人款款深情。 _ 夜深人静,宋府一片寂寂。 一双手颤抖地点亮祠堂牌位前的白烛,映亮了缪世章苦痛愤然的面容:“宋氏恩祖在上,谈家子孙已重现九仙啦!世章无能,虽费尽心力但事与愿违,可叹大少爷天生仁义,非但不理世章的忠告反力助此人,使其羽翼渐丰。现在内外相悖,世章已感力不从心。”愤然道,“怎会如此!望列宗显灵助世章挫其锋锐,更望托梦给大少爷,让他快快识破此人机心,与世章同心除之!” _ 谭逸飞酒坊化险又荣任会长,心下轻松,便和雪薇到县上游玩几日,一来为杨汉鼎庆功,二来去医院接谭稚谦和沈凤梅。 潘凤云的报上刚为一家新开的酒吧做了广告,四人便相约来此,“哈哈哈”只听四只酒杯力碰,笑语欢声相闻。 谭逸飞:“杨兄这次真长咱中国人的志气!” 穆雪薇:“就是,凤云写得也特别精彩,杨大哥,你现在可是名动全省啦!” 杨汉鼎正色抱拳道:“正要多谢潘小姐妙笔生花。” 潘凤云:“此等壮举自当传扬,就象谭先生对付柴日双一样令人痛快!” 穆雪薇看到杨汉鼎始终正襟危坐,与周围轻松浪漫的气氛格格不入,便打趣道:“杨大哥,这是酒吧又不军训,你坐得那么端正干嘛呀?瞧你,笑也不笑一下,象庙里的关公似的。” “哈哈哈”大家大笑,杨汉鼎更不好意思:“这个,嗨,这一不穿军装我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还有雪薇你选的这地方,灯红酒绿的,嗯——坐不惯,坐不惯。” 大家才注意到,首次穿长衫的杨汉鼎是和平时不太一样,这么一看,杨汉鼎更紧张了。 谭逸飞:“哎哎哎,别笑我们杨长官啊。别笑了别笑了,哎,潘小姐不知道吧,杨兄不单能征善战,诗词歌赋那是张口就来。” 潘凤云终于止住笑:“哦?是嘛。” 谭逸飞:“没错,尤其是对对子。”拍了拍杨汉鼎的肩,“高手!” 穆雪薇起哄道:“哎对对对,凤云,来,出个上联。” 潘凤云扶了扶眼镜,看到窗外的圆月,指一指:“月圆。” 杨汉鼎还是很紧张,支唔了半天:“风扁。” 穆雪薇立即被逗笑:“哈哈哈哈……风怎么会是扁的呀?笑死我了杨大哥。” 谭逸飞却道:“哎,风无孔不入,不是扁的怎么能往门缝里钻啊。杨兄,对的好!” 杨汉鼎傻乎乎的问:“好啊?” 谭逸飞特别肯定地伸拇指:“好!” 杨汉鼎松了口气。 只听潘凤云又说:“我再拿我的名子出个联,凤鸣。” 杨汉鼎:“啊,那我用我的姓儿对,杨……杨,杨舞。” 穆雪薇又大笑:“羊舞?羊会跳舞吗,哈哈哈……杨大哥,你忘啦,在军校的时候我教你跳舞,你都快把我的脚给踩折了。” 谭逸飞:“哎哎哎,羊怎么不能跳舞啊,你们没听说过百兽齐舞吗,羊难道不在其中吗?” 穆雪薇:“就你会说。” 杨汉鼎又试探地问:“又对上啦?” 谭逸飞更肯定地使劲拍了杨汉鼎一下:“对上啦!干!” 杨汉鼎一饮而尽,终于放松下来:“我告诉大家一件好事,这次我结识的侯营长给我信了,他已经向侯司令举荐,我稍作休整之后就投侯府驻军去啦,这下终于对得起我这帮兄弟啦!” 谭逸飞非常高兴:“好!恭喜杨兄终于如愿,我敬大哥!” 穆雪薇和潘凤云一扫刚才的取笑,都被杨汉鼎的忠义所感,也举起杯:“恭喜恭喜!” 杨汉鼎:“老弟,你小子手脚够快,拉雪薇私自拜了天地,又坐上了九仙商会的宝座,双喜临门,大哥也敬兄弟一杯!” “哈哈哈”众人皆欢。 _ 作别杨汉鼎,两人第二天便去了县医院,得知沈凤梅早已自行出院不知去处,谭稚谦外伤已愈但仍虚弱,逸飞本意是等他痊愈后再踏实出院,但稚谦放心不下宗英,再三恳求逸飞速速带他回镇,逸飞怎能让本就伤心的他再见到宗英出嫁,忙一再推阻,雪薇却私下里力主稚谦回镇。谭逸飞讶异道“万万不可!你明知侯府就快要来迎亲了,他怎么受的了啊?”雪薇却无比正色道“正因为这样,可能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了!肝肠寸断!你能感受到吗?当初你没有一句话就走了,我就是这样的肝肠寸断!”这句话立时震动逸飞,便终于雇了包车和稚谦一块往九仙回程,雪薇不忍看这劳燕分飞,便逗留在凤云报社。 一路上谭逸飞小心地照顾着尚很虚弱的谭稚谦,稚谦颇为感动:“多谢逸飞兄。穆小姐不和咱们一同回去吗?” 谭逸飞:“她县上有好友,过几日我再接她回去。”转个话题道,“就是不知道沈老板怎么自己出院了,也没和咱们说一声。” 谭稚谦点头:“可能有什么急事。哎,我还没来得及和沈老板说清那件事呢……只怪稚谦太过愚笨,幸而逸飞兄睿智,要不是这样,我不但早已没命,更别提重回九仙镇了。” 谭逸飞:“兄弟之间何需如此见外?哦,这车子是不是太颠了,我叫车夫大哥赶慢点。” 谭稚谦:“不不不,我还说再快点呢。我恨不得现在就见到宗英,那天她问愿不愿意和她一块死,我答的什么她一句都没听清。回去之后我马上清清楚禁对她再说一遍,我不愿含污冤死,既使一死也必先洗刷清白。” 谭逸飞一惊:“怎么?稚谦兄是这么答的吗?‘我不愿’三字是这样的……” 谭稚谦十分坚定:“当然!既然两情相悦,我当然愿意为她付出生命!” 谭稚谦激动而憧憬地望着帘外的风景,谭逸飞却不觉为其忧心暗生,一时又不知如何去说清楚。 “咣咣咣”一阵锣鼓震天传来,谭逸飞不禁向窗外望去,怔住。 后面不远处一支队伍整齐走来,前排的士兵敲锣打鼓,后面整车的礼物披红挂彩,走在正中的正是意气风发一身喜气的侯元钦。 谭逸飞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看向谭稚谦,只见谭稚谦面色骤然惨白,眼神直直的一动不动。 谭逸飞急呼:“稚谦兄!” _ 宋府院中张灯结彩,鼓乐大震。 宋宗祥一身华服站在院中恭候着,大娣二娣好奇又开心的在他腿边转,周围站满家佣。 梁嘉琪一边整着衣服,一边匆匆走来:“侯兄弟是说到就到了,我寻思着怎么也还得过两天呢,瞧瞧我都来不及仔细打理打理呢。” 宋宗祥:“说的就是,熊二,看清楚了?” 熊二:“看得真真的,侯营长是多大的气派,那怎么可能瞧错呢?” 缪世章从后院匆匆走来:“孙妈,赶快给小姐收拾屋子,快!” 宋宗祥:“世章,多亏了你里里外外的忙,嗯,咱宋府的喜气全显出来了!” 缪世章笑道:“大小姐终身大事焉敢草率。”突然想到什么,对熊二低语,“再去看看……”熊二领命而去。 再看宋宗英闺房内,孙妈抱着三娣,嘴上忙着指挥丫环们收拾屋子,开窗燃香:“大小姐,谁想到姑爷来得这么快?可也是的,这迎娶美娇.娘,哪有不快的。哎,你们快着点,舅老爷特别吩咐的,快把姑爷送小姐那画挂上,挂得高高的。” 两个丫环忙着给宋宗英描妆戴环,忙忙叨叨的房中,只有宋宗英十分安静,尚未康复的身子显得有些慵恹,无惊无喜地坐着,任由丫环们给她擦脂抹粉,目中十分淡然,桌上的诗册映入眼帘,她随手拿起,心中忽掀波澜,那日和稚谦在此翻看的正是此诗,两人的情话尤在耳边: “昨天我看《长恨歌》有一句不懂?” “哪句?”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有什么难懂?……你,明知故问。” 宗英怔怔地回想着,手中诗册不知不觉正翻到《长恨歌》,镜旁压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绣巾,她拿到手中,上面是谭稚谦的字迹“无金玉以证山盟,唯真心可鉴日月!”宗英一把将绣巾揉攥在手心,一阵伤感浸来。 _ 篷车缓缓行着,“轱辘轱辘”单调地声音回响在夕阳中,谭逸飞怔怔的,略一掀帘,已远远看到了九仙镇的界坊,他不禁微皱双眉。 “啊”一声低呼,身边的谭稚谦突然醒来,谭逸飞忙道:“稚谦兄……” 谭稚谦突然惊慌坐起,猛地看了看外面,又回身揪住谭逸飞衣袖:“快!再快点!别让侯少爷抢了先去,我要带宗英走,我要带宗英走!” 谭逸飞使劲稳住谭稚谦:“稚谦兄,你冷静一下!”轻叹道,“造化弄人,稚谦兄只作浮生一梦吧……” 谭稚谦惊得呆住,怔怔地看着谭逸飞:“难道说,难道说你早知道了吗?”又连番急问,“你是不是早知道他要来迎亲了?” 谭逸飞迟疑片刻,轻叹道:“是,只是不知来的这般快……我本想等大小姐远嫁之后再接你回镇的,却禁不住你,你这么的归心似箭……我也体会过,两情相悦却被迫分开是多么令人绝望,多么令人肝肠寸断!”他目泛泪光,忙收回神思,“要是再不能见上一面,只怕真要遗恨终生了……稚谦兄,事已至此,还请放宽心些……” 谭稚谦喃喃道:“这心已经碎了,还怎么宽?”悲声大呼,“还怎么宽啊——” _ 宋府院墙上一长溜的红灯早早点燃,灯上的喜字随着火苗一亮一亮,朱漆大门贴着两个大红喜字,红绸喜旗飘扬在翠瓦朱檐。 缪世章冻得脸有些红了,仍是喜悦地恭身等侯。 七虎却热得满脸红,来回走着往街口看,突然喜得大叫:“来了!” 咣咣”的锣鼓震响,士兵威风地开道,侯元钦的队伍行走而来,镇民们站满了街边争相看着。 小生子:“侯营长到——” 就见宋府一派欢庆,气派的马车,名贵的彩礼运进府来,宋宗祥和梁嘉琪热情迎侯元钦进了前厅。 _ 黄昏的街头,一辆篷车狂奔,谭稚谦把着车门只一个劲说着:“快,快,再快!” 谭逸飞劝他不住,谭稚谦竟要去挤在车夫座上自己去驾马,被谭逸飞拼命拉住。 熊二在街边一眼就看到眼睛发直的谭稚谦,赶快打马往回返。 车夫一时心慌,车子歪歪扭扭地奔着,忽听马儿立起长嘶,篷车急停,谭稚谦猛地向后倒,幸被谭逸飞一把“啪”扳住门框,将谭稚谦扶稳。 车外已传来魏永更的斥声:“嘿,老周头,咋、咋赶的车,这马喝醉了不成?” 谭逸飞掀帘道:“魏老哥!” 魏永更不由乐了:“哟!谭老弟,不不不,谭会长,你咋回来这么快啊?我听说县上的大酒楼排队请你客啊,听说咱只出两百坛,都、都抢着订咱酒仙呢?呀,谭教习,哦,你接谭教习回来啦?凤姑娘呢?” 谭逸飞笑道:“看看,才几天不见,这一车的话都被您给说了,老哥这是……” 魏永更:“大队长喜宴,要、要我再送十坛过去呢!” 谭稚谦跳下车恨恨大叫:“喜宴?不,我一定要和宗英说清楚,他们还没有换帖,还没有……我,我一定要去带走宗英,宗英——” 谭逸飞一个没拦住,谭稚谦忽然蹿上了魏永更的马飞奔而去,他不熟练地骑着马,加上伤势未愈,马儿飞奔之时,他摇晃着几次几乎摔下马来,一个在小摊上吃面的人惊讶的看着他的背影,此人一身粗衣,头遮围巾,只露出一双秀目,正是沈凤梅,她见此景,在桌上放下几个大子,急急跟了过去。 _ 缪世章和七虎将侯元钦的队伍全部迎进,缪世章正要跟进府去,一阵马蹄,扭头看去,熊二打马而来:“掌柜的,您算得真准,谭教习回镇了!” 缪世章眉峰一挑,回房拿了一支卦签笑着进了前厅,只见佣人将彩礼一件件摆出,映得大厅更加喜瑞贵气。 宋宗祥:“宗祥代妹子谢过了!元钦,咱们两家世交,怎好如此破费。” 梁嘉琪:“哎,侯兄弟是世伯和老夫人嫡嫡的命根儿,这终身大事怎能不是府上的重中之重。呀!宗英真是命里修来的,过了门去,全府上下还不都把她当心肝疼着。” “哈哈哈”众人欢笑。 缪世章喜道:“各位各位,世章刚才仔细看了天象,此刻正是日盈月满相映同辉,乃上上吉,此时交换庚帖,百年之好必得圆满啊!” 宋宗祥大喜:“好!”又探寻着,“元钦一路辛苦,是不是太仓促了?” 侯元钦:“元钦久在军中,已习惯行事迅捷,既然缪兄说了这是难得的吉时,可以说是天作之美,元钦全凭兄嫂吩咐。” 梁嘉琪:“那还等什么?你们先去祠堂,我这就接宗英过去。” 侯元钦有些脸红,忙笑着掩示,宋宗祥哈哈一笑二人并肩走出。只见院中夕阳余辉未散,圆月已淡淡初升,竟真是日月同辉之美景,宋宗祥将侯元钦请到后院祠堂前,吩咐道:“快,点燃喜烛,摆案!”家人们忙碌起来。 _ 宋宗英正在闺房发呆,梁嘉琪笑着走进:“宗英,大喜大喜,元钦过府来了,哗!那聘礼多得咱厅里都摆不下,箱箱都是金贵之物,你可真有福气!” 宋宗英毫无喜色,也不说话。 梁嘉琦:“怎么了?身子还不见好?哟,瞧你这脸白的,没半点血色,你们是怎么饲候的?” 宋宗英:“嫂子,不怪他们,是我自己吃不下……” 梁嘉琦:“那咱们就快着点,你好赶快回来歇着。哎呀现在上妆也来不及了。快,前些天教你绣的那对鸳鸯呢?甭管好不好看的,只要是你亲手绣的就能做文定的回礼。” 宋宗英:“还没绣好呢,差着针呢。” 梁嘉琦:“没事没事,要紧是个心意,快拿来,宗祥正在祠堂准备着呢,这就换贴。” 宋宗英一惊:“这就换贴?” _ 谭稚谦急切地打马出现在街口,熊二熊三一见,立刻带人拦在府门。 行得近前,谭稚谦双眼直直地望着宋府门上的喜灯,急于下马却摔在了地上,他不顾疼痛,爬走来就向府门冲去,早被熊二拦住,熊三带一帮家丁将他围住。 熊二:“谭教习这是干什么?今晚府上大喜,任何客人不见!” 谭稚谦急急大叫:“让我进去,我要去找大小姐,让我进去!” 熊三粗声道:“谭教习请回!” 谭稚谦哪里能与熊三势均力敌,只急得拼力嘶叫:“宗英——” _ 宋宗英忽隐约听到府外传来“宗英——”声嘶力竭的大叫,她本如止水,此刻忽的心跳,蓦然起身跑出门去。 (第二十六章结束,待续) 第二十七章 遁影 《英雄煮酒》 第二十七章_遁影 宋宗英急急出门,却发现缪世章正定定地站在不远的月门处,深深注视着她。 宋宗英眉目一低,回身走回房中,梁嘉琪已把绣帕从绷子上拆下来,去了针,小心包在一方红绸中,不忘嘱咐家佣多照顾大小姐,方才出门。 _ 祠堂银烛大亮,宋宗祥跪在牌位前:“爹、娘、二娘在上,祖宗福佑,宗英终于得配良缘,此刻良辰吉时,在列祖列宗面前行纳征大礼。”说完起身,七虎端来红漆盘,上面是精美的龙凤帖,宋宗祥接过,恭敬放在案上。 要知民国的大户人家,婚俗甚重三书六礼。“三书”指聘书、礼书和迎书。“六礼”就是由求婚至完婚的整个过程,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现下宋府行的纳征之礼,为“六礼”中的第四礼,意思是男家纳吉往女家送聘礼,经此仪礼婚约完全成立,故双方均极为郑重。 就见梁嘉琪匆匆走来,歉然道:“宗英身子还没好我就没让她起来,这纳征原本女儿家就不便出头的。元钦,这是宗英亲手绣的鸳鸯,你也知道她难得一静的性子,这对鸳鸯可是一针一线绣了好久才成的,指头都扎了不知多少回。你好好收着,全是宗英对你的情意啊。” 侯元钦珍爱地接过:“是,多谢嫂子,元钦一定随身珍藏。” 宋宗祥:“吉时已到,元钦。” 只见侯元钦神情肃然,在神位前端跪立誓,宋宗祥和梁嘉琪听得十分感动,宗祥亲自端起案上漆盘,送到元钦身旁,元钦欣喜地拿过凤贴,嘉琪代为拿起龙贴,众人大喜,门外吉乐大奏,堂内堂外均是喜庆一片。 _ 再说谭稚谦不顾衣衫撕扯终于冲到宋府门前,又被熊三从后面抓住领子扔在了街上。 谭逸飞的包车赶到,一惊,奔上前扶起谭稚谦:“两位出手太重了吧,谭教习身子这么弱,怎么能这么对他?” 围观的镇民纷纷指责着,沈凤梅混在人群中静静看着,目中深深同情。 熊二熊三面露愧色,抱拳道:“谭先生,谭教习,我们兄弟鲁莽了!” 魏永更驾了酒车已行近,谭逸飞目中一转:“魏老哥,来得正好,咱们这就将酒仙送进去吧。” 魏永更答应一声,指挥卸酒坛,谭逸飞将谭稚谦拉在身旁,就要随送酒工进入府中,熊二熊三也不敢拦他,眼看就要跨入府门,忽然一人挡在面前,正是缪世章。 缪世章:“谭会长。府上此刻正在为大小姐行纳征大礼,吉辰之时暂行谢客,还请见谅。” 谭稚谦大惊,往门内扑:“纳征,不,不——” 缪世章:“谭会长如今已经是有身份的人了,自当礼恭毕至,不会让自己同宗如此失态吧!” 谭逸飞一时无话,唯使劲拉住谭稚谦,示意魏永更退后。 谭稚谦急喊:“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见宗英,让我见宗英一面!” 缪世章示意小生子带人将酒车拉进:“谭教习也算是深知廉耻,栖身九仙不知知恩图报,怎么反倒如此荒唐。”近前又再低斥,“缪某奉劝一句,众目睽睽,请给大小姐留几分颜面!” 一句话如当头一棒,令谭稚谦顿时呆住。四周早已围满看热闹之人,全看着疯了般的谭稚谦,沈凤梅忧慽满目。 缪世章冷笑一声,返身回府,宋府朱漆大门“吱吱”关合,谭稚谦一瞬间猛地挣开谭逸飞,飞扑向前,嘶吼:“宗英——”但漆门仍“砰”重重关上于他的面前,他一双手“啪”地拍到门上,缓缓顺门滑下,绝望悲呼一声,晕倒。 _ 房中的宋英宗再次听到这声嘶叫,泪水骤下,蓦然一阵心痛,这是包含着多少深情多少绝望的叫声啊!若不是生死之情稚谦怎会如此,但那日在酒窖他为何……难道,是纷乱中自己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稚谦与我永结同心,生死与共,他定不会负我!但此时……但此时……与侯府联姻乃是为了全镇平安,宋宗英二十年受大哥呵护,锦衣玉食,大哥在外流血奔杀,我却被保护得百依百顺,二十年呀!也仅能为大哥做这么一件事了……不能想他,不能再想他! 说是不想,又怎能断了相思,宗英躺在床上愁思纷扬,看着窗外,小生子、家佣们都遥远了起来…… _ 谭逸飞和魏永更将晕倒的谭稚谦扶到包车上,一行人远去。 人群中的沈凤梅怔怔地看着,凄然回想起她在侯府被梁嘉琪作践的遭遇,不禁心中大痛!你宋府怎么就如此残忍!为你们付出一生真情,却被你们随意践踏!将这一片真情一次又一次关在门外,关在门外……宋府院中突然喜乐大奏,拉回沈凤梅的沉思,她匆匆消失在杂乱的人群中。 只见府内一派忙碌,家佣穿梭,大厅中推杯换盏,饮酒声、碰杯声、行令声、祝贺声不绝于耳。 _ 仙客来酒楼一间雅间,却是冷冷清清。 醉醺醺的谭稚谦又端起一杯,一饮而尽,他再去拿桌上的酒壶,被谭逸飞一把夺走,谭稚谦抓空,再抓,谭逸飞仍闪开。 谭稚谦醉嚷道:“给我,给我!” 谭逸飞:“稚谦兄身子还没恢复,又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少来几杯吧。” 谭稚谦:“给我!这仙客来不是宋家的吗?宋家不是大开喜宴吗,你听听,你看看,外面人人都喝得她一杯喜酒,为何我却喝不得?” 谭逸飞:“只因稚谦兄喝的不是喜酒!” 谭稚谦一怔,“哗啦”将酒杯摔碎地上:“别管我!你一向那样帮我们,为何这次要拦着我?”眼睛已有些发红,“是不是你做了会长就也变得势利了,你走!不要你管!” 谭逸飞拿住酒壶就是不给:“逸飞从未改变,是大小姐变了!” 谭稚谦一惊:“什么,你说什么?宗英变心了?不,不——” 谭逸飞正色道:“不是变心了,是变得深明大义了,不象从前一样只沉醉于红尘小爱了!” 谭稚谦瞪着谭逸飞。 谭逸飞干脆一倾而出:“稚谦兄看报了吗,听说过倭寇设立领事馆的事了吗??” 谭稚谦:“不是被赶走了吗?” 谭逸飞:“那就不会卷土重来了吗?大队长为保九仙平安,一直倚仗侯府对山防的援助,目前日本野心日重,已有侵犯本省之实,为联手抵日,也图个门户相当,大队长才力促侯宋联姻。大小姐知道原委之后深明事理,默然应允。她是为九仙全镇而嫁,否则以她的烈性,何惧以命相拼!” “嗵”谭稚谦双眼发直重重坐回座位,呆住。一时只觉胸中惊涛翻涌,往日绵绵情意,私奔棒打鸳鸯,宗英的俏丽、纯情、炽烈突变成今日的大义、忘我、悲情,这,这,这……两人本是心心相印的鸳侣,如今却真的要生离死别,偏偏他又无力挽回,无能为力啊谭稚谦你好没用……想到此他不顾阻拦,猛地又抓起一壶一饮而尽,终于醉倒! 谭逸飞怔怔看着,他当年一笔绝情信后岂非也是如此!大醉三日生死迷茫……回过神摇头叹叹,扶着谭稚谦出了雅间,熊二熊三立刻上前,可见二人一直守在门外。 谭逸飞:“两位这是干嘛?” 熊二:“谭先生千万别见怪,是大队长吩咐让我们兄弟俩照顾好谭教习。” 谭逸飞的笑容中明显透出不信:“哦?我要送谭教习回学堂,两位是前锋还是压后?要不咱把魏老哥请来鸣锣开道?” 熊三很尴尬:“谭先生说笑了,我们怎么敢挡您的路,嗨!瞒也瞒不过您,实话说了吧,是掌柜的交待大小姐出阁前务必请谭教习安静。” 谭稚谦两眼冒火:“又是他,又是他!” 小二端着菜在前面引路,团防小队长带着一队团丁上楼:“哎,大小姐的喜宴,咱也凑凑份子。” 谭稚谦气得突然将小二手中菜盘一把掀到地上:“他害得我们还不够吗?” 团防小队长一怔,气得上前就要揪谭稚谦,被谭逸飞拦住:“哎哎哎,兄弟,稚谦兄醉了醉了,小二哥,麻烦再上一桌,算谭某请各位兄弟。” 小队长:“哪里哪里,哪敢劳谭先生破费。” 熊三:“我谅你也不敢,要不是你们缩头豹子办了蠢事,谭先生也不会让日本人害得差点毁了酒坊,你们还好意思吃谭先生的。” 熊二:“就是。你们团总八成是缺钱花了才卖地的吧,却卖出个汉奸当当,哈哈哈……” 小队长大怒:“谁是汉奸!谭先生,你可别听这帮人瞎说,说我们团总在外面躲小日本不敢回来,团总是去龙府拉货了,这次可是一水的捷克枪,明儿就到,看你们山防还能神气几天!” 熊二熊三还欲争辩,谭逸飞赶忙劝住:“两位看我的面子,大喜之日还请息怒,小二哥,请上菜。两位熊大哥,咱们这就送谭教习回去吧。” 小队长向谭逸飞抱拳,进了包间。 熊三干脆将醉得歪倒的谭稚谦一把背上,谭逸飞走在他们后面,眼睛转着,要知方才小队长所说正是一条重要消息,到得酒坊,他便秘密打电话给杨汉鼎,电话那头却说杨团长此刻不在营中。 _ 群山苍茫,密林深处正是杨汉鼎的营寨。 杨汉鼎正在林中度步,神情严肃地好象考虑什么大事,他手中拿的却是一本《楹联集萃》。 只听他喃喃道:“那天对的都是什么呀,驴唇不对马嘴的,这小子还说好,好什么好!” 正想着,就见张达王小顺快步跑来:“大哥!” 杨汉鼎赶快把书藏到身后,仍是威严状:“嗯,刘二豹那边怎么样?” 王小顺:“打听清楚了,刘二豹明天就回镇,而且……” 张达:“大哥,这回可是一水儿的捷克枪!” 杨汉鼎眼睛一下亮了:“哦?明天刘二豹一回镇就去找他买,兄弟们人手一支!现在国民军物资非常紧缺,所以咱们装备得越高级越好,这样侯司令就不需为咱们的军械费心了。” 王小顺:“是啊,大家伙谁不想要啊。可是我和张达问清楚了,这批枪刘二豹不卖。” 杨汉鼎:“不卖?怎么,他发现什么了?” 张达:“没有没有!这么回事,刘二豹和日本人害了谭先生一回,生怕在九仙镇被人骂死,就砸了家底买了这批枪给自己充门面。” 王小顺:“这可花了他全部积蓄,准备招兵买马和山防干的,团防的人说了,绝不卖。” 杨汉鼎:“哼,还绝不卖!我去给逸飞打个电话,这小子主意多……” 杨汉鼎走了几步,发现没人跟上来,不由停住,回头一看,张达和王小顺正愣愣地看着他藏在背后的那本《楹联集萃》。 杨汉鼎:“看什么?” 王小顺:“大哥,你在看这个啊?” 杨汉鼎“咳咳”清了清嗓子:“嗯,挺有意思的,怎么样,教教你俩?” 张达:“有意思什么呀,在村里听了多少遍了,私塾的先生天天摇头晃脑的念,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杨汉鼎睁大了眼:“你俩会念。” 王小顺:“这谁还不会上几句,哎大哥我给你念两句。家对国,武对文,九经对三史,四辅对三军……” 张达:“尧对舜,夏对殷,山中梁宰相,树下汉将军……” 杨汉鼎:“得得得,念得挺溜哈,我出个上联,月圆。” 张达不假思索:“花好。” 杨汉鼎顿了一下,又道:“凤鸣。” 王小顺脱口而出:“龙吟啊,太简单了。” 杨汉鼎呆住了,越发觉得那天自己特傻,不由暗暗咬牙,王小顺和张达正高兴,就见杨汉鼎突然神情一肃:“嘻嘻哈哈什么呀,正事不想,回去!” 王小顺和张达莫名其妙:“是!” 两人哪里知道,原来在讲武堂时,杨汉鼎和谈逸飞是雪薇最热烈的两个追求者,汉鼎勇武过人,逸飞雅智俊逸,偏是这个雅字让汉鼎甘拜下风,自知琴棋书画无一能取悦雪薇,便最终和逸飞由情敌变成挚交,两人在军校为一对无敌搭挡,与其他校友相较永远胜出。回想起军校时光,汉鼎不禁露出笑容,再一想,前日又是在这个雅字上被这小子作弄,在人家潘编辑面前出尽洋相,这小子真可恶……不过,逸飞有如此雅兴,想来他那件大事顺风顺水,遥祝老弟事业早成! 汉鼎便是如此胸怀,他志在山河,只待这批捷克枪到手,便投军侯府,想到即投明帅,不由精神抖擞! _ 星月朦朦,酒仙作坊门大开,酒工进进出出,仍在大干,蒸气弥漫,糟杂声震响。 一名粗衫人头上戴着工帽闪进院子,避开众人,向酒坊旁的办公室方向溜去。 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谭逸飞随口道:“请进!” 门轻轻被推开一条缝,沈凤梅身着粗衫闪了进来:“谭先生。” 谭逸飞讶然起身:“沈老板!快请坐快请坐。沈老板穿成这样我差点没认出来。” 沈凤梅:“只怪凤梅先前太过招摇,不得以才这种装扮,就盼着能早日查明身世,可是镇上人人都害怕提及那场大乱,这么多天,凤梅毫无所获。” 谭逸飞:“要不沈老板去钱记茶馆打听打听?那里面天天谈天说地,哦对了,童爷爷也常去,他老人家对陈年旧事记得不少,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沈凤梅:“说的是,本来今天就是要去,半路上看到谭教习在宋府门前……他……凤梅来找您就是为了这事。”讲到此心头一沉,片刻才道,“凤梅身份卑贱,纵得大队长许诺仍被弃如敝履,今天看到谭教习的遭遇和我如出一辙,这心里就更恨!宋府的主人是大队长和大小姐,却为什么自己的命都作不了主,都要顺了缪世章的毒计?不,凤梅不信,这命中的鸳鸯就真的都成不了吗?” 谭逸飞轻叹:“东飞伯劳西飞燕,我也不免为之感叹啊……” 沈凤梅肃然道:“既然如此,谭先生,凤梅斗胆,要成全谭教习,还请谭先生相助!” 谭逸飞很惊讶:“沈老板……沈老板忠肝义胆令人佩服!但是这件事……一来大队长想借这次联姻稳固山防的后援,二来,宋府护院林立闭门谢客,缪世章定然在后院增派人手,大小姐出嫁的日子就在眼前,仓促之间如何行事?” 沈凤梅:“先生果真心思敏锐。第一件凤梅来做,每二件却非先生莫属。” 谭逸飞奇道:“哦?既令大小姐远走又不至侯府震怒,沈老板如何妙解双关?” 沈凤梅神秘的低低一笑,纤手缓缓摘下酒工帽,谭逸飞不由一怔,随即一喜,喜悦中含着敬佩之情。 _ 前院喜乐声震,后院相对冷清,宋宗英的倩影映在窗上。 寒夜风中,缪世章对着假山旁的秋千发呆。 七虎:“二哥!二哥!” 缪世章回过神,忙站起:“哦,虎子?” 七虎拉他到僻静处:“熊二熊三听团防的人亲口说,刘二豹明天要拉捷克枪回镇!” 缪世章一惊:“哦,怪不得他出镇前取走了账上全款,怎么?想公然和山防对抗啊。” 七虎:“他敢!二哥,快想个招,绝不能让他进镇!” 缪世章:“大小姐正当嫁喜,这一时之间让我怎么想得出啊?” 七虎:“要我说,与其往后和他的捷克枪拼,倒不如直接去劫了他!” 缪世章心中一动:“刘二豹握有通谍,所购军火均要在县上造册,你去明抢,怎躲得过县上追察?就算你化装行事侥幸得手,又怎么掩盖山防平空多出二百支枪来?” 七虎挠头,急得来回走:“那咋办?这枪一到县上就不好下手了,就真眼睁睁看着刘二豹把团防做大啦?” 缪世章沉思:“不如……” 七虎眼睛一亮:“二哥!?” 缪世章:“这件事要办成,必需得大小姐应允提前出阁。” 二人又密语片刻,七虎点头。 _ 晨曦初映,芸姐便早早送来了四幅精细的吉服图样,梁嘉琪忙拿到宗英闺房,摆在桌上和小姑一同看。 芸姐:“夫人,这是从您画的样册里挑的,姐妹们一块挑了这四幅,给大小姐绣在吉服上了,算是我们的一份心意,不知大小姐可瞧得上吗?” 宋宗英点头:“那还用说,这么漂亮,又是嫂子亲手画的,芸姐,替我多谢各位姐姐啦。” 芸姐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夫人的样幅幅都好,我们还怕挑花了眼呢,这不,谭先生特意给题的诗,这四幅本不相干,他这一题可就成了一套啦,咱们也拿得出手。” 宋宗英这才仔细看,每幅样右上角均写有谭逸飞的笔迹“远山芙蓉染黛眉”“走马观花尽芳菲”“高山流水知音觅”“飞鸾翔凤喜迎归” 梁嘉琪:“哎哟哟,瞧瞧谭先生这文采,瞧这一笔好字,芸姐,回去一定得替我们多谢他呀。” 芸姐:“那是那是,谭先生说了,请大小姐从头看,好好的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和我说,姐妹们这就去改,可不能误了您出嫁呀。” 梁嘉琪:“嘿,要不说是谭先生呢,办事真是周全。宗英,那你就从头好好看,嫂子这就拿笔去,亲手给你改。”笑着出门而去。 宋宗英:“我哪懂绣花呀,还让我从头看,我能看出什么?”突然目光一闪,“从头看……” 谭逸飞每句诗的头一个字在宋宗英目中跳动“远、走、高、飞”!本来强打精神的心中骤然的惊喜涌上,不由砰砰跳了起来,她稳了稳心神道:“芸姐,谭先生还说什么了。” 芸姐:“哦,大小姐不问我险些给忘了,谭先生说已经知会了穆小姐,她明儿就从县上赶回来看你,到时候还要送大小姐一对金钗做贺礼呐。” 宋宗英心中一动:“到时候,金钗……”笑道,“哦,芸姐,我看着件件都特别漂亮,没什么可改动的,就请姐姐们快点照这个做起来吧,快去呀快去呀,谢谢大伙了。” 宋宗英不待梁嘉琪回来,快手快脚地把绣样叠好,装在袋中塞到芸姐手中。 芸姐笑道:“瞧大小姐急的,放心,吉服早做好了,大小姐既不用改,我们马上就送过来,我这就去。” 宋宗英:“好,好。” 送走芸姐,宋宗英关上门,背靠在门上闭目仔细回想着,“远走高飞”四个字跳跃在脑中,谭先生定然有什么妙法,宋宗英兴奋地偷笑了一声,心呯呯跳得更历害了。 _ 朝阳伴着朗朗笑声,谭逸飞率老掌柜和众位商号老板被小生子迎入客厅,宋宗祥和梁嘉琪匆匆从后院而来。 宋宗祥进门抱拳:“谭会长和诸位掌柜大驾,宋某失迎失迎。” 谭逸飞:“大小姐燕尔之喜,九仙商会特来恭贺,薄礼一份,望大队长笑纳。” 一箱重礼被家丁抬进,箱上一幅贺联“绣阁昔曾传跨凤,德门今喜近乘龙”。 梁嘉琪喜道:“谭先生好字!我代宗英谢各位的大礼。” 谭逸飞:“夫人见外了,大小姐的吉服已然做好,逸飞还交待,给夫人也同样做了一身,可谓姑嫂同喜。” 梁嘉琪喜道:“好好好,宗英刚看了先生的图样,只说快点穿上呢,没想到这么快就送来了。” 谭逸飞:“那好,夫人,咱们这就一起去吧。” 梁喜琪捧起新衣:“好好好。” 两人正笑着出厅,只见缪世章不知何时出现在厅门,微微冷笑:“此刻大小姐不便见外客,谭会长见谅。表妹,你先去吧。” 梁嘉琪施了一礼便走,谭逸飞送出几步,就见缪世章已先他几步走到前院与后院相通的月门处,看似徘徊,实是守在门边,斜目向谭逸飞看来,谭逸飞一怔,知道无法与宋宗英相见,便又走回厅中。 _ 梁嘉琪将新衣拿到宗英房中,不一时房中传来两人的笑声: “嫂子,你再试试这件。” “哎呀,我可是沾尽了宗英你的喜气了。” “嫂子,咱俩要一件一件都试。” “好好好……” “嫂子,瞧你穿上步子怎么就那么正呢,身段怎么就那么柔呢?哎呀,我打小就没人教过。这屋也走不开,干脆你到院子里好好教教我吧。” 宋宗英不由分说,将梁嘉琪挽到院中,梁嘉琪笑道:“好好好,也真是的,谁叫你小时候就当个小子养呢。” 宋宗英嗔笑道:“嫂子——” 缪世章在月门处听了片刻,一扭头,忽看到谭逸飞出厅后身影一闪不见,缪世章一凛忙追去,小生子拿着一个盒子正往后院走,刚想向缪世章见个礼,缪世章已走远。 小生子上前:“夫人,大小姐,这是谭先生叫我给大小姐送过来的,他说,穆小姐已经从县上往咱府里赶了,叫谭先生先替她送上贺礼,贺您的金玉良缘。” 梁嘉琪忙接过盒子:“哟!快看看快看看,雪薇是什么见识,送的礼定然不是凡品。” 匣中两只凤头金钗,一顶旒紞金冠,灿灿生辉!梁嘉琪惊赞一声,拿出来赶快给宋宗英插在发间:“太漂亮了,快戴上,等雪薇来了叫她看看,咱好好谢谢她。” 宋宗英看看金钗,又举起金冠,只见旒紞珠串长垂遮面,映得她眼中一亮,心头默念着芸姐晨时的传话:“到时候,金钗。金钗,到时候……”转念忙道,“小生子,去吩咐上壶好茶来。哎你们两个搀着夫人,嫂子,你快点教我呀,就绕着假山走上两圈,让我仔细学学。” 小生子出了后院,两个随身女佣扶着梁嘉琪往假山走,梁嘉琪认真教道:“看好了啊,《女论语》里早有训诫,凡为女子,先学立身,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 宋宗英:“嫂子,你懂得真多。” 梁嘉琪只顾认真地往前走:“那当然,打小家里就让熟读过的,你好好学着点。” 宋宗英答应着:“哎!” 眼见梁嘉琪转到假山后,宗英四下一看,拿着礼盒快步向前院走去。 _ 再说缪世章不错步地跟在谭逸飞后面,只见谭逸飞穿过游廊,绕了一大圈又绕回前院,在偏厅门前和侯元钦的亲兵寒喧了起来,他掏出几个厚厚红包递上:“几位兄弟都是侯少爷身边的吧,在下九仙商会谭逸飞,早听大队长说过,九仙镇要不是仰仗侯府神威,也不能这么平安,我们的买卖也不能这么稳当,来来来,一点意思,沾沾侯少爷的喜气,各位别嫌少,千万别嫌少啊,哈哈哈……” 只见亲兵们惊喜地收下:“谢先生的赏……” 宋宗祥和众掌柜闻声出了大厅:“谭先生太客气了。” 谭逸飞笑道:“商家讲究个和气生财,同喜同喜嘛!” “谭会长说得对啊,哈哈哈……” 谭逸飞:“哦,大队长您忙着,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各位,咱们就先回去吧。” “好好好,大队长,告辞告辞……” 宋宗祥抱拳:“多谢各位,宋某事忙,就不远送啦。” 直看到谭逸飞一行出了大门,缪世章仍疑心重重地沉思,不明白他何以在府上绕了那么大一圈。 _ 宋府门前“嗬!”一阵惊赞声。 魏永更举着一个华丽的马鞍,所有守门的兵丁都被吸引了来,只听魏永更炫耀道:“怎么样,谭先生特意从游老板那花大价钱买的,皇家的、王爷用的,配侯少爷这神龙马怎么样?” 众兵丁争先恐后地看:“哎哟妈呀,王爷用的,这可得好好过过眼。” “我说呢,就从来没见过这么金贵的鞍子。” 侯元钦的马配上了华丽的马鞍,更显神俊,众人围着争着看。 魏打更:“宝马雕鞍,懂吗?好马得配好鞍——” 众兵丁:“就是就是,瞧这马精神的。” 宋宗英掩面从府门旁迈过了门槛,只见一辆篷车行至她面前,车上伸出一只手来,宋宗英没半点儿犹豫握住那只手上了车,就这一瞬间的功夫,众兵丁谁都没有注意,只顾围着马看。 _ 虽然眼见谭逸飞一行出府远去,缪世章却还在不放心地琢磨,度步到月门,只听后院梁嘉琪叫道:“哎,宗英哪儿去了,宗英?” 缪世章一步跨进后院,只见梁嘉琪愣愣地站在那,家佣们这屋那屋地找。 缪世章怔在院中! 梁嘉琪还不明所以:“哎,表哥,看见宗英了吗?我这教她走步子呢,怎么一转眼就没影了?” 缪世章:“都谁来过?” 梁嘉琪:“就谭先生叫小生子来送雪薇给宗英的礼,没旁人了。” 缪世章紧张问:“什么礼?” 梁嘉琪:“两只凤钗,一顶金冠。” 缪世章:“凤钗?钗头凤!此乃暗示大小姐旧地重游。”他终于明白谭逸飞绕那一大圈是为了将自己绕进去,好叫他无法分神宗英逃府,不禁咬牙道,“谭逸飞!”又大叫,“生子,快去学堂让熊二熊三守好了,快去!” _ 九仙镇小学堂院门大开,一些镇民带着孩子进了院。 “听说谭教习回来了,不知道今天开不开课。” “难说,不过前几天穆小姐说已经请到新教习了,寒假过了还要开更多的课呢。” 熊二熊三骑马进院,下马一左一右守在教室门口,家长们感到阵势不对,纷纷退了出去。 熊三:“今儿不开课,都回去吧。” 熊三的大嗓门吓了众人一跳,再看看熊二熊三严肃的脸色,众人纷纷禁声匆匆离开。 谭稚谦茫然在教室徘徊,了无生趣,他怔怔地望着,黑板上仿佛出现了那天他写的《满江红》,宗英当时的话尤响耳边“你要是从军,我就做那随夫出征的梁红玉!”稚谦心中更痛。 敞开的教室门,冷清的校园,只有熊二熊三高壮的背影象黑塔一样把守在门口。 忽见小生子匆匆跑来:“不好了两位熊哥,大小姐不见了!” 熊二一惊:“怎么不见的?” 熊三:“去哪儿了?” 小生子:“我只听舅老爷说她要旧地重游。” 教室里的的谭稚谦听到后不由呆住,随即向门口轻声走来。 熊直急道:“哥你在这守着,我回府帮着找人。” 熊三打马远去,小生子呼哧带喘地跑在后面:“熊三哥,舅老爷说让你在这守好了……” 只听一声马嘶,熊二一回头,发现谭稚谦跑出院门,飞身上了熊二的马唰地跑远。 熊二大惊着追在后面:“回来!给我回来!” _ 九宫山山路寂然,四周古木森森,一辆篷车“轱辘轱辘”往上走。 谭稚谦一路飞驰,熊二这马也极神骏,一个时辰便到了山脚,略一仰望,看到山腰处的篷车,不由精神一振,扬鞭上山而去。 过得一时,山路上又响起蹄声,缪世章已匆匆带人奔来,已有兵丁相报:“掌柜的,谭教习上山去了,我们怕惊走了他,在这儿守着。” 缪世章点点头,一挥手,众人向山上冲去。 _ 半山腰一座清幽古庙,门前松柏连荫,静无一人。 匾额上“九仙城隍庙”五个字,两侧刻一副联“境由心造”“事在人为”。 这座城隍庙最早建在镇上,大乱之中被毁,只因谈老祖当年把镇碑设在山顶,宋老爷着道士占卜,说是在山腰处要设神庙以断恶魂,宋府便将庙重建于山腰,但毕竟山路重重,除了婚丧嫁娶求个吉祥,镇民平日也不常来,因此有些冷清。 谭稚谦骑马急驰到城隍庙门前,又急又累,满头是汗,他什么也顾不得,也不拴马,几步就跨进院去。 他直奔大殿,猛地推开大门,阳光骤然洒进来,照亮了殿中,也照亮了城隍像前的一人。 谭稚谦怔住,激动喜悦急速升腾,这人正是宋宗英!稚谦大步上前,宗英的泪水蓦地迸出,被谭稚谦一把搂入怀中! 半晌,稚谦哽咽道:“宗英,你让我想得好苦啊,要是相思害命,我就已经死了十回了。” 宗英哭着:“我也是我也是,就是换了庚帖我想的还是你,还是你呀——” 谭稚谦:“幸而老天能让咱们重聚,小生哥说了个旧地重游,城隍庙是咱们唯一一起来过的,我一下就想到这儿了。” 宋宗英:“嗯,还不算太笨。还有另一层你这个书呆子一准想不到……”摘下头上两只金钗,“你看。” 谭稚谦:“钗。钗头凤!逸飞兄是要用陆游唐婉故园重逢来点拨你吗?” 宋宗英:“有这层意思,最主要的他是要告诉我一拿到钗就立刻出府,今天他送吉服的时候题了一首藏头诗,是远走高飞四个字,那会儿我就做好了准备。钗送到的还真是时候,谭先生也不知使了什么招,院里的门口的把守全被他引了去,我这才混出来。” 谭稚谦:“逸飞兄真是聪明绝顶!哦,宗英我和你说,那天酒窖里我说的是,我不愿就这样死去,要死也要先还这一身清白,你听清了吗?听清了吗?你为了我荣华富贵全都可以不要,我又怎么会在惜这条命呢?” 宋宗英不住口道:“我明白,我明白,我不该那么疯狂,我该信你的,我不会看错人,不会!你看你看,城隍爷在看着我们呢。” 谭稚谦拉宋宗英跪下:“城隍老爷请为稚谦宗英做个见证,我二人今后必守此誓。在天愿做比翼鸟……” 宋宗英:“在地愿为连理枝。” 二人激动地双双叩首。 _ 缪世章一行奔到城隍庙前,家丁一指:“看,熊二哥的马。” 缪世章:“四人守住前后庙门,其他人跟我进去。” 进得院中,缪世章一挥手,家丁在院中四下搜索,他直奔正殿,一步步走上台阶。 _ 谭稚谦和宋宗英结拜后欣喜异常,不由又拥在一起,宗英突然有些警觉:“快,快带我走,府里肯定正到处找我呢。” 谭稚谦:“对,快走!” 门外脚步声轻响,窗上人影晃动,二人不由一惊。 “砰!”缪世章猛地推开殿门! (第二十七章结束,待续) 第二十八章 易嫁 《英雄煮酒》 第二十八章_易嫁 缪世章猛地推开殿门,只见殿中空荡寂静,只有一穿红嫁袄的女子背对殿门,端正地跪在城隍神像前。 三枝高香袅袅,“啩啩啩”竹签摇荡在签筒中的声音回响在静寂的殿中。 护院高兴地就要往里冲:“大小姐!找到大小姐了!” 缪世章一展双臂:“你们在外面侯着,四下搜寻谭教习。” 护院们答应一声,分头行动。 缪世章迈过高高的铜门槛,反手将殿门缓缓合上,阳光透过镂雕窗棱射入,殿中立时更显幽暗静宓。 崭新的红嫁袄上金线绣的凤凰在光线下闪着亮光,一丝不乱的盘发,两只金钗插在鬓间,旒紞金冠端正地戴在前额。 静静的背影,缓缓的脚步一步步接近她,缪世章走到女子身后,沉声道:“大小姐……” “啪”一支卦签从卦筒甩出。 缪世章俯身拾起,仔细看过后闪过一丝惊喜:“大小姐可是在问姻缘吗? 宋宗英一言不发,端正地跪着,殿中幽暗,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见她额上的旒紞珠串晃都不晃。 缪世章轻轻一叹:“我知道大小姐对这桩婚事并不十分甘愿,才到这里一求神明。大小姐和梅小姐一样,从小就对城隍爷极为敬仰的,我和大小姐念念这支签可以吗?” 宋宗英似是缓缓点了一下头,仍怔怔地敬视着城隍像。 缪世章:“三生夙缘缱绻来,九天阊阖庆今开。”笑道,“哎呀好签好签,恭禧大小姐天赐佳缘,今日出阁乃是上吉。” 宋宗英不喜不欢,这一动不动令缪世章笑意顿敛,心中忽然沉甸甸的,他沉吟片刻,道:“我知道大小姐已见过谭教习,对世章更是极为怨恨,世章又怎么能让大小姐大喜之日留此心结?也罢,今日世章就在神灵面前陈明心迹,今日不说怕是再无他日了!” 宋宗英略略惊讶中,缪世章已肃然“卟”地跪在她身边,表情决然道:“尊神在上,凡夫缪世章敬禀。世章祖父受宋氏明公一饭之恩,遂立誓服侍左右,日久情深,到世章已历三代。世章愚昧稚鲁,反蒙宋老爷恩惠,将宗梅大小姐赐婚给我,世章无以为报,唯有谨遵家训,倾毕生之力辅佐宋氏后裔,荣辱与共生死相随!” 宋宗英霍然暗惊,额前珠串“唰”地一抖,脑中忽然出现模糊的影子,将时光倒回了二十年前: _ “一座模糊的庙里,一只小手将三支燃着的清香小心地插入案上炉中,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在城隍爷前郑重跪下,一位忠厚的老人将怀抱的小女孩轻轻放在小男孩右侧的蒲团上,小女孩好奇地看着小男孩的跪姿,也学着跪了下来,老人和小男孩欣喜地看着她,就见小男孩转头肃然正对城隍爷念念有词,渐渐模糊……” _ 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小男孩与身侧的缪世章渐渐融合,宋宗英只觉头中一昏,身子一晃,赶快稳住心神。 只听缪世章继续肃然道:“未料风云不测,一场世仇之争令宗梅小姐失散无踪,世章祖父为保护小姐罹难而去,宋老爷怜缪氏护主有功,世章再蒙眷幸,得赐婚于宗英二小姐,自此视若奇珍,自襁褓至及笄百般呵护。”沉了片刻伤感道,“岂知造化弄人,世章形残貌陋,怎配得上宗英小姐丽质花容,故向大少爷了断这段姻缘,世章表面虽然平静,但实为断肠之痛!” 缪世章悲声渐起,一时说不下去,宋宗英身子微颤。 城隍像后的天幕垂幛不知是被风吹还是如何,也飘动了一动。 缪世章抬头仍极肃然:“时光荏苒,世章已全无杂念,唯有鼎力助宋府荣安。今日宗英小姐喜得良缘,又可助大少爷固镇九仙,世章为促成此事不免行事卑劣……”目露痛心之意,“令世人不耻,令大少爷疏离,令大小姐痛恨!但世章忠心澄澈,至死不改!唯愿大少爷英名永筑,唯愿大小姐如意安康,若能如愿,世章纵沉劫地狱也无怨无悔!” 缪世章神态诚诚,眉宇坚定,竟凛然生出一股气势,令宋宗英心中一动,纤手竟不觉轻轻扶住了缪世章的右臂,忽然两人都如触电一般,宋宗英忽的松开,腾地站起,转身平复了一下,向殿门走去。缪世章心起波澜,一怔,忙起身跟上,宋宗英两手扶门,正要开启,忽然一声轻响自城隍神像后传来。 缪世章眉心一挑,蓦然回身,就要向神像后探去,“啪”宋宗英反手一把将其拉住,缪世章顿住,怔怔地看着他袖子上的纤手,宋宗英未曾回身,只见她慢慢松手,从袖中掏出一块红绸,缓缓盖在了自己头上…… 缪世章一惊,随即一喜:“大小姐终于解开这个结了吗,自盖红绸是答应今日出阁了吗?” 宋宗英缓缓的深深的点头,沉了一瞬,猛然将殿门打开,阳光普射进来,洒在二人身上! 门外的护院见了盖着红盖头的宋宗英均是一惊,怔住:“大小姐?哦,掌柜的,都搜遍了,没发现谭教习。” 宋宗英突然伸出右手,缪世章怔了一下,忙紧张又恭敬地轻扶住纤手,引她走出殿外,终于没有回身…… _ 镇外官道上,一队车马浩浩而来,两车油封的大箱子,沉甸甸地辗路而行。 刘二豹神气地一马当先:“姓缪的蒙我,姓柴的也蒙我,我反倒成了过街鼠。哼,有这二百杆硬货,看九仙镇谁还敢小看了我!” 原来他和郭老板骗姚大叔之事惹了众怒,谭逸飞勇砸酒坊对抗柴田更令刘二豹成了众矢之的的小人,团防日日被人砸菜叶扔鸡蛋,维持营生的卖肉也无人问津,刘二豹躲了几日不敢出门,想想总不能如此下去,自己要是有山防那等军威还怕这帮草民!于是便咬牙取了全部积蓄,趁夜离镇直奔龙府,买了二百杆最威力的捷克枪,这下才觉腰杆又直了起来,耀武扬威的回程。 团丁:“团总,咱这两车还不把七虎子震了!要不,咱先回镇震震他们,再去县上登簿?” 刘二豹:“成!” 车队行至岔道,本应往县上的一条路去,刘二豹却带队往九仙镇方向行去,他哪里知道这岔路没走对,便是出岔的开端…… _ 缪世章扶着宋宗英缓缓出了庙门,均似从对方的手中感到了彼此强烈的心跳,世章努力收敛心神,扶着宗英走向篷车。 就见七虎到了门前,见此奇道:“二哥!哎,大小姐,你还没出阁盖个盖头干啥?” 宋宗英一言不发,静静进了篷车。 熊二:“有啥?大小姐本来行事就好个新鲜嘛,论胆子,这镇上哪一个女子能跟大小姐比。” 缪世章笑斥:“呵呵,这是谢城隍爷的吉签,大小姐在即刻还愿呢。” 七虎笑了一阵,突然向缪世章低语:“二哥,货到了!五个大箱封得严严实实。” 缪世章眉峰一挑:“好!”吩咐护院,“速向大队长和夫人回报,大小姐求得上上签,今天出阁正是良辰吉时,从速准备!” 护院们忙不迭地回去报喜领赏。 缪世章:“虎子,速回府向大队长和姑爷请示,官道鱼目混杂,为求万全,请姑爷拨一队人马随着你前去开道,侯府军威震慑加上咱山防的威名,新人此行一定会一路顺风!” 七虎早就等着这句话,高兴地上马飞奔:“好!大小姐,虎子给你开道去!” 缪世章笑看七虎远去,遂上马随篷车离开了城隍庙。 _ 城隍神像前的清香仍在燃。 殿外篷车声马蹄远去,殿中又复一片寂静。 突然,神像后的垂幛猛地动了一下,从后面传出“砰”的滑倒地上之声。 _ 宋府前厅一片不安,宋宗祥和梁嘉琪正在加急吩咐人到处去找宗英,直到护院急急来报说大小姐是去庙里求了上上签,舅老爷吩咐说今日出阁,两人这才转忧为喜,又是一片张罗。 侯元钦走进行礼:“大哥大嫂,元钦不胜酒力,现在才来给两位问安。宗英好些了吗?” 梁嘉琪忙道:“今天可好多了,刚才我还陪她试嫁妆呢,高兴着呢。” 侯元钦:“哦,那就好。我是怕这一路上宗英的身子受不住,正想和兄嫂商量,是不是等宗英康复了再过府?” 梁嘉琪:“候兄弟,你为宗英着想得太周到啦,可是啊,你不急有人急。宗祥,老太太特意给我打了电话了,让我劝劝你可别舍不得妹子,催她的大孙子赶快把孙媳妇接回去唱一出双加官呢,哈哈哈……” 宋宗祥:“哦。妹夫,什么是双加官啊?” 侯元钦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奶奶要送给她孙媳妇一份大礼,前些日子我平息设领之事略立军功,奶奶就和爹说新婚之日就宣布我荣升旅长的委任。”带着微微得意又道,“宗英过门就是旅长夫人了。” 宋宗祥大喜:“哦?这大好的事妹夫瞒得密不透风,一定要罚酒三杯。小生子,上酒,摆席!” 厅中一派喜悦。 _ 酒坊院外的大布告上挂着谭逸飞的亲笔承诺“即日起,酒仙每日出货二百坛”。 魏永更对着布告苦思:“二百坛说啥也不够啊,咋想的,放着白花花的洋钱不赚,这要是添上一笔,变三百坛多好。” 背后一个声音:“要是添上两笔,变五百坛,岂不更好?” 魏永更不住点头:“就是就是,中间添一竖,再来一折,五百坛,哈哈!”转身讶道,“谭、谭老弟!” 谭逸飞似笑非笑地站在魏永更身后。 魏永更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光我这么想,你看,每天有多少老板来和我要酒啊。” 正说着,又一批酒商们来了:“谭会长,我出三块钱一坛,酒仙你就多卖我十坛怎么样?” “我出四块” “五块” 魏永更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谭逸飞:“酒仙明码标价,逸飞怎能破了规矩,多谢各位老板捧场。” 酒商:“哎,谁不知道谭会长大度给同行让柜,可是你每天就出二百坛,还优先本镇一百坛。这,就这一百坛怎么够我们这些外镇客分啊?” 魏永更撺掇道:“谭老弟,看这些老哥多诚心实意,你就如了他们的意吧,也、也别叫人白跑一趟。” 谭逸飞为难片刻:“要不这样吧,窖里还有几百瓶窖藏,是给县长大人准备的,现在交货期还没到,就先让给各位如何?” “好啊好啊,多谢谭先生。” 谭逸飞:“就是,县长大人定的货,酒器全是上等青花,光这瓶子嘛就贵上两块。” 酒商们争抢着:“不成问题不成问题,只要有酒仙,啥价任凭谭先生定!” 魏永更早已等不及:“谭、谭老弟,那我就带老板们提货去吧。” 谭逸飞笑着应允。这便是他的移花接木之计,原来他早已发现日常的酒坛千篇一率,并不能满足上流达贵送礼的门面,便早已备好了高档的瓷瓶玉壶,酒仙自还是原酿,只是将一部分移装到这批金贵器物中,一下便身价陡升,很快在达官显贵中畅销起来,这就与销与平民的酒坛形成区分,酒仙率先实行了异档分销。 _ 六七个酒坊和酒肆的掌柜惶恐地站在桌前。 柴日双看着桌上的出货单,越看面色越沉,抬起头阴郁地环视众掌柜:“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出去看看看看!哪家字号过年不图个财源广进,你们却在给我交白账!我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众掌柜更加惊恐:“柴老板请息怒,实在是酒仙风头太盛,加上谭逸飞花招繁多,各大报纸电台都跟风吹捧,眼看已成了气侯了。 “正是正是,尤其值此年关,正是访亲奉礼的时候,上至龙府县衙,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以抢到酒仙和嫦娥桂为荣,酒肆里这价码都翻了好几番了,谁不抢着先卖他的货。” 柴日双:“胡说!他每天只出二百坛再俏手也有限,难道他身为会长居然敢自食其言?” “每日二百坛一坛不多,只是他另备有一批瓷瓶玉壶做酒器,瓶与壶都不是酒坛,所以不能算他食言,况且这瓶与壶比酒坛精美金贵了很多,一壶酒的价码已胜过寻常十坛,就这,仍是被达官富绅争抢一空啊。” “砰”柴日双气得咬牙:“狡猾!大大的狡猾!你们怎么就想不出,愚木之徒留之何用!” “柴老板开恩,酒仙之旺不只是我等力所不及,这远近镇里没有一家酒坊能比啊。”众人肯求声不绝于耳。 柴日双不屑地冷笑:“摇尾乞怜,支那狗!” 众掌柜蓦然变色,敢怒不敢言。 柴日双眯着眼睛又道:“怎么?你们以为你们是谁,等我大日本皇军踏遍,中国人,全是天皇陛下的臣犬!”斥道,“就是做狗也要做条好狗,怎么不去帮主子狠狠去咬谭逸飞,在这里求我有什么用?出去,都出去!” 众人脸色极差鱼贯而出,但谁也不敢吱声。 账房小心地问:“老板,现在领事馆的风还没过去,谭逸飞的名声又正旺,咱是不是等这风头过了再开工?快!中国人什么都是一阵风,来得快散得也快,您看……” 柴日双怒道:“胡说!福田升业下七家酒坊,难道要被一个谭逸飞逼得关门吗?” 柴日双:“可咱们现在产的越多损失就越大呀。” 柴日双气得拍着桌子,忽然一转念,嘿嘿嘿地狞笑了起来:“谭逸飞,你断我的去路,我就断你的源头!” 账房:“老板,您是要……” 柴日双:“去把所有酿酒用的粮食全都收上来,要秘密的,不要透出一点风声!” 账房鬼笑:“哦,老板高明,您是要让他做做这无米之炊。” “哈哈哈”两人鬼笑起来。 _ 唢呐劲响,锣鼓狂敲,宋府门前热闹非凡。 前面的家丁打着喜幛“凤翥龙翔”“花好月圆”,后面的抬着一箱箱嫁妆。最醒目的八抬花轿红幔绵簇,家佣们忙着往轿帘上挂香囊、喜结…… 镇上人围得里外三层,树上都爬满了好奇的孩子,小生子和家丁向众人洒着喜糖。 _ 院中家人站立两旁,宋宗祥在前前后后忙着。 偏厅中芸姐早已备了好几套吉服,伺候侯元钦更衣。 宋宗祥大喊:“世章呢?怎么没看见世章啊?吉时已到怎么能缺了他呀?” 梁嘉琪从后院急急出来:“宗祥,小点声。表哥让我把这件东西交给宗英,他……就不参礼了。”有些伤感道,“新郎本该是他,你又让他怎么去亲眼看着宗英上了别人的花轿啊?” 宋宗祥怔住,长叹:“是我考虑不周,谢夫人提醒。”忽转念道,“谭稚谦那边?” 梁嘉琪左右看看:“表哥说,宗英已经全想明白了,马上上轿就是作誓和谭教习了断。” 宋宗祥:“好妹子!” 小生子:“老爷,谭先生和魏老哥来了。” 谭逸飞进门一揖:“大队长!在下刚刚得知大小姐的花轿即刻起驾,本想等雪薇一同来贺喜,这匆忙之间也顾不得了,在下先到一步。” 宋宗祥:“宋某谢了!并非我宋府不知礼数,是宗英亲自去城隍庙求的签,及早出阁是上上吉,亲朋喜宴容我日后再补。 小生子:“老爷,谭先生送了十坛酒仙叫小的在门外分给大家伙,大家都抢着要喝大小姐一碗喜酒呢。” 宋宗祥:“多谢多谢。世章不在我又不擅应酬,还是谭先生想得周到。” 魏永更:“大队长,我结巴也讨、讨您点喜气,今天给您敲头锣!” 宋宗祥:“多谢多谢……” 孙妈急慌慌跑过来:“老姐夫人快去看看大小姐呀,到现在都不梳妆,还把喜娘都轰出来了,连我进去劝她都是闷在帐子里一声不吭。” 宋宗祥一急:“这……回来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谭逸飞轻叹:“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毕竟平生第一次远离家园,怎会不感慨万分呢?” 一句话说得众人顿时恍然,纷纷点头。 梁嘉琪:“对对,还说我是过来人呢,我出阁那天不也大哭了一场嘛,反倒不如谭先生善解人意。” 宋宗祥忙拉住谭逸飞:“谭先生你帮人帮到底,你对宗英有救命大恩,她绝不会将你拒之门外,你快替我劝劝她,她想什么要什么发脾气砸东西都由她,只求赶快描妆才是啊。” 不待谭逸飞回答,宋宗祥已迫不及待将他拉至后院。 _ 家佣们纷纷在宋宗英门外劝着,但屋中却无声无息。 孙妈:“都闪开,谭先生来了。”高声冲屋中叫,“大小姐,谭先生来看你了。” 谭逸飞朗声道:“大小姐,在下特来贺您鸾凤之喜。” 话音刚落,门栓“嗒”地开了,谭逸飞顿了一下,缓缓推开门。 众人提着心纷纷看去,只见宋宗英低着头,恭身向谭逸飞施礼,低声轻轻道:“谭先生快请进。” 谭逸飞:“这是逸飞亲手酿的嫦娥桂,特意为大小姐添加了蜂蜜燕窝,恭祝大小姐蜜意浓情,燕尔双飞。” 宋宗英似乎含羞一笑,始终低着头,额上珠串遮眼,看不真切,就见她接过礼匣,抬手示意谭逸飞请坐,家佣喜娘正想拥进去,却见宋宗英顺手将门关上了。 孙妈:“都给我站住!没看谭先生正劝大小姐呢吗?还想给轰出来是怎么的?” 宋宗祥松了一口气:“都在门外侯着,听谭先生出来怎么说,我告诉你们,今日万事都得遂大小姐的意,谁若让我这妹子不痛快,别怪我发火!”说着又握了握梁嘉琪的手,示意她在这里料理,便匆匆走向前院。 门外众人都焦急的往里面看着,宋宗英背对门坐着,两人均沉默了片刻。 谭逸飞沉声道:“大小姐已经都准备好了?” 宋宗英点点头。 谭逸飞:“但请放心,既然求得上上签,一定会有神明护佑,此行事必平安。” 此句讲得语气忽重,宋宗英一顿,怔了片刻,深深点头。 谭逸飞忽生伤感:“今日一别,再相见想必境易人非,逸飞送大小姐一曲。”说着起身,正要摸向腰间,一支箫已递到他的面前,谭逸飞一怔,宋宗英的手微微颤着,想必此刻心中亦极是波澜,他缓缓接过,轻轻置于唇边…… 梁嘉琪和孙妈等在屋外听不到任何动静,只听到前院乱糟糟的,不由心头更急。 忽然一曲《阳关三叠》从宗英房中飘出,凄清婉转,如梵乐般竟压过了院中的喧嚣,令众人忽的静了下来…… _ 大车轱辘行进,五只大箱沉重而醒目,刘二豹昂首当先。 团防小队长领着一队人打马过来:“恭禧团总!哦!这,这……这肯定把山防镇了!” 团丁们惊喜得吵吵起来。 刘二豹甚为得意:“当然!咱可是赌上全部家当了,看好了看好了,捷克枪!哼,这可是一步登天!我要让九仙镇知道今后谁才是老大!” 小队长:“嘿,不是您刘团总还是谁呀!”转念道,“团总,今天大小姐出嫁,咱是不是把箱子苫上点儿?” 刘二豹瞪大了眼睛:“苫上?我还嫌不够招摇呢!就明晃晃地摆着,让姓宋的看着,怎么着,不服?咱给他放几响给大小姐送送喜。” “哈哈哈……”众人肆意地笑着。 山坡上,刘二豹车队一行收入到一只望远镜中,又行了半个时辰,坡顶一只望远镜始终聚焦着车队。 只见车队兴致高昂地渐入山间官道,几只山鸟不时盘悬而过,突然一阵马蹄尘扬,刘二豹神色一凛,勒缰停住。 对面七虎领着人马拦在路中。 刘二豹:“七虎子,你想干嘛?” 七虎:“嗬,有阵子没见了,刘团总这是发了财回来了?” 刘二豹:“知道就好。告诉你,我团防从今以后就和山防平起平坐了,还不让开!” 七虎不屑地一笑:“今日大小姐大喜之日,不和你斗闲气,奉大队长之命为大小姐开道,闲杂人等一率让路,凶邪之物一率不得入目!” 刘二豹:“胡说!告诉你,老子现在有的是硬货,还以为你那是圣旨啊,老子不吃这套!走!光明正大地走,看谁敢拦!” 刘二豹硬要上前,只听“唰唰唰”一阵晃动,还未看清,一队士兵已举枪将车队瞄准:“今日省驻军侯府迎亲,所到之处一率肃静,凶邪之物一率肃清,敢有违令者,杀!” 军人特有的刚猛令刘二豹心惊,不知所措,小队长忙上前:“团总,这是侯府,咱还是别吃这眼前亏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刘二豹想了想:“不知是侯营长贵驾,在下冲撞了,在下九仙镇团总刘二豹,奉县长的批文从龙府运些枪火以备县上安防,既然撞上了,刘某就先避一避,只是这枪乃是要去县上登薄的,军爷就请高抬贵手吧?” 七虎:“兄弟们,都是同一个镇上的,请您给抬抬手,让他们避到坡后去,等侯营长的花桥过去,再让他们回镇成吗?” 士兵一挥手:“看七爷的面子,你们退到坡后去,要是让我们看见,仍是一枪!” 刘二豹一抱拳,带队上了坡。七虎冲着他们的背影一笑,一副等好戏的样子。 _ 梁嘉琪千恩万谢的送谭逸飞从后院出来,宋宗祥赶快迎上,急问道:“宗英怎么样了?” 梁嘉琪笑道:“谭先生真是好本事,几句话就套出来宗英的心事啦。那箫更是出神入化,一曲啊就把宗英心里的烦燥都给吹走啦。” 谭逸飞:“哪里哪里,夫人过奖了。” 梁嘉琪:“怪我怪我,刚才急着把老夫人许的大礼告诉了她,她就刻在心上了。” 宋宗祥:“哦,宗英到底要什么呀?” 梁嘉琪笑道:“这妆花吉服指定了全要姑爷家送来的才肯更衣呢,这不,我叫孙妈赶快全送了进去,宗英一样都不叫人碰,硬是要自己上妆,把喜娘都看呆了,什么时候见过这阵式?哎呀呀,咱妹子这性子真是随了你,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放心放心,已经上妆了。” 宋宗祥:“哈哈哈,这才是我宋宗祥的妹子,谭先生,多谢了! 谭逸飞:“哪里哪里,逸飞想借今天大吉之日,学大小姐去趟城隍庙,也求个吉签回来,顺便也去迎迎雪薇,眼见立春已过,我就求咱镇上五谷丰登,酒仙四海飘香。” 宋宗祥大喜,掏出一卷红纸银元塞给谭逸飞:“好!先生代我也求上一签,香火钱全算我的!” _ 谭逸飞出得宋府,便只身单骑奔赴城隍庙中,但他并非来求香火的,而是直奔后院。 只见四周静寂无人,点点翠竹间,正殿呈现眼前,谭逸飞走上高高的台阶,回首又仔细环顾一遍,才缓缓推门。 城隍神像前,一人端跪正前。 谭逸飞沉声道:“稚谦兄,都准备好了吗?” 那人回过身来,正是谭稚谦,谭稚谦点头,两人交手一握,似在行一件极为郑重之事。 _ 宋宗祥走入后院,大步走到宋宗英房门外:“宗英,吉时到了。” 房内无人应答,宋宗祥略一沉吟,轻推房门,只见红幔锦绣,镜上喜字相连,嫁瓶花团锦簇,喜气盈漫,宋宗英端正地坐在床上,红色的盖头遮面,霞帔合体,珠圆玉润。 宋宗祥蓦的看到妹子新娘的装扮,心中忽的一酸,一时竟定在了那里,怔怔地地看着她。 门内门外静静的,谁都不敢说话,众人均一眨不眨地瞧着这兄妹俩。 宋宗祥轻轻走上前,隔着宽袖握住妹子的手,兄妹俩均是一颤,宗祥柔声道:“宗英,哥送你上轿。” 宋宗英缓缓站起,只见宋宗祥俯下身去,宽厚的背膀呈现眼前,她怔了片刻,趴上宋宗祥的背上,忽然间,两人感到对方强烈地心跳。宗祥心中酸楚,不舍之情一览无余,终于他毅然直起身来,将宗英小心地背起,走出房中,梁嘉琪等忙跟在后面。 _ 院门外已是鼓乐喧天,魏永更的大锣更是一声响似一声,人们喝着酒,喜盈盈地看着,议论着宋府的气派,对新人的祝福,侯元钦已是吉服加身,早已恭立在轿边。 终于众人“哇——”一声惊呼,鞭炮大响,宋宗祥背着宋宗英走了出来,在迈出门槛的一瞬,他停了一停。 突然,一滴热泪滴落在他的颈中,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宋宗祥顿时虎目泛潮,眼前模糊起来,这脚步一时便再难向前迈出一步。 一条绣帕轻拭去宗祥眼中泪水,梁嘉琪劝慰道:“宗祥,女人总要经过这一场的,莫太伤怀了。这是大喜呀,大喜呀。” 宋宗祥勉强笑道:“正是正是。妹子,今天是你的大喜,哥倒象个女子似的竟掉了泪,是哥的不该。妹子,哥盼着你嫁个好人家,可这真的嫁了哥却迈不出这门去……哥舍不得你啊!” 宋宗祥终于大声将心中浓浓的手足之情道出,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泪生生忍住,他感到背上在不断地颤动,虽然宗英一言不发,但宋宗祥已知她也是万分伤感,低泣不止。 一双腿终于迈出府门,宗祥将宗英背上轿中,将她的吉服摆得端正,缓缓放下轿帘,郑重对侯元钦道:“妹夫,我这妹子打今天就交给你了。” 侯元钦:“大哥放心,既得明珠相赐,元钦必尽心呵护,相携终生。” 宋宗祥重重拍了拍侯元钦的肩:“好!” “咣”魏永更响亮的一锣,一片欢腾中,侯元钦披红上马,仪仗起驾! 喜幛彩伞,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营队在前,花轿在中,侯元钦昂首在花轿旁,几大车嫁妆后是骑马送亲的宋宗祥和家丁,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镇上的人均热热闹闹追在后面…… _ 东门嫁娶喧天,镇北却异常冷清,谭逸飞亲自驾着一辆篷车行至。 两个守门的团丁懒散地笑着上前:“哟,谭先生啊。” 谭逸飞停车笑道:“今天镇上大喜,兄弟们却还在这儿当值,真是辛苦。” 一句话说出团丁的不满:“可不是吗,谁不争着去看热闹,喜酒都不知喝了多少坛,偏咱们命苦。” 另一团丁:“小点声,今天团总回来,听见这话你一准挨骂。” 团丁:“团总得了二百支捷克枪回来,高兴还来不及哪有功夫骂我。再说了,你看看你看看,这四周围有几个人影,除了你和谭先生谁还能听了去?” 谭逸飞:“在下可不是长舌妇人。两位忠于职守,来来来,我敬两位,与大小姐同喜!”他反手一摸,从篷帘中摸出一小坛酒仙,双手奉上。 团丁大喜接过:“谢谭先生!” 另一团丁习惯性地去掀轿帘:“谭先生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还亲自驾车啊?” 眼看那手就要触到轿帘,一捆红纸银元塞到团丁手中,顺势将他的手拨远。 谭逸飞笑道:“差点忘了,刚才去大队长家贺喜,大队长给的红包,就与两位添点酒钱吧。不瞒两位,我表妹知道今天大小姐出阁,正往镇上赶呢,谭某急着去迎她,偏镇上的人都去看大小姐出嫁了,我只有借了周老哥的车子,自己作这车夫了。” 两个团丁既得了一坛美酒,又白白得了许多银元,早乐得眉开眼笑,根本不注意谭逸飞说什么,只不住口地道谢:“谭先生就是大方,难怪人人称先生是大善人。您有事要忙,不耽搁您了。” 谭逸飞道声“多谢!”扬手一鞭,篷车驰出镇北。 _ 刘二豹费力的牵马攀着陡坡,不住低声骂着,回头看去,士兵排成一字,枪枪对准他的背,刘二豹不由胆颤,不敢多说什么,只往坡上爬。 坡顶树后,露出熊二熊三的头,两人正密切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刘二豹。 好不容易将五辆大车停在陡坡峰上,沉重的箱子令车轮有些不稳。刘二豹和团丁一脸不满的向坡下瞪着,就见坡下士兵仍一动不动地举枪戒备,刘二豹“呸”了一声,下马重重靠在大车上,将本就不稳的车子又震得一晃。 坡涯处不知哪位砍柴人掉了些枯草,引得马儿向草堆伸去了头,蹄子也不由缓步挪去。 草堆中零散的一些不起眼的圆片,不远处的树后,熊二手中也握着几个圆片,他和另一株树后的熊三使了个眼色,二人向坡下望去,远远的,已渐渐听见了喧声,迎亲队伍影影绰绰地行近了…… _ 魏永更的锣声“咣咣”越来越近,打破了山间的寂静,锁呐声、鼓乐声、马蹄声、人喧声沸沸接踵而来,浩荡威风的迎亲队伍,后面跟着大帮看热闹的镇民。 七虎精神蓦然一震,向手下一挥手,手下将准备好的粗大红鞭炮高挑起来晃了两晃,“啪啪”火石打响,红鞭在山间惊天动地地回响起来。 _ 熊二熊三听到鞭声目中一亮,趁刘二豹和团丁都往坡下看的时候,扬起了手,将圆片使劲向马蹄方向扔了过去!圆片落地即炸得“啪啪”作响,原来是滑炮,马儿惊嘶,扬蹄乱跺,蹄下的圆片被踩中,连串地“啪啪啪啪”炸了起来,枯草上溅起火星,圆片的炸响声被淹没在坡下剧烈的鞭炮声中,刘二豹和团丁谁都没注意到,仍聚睛看着坡下的热闹。 熊二熊三飞身向密林中隐去。 马儿惊跺牵动大车,车轮随着在坡涯边晃动,终于倾翻涯边,车上的五只大箱“轰隆隆”全部掉下坡去!终于惊动了刘二豹回身来看,大惊,叫嚷着奔到涯边往下看,深深的山坡,哪里还有箱子的影子,团丁慌张围过来。 刘二豹大嚷:“全是饭桶,还不赶快下去找!” 众人小心翼翼,慌里慌张地下了陡坡。 _ 后坡下古木密林,杂草丛生,碎石满径。 一双深邃的眼睛在树后静静看着。 只听坡上一阵轰鸣,五只大箱从坡上滑下来! 缪世章从树后现身,他的身后密林中居然有五只一模一样的军用枪箱。 缪世章一挥手,十个兵丁急速上前将刘二豹的大箱搬进树林,只见缪世章用块湿布小心地捂在大箱上的封条处,片刻,封条边缘开始脱离,他小心地揭下来,贴到他身后藏着的大箱上……五只换完,又一挥手,兵丁将换好的五只大箱按滑下坡的样貌横七竖八的散放在坡底。 坡上已传来刘二豹的喝斥吵嚷声,兵丁拼力抬起偷换下的大箱随缪世章快步消失在密林…… 就见团丁连滚带爬终于下得坡来,刘二豹不住大叫:“快找快找,别说是丢了,就是磕了碰了,掉了一块皮都要了我的命呀!” 小队长:“团总,看!那呢,还有那、那,一二三四五,一箱都没少!” 刘二豹大喜:“愣着干啥,抬呀!” 团丁忙手忙脚乱上前将箱子抬到平坡处,刘二豹冲上前差点完全趴在箱子上,终于缓了口气,又赶快看看箱子是否磕坏了,箱子上满是划痕,却十分结实,一箱都没开口,封条完完整整。 刘二豹彻底松了口气,瘫靠到箱子旁:“哦老天保佑!”恨恨骂道,“山防就是我的克星,就见不得我走大运,没事今天出的什么嫁,害老子吓掉半条命去!” 小队长:“团总,好事多磨嘛,有了这批硬货咱再不矮他三分,咱一口气招上百八十个兄弟,做大了,赶明儿让七虎子给您牵鞍。” 刘二豹得意地大笑:“哈哈哈……说的好!走!咱回去给小的们亮亮眼!” 众人打起精神,费力抬起箱子沿坡下走去。 _ 七虎站在官道旁,看着迎亲仪仗气派地经过,宋宗祥马后镇民鼎沸。 熊二熊三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七虎后面的队伍中,向七虎暗暗伸了伸大姆指,七虎大喜! _ 谭逸飞驾着篷车出了镇北的小路,驰到大道上来,低声对帘内道:“稚谦兄,换车之后一定要远避风声,咱们联系的方法,还有在下略备的礼物都放在车里了,请一定带上。逸飞祝两位一路平安。” 车内,一双手拿起车中放着的箱子,缓缓打开,百元的银票和两瓶嫦娥桂下面,竟是两套精绣华丽的吉服,谭稚谦的声音从车内传出:“逸飞兄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谭逸飞心头沉甸甸的,眉峰蹙起,扬起一鞭,冬日暖阳照得轮起尘飞,蹄踏轮响之声中,车中似传来一声低低的嘤泣,随车驰渺然…… 直驰到一片僻静林中,谭逸飞停车等在路旁,眼前车马一辆辆行过,终于,一辆篷车行来,车帘上系着一块红丝帕。 谭逸飞眼前一亮,飞身冲到车前:“赶车大哥,请稍停一下。” 车子停住,车帘一掀,穆雪薇迫不及待地笑着跳到谭逸飞怀里:“是来接我的吗?” 谭逸飞笑道:“当然!等了好一阵了!”说着又走向车夫,掏出一卷银元递上:“这位大哥,林子里的客人要赶去省东,这钱够了吗?” 车夫哪里见过这么豪绰的买卖,直喜得眉开眼笑合不扰嘴,不住口的点头:“够够够,别说是省东,就是山东都足够了。” 谭逸飞:“这位客人体弱,还烦请大哥将车近前去接行吗?” 车夫满口答应:“那算个什么事,全听您的。” 穆雪薇等在一边,不明所以的看着车夫赶马入林,刚想走过去,就被谭逸飞反身拥到怀中,挡住了视线。 雪薇笑问:“说,为什么非要让我在帘子上系上红帕子呢?” 谭逸飞:“这样才好辨认啊?大小姐出嫁镇上封路,外来的车马一率禁入,只有我来迎我娘子喽。” 穆雪薇听了不由娇笑。 两辆篷车并驾停在林中,从车轮下可以看到一双脚先下得车来,接着,竟有另一双脚跟着也下了车! (第二十八章结束,待续) 第二十九章 替身 《英雄煮酒》 第二十九章_替身 明明是偷送谭稚谦的车上,竟有两双脚步匆匆上了另一篷车,不一会儿车夫扬鞭往回路驰去。 谭逸飞望着远去的篷车发呆,直到穆雪薇扯扯他的衣衫,只见雪薇突然凝视着他:“逸飞,你愿不愿意带着你的娘子远走高飞,到一个美丽安宁的地方,你继续酿你的酒仙,我开一间学堂,我们一定会很快乐的,真的。” 谭逸飞搂紧穆雪薇:“当然!等我完成九仙镇的事,我们就去找这个神仙乐园,永远过快乐的日子。” 穆雪薇认真道:“九仙镇这么多波折,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呢,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谭逸飞没有看出雪薇的认真,笑道:“好,现在就走。”他将雪薇扶上来时的篷车,扬鞭回镇。 _ 团丁你拥我挤地围在厅中,中心是五只大箱,刘二豹神气地坐在正中的箱子上炫耀着:“都给我睁大眼珠子看着,这是老子砸上一辈子的家当弄来的,宝贝,全是宝贝,让山防的人馋死!有了这,咱就是九仙镇的老大!” “好!”团丁欢呼着。 刘二豹命令:“开箱!” 小队长兴奋地一把扯开封条,熟练地三两下打开箱子,众人惊奇地向箱中聚焦,忽然小队长“啊”的一声惊叫,满满一箱的石块! 刘二豹怪叫一声,跳了起来:“再开!再开!” 小队长有些慌了,手忙脚乱地打开另四箱,“唰唰唰唰”全是石块! 刘二豹惊呆了,所有团丁都惊呆了! _ 仙客来酒楼的包间传出众人大笑声。 七虎给缪世章满上酒:“二哥,你咋就算得这么准呢,兄弟们,我这二哥就是活神仙,你们说是不是?” 兵丁们纷纷称是,争着给缪世章敬酒。 熊二:“掌柜的,你这神不知鬼不觉便劫了他个大满贯,到底咋弄的,说说快说说。” 缪世章:“各位过奖了。虎子选了坡涯最陡的地方引刘二豹上坡,熊二熊三早就在涯边散了草,那马行了一路哪有不饿的,肯定会去吃,就把这车子带到涯边了。” 熊三明白了:“哦,您让我们等到七哥在坡下放大鞭的时候把滑炮丢出去就是吓那马的是吗?” 缪世章:“正是。那个时候虎子的鞭炮声肯定能把刘二豹这些人全引去看大小姐的花轿,就会放松对马车的守护,那马一惊,车子哪有不翻的。” 七虎:“二哥二哥,真有你的,来,再来一杯,那头傻豹子只怕现在正没处哭去呢。” 一兵丁来报:“报告七爷,刘二豹带人出镇了。” 七虎有些诧异:“哦?他居然没去山防吵吵吗?这倒有些蹊跷。” 缪世章起身度到窗旁,见楼下街上几个团丁守在酒楼门口转悠,不由微微一笑:“这头豹子摔多了跟头也变得精了些,他这是去县上搬兵呢。” 熊二:“呀,这,这枪本是要去县上造册的,万一县长大人追查下来……” 缪世章淡淡一笑:“呵!他不去县上还好,这一去便是自撞南墙!” 山防密切注意团防动静,却几日未见刘二豹回镇,派去县上的兵丁回报,刘二豹找了聂探长报案,聂探长外出公干还未回县。缪世章暂将此事一放,正好接到宋宗祥电话,送亲已顺利到达侯府,世章放下心来,传令仙客来大宴,为大小姐庆婚! _ 魏永更一脸喜气敲开谭逸飞办公室的门:“走啊谭、谭老弟,仙客来今晚请酒,大小姐已到了侯府,正、正行大礼呢!” 谭逸飞一怔,笑道:“好好好,老哥先去,逸飞约了雪薇湖边赏梅,等她一下。” 魏永更哪懂得这些公子佳人的花前月下,自顾自出门而去。 谭逸飞警觉得看了看窗外,酒工们都在作坊大干,无人在办公室周围,他才拿起电话悄声打道:“杨兄!还顺利吗?” 话筒中传出杨汉鼎的声音:“多谢老弟妙计,刚和司令请示过,他今晚府中婚宴,我们明天出发,不日就到大营!你我后会有期了!” 谭逸飞心中一动:“这以快啊?也好……也好,以免夜长梦多。小弟不及相送,遥祝杨兄一路凯歌,早立军功!” 他怅然地挂上电话,怔了片刻,缓缓出门信步来到九宫湖边。 _ 九宫湖水浮着一层薄冰,将月光映得朦朦胧胧。 杨汉鼎昂扬投军,谭稚谦悄然回乡,沈凤梅神秘远走……他身边这些异乡友人一个个均离他远去,想到此,一曲《阳关三叠》再次吹响,逸飞凝神望月,眉宇间三分伤感,一曲收了尾间,仍袅袅地飘在晚风中…… 忽然背后一声娇笑,回头,惊喜看到几枝疏梅斜枝中,雪薇一身红绵斗蓬俏立,如同一位月下仙子。逸飞一阵动情,几步上前将雪薇搂在怀中,久久的,目中竟泛起泪光,喃喃道:“走了,都走了,本是异乡异客……雪薇,就只有你陪在我身边,雪薇……” 穆雪薇柔情盈绕全身,温柔地靠在谭逸飞胸前,月色湖光中,两人就这样依偎着,久久…… _ 侯府宅院灯火辉煌,宾客满坐,大红的喜灯挂满了围墙,前厅大开喜宴,侯司令和宋宗祥招持着客人,老夫人坐在首席,笑得乐开了花。 鼓乐喧天,庆贺声中,侯元钦手持红绸牵着新娘走进,众人更是欢呼雷动。两人在喜案前行了富贵礼,被推到花堂前,老夫人和侯司令早已正襟端坐,侯元钦和新娘恭敬叩首,宋宗祥在侧,既高兴又欣慰。 新人敬茶,老夫人笑着赐了大红包,侯司令则将一包东西放在侯元钦的茶盘上作为长辈的大礼,红布揭开,只见整整齐齐一套崭新旅长制服! 侯元钦大喜,宋宗祥大喜,亲朋好友们沸腾了…… _ “梅香欲待歌前落,兰气先过酒上春,拟就邻翁沽竹叶,摘菊泛酒爱芳新。” 湖边梅林中,一只小案上燃着明烛,将琉璃酒杯映得朦胧剔透,谭逸飞和穆雪薇正在谈笑对弈,逸飞边下边道:“袁宏道将佐酒谓之饮储,有五品之说,你看,现在我们有风、有花、有月、更有雪薇你这位美人,风花雪月,更在五品之上啊!”两人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穆雪薇又拿起一瓶:“这是纳萨尔送我的葡萄酒,要吟诗一首才准你尝。” 谭逸飞笑道:“西园晚霁浮嫩凉,开尊漫摘葡萄尝,满架高撑紫络索,一枝斜亸金琅珰。” 穆雪薇为他满上一盏:“苜蓿随天马,葡萄逐汉臣,汉武帝和匈奴争战数十载,虽丰疆御土却代价沉重,千百年后,硝烟已过,见证他的竟只有区区几颗葡萄,当真是年年战骨埋荒野,空见蒲桃入汉家。” 谭逸飞微微诧异:“一杯葡萄酒,怎么会突然这么感慨啊?” 穆雪薇:“逸飞,你要是武帝,会不会平心静欲,远离争斗,乐业安居。” 谭逸飞听出雪薇话中有话,他顿了一下,一子置盘:“天下大局如同这楸枰星阵,不论天子庶民,身处阵中均是身不由己。” 穆雪薇:“前仇旧恨,争战下去有什么意义?”这么说着,纤手就要抹乱棋局,被谭逸飞握住,两人对视,只听雪薇缓缓道:“我自来九仙镇,对谈老祖就时有耳闻,奇怪的是仿佛人人皆知却是人人禁谈。缪世章探听你的时候我就更怀疑了,直到宗英出嫁前终于将这段血仇全都告诉了我。” 谭逸飞一顿,不动声色静听下文。 穆雪薇:“自那场大火之后,两家的世仇终于平息,但九仙镇也已是伤痕累累人心惶惶,在侯府的援助下,宋家历时数年才平定了内忧外患,所以,为保九仙长久安宁,绝不能失了侯府的屏障。宗英是在倾诉她此番出嫁的深意,却让我意外解开了你的秘密。” 谭逸飞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穆雪薇:“我曾问过你改姓的事,你说是巧合,我就借这次在县上玩的机会暗访了你的家乡。” 谭逸飞笑道:“明察暗访,乃是娘子你的专长。” 穆雪薇却没半分笑意:“那场祸事发生在二十年前,你和养母正是二十年前定居乡里。你曾告诉过我,在纳娶前一晚,令尊遭遇灭门大祸,而谈老祖也是举家丧于火海。还有,谈家以酒仙闻名,你家尊遗训也是酿酒。这时我仍然不敢完全肯定,就在回来的路上试探地问你,愿不愿我和远走高飞,你却说仍要留在九仙,至此我终于明白……你就是谈老祖的后人,你来九仙镇是为找宋家复仇!” 这句话犀利锋锐,当真能刺穿人心!但谭逸飞学自讲武,处变不惊乃是帅才本质,以静制动更是他所擅长。 雪薇紧紧盯视于他,他却只是似是而非一句:“世事变幻,有时亲眼所见也并非事实。” 穆雪薇:“哼?我已查得清清楚楚,你休想抵赖。 谭逸飞一笑:“你可知大小姐芳龄几何?那场大火她难道亲眼见过?” 穆雪薇:“知道啊,她今年二十二,大乱那年她尚在襁褓……那么,她应该是未亲眼见过。” 谭逸飞:“嗯,你查得如此详细,可知养母带我回乡的时候我有多大年纪?” 穆雪薇:“这我当然查过了,就只六七岁!” 谭逸飞:“这就是了,二十年前我们要是避难回乡,我今年又岂止二十四岁呢?”从怀中掏出家书,“还有这封遗训,我要是早知道以后会开酒坊,又何苦考入讲武,立志投军报国!又怎会遇到娘子你。” 穆雪薇脸一红:“这么想的话倒是确实有好多解不开啊。”细看遗训,“咦,这锦锻好象在哪里见过的……我想起来了,是在谭教习的书房。那天他感叹和宗英无缘,就对着一本信笺感慨,其中一幅旧锻和这幅特别相似,我听他边看边轻轻吟着什么?” 谭逸飞:“术不与今同,肖名亦可宗。学虽精象数,妙亦发鸿蒙……” 穆雪薇:“哎!就是这首《赠谈命》!”忽转念道,“赠谈命?为什么你们俩有同样的旧锻?为什么他这诗中以谈字为题,为何你这遗训以酒为业……你们,难道……” 谭逸飞盯着雪薇,象是尚在犹豫该否说出,沉了一刻终于肃然道:“你猜得不错,真正的谈门遗脉乃是稚谦兄!” 穆雪薇掩口大惊! 谭逸飞目光遥远:“二十年前,宋家火焚酒坊,该着天不绝后,那天谈家少奶奶和奶娘带着小少爷回了娘家,惊闻大难之后,三人火速避到了奶娘的家乡,少奶奶一路颠簸,加上心中悲痛欲绝,自叹不久于人世,又恐怕小少爷被宋府追杀,就托奶娘把小少爷送到省东远房亲戚家抚养,一生隐姓埋名。” 穆雪薇:“对对,谭教习说过,他家就在省东。” 谭逸飞:“母子分离之时,少奶奶剪下衣衫,泣血一首《赠谈命》放在小少爷的襦衣之内,将少爷的大名改为稚谦,谦与迁徙的迁字同音,是感叹他稚龄即遭命运迁转之意。” 穆雪薇:“少奶奶当时一定是肝肠寸断。” 谭逸飞:“嗯,德财婶每回想起来也是伤心得不行。” 穆雪薇:“德财婶?” 谭逸飞:“我的养母,小少爷的奶娘。” 穆雪薇惊叫:“哦!” 谭逸飞:“小少爷被送走之后,少奶奶再也支撑不住,没几天就过世了……德财婶又回到镇上做她的零工,和我娘做了邻居。我娘过世之后,德财婶带我回了家,我经常陪她祭拜少夫人,有一次德财婶收拾少夫人遗物的时候,我看到一册配方,被包在这块遗训的锻子里,德财婶不识字,我就念给她听,她越听越伤心,哭了好大一阵,说这是少爷送给少奶奶收藏的。” 穆雪薇:“你说过配方是一个酒坊的命根儿,少奶奶和谈少爷一定非常恩爱。” 谭逸飞:“那是自然。少奶奶临终前深感夫君的家业断不能绝,就给儿子写下了遗训,但又希望谈家唯一的根脉今后能平安一世,一旦重拾家业肯定踏入血光。现在想想,当时少奶奶一定是极为两难。” 穆雪薇深有同感:“当然啦,要放在我身上我也难以决断。” 谭逸飞:“德财婶感叹谈家人丁惆零,感叹少夫人的苦心,就带我去庙里给小少爷捐了个替身,叫我从此改姓谈,替小少爷代行孝祭。” 穆雪薇:“原来如此。” 谭逸飞:“之后德财婶供我长大成人,供我求学讲武,两年前德财婶听说收养小少爷的亲戚家遭了天荒,全村人都四散逃难去了,小少爷也是那会儿失去了音讯。” 穆雪薇:“呀!那赶快找呀。” 谭逸飞:“找啦,一直在找啊,后来终于有了小少爷的下落,稚谦兄竟然在九仙镇做起了教习!这是少奶奶和德财婶一生最最害怕的事,德财婶从此一病不起,紧急托人带了信让我速归。” 穆雪薇掩口:“哦——所以你就失了约,咱们的文定之约啊。” 谭逸飞握住雪薇纤手,柔声问:“你怪我吧雪薇。” 穆雪薇温柔摇头:“不,人命关天,又是对你有养育大恩的婶子,我怎么会怪你,怎么会怪你啊?” 谭逸飞:“谢谢你雪薇。正是为报这养育大恩,我接下了配方和遗训,我要完成少奶奶和德财婶的遗愿,去九仙镇保护小少爷,还要让谈家酒业重见天日!” 穆雪薇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总是把缪世章的矛头引向自己,你是为了保护谭教习,你是故意让缪世章怀疑你。” 谭逸飞笑了:“我演得精不精彩,连娘子也给我列出四条证据呢。” 穆雪薇难为情道:“你笑我!是我错怪你了嘛。” 谭逸飞:“不,是我让你担心了。幸得上天庇佑,今天,我终于令稚谦兄永保平安,并且,有情人终成眷属。” 穆雪薇:“什么?” 谭逸飞神秘一笑…… _ 月泻清辉,省东荒村中依然残留着战乱的痕迹,断瓦残垣的零落村庄,寥寥几声犬吠。 一座僻静小院,干净简陋,门上挂了两盏红灯,窗上贴着红喜字,透出院中的几分喜气。 房中陈设简单,红烛摇曳,两床红绿喜被添了些许暖意。 一对男女向案前进香,身上所穿正是篷车中谭逸飞所送吉服,再看新郎,赫然正是谭稚谦! 拜过天地后,稚谦将新娘搀起,激动地将她搂到怀中!两人虽未说话,却均是心潮起伏,稚谦目中已满是喜泪,激动地颤抖着揭开新娘的盖头,新娘饱含喜悦的泪水抬起头来,竟是宋宗英! 谭稚谦深情一声:“娘子……” 宋宗英喜极而泣:“稚谦——” 稚谦紧紧将宗英搂入怀中,激动已极:“古语云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今日,今日,我们终于真真正正结为夫妻了!” 宗英深深地点头:“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_ 谭稚谦和宋宗英终成眷属,那么侯府迎娶的又是谁? 谭逸飞凝神看着棋局,透出不可捉摸的笑容:“这局棋终于到了见分晓的时刻。” “嗒!”一枚棋子置于局中! _ 明堂华烛,紫气香漫,华丽的洞房悄无人声,新娘静静地端坐喜帐,前院的欢笑声远远传来。 只听一阵脚步,大笑声响起,门外有人将新郎侯元钦推了进来,门被“啪”地反锁上。 众宾朋在门外笑道:“今天老夫人发话,就先放过新郎官,让他细细品味这洞房花烛夜吧。”一阵嘻笑声,脚步远去。 侯元钦醉眼朦胧,心情极好,笑着走到床前挨着新娘坐下,轻轻拉起新娘的手,新娘亦握住他手,元饮更是欣喜万分,用紫金秤杆轻挑下新娘的盖头,瞬时凤冠珠光闪耀,新娘含羞低眉,额上珠串晃动处,只见她妆容精致,艳光四射,娇美不可方物。 侯元钦本已醉了五分,此刻更觉惊艳,心头又醉了三分,不觉紧握住新娘的纤手。 新娘缓缓抬头,竟是沈凤梅! 只见她额前珠串轻晃,一颗红痣更显得艳丽娇柔。 侯元钦看得痴了,忽然他微微有些诧异,晃了晃眼睛,笑道:“夫人,看来是我有些醉了,你……我也说不出是哪里,你好象和从前有些不同?” 沈凤梅眉稍微微一挑,回想起当日扮成酒工模样,悄入谭逸飞洒坊与他秘议成全谭稚谦和宋宗英之事: _ ……谭逸飞当时问道“既令大小姐远走又不至侯府震怒,沈老板何能妙解双关?” 沈凤梅当时神秘地低低一笑,缓缓摘下酒工帽,只见他已将一头长发剪成和宋宗英同样的及肩短发,扎着同样的红色发结,再细看,她刻意将眉稍描得和宗英一样粗重些,嘴角用唇脂画出了棱角,如宗英一般英气,这般乍眼看去,竟几能乱真!凤梅从袖中又掏出一只眉笔,轻沾谭逸飞桌上的红印泥,往前额点了一下,一颗红痣就这样画龙点睛,令二人更加神似。 谭逸飞深深赞叹:“沈姑娘一代红伶,描妆之术真是高明,前些天我去看了大小姐,她病体未愈,削瘦了很多,这样一来,你们俩就更加酷似了。 沈凤梅:“哦,这样就更好行事了。” 谭逸飞:“姑娘的义气在下敬佩,只是,姑娘本是要寻亲的,这样一来,从此就远离故土了。” 沈凤梅轻叹落座,沉了一刻道:“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先生知道什么是万念俱灰吗?” 谭逸飞不由神色一肃,沈凤梅被勾起郁结已久的心事,瞬时目中满是凄苦:“班主常说我眼界高,是啊,一个戏子,不就是有钱人的玩物吗?还妄想着真情实意?还妄想着登堂入室吗?呵呵……” 谭逸飞:“姑娘万不可如此自轻自贱。” 沈凤梅感激道:“只有先生还把我当人看。可恨啊,凤梅一颗心全掏出来给了他却被人这么万般践踏,真情是什么?凤梅不懂,凤梅不配!” 谭逸飞:“沈姑娘!” 沈凤梅泪水不觉落下,哽咽道:“眼下谁不知道沈家班出了只蛇妖,戏是唱不了了,想回来寻亲,梁嘉琪也容不下我,我每天这么遮遮掩掩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谭先生,这就是万念俱灰!被宋宗祥赶出镇的那一刻,我就是万念俱灰啊——” 谭逸飞忙递上巾帕劝道:“不,快别这么说,事情过一阵就会好的。” 沈凤梅摇头:“先生不懂,凤梅心已死过,眼下什么盼头都没有了。既然死过,何不以贱躯积点善事,我既与大小姐七分相像,不如就成全她吧。至于侯府,凤梅早已情灭,是谁都无所谓了,离开这里,去个没人知道我的地方,平平静静了此一生也未尝不是一条生路。哎,宿运无常,各安天命吧。”…… _ 就这样,沈凤梅用平生绝技成全了那一对有情人,回想到此,她低眉一笑,更加迷人:“自然不同,说来可笑,上回我见你来了,心里高兴啊,就在房里多喝了两杯,后来咱俩在九宫山跑马的时候被冷风激着了,可是好久都下不了床呢,安大夫说我中了邪风,病得都脱了形了。” 侯元钦立时心疼:“全是元钦的不是,要不是我……” 沈凤梅纤手轻扬,打断侯元钦的话,手上一阵幽香令本已七分醉意的侯元钦更加神迷,只听她柔声道:“要不是遇到相公,今日怎能成就百年之好。宗英终身难忘,所以自描容妆……”故意笑道,“是这胭脂太红了吗?是这眉线太浓了?是这颗痣…… 侯元钦已忍不住轻吻沈凤梅面颊,痴痴道:“是夫人更美了…… 沈凤梅倒了一杯酒递上,娇嗔道:“谢相公,若非如此,宗英还以为相公以貌取人,见宗英憔悴不少,就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呢。” 侯元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夫人可是冤枉在下了,我怎会如此浅薄?之前谨遵礼教,哪敢直面夫人,更谈不上仔细端赏了,今日细看,夫人真是好美。” 沈凤梅轻捻玉指:“也难怪,细数下来,你我一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单独相处更是屈指可数,嗯——府中马场,九宫山,你我之交竟然都在马上,连相公送我的画也是这样……”再递上一杯酒软语道,“素手红缰当翘楚,桃花玉马飞蛾眉,相公好才情!哎呀,到现在我都觉得在梦里一样,怎么就做了侯府少夫人了?” 侯元钦本就与宋宗英见面不多,且不是黑夜便是远观,又隔了这许久日子,对宗英的相貌便只停留在他所作画像,而今听沈凤梅回忆往事,心中疑云早已烟消云散,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只觉眼中一花,眼前的沈凤梅越发娇艳。 侯元钦更加醉意朦朦:“只因我对夫人一见钟情,是我们本就缘定三生。” 沈凤梅端起小案上的交杯酒,温柔递上:“宗英也是这么想的,相公,我们共饮交杯,从此相亲相爱,永结同心。” 侯元钦:“夫人豪爽一丝未变,请!” 两杯花雕在红烛下闪光,双臂相交,四目相对,两人同时饮下。 _ 新人在洞房卿卿我我,院中却是一派锣鼓声震,亲朋好友把酒言欢,笑语阵阵。 厅中大桌,双方的嫡亲围坐一堂,不断向老夫人和侯司令敬酒祝贺。 一个婀娜花旦在主桌对面唱着:“昔日梁鸿配孟光,今朝仙女会襄王……” 宋宗祥喝着酒,直直地看着花旦,四处喜灯流光溢彩,他渐感醉眼朦胧,花旦幻化成沈凤梅在台上的翩翩姿彩。周围宾客喧腾,他却忽生一阵伤感,拿起酒壶仰天饮尽。 _ 墙上挂着谭稚谦亲手写的喜联“交柯树并茂,合卺筵同开”。 两瓶嫦娥桂交臂而饮,谭稚谦和宋宗英深情地凝视着对方,两人脸红红的,极是兴奋喜悦。 谭稚谦:“荒村陋舍,委屈娘子了。” 宋宗英:“不许你这么说!咱俩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哪儿来的委屈呀!我只有高兴高兴高兴——” 稚谦感动地将宗英搂入怀中:“是,这一天我可是日思夜盼,终于如愿了,现在都好象在梦里一样呢!宗英,这几天咱们赶路赶得太匆忙,我还没来得及细问,你是怎么和沈老板偷梁换柱的?” 宋宗英兴奋地笑:“谭先生和沈姐姐早有准备,他给我送来的吉服早藏着机关呢,我不论挑中哪身,沈姐姐都有同样的一套。那日他让魏大哥用马鞍引开门口家丁,我便趁机混了出去,沈姐姐早雇了篷车在府外侯着,见我出来,便一把把我拽上了车,当时我着实吃了一惊!沈姐姐和我穿着一模一样的鸾凤红袄,盘着和我一模一样的发型金饰,哎呀就好象照镜子似的,从来没想到沈姐姐和我长得这么像啊,我俩好象亲姐妹一样。” 谭稚谦:“沈老板粉墨多年,对描妆那是相当娴熟,刻意扮成你的话,别说外人,就连我,猛的一看都分辨不出真伪。” 宋宗英:“可不是嘛,沈姐姐那戏演得比真的还真,咱俩在神像后面心都要跳出来了,沈姐姐居然那么稳,一言不发就把缪世章瞒过去了。” 谭稚谦:“不但如此,还把缪会长的心里话全引了出来,我那时侯才知原来宋缪两家如此情深,他对你相思相守,为你终生幸福竟能忍痛割爱,这份刻骨之痛不亚于生离死别。“握紧宗英的手,深情道,”我现在再也不恨他了,唯有更加珍爱娘子你,不负缪会长一番苦心,照顾你一生一世。” 宋宗英欢喜又感动,轻吹息喜烛,二人相拥而卧。 _ 两对人竟然易嫁,如此奇事令穆雪薇惊喜地跳起:“天啊!竟会是这样!太好了简直太好了!逸飞,Smart!你太聪明了!” 谭逸飞笑着轻嘘一声:“这是咱们几人的秘密哦,可不能走漏一点点哦。来!让我们遥祝他们,鸾凤和鸣赓美曲……” 穆雪薇:“枝头连理并蒂红!” 两人同饮,相视而笑。 穆雪薇:“只是,他们突然一下子就各分东西了,我心中总觉得很不踏实。我要你立誓,我们要永生永世永不分离。” 谭逸飞心头大热,起身将雪薇搂入怀中:“是!我们永生永世永不分离!” 葡萄酒杯在烛光下摇曳,两人深情相视。 _ 九仙镇花好月圆,五柳镇却是阴云密布。 柴日双沉郁地看着《国风报》:“抵日抵日,酒仙酒仙,这国风报是他谭逸飞开的,天天都是这两件事!” 账房推门而入:“老板,收粮的事正要向您禀告。我已经让所有管事都下乡去收了,一切照您的吩咐,只要是酿酒用到的粮田,即使还没播种也都签了合约。” 柴日双:“好!一定要不露痕迹?” 账房:“当然当然,我让管事分头前去,那些农家绝不可能知道他们本是同一家派的。” 柴日双终于露出笑容:“好!我就是要让谭逸飞颗粒皆无,看他那酒仙能风光到几时?” 账房:“只是,除咱之外,还有外省的一家大粮商也在县上收粮,说是兵荒马乱的当地都荒了田便临近来了咱县上,定的价是以往的两倍啊,我只怕那些农户见钱眼开,不买咱的账了。” 柴日双伸出三个指头狞笑道:“三倍,我出三倍!哼哼,就是十倍,到时候谭逸飞也会求着来替咱付账的!哼哼!” _ 五大箱破石块沉重地摆在团防厅中,聂探长严肃地看着,他身后站着一队县警局的警察,一水的黑色警.服,全副武装甚有官威。 刘二豹惴惴道:“聂探长,这五箱捷克枪是刘某的命呀,可全指望您了!” 聂探长:“这石块是哪里的你们可认得吗?” 小队长:“回探长,这在附近的山里到处都是,小的无能,不知道到底是哪座山的。” 聂探长仔细检查着箱上的划痕:“我在现场取的土样呢?” 一警察递上一纸袋,聂探长从箱子上用小刀刮下些土渣草屑,与纸袋中土样仔细对比:“是坡上的土质,从深度和斜度来说这划痕也不象伪造,是从坡涯滑下来的。” 刘二豹:“是啊,是我们眼睁睁看着滑下去的。” 聂探长又看看箱口上被撕开的封条:“拆箱之前封条是完好的吗?” 小队长:“完完整整,大家都看到的。” 刘二豹:“全是好好的,这可不是见鬼了吗?” 聂探长皱眉细看,突然,他老到地闻了闻封条边缘,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了然的冷笑。 刘二豹见之一喜:“怎么聂探长,有眉目啦?” 聂探长沉思:“除了团防,九仙镇能有这种军用枪箱的也只有山防了,先去探探!” _ 鞭炮大响,老掌柜指挥众人将一块“酒仙街”的匾额高悬在刚修好的画坊上,镇民里三层外三层地挤着看,好不热闹。 这正是宗祥布庄和琪飞绣园所在的街,本冷清破败得只有这两家商铺,如今再沿街看去,酒仙瓷器店、酒仙竹器店、酒仙货运店……和各种小买卖的铺面,每间店面都不大,却是琳琅满目。 琪飞绣园前支着两条长案,一案正在施粥,穆雪薇带着一帮孩子,指挥他们小心地给乞丐和穷苦镇民盛粥。 众人纷纷夸着:“看,我家宝柱正跟着穆小姐施粥呢,长大了定然和穆小姐一样的心善哦。” 芸姐带着绣女们走出,掀起另一长案,上放着满满一案布匹:“今天酒仙街开街,琪飞绣园施布,谭会长说了,同镇一家亲,新春来啦,要人人都有个饱暖!来来来,大家排好队,每人一丈,都有都有啊……” 魏永更敲着锣跑过来:“就是就是,吃饱穿暖,过大年喽——” 穷人感激涕零的大呼:“谭先生真是咱九酒镇的活菩萨呀!” _ 一双眼睛在对面茶馆的角落中冷冷看着眼前的热闹非凡,柴日双冷笑:“谭逸飞少年得志,好大喜功,趁酒仙一时风光就一下开了这么多铺子招摇于市!” 账房:“这样也好,酒仙虽然大赚,但也能大致算出利润,他开了这条街,这铺面、这人工、这家什,也算投得差不多了,又哪有余钱去收购储粮呢?” 柴日双奸笑道:“看来他还是嫩得很,只顾沽名钓誉,把钱白白花在这些穷乞身上,哼!现下去收已经晚了,何况春粮也已全被咱们控制,哈哈!” 柴日双忽一转目,看到梁嘉琪从园内走出,指了指屋内,芸姐和绣女们指着施布笑着摇了摇头,梁嘉琪有些不悦,进门而去。 柴日双盯着梁嘉琪:“宋夫人好象不太高兴啊。” 账房:“您看,这绣园虽说是宋夫人和谭逸飞合开,实际出工钱的是谭逸飞,绣工们对谭逸飞的遵从远在夫人之上,您再看看满街的人哪一个不夸谭逸飞的,风头都快盖过宋宗祥了,他夫人能高兴得了吗?” 柴日双眯着眼睛一转,指着绣园对账房耳语几句,账房不住点头,二人鬼笑起来。 _ 账房听了柴日双的密令,趁门前布施无人注意,溜了进去,就见梁嘉琪无聊的坐在空空绣园中。 账房:“在下冒昧,向宋夫人见礼。” 梁嘉琪赶忙起身:“先生不必客气,您是……” 账房:“在下五柳镇花容绣园的管事,鄙号老板久闻夫人绣艺一绝,方圆之中无人能及,所以命在下前来,诚请夫人亲赴鄙园教授绣技,还望夫人不吝赐教。”说着将一张大额银票放在案上。 梁嘉琪慌乱推辞:“先生快请收起来,这事可太突然了,我手工粗糙恐难胜任,贵掌柜的诚意梁氏心领了。” 账房不收:“夫人说哪里话,琪飞绣园名扬全县,全仗夫人妙手无双。夫人放心,不敢打扰夫人很久,只求夫人五天一次,就象教授这里的绣工一样就成,我们老板可是一片诚心呐,夫人不应下来,在下回去没法交差呀,万望夫人不要推辞。” 账房就要给梁嘉琪行大礼,被梁嘉琪慌忙拦住,之前的被冷落之心蓦然被赞得飘飘然了起来,她略一沉思,终于答应:“先生快请起,梁氏一介女流哪受得起如此大礼,既然这样,那,好吧。” 账房大喜:“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在下五天之后就派车马来接夫人。” 梁嘉琪笑着点头。 _ “酒仙街”街口,众掌柜簇拥着谭逸飞走来,潘凤云带记者“啪啪”拍照,谭逸飞抱拳感谢:“多谢诸位同仁惠赐,逸飞愧不敢当。” 老掌柜:“谭会长经营有方,名扬不忘济世,是我九仙商会美谈佳话啊!” 谭逸飞:“过奖过奖。” 钱老板:“谭老弟,这酒仙都开了一条街了,怎么不开个酒楼呢?那才是最最正宗的呐。” 谭逸飞:“钱大哥,咱街上的铺面都是和酒坊相关的小门小业,是为了集中起来更方便酒仙出货。要说酒楼,逸飞可没经验,哪有缪掌柜的仙客来那么游刃有余?” 只听人群外冷冷一声:“客气了!谭会长今日开街怎么也不通知在下一声,在下也好备份厚礼。” 众人回头看去,缪世章冷冷站在人群后面。 穆雪薇走了过来:“哎呀,这可怪我,表哥本来叫我给您送份请柬,是我怕耽误了缪先生研究这个阵那个阵的妙算神机,没敢打扰,烦劳您不请自来,真是对不起了。” 这正话反说令众人都忍不住哄笑起来,谭逸飞不由宠爱地冲雪薇使了个眼色。 缪世章甚为尴尬:“穆小姐说笑了,缪某再会算计,又怎比得上谭会长阳春开街,名利双收。” 穆雪薇淡淡冷笑:“正要多谢缪先生为我表哥找了这么吉利的一条街,简直是太吉星高照了!” 如此一说,众人均再也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缪世章面色十分难看。 潘凤云不由笑着悄声对穆雪薇道:“这张小嘴还是这么不饶人,在学校就是这样。” 缪世章听到这话,心中突然一个闪念,向潘凤云盯去。 穆雪薇嘟嘴一笑,又被孩子们追上来拉回粥摊。谭逸飞和众掌柜也谈笑着向街中走去。 潘凤云记着笔记,正要叫摄影师跟上,便被缪世章拦住:“潘编辑,仙客来想在贵报登一则新春让利的通告,还想请潘编辑亲自执笔。” 潘凤云笑道:“当然没问题,这里采访完,我就去酒楼拜访。” 缪世章:“多谢,哦,我冒昧请教一下,潘编辑您是在哪儿作的学问啊,定然是名师名校,不然怎么这么年轻就做了国风报的主笔呢?” 潘凤云:“多谢多谢。慕贞女校,不在本地,我去《国风报》工作就是我的老师推荐的。” 缪世章:“令师真是有眼光,有眼光啊。” 穆雪薇跑上前,一把拽走潘凤云:“和他有什么可说的,走,我们要给孩子们发红包啦。” 缪世章越过两个女孩的背影,箭一般射向不远处的谭逸飞,唇边一丝冷笑,纵你藏身匿形,也终于被我抓到了一丝线索。 熊二熊三快马奔来:“掌柜的,快去山防,刘二豹带着聂探长正往山防赶呢。” 缪世章似早有算计:“哦?进镇多时,也该到了。熊三,让兄弟们继续操练,与平时一样。” 熊三答应一声打马远去。 缪世章:“熊二,你替我出镇一趟,查一座慕贞女校。” (第二十九章结束,待续) 第三十章 黄雀 《英雄煮酒》 第三十章_黄雀 缪世章不担心枪的事,却让去查一座外省学校,熊二有些诧异:“现在就走吗?要不要知会七哥一声?” 缪世章:“不必,速速前去,不得声张,虎子那里我和他说。” 熊二答了声“是!”打马驰去。 _ 账房来报梁嘉琪的事已谈妥,这便是今日最大收获!多留无益,柴日双乘篷车出了九仙镇,车过镇门的一瞬,他掀开篷帘恨恨地瞪了瞪九仙镇的界牌,坐回车中,从身边拿起一瓶嫦娥桂,又神秘地从身上摸出一个纸包,看着这两样东西,嘿嘿嘿的冷冷低笑,目中现出仇恨,回想起二十年前父亲临终的惨状…… _ ……柴田哲夫自中了宋老爷一枪,虽拼死逃回日本,也是时日无多,这一日大限将至,柴日双哭着跪在榻前,一声声急呼:“父亲!父亲!” 柴田哲夫面容僵硬:“一郎,不许掉泪,你是大日本皇军的儿子,不许掉泪!” 柴田一郎:“是,父亲!您有什么衷告就请吩咐,一郎誓死也要完成父亲的愿望!” 柴田哲夫:“好!我这一生十分愧对柴田家族,身为皇军却未立显赫军功,本想在支那为天皇陛下开创领地,却被宋氏匹夫摧毁,要不是他忙于剿灭谈家,我也险些命丧其手。这两件憾事,你一定要为我完成,我才死得瞑目。” 柴田一郎:“父亲放心!一郎竭尽全力也要完成父亲的心愿!父亲,您在支那是怎样做的?” 柴田哲夫眯起眼睛:“我看中了酒仙镇,此地地势险要,正适合皇军囤兵。我几年努力,终于说服了镇上最有名望的酿酒大户谈祖,与我合作出酒。” 柴田一郎:“做酒就可以占领酒仙镇了吗?” 柴田哲夫:“当然!我在酒里暗暗放入罂粟膏,让镇上的男丁人人都上了瘾,那乡野之人哪里尝过这个,不久,上瘾的人便越来越多,谈祖见酒越卖越好也不过问。不料,宋家老头看破了我的计划,我就耸恿谈家把宋家打得一败涂地。谁知宋家的崽子从军中调来许多旧部,反戈一击,反将谈氏灭门,我也被追杀回国……”拼尽残力吼道,“如此惨痛,终生之耻啊——”他讲得激动,捶榻数下,突然又是大吼一声,头一歪不动了。 柴田一郎大惊,抚尸大叫:“父亲——”…… _ 往事痛心疾首,柴日双恨得一把将纸包紧攥手中:“父亲大人,我今天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谭家的酒去毒宋家的人,让他们两败俱伤!嘿嘿嘿嘿……”狞笑声中,柴日双打开纸包,将包中白色粉末倒入嫦娥桂瓶中,摇晃数下,酒液依然清澈,他笑容诡异,“宋宗祥,烟毒不是你九仙镇的大忌吗?你夫人要是中了毒瘾你又当如何呢?”他阴阴的双眼透过酒瓶,越发狞笑得厉害。 _ 省卫戍军军营一望无边,师旅团营勇猛训练,口号声呼喊声如山震震。 侯司令和宋宗祥骑马行来,宋宗祥展眼望去,满心向往:“一年不见,世伯的队伍又壮大了不少啊!” 侯司令:“这里也有你宋家的功劳啊,宗祥,你父子捐资军饷数十载,侯某多谢了。” 宋宗祥惶恐道:“世伯快别这么说,家父与世伯生死之交,小侄理当禀承父训。” 侯司令点点头:“中华正需要你这等忠义子弟报效!日军已在临省囤兵,等元钦婚期过后,我就派他前去驻防。”忽一叹,“哎!如果中华的军队戮力同心可多好,你看看现在,军阀混战,弄得军火这么紧张,长此下去,恐成大患啊。” 宋宗祥也不禁忧心起来:“小侄回去以后一定为世伯留意此事。” 侯司令:“怎么,这就要走吗?”笑道,“宗英大概是害羞,这些天都没和你见上一面,你也是,每天都往大营里跑什么,想上战场呀?我看你还是守好你的九仙镇吧,就算替我分担了不少了。” 宋宗祥笑道:“世伯说的是,能上沙场是宗祥平生宏愿。一到您的大营,看着兄弟们练的这么拼命,再看看这场面!您说我还能坐得住吗?” 侯司令:“哈哈哈哈,也是也是。还说呢,宗英也没闲着,我府上亲戚多,元钦带着她天天去拜门,看,还有一大半没拜到呢,娘都怕把她累着了。” 宋宗祥:“多熟悉熟悉府上是应该的,只盼她小地方出来的,别给妹夫丢人就成。哎,宗英头一次离开家,我俩不见面也好,见到我恐怕又生出思乡之情了。世伯,妹子得府上宠爱,宗祥再放心不过,镇里还有不少事需要小侄料理,宗祥这就告辞了!” 侯司令点点头:“嗯,也好。” _ 一队黑衣警察“咔咔”进入山防,聂探长严肃地环视,山防的兵丁在场中按部就班训练,看不出有何异象。 刘二豹气不打一处来地叫道:“叫缪世章和七虎子出来!看见没有,聂探长来查他了!” 七虎从厅中走出:“谁在我门前鬼嚎呢?哟,聂探长,失迎失迎。” 刘二豹狐假虎威地大叫:“七虎子,识相的赶快把枪交出来,不然等着蹲大牢吧!” 七虎:“枪,什么枪?” 刘二豹:“你装什么糊涂,你……” 话未说完,忽见缪世章匆匆走进:“不知聂探长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大队长去侯府送亲未归,缪某代为理事。” 聂探长:“缪掌柜,聂某有礼了,在下奉命来查刘团总失枪一案,跟据龙府名册看来,这本是五箱捷克ZB26,现在全部被人调包,所以少不得到这里查验一番。” 缪世章:“哦,此事山防早有耳闻。聂探长,这镇里镇外的人人都知道,九仙山防和侯府是世交,所以山防的军械自然大多是军中之物,这次团防失窃的也是军箱,不瞒探长,在下本担心受人嫁祸,现在放心了,聂神探大名谁人不知,又怎么会识不破这等雕虫小技,这事要是山防干的,为什么不去镇外的荒山野岭,怎么会在自己镇子上行事呢,再说了,又怎么会用军箱呢?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此言既说出侯府声威,又送了聂探长一顶高帽,聂探长已无来时那般冷肃:“缪掌柜客气了,所言有理。” 缪世章:“不过这件事确实是山防防范不周,聂探长公事公办,理所应当。虎子,你陪聂探长把这里仔仔细细查上一查。” 七虎:“行,聂探长想从哪儿看起,请!” 聂探长:“如此,聂某失礼了,你们几个和七爷去看看。” 警员跟着七虎去看,刘二豹也急着跟了去,聂探长瞥眼看去,缪世章没有一丝慌张,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两人进得厅中,缪世章正向聂探长敬茶。已有警员回报:“报,已将山防仔细搜查,枪箱十八只,皆有省卫戍军印封,捷克zb26四十支,与印封相符,都不是新枪,并无其他。” 缪世章笑着起身:“哦,聂神探行事缜密,既然已经查清,缪某也就放心了。” 刘二豹:“慢!谁不知道你缪世章鬼点子多,你会笨得把枪藏在山防老窝吗?” 七虎:“二豹子,少在这挑事,镇口都是你团防守着,哪只眼睛看着我们抬枪进出了!” 聂探长想了想,缓缓起身:“既然苦主有疑,缪掌柜,在下不防直言,我来的时候在刘团总枪箱封条之上查出熏黄醋的味道,这是风水之人常用的东西,最近府中大喜,想必也请了风水先生吧?” 熊三目中闪过一分惊慌,聂探长看在眼中。 就见一警员跑进:“报告探长,警犬已按封条上的气味探得一处,就在九宫山上。” 刘二豹大悟:“好你个姓缪的,镇上的城隍庙不就是宋家盖的子孙庙吗,一定是藏那了!” 聂探长:“缪掌柜,七爷,失枪现场南边不远即为九宫山,既已查得线索,就请同行如何?” 厅中一时寂然,七虎和团丁均看着缪世章,缪世章笑了一下:“这个自然,这是龙府枪械,事关重大,缪某岂敢怠慢,聂探长请!” 聂探长脸色稍和:“有劳缪掌柜!” _ 一行人沿九宫山而上,沿途清幽寂静,偶有求神的镇民进出城隍庙,见到聂探长和县警一到,都慌慌地吓跑了。 聂探长:“大队长的子孙庙聂某还是头一次来。” 缪世章:“探长误会了,想来您也知道本镇二十年前的那场大乱,当时人心惶惶,我家老爷就出资重建了这座城隍庙保保平安,大家伙感念有了个祈福求愿的地方,进香的时候也不忘给我家老爷燃上一柱,倒让刘团总说成是宋府的子孙庙了。” 进得庙院,聂探长目光锐利地一挥手,警察四下搜索起来,再看缪世章仍是从容不迫,七虎拧着眉毛,刘二豹兴奋地冷笑,只盼他的捷客枪立时被查出。 偏殿后窗突然传来警犬吠声,刘二豹叫嚣着:“姓缪的,你还有啥可说?那枪就藏在那儿!”说着已蹿到偏殿窗子往里使劲看,就见门上一把大锁。 聂探长问道:“缪掌柜,这里是……” 缪世章:“哦,平时雇了个人给庙里做打扫,这就是他放杂物的地方。” 刘二豹:“别胡扯了,老子看看!”就见他已迫不及待地“砰砰”将门踹开,一头钻了进去,众警员跟进。 殿内不大,靠墙的架子上放着些香炉和香,靠窗放着些扫帚水桶之物。聂探长环视,哪里有任何枪箱的影子,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刘二豹傻眼了,七虎大声嘲笑着跑到门外,心中想着,原来二哥早安排好妙招,引着这帮蠢才到此,看他们这回死不死心! 突然一个大罐引起聂探长注意,近前一看,大罐上标的正是“熏黄醋”。 缪世章见了,不由解释道:“哦,求神的签子大伙谁都用,用得久了,字迹就不清楚了,这熏黄醋是洗签的必备之物,也能给神像去去尘什么的,也不是常用,一个月用不到一次,您看,都落了土了。” 聂探长仔细一看,盖子上确实一层尘土:“哦,是聂某失察,日后定向宋大队长请罪。” 缪世章:“哪里哪里,是聂探长尽忠职守啊。这二百支枪可是大手笔,不翼而飞实在是怪得很?要是被龙府知道了,您查清确实是被劫了还好说,要是查不清,还以为县长大人手持通关文谍假公济私,纵容自家亲戚私卖枪支牟利呢。” 刘二豹惊叫:“你胡说!” 一句话令聂探长心惊,要知县长和刘二豹的枪火交易他也有利可图,不由忙道:“缪掌柜,县长大人为官清廉,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缪世章:“也难怪在下生疑,刘团总的头笔生意不就是和军爷做的吗。”装做思索片道,“啊……这装运嘛,大概也是用军中的枪箱吧?” 聂探长听后立时疑团大增:“刘团总,不会是你贼喊捉贼吧?” 刘二豹吓得大喊:“冤枉冤枉,刘某怎么会做这种见利忘义的事,哪一次我不是将利钱……” 聂探长一惊打断:“住口!胡说什么?” 缪世章淡淡一笑:“好在这枪还没在县上登薄,龙府要是查起来,这丢枪失职之罪也不会危及大人的,当然,这还全仗聂探长早日查个水落石出才是啊。” 一句话便将罪责全引向了刘二豹,聂探长焉听不出矛头所指,阴沉沉向刘二豹瞪了一眼。刘二豹立时变色,惊上加惊:“聂,聂探长,别听姓缪的胡说……” 聂探长不再理会,一挥手,众警察齐唰唰出了偏殿,向庙外走去。刘二豹追在后面大喊:“聂探长,你……这还没查完呢你咋走了?聂探长!聂探长!” “嘿嘿嘿嘿”七虎抱着肩大笑:“还查啥?二豹子,你就在团防坐着,等着查你吧!” 缪世章淡淡一笑:“虎子,走了。” 二人并肩谈笑而去,刘二豹呆若木鸡。 _ 五柳镇一处幽静宅院,穿过花墙便到得一厅,绵屏上精绣着“花容绣坊”,室中陈设雅致,七八名绣女坐在绣案前等侯。 账房恭敬地将梁嘉琪请进门来:“这位便是九仙镇的名师宋夫人,你们一定要认真和夫人学。” 众绣女:“是,给夫人见礼。” 梁嘉琪:“姐妹们不必客气,初次相见,就先看一看姐妹们的针法吧?” 账房:“夫人请。” 梁嘉琪行走在绣案间,认真地一幅幅看去,面露喜色:“大家的针法都已经很熟了。” 账房:“谢夫人夸奖,不瞒夫人,这绣坊本有三十几人,能跟夫人学习绝技那肯定得挑选有些手艺的,她们针法不错,技法却十分普通,哪儿有夫人妙手传神?” 梁嘉琪点头:“过奖过奖。” 账房:“在下斗胆,就请夫人和贵坊教的一样,用夫人成名之作示范,教授这幅酒仙图如何?” 梁嘉琪不禁诧异:“这……” 账房忙搬出一落酒仙竹匣:“酒仙香飘四方离不开夫人金针神妙,这幅图她们已经研习了好几个月了,就象刻在心里一样啦,夫人教起来可省力不少哇。” 梁嘉琪一想,酒仙上市何止千万,这酒仙绣自也无处不见,当然说不上秘技,便大方道:“那好,就教这幅吧。” 窗外露出一双阴险双眼,柴日双奸笑着看着房中:“都说是以假乱真,谭逸飞,我便给你来个以真覆假,酒仙如此供不应求,我为你分担一些如何?哈哈……” 这毒计真乃一箭双雕,可怜嘉琪已陷其中而不自知,何况,柴日双还有另一毒计,魔瓜已向谭逸飞伸来…… _ 春寒料峭,竹叶染霜,透过竹林,远远地看到酒坊一派忙碌,谭逸飞笑着和酒工们说着什么,大家热情高涨。 几个酒商模样的人鬼鬼祟祟在林中窃语: “咱们这就去吧,好过在这儿冻着,五倍的高价,谁不见钱眼开啊。” “不成,柴老板再三交待一定要单独找那个姓魏的结巴,有谭逸飞在,这条计就白瞎了。” “他要一天一夜都不离酒坊呢,那就在这儿耗着不成?” “那又能怎样?常老栓给谭逸飞供粮供得好好的,只道攀上了笔大买卖,还没乐上几天,孙子硬是被柴老板打断了腿,吭都没吭一声就赶回了老家,咱们要不照办,别说在这儿冻着,这双腿怕是能站在这儿都不可能了。” 大家本就冻得全身冰冷,听到此话不由又打了一个机灵。 正说着,就见一辆包车向酒坊驰去。 _ 谭逸飞正向酒工们致谢:“各位兄弟,自打过年到现在,大家一直就没歇过,逸飞实在过意不去,魏老哥,烦您去仙客来订两席喜春宴送来,逸飞谢谢大家伙了。” 魏永更:“好嘞!哎,兄、兄弟们都听好了,酒仙去年的红利都到了大伙的户头了,谭、谭老弟说了,让大家见个开门红哦!” 酒工欢呼:“谭先生,咱们跟着你干是越干越有劲头呐,只盼着咱的酒仙越来越兴隆啊!” 谭逸飞:“全仗各位兄弟……魏老哥,咱的粮不多了,及早派车去老栓叔那拉吧?” 魏永更:“好好,我这就去。” “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表哥!祝你功业早成!”人未到,雪薇仙子般的笑妍已传遍酒坊,众人只觉眼前大亮,均惊艳地向她行注目礼。 包车进到院里,谭逸飞笑着迎上:“不是正和新教习商量开学的事吗,怎么来这儿了? 他伸手去扶,穆雪薇却不下车,反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正是为了学堂。宋大哥回镇了,咱们这就找他说义学的事去,走啊!”谭逸飞微一诧异,已被雪薇拉上了包车,两人驰去。 酒工望着两人:“哪去找这么好的东家,这兄妹俩真真是菩萨派下凡的金童玉女哦。” “可不,就是咱九仙的福气!” 包车已行得无踪,五个酒商风尘仆仆地走来:“请问这里可是酒仙酒坊吗?敢问谭会长可在?” 魏永更:“几位老板是……” 酒商:“我等黔北酒商,慕酒仙大名前来,欲请酒仙入黔啊。” 魏永更大喜:“哦!我们的酒仙都这么出名啦?各、各位快请里面坐,我这就叫人去请谭老弟回来。” 酒商甲忙道:“不必不必,我等来得匆忙,少时还要赶火轮回去。谭会长贵人事忙就不必惊扰了。” 酒商乙:“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魏经理吗?魏经理是酒坊总管,就烦劳魏经理带我等一睹酒仙风采如何?” 魏永更更是高兴:“是我是我。各位连我、我的名子都知道吗?好好好,我们的货都在窖里面,这就带各位去看。” 众酒商互使个眼色,纷纷说着“有劳魏经理”,跟在兴高采烈的魏永更身后入窖。 _ 宋宗祥高头大马,拉着两辆大车高兴地停住,家人赶快出来卸车。 缪世章匆匆跑了出来:“大队长回来了!大小姐一切可好?” 宋宗祥拍拍缪世章的肩:“都好都好,让二弟挂心了。这是你妹子妹夫给大伙准备的大礼,来,看看!” 两人谈笑着走进府去。大大小小的箱子摆在院中,缪世章却无心欣赏,先将忧心之事禀报:“大队长,谭逸飞擅自挂牌酒仙街,又开了众多铺面,极尽招摇收揽人心,俨然已形成势力啦。” 宋宗祥不以为然:“一个街名而已,我这一路到处都听到他和穆小姐的善事,通达不忘济世,立个街名就立个街名?不用担心。” 缪世章:“宗祥布庄就在他的酒仙街内,要是任由他势力渐增,恐怕日后越发难以控制了。大队长别小看了这个街名,您忘了,九宫山头的那块碑就是谈老祖当年立的镇碑,他立在九宫山头,就是要显示他高高在上,这镇全成了他家的酒仙镇!” 宋宗祥喝道:“世章!”又放缓道,“你多虑了。眼下倒真有一件大事。我回镇之前,听侯世伯感叹军火紧张,他老人家很为这事忧心啊。” 缪世章眼睛一闪:“哦,军火吗?大队长……” 小生子跑来:“老爷,谭先生和穆小姐来访。” 宋宗祥大喜:“快请!” 小生子引谭逸飞和穆雪薇进院,谭逸飞笑着一揖:“大队长喜宴而归,贵府喜气盈门啊!” 穆雪薇:“宋大哥,我天天盼着你回来!” 宋宗祥心中瞬时极喜,谭逸飞却是心中一惊,被缪世章看在眼中。 穆雪薇:“表哥想和您合办义学,让镇上的孩子都来上课,眼看就要开课了,我就赶快拉着他来找您商量这事,宋大哥,你不会怪我们唐突吧。” 宋宗祥:“哪里哪里,这等义举还用得着商量,谭先生,需要多少费用,到我银号取就是了。” 穆雪薇开心之极:“太好了,谢谢宋大哥!呀,这么多箱子,是什么呀?” 谭逸飞一拉穆雪薇:“雪薇,义学的事已经谈妥了,大队长一路劳顿,咱就别多打扰了。” 穆雪薇“哦”了一声,就要跟谭逸飞离开,被宋宗祥突然一把拉住,众人均愣了,宋宗祥瞬时放手,竟有些脸红:“哦,宗英大婚没来得及向穆小姐辞行,特意带了礼物给你,穆小姐这就拿上吧。” 穆雪薇非常高兴:“好啊好啊。” 宋宗祥:“哦,请,我让小生子放在宗英房里了。” 谭逸飞只好放开穆雪薇,见她高兴地随宋宗祥进了宋宗英的房间,逸飞心中忽生不安,眉峰微微一挑,虽立时恢愎神色,但仍被缪世章看在眼中。 _ 宋宗祥推开宋宗英的房门,陈设依旧,却再没了妹子英姿勃发的欢颜,不禁伤感袭来。 穆雪薇一眼向床上看去:“呀,把我的吉娃娃也带去了吗?好啊,保佑她永远吉祥如意。”她自得其乐,转过身却看到呆在门边的宋宗祥,不禁立时敛容轻轻道:“你怎么了宋大哥?是不是想宗英了?” 宋宗祥怔怔的:“是!平常只要一开这屋门,宗英就跳出来和我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今天,今天头一次不见了人影……”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瞧瞧这才离开没几天,我就如此失态,真是让你见笑了。” 穆雪薇:“宋大哥兄妹情深,雪薇怎会见怪呢?好在并非远隔千里,宗英一回娘家不就又住这屋了吗?” 宋宗祥心中一动:“说到住儿,宗英倒留下一句话,这话还是特意冲着穆小姐你说的……”突然面颊一热,“哎,不说也罢。” 穆雪薇几时看过宋宗祥如此扭捏,不由大奇:“怎么说一半啊,是什么啊,宗英要告诉我什么秘密吗?” 看着雪薇急切天真的神情,宋宗祥心中可是爱煞了,话也吞吐起来:“她说……她和你是最好的姐妹,她成亲之后,盼着你能住她这屋里,替她继续给我做个好妹子,替她、替她陪在我身边……” 门外的谭逸飞忽的心头大震,不假思索地冲进门去:“雪薇!” 刚回府的梁嘉琪和院中的缪世章也听到了宋宗祥的话,均不由怔住,心中各有所思。 雪薇却丝毫未听出宋宗祥的弦外之音,也未看出宋宗祥的痴情,见谭逸飞进屋,笑着跑到他身边:“表哥,宋大哥想妹子了,你是没看到,他刚才可伤心了,恨不得我立刻变成宗英给他做妹子呢,哈……” 谭逸飞哪有心开此玩笑,将穆雪薇拉出门:“哦,夫人回府了,咱们别打扰大队长一家团聚啊?” 穆雪薇:“可是宋大哥说宗英还有礼物给我呢?” 谭逸飞将穆雪薇拉走:“你没看到大队长刚刚回府还没收拾箱子吗?改天再拿吧。”回身匆匆一笑,“大队长,夫人,我们这就告辞了。” 宋宗祥刚想叫住他们,却突然看到雪薇出门的一刻,她耳上的银叶子在阳光下闪亮耀目。古朴精致的银叶子闪在眼前,随着雪薇的身影远去,宋宗祥从未注意过女子的饰物,却被这件银叶吸引得呆住,目中陷入深思。 梁嘉琪神色微变,夫妻日久,她又如何看不出丈夫的心思。 缪世章疑惑地盯着谭逸飞的背影,疑心又起,其实这疑心根本从未消过。 _ 魏永更带黔北酒商可是大大地将酒坊转了遍,几人东夸西赞,直说从未见过如此宏大,如此新式的酒坊,真真开眼,说得魏永更心花怒放,忙拿出各种酒来让他们品尝,几人尝后更是赞得不住口,争先恐后订起了货单,不一时五张订货单递到魏永更手中,魏永更乐开了花:“各位真是痛快,一、一出手就是一千坛,等谭老弟回来签了款我就去排单子。” 酒商甲装作匆忙状:“我等要赶火轮,怕是等不及谭会长了,魏经理就请代签了吧?” 魏永更从未如此想过:“这……” 酒商又道:“早听说谭会长对魏经理就象亲兄弟一样,魏经理的大名我等又怎会信不过呢?再说这单子上不是都盖着酒坊的大印呢吗?” 魏永更一听:“兄弟,当然!好!我签!”唰唰写上大名,心中颇激动,“各位,出、出酒封坛之后,一定齐齐整整给各位送到地儿去。” 又一酒商道:“不必如此麻烦,我等在贵省租有库房,过几天我们派车来拉即可?” 魏永更笑道:“过几天?这货已经排到立夏了,我、我看各位是远道的,尽着往前挤呢。” 众酒商不由纷纷说道:“这怕是不行,魏经理有所不知,新酒铺市现在最是时候,错过了就失了先机了。” “就是就是,我等愿出五倍价钱,还请魏经理设法通融,五天之内我等来提货怎么样?” “我等千里远行只为酒仙,还望魏经理成全。” 魏永更很是为难,但禁不住一片恳求,终于在货单上签下了交期。众酒商一见,目中闪过几分诡诈。 _ 穆雪薇的客房摆满美丽的娟花,毛绒玩具穿着新春的吉服,处处透出女主人的温馨可爱。 两人又在对弈,谭逸飞有些心神不安,怔怔地看着雪薇,随手一子落下,雪薇大喜地跳起来:“哈哈,我赢啦,我赢啦,我终于赢啦!” 谭逸飞笑着将棋入钵,轻搂住兴奋的雪薇:“瞧你开心的,只要你要高兴,局局都赢又有何难?” 穆雪薇嘟起小嘴:“你故意让我又有什么意思?” 谭逸飞语含深意:“我下这每一局最终都是为了你呀。” 雪薇甜甜地笑了,走到桌面打开留声机,期待地看着逸飞,谭逸飞会意,做了个标准的绅士邀请,雪薇伸手相牵,二人浪漫的跳起了舞。 谭逸飞边跳舞边突然道:“雪薇,潘小姐一直赞你文笔好,你去她报社做英文编辑怎么样?” 穆雪薇诧异:“义学刚定下为,要忙的事才刚刚开始呢,我去凤云那儿干嘛?” 谭逸飞:“我既然答应了稚谦兄,学堂的事自会办得圆满,这你大可放心。” 穆雪薇:“我当然放心了,可是这件事我一直在做,我希望亲自做成它,我想和爹一样做个优秀的教习,我很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 谭逸飞逗趣:“是,将来我们生很多孩子,天天和他们在一起。” 穆雪薇羞涩地捶了他一下:“那你突然让我去找凤云干什么?在学堂里我做得不好吗?” 谭逸飞停了舞步:“就是因为我的雪薇太好了,人人视为珠玉,我才更不放心。”他一想到宋宗祥那句话,便惊得心跳。 雪薇抬头,看到逸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深情中又有一份忧心,不禁心中大热,将头靠到他肩头:“我是你的,一生一世都是你的,我想陪在你身边,逸飞,我要陪着你,永远陪着…… 逸飞感动万分,将雪薇搂得更紧。 _ 缪世章自听了宋宗祥为侯府军火担忧,洗尘宴后,便悄悄进了七虎房中,七虎喝得高兴半晌才回,见了缪世章不由微诧:“二哥?” 缪世章拉住他悄声道:“虎子,大队长回府的时候和我说起,侯司令正为军火烦心,所以我们……” 七虎瞬时酒醒,睁大了眼:“军火?那批货可以去起了?” 缪世章点头:“趁眼下刘二豹心神不宁,今夜咱们速速取回,大队长回府车马同行,人人都看到的,要是团防有人问起,咱们就说是他从候府带回来的就成。” 七虎“啪”的兴奋地拍了一拳:“好!我早就等不及了!”话音未落,人已出门,找到当天埋箱的兵丁吩咐今夜行事。 _ 终于到得夜深,只见乌云遮月,山中一片昏黑,夜风冷洌,呜呜呼啸在后坡下的密林中。 一行人悄悄在林中穿行,枯枝影动,斑驳地摇在每人的衣衫之上,终于领头一人停住,正是缪世章,他手中拿着一根长枝,长枝的末端栓着一块小磁石,探寻片刻,磁石“啪”的吸住了树根下的一件东西。缪世章将长枝提起,原来是一支生锈的铁棍,混插在枯草中十分不起眼,他对着树下一指,后面的七虎熊三带领兵丁立刻抡起铁镐大力刨了起来,渐渐,一只枪箱的顶盖露出…… 七虎惊喜低声道:“二哥,你早就挖了这个坑是不是?那天在庙里可把我吓了一跳,我真以为你藏那儿了。” 缪世章笑笑。 熊三:“掌柜的让我们把装了石块的枪箱从坡上丢下来,这样划痕就和这五只弄得一样了。” 一兵丁接着道:“再挖好这个坑,换了箱子立马埋在这。” 七虎:“二哥,真有你的,那聂探长还叫什么神探,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枪就在原地没动啊。” “哈哈”众人低笑一番,更加使力刨土,箱子露出小半只后,七虎已迫不及待去开箱,“轰——”众人大惊,箱内空无一物! 他们绝不会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会在他们身边活生生出现。原来谭逸飞一探知刘二豹押枪回镇的消息便立即通知了杨汉鼎,汉鼎便带人在山坡之上一直暗暗跟踪刘二豹车队,缪世章用假箱偷梁换柱,又将真箱深埋的过程全被汉鼎窥得一清二楚,当夜便带岳壑邦将枪全部起出,假箱却仍埋回原处,并将缪世章的铁签原封插入草中,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得到一批极威武器,雄赳赳投卫戍军而去! _ 红日东升,映亮威严的府门,杨汉鼎久久地凝望着候府大匾,他终于……他终于又能重归军营了!回想起战马奔腾守疆击寇的激扬往日,汉鼎只觉热血沸腾! “长江大河,翘首昆仑风虎云龙,泱泱大国取多宏,黄帝之裔天骄子红日正当中!”讲武校歌在胸中回响,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盼望终于实现眼前,怎不快哉!他身后的二百士兵也是激动万分,大家肃立着。 “哈哈哈”一阵爽朗笑声,侯司令和侯元钦骑马而来,不待停稳,侯司令已一跃下马,上前热情地重重拍了拍杨汉鼎的肩。 杨汉鼎顿感亲切和感动,“啪”标准地行了个军礼:“原九军二团团长杨汉鼎,营长岳壑邦率部前来投军,请司令指示。” 岳壑邦:“敬礼!” “啪”众士兵整齐威武地行着军礼,一个个士气昂扬。 侯司令大笑:“好!汉鼎,你军中虎将之名我早有耳闻,日前平定倭人再露锋芒,得此虎将侯某之幸!” 侯司令真切的夸赞令岳壑邦和众士兵都兴奋不已,侯元钦却不以为然地一笑。看着全副武装的团队,侯司令又赞道:“汉鼎治军有方,枪械如此精良。” 杨汉鼎:“如今烽烟四起,军火紧张,属下有备而来,以免得司令为我团武器费心。” 侯司令大赞:“好!汉鼎急人之想,想得周到啊!” 杨汉鼎和岳壑邦不由会心地对视一眼。 侯司令:“汉鼎,我刚刚令元钦组建一只新旅,专守省东边防,嗯,你手下兄弟皆入元钦帐下如何?” 杨汉鼎:“谢司令提携!杨某兄弟定当服从侯旅长调遣,镇守省东尽忠效力!” “啪”众士兵又跟随杨汉鼎齐唰唰敬了个军礼。 侯司令大喜:“好!中午就在我府上,为杨团长设宴洗尘!” 侯元钦走上前:“父帅,元钦的新旅设有三个团,不如就将杨团长的兄弟编进这三个团里,也好早些和其他兄弟熟悉。” 众士兵闻言均是神色一变,岳壑邦第一个异议:“报告旅长!我等相随杨团长多年,仍愿同团共战。” 侯元钦不悦:“怎么?我这个旅长的首道命令就下不得吗?” 岳壑邦:“属下不敢违令,日前有幸和旅长共击倭寇,他日旅长一声令下,属下必拼死杀敌保我同胞,绝不给旅长丢脸!” 侯元钦脸色一白,自然听出这话中讽意,再一看,岳壑邦目中明显不服。 杨汉鼎低斥:“疤子!报告旅长,是杨某督导无方,怎样编制全凭旅长吩咐!只是,兄弟们和属下出生入死,作战默契,汉鼎很希望仍作他们的团长!” 侯司令:“元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座已经决定杨团长仍统领原班人马,此事无需再议!” 众士兵禁不住欢呼,侯元钦暗暗瞪了岳壑邦一眼。 _ 晨雾中一个挺秀身影,谭逸飞仍禀承军校晨起的习惯,早早便来到酒坊,就见一个酒工匆匆向他报告:“谭先生,粮囤快空了,您得快想想办法啊。” 谭逸飞微感意外:“快空了?应该还够几天吧?” 酒工:“是魏经理接了个外省大单,日夜赶工,余粮全上甑去蒸了。” 魏永更笑着跑上前:“谭老弟,这两天忘了和你说了,咱酒仙这香气都、都飘出省喽!”拿出货单,“这不,人家大老远指名了要货,五倍的价呀,五、五倍!” 谭逸飞接过,有些讶然道:“哦?一千坛?五天交货?怎么会这么急啊,黔北名酒不少,他们怎么会一下订这么多?魏老哥,这事应找我商量一下啊。” 魏永更嘿嘿笑道:“老弟,那些老板急着上火轮,我、我就代你签了,嘿嘿……” 酒工:“可是咱的粮只够明天一天了。” 魏永更:“瞎咧个啥,这、这我还能没数?咱的粮车今天准回,五大车粮够使到月尾喽。” 酒工松了口气:“哦,早说嘛,那我们就等着卸粮喽。” 谭逸飞看着货单依然无法释疑,魏永更正要劝他,就听一阵喧喧,众多酒商向酒坊急急而来,走在最后面的便是那五个自称黔北的人。 谭逸飞有些诧异,揖礼道:“众位相约而来,逸飞有失远迎,请问这几位是……” 钱老板:“谭老弟,这五位客人在我馆子吵吵,说是你店大欺客狠要了他们五倍的价钱呀。” 魏永更嚷道:“嘿,咋能这么说?这、这价钱不是你们自己要给的吗?” 黔北酒商:“魏经理一再炫耀货单已排到立夏,若非提了我们五倍的价见钱眼开,会答应我们五天提货吗?” 魏永更生气:“你、你,你咋胡扯呢?” 谭逸飞:“几位先生,酒仙虽然不是大买卖,却也不缺这几千块,五倍之言各执一词,眼下货期未到还请各位稍安。” 九仙镇酒商:“谭会长,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你牟取高利让黔北的客人截了货,那我们的货该不会是要误期吧?” 谭逸飞:“酒仙最重信誉,请诸位老板宽心。” 钱老板:“老弟,怎么他们说你的粮库空了呢?那还咋出酒呢?大家伙这才急着过来问问。” 谭逸飞:“何来此言?酒坊的存粮本镇人都不清楚,倒是黔北的客人先有耳闻不成?”他的目光箭一般射向五个酒商,几人均面露慌色。 魏永更疑心大增:“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咋净胡说八道编排我们呢?”喜得往远处一指,“看,咱的粮车到了!” 众人看去,两辆大粮车“轱辘轱辘”而来。谭逸飞松下一口气,魏永更已大声吆喝着酒工迎了上去,粮车驰近,只听魏永更惊得大叫了一声,谭逸飞急上前看,两辆大车空空如也,酒商们又喧闹了起来。 魏永更:“不是去的老栓叔家吗?粮、粮呢?” 伙计:“常家的人全搬走了,粮窖也都空了,问谁谁都不说,我们,我们就只好先回来禀告。” 谭逸飞:“常大叔和咱们签了一年的粮单,举家而迁毫无声息……怎会如此?” 众酒商:“谭会长,你断了粮,那我们的货怎么办?” 黔北酒商兴灾乐祸:“那有什么,没听刚才谭会长说了吗?几千块大洋酒仙还看不在眼中,大不了赔各位就是了嘛。” 魏永更:“胡说!我们咋会只从一处进粮,等后三车回来,便,便让你们瞧个够! 话音刚落,又两辆大车驰来,谭逸飞目中一跳,依然空无一袋粮食! 伙计:“谭先生,万丰粮行退了咱双倍的粮款,说是粮行的粮全充了军粮,他们也不敢得罪?” 谭逸飞惊疑:“军粮?军粮自有官约,怎么会突然从粮行进货啊?” 黔北酒商:“谭会长得了双倍的粮款,又赚了咱们五倍的酒钱,这坐地盈利的手段真令我等开眼,哈哈……” 奚落声中,众酒商不禁越发喧然,钱老板忙劝住:“各位各位,谭老弟最是义气,几时误过大伙的货,不是还有一辆粮车没回来吗?” 众人虽不再指责,仍不免议论纷纷。魏永更已急得跑到路边去看,脖子伸得老长,谭逸飞也不禁紧张了起来。在众人的焦急中,终于听到了“轱辘轱辘”的大车声回响在九宫湖畔,最后一辆大车从林中驰来,远远的,已看到车上满满的粮袋,在阳光下越发醒目,魏永更和酒工欢呼起来。 谭逸飞刚露喜色,忽然眉峰一紧!粮车驰近,赶车的却并非酒坊的伙计,却是四个穿着武服的日本武士。 魏永更诧异地叫了起来:“你、你们是谁?” “哈哈哈”只听一阵肆意大笑,一人从粮车上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谭逸飞,正是柴日双! 谭逸飞心头一凛,立时全然明白! (第三十章结束,待续) 第三十一章 断粮 《英雄煮酒》 第三十一章_断粮 “哈哈哈”柴日双的大笑响彻,众人一时皆是默然,更显笑声刺耳。 谭逸飞却只淡淡瞥了柴日双一眼,也不言语,回身缓步向办公室走去。 柴日双立时止住笑,奇怪地叫道:“谭会长!” 谭逸飞停住,并不回身:“柴会长有何指教?” 柴日双:“怎么,这车上装的什么谭会长视而不见吗?”眯起眼睛故意道,“还是,你不敢见?” 谭逸飞:“是不必见!柴会长可是路过本号打个招呼的吗?寒喧已过,恕谭某失陪。”他依然没有回头,继续往里走去。 柴日双叫到:“谭逸飞!你不要故作震静,你很清楚你已经粮库见底,若再不充仓将会无力交货,身为会长,带头去毁九仙镇的商家信誉,你担待的起吗?” 谭逸飞“噌”转过身:“本镇第一铁律,不与日商通贸,身为会长谭某更是铭刻于心。”轻蔑地一笑又道,“或者,柴会长又会藏头缩尾,变出什么黔北滇北湘北的鬼子鬼孙来啊?” “噌——”日本武士怒目拔出腰刀,众人皆是变色。刀锋映着阳光闪亮在谭逸飞眼上,谭逸飞却不屑一顾。 柴日双摆手制止,冷笑:“谭先生,我佩服你的胆识,山穷水尽居然还能谈笑风声,好!就按先生的提议,让他们几个将这车粮卖给先生以解燃眉如何?” 谭逸飞淡淡道:“柴会长费尽心机断我粮源,不会只是换个人卖粮这么简单吧?” 柴日双:“当然,我不防挑明,别说全县的储粮,就是还没耕的田,只要是你酒仙用得到的已全被福田升买断!呵,如此稀缺之物又是我亲自登门,十倍的价钱不算高吧?” 魏永更气得跳起:“十倍!发你的疯去吧十倍!小日本,买那么多粮不、不怕噎死了你!” 柴日双眯着眼睛:“当然,先生可以不买,等酒仙停工之后就让给在下如何?在下也愿付你十倍的价钱。” 魏永更:“谭、谭老弟,你等着,是结巴我上了这厮的当,我这就给咱弄粮去!”说着他又急又气牵出一匹马奔驰而去。 谭逸飞仍是冷冷静立。 柴日双肆意笑道:“怎么?这么公平的买卖谭先生还需要考虑吗,你看,这么多客商都在等你的货呢,我就好人做到底,帮你快些决断如何?” “卟”武士一刀扎破粮袋,柴日双得意地用手掂着白花花的大米,突然一把扬洒到车外!接着便一把接一把洒着,白色的大米在阳光下闪着光,雪一般飘落于地。众酒工恨不得立时将米搬去倒入酒槽中,却硬生生又不能去捡,只能眼睁睁看着,人人紧紧握拳,眼中几乎冒出火来。 柴日双哈哈哈狂笑着:“这车米洒完,下一车的价钱就是二十倍,第三车就是三十倍!谭先生且慢慢考虑,柴某不急,哈哈哈……” 大米一把把在谭逸飞眼前飘落,一颗颗落在他身边、脚下,四散在泥土中,每一颗都似敲打着他的心…… _ 山防大厅气氛凝重,熊三和那一队参与换枪的兵丁大气都不敢出,七虎急得走来走去:“什么人这么厉害?竟牵了咱们的羊!是不是被聂探长查到了?” 缪世章:“不会!要是查到县上早来兴师问罪了。”突然问道,“虎子,大小姐出阁的时候,谭逸飞在哪儿?” 熊三:“谭先生去接穆小姐回镇,我听镇北的两个团丁说起过,本来他们正抱怨没捞到大小姐的喜酒,真是走运,遇到谭先生赏了他们一卷大洋,就到咱仙客来大大打个牙祭。” 七虎:“二哥,你又怀疑谭先生?你……” 只听街上“咣——咣——”一阵熟悉的大锣声响彻。 七虎立时蹿了出去:“魏结巴又发什么疯呢,我去看看!” 缪世章一个未拦住,电话铃响,他接起:“熊二?” 话筒传来熊二的声音:“掌柜的,慕贞女校找到了,在云南很有名的,可是人家不给学生名册。不过我已经打听到了,穆小姐确实在这儿念的书,她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到现在这里的老师还都夸她呢。” 缪世章想了想,皱眉道:“不予查名册……熊二,你再去查查,附近可有军营军校吗?有没有谭逸飞的名子。” 话筒中的熊二有些诧异:“谭先生?好,我这就去查。” _ 七虎跑出院门,只见魏永更敲着大锣狂奔而过:“乡亲们听着,谭老弟酿酒的粮食被天杀的小、小日本算计断货了,大家都伸把手捐、捐些出来吧,结巴我给大家伙磕头啦!”他的身影急穿在大街小巷,,声嘶力竭满是懊悔。 镇民纷纷吃惊地看着,一些人已开始匆匆往家跑,小粮铺的掌柜指挥着伙计将库粮装上手推车,普通镇民将自家的米罐搬出,黄包车自发地等在街口,不断有镇民将自家的粮袋堆在上面……谭逸飞平日的仁德可见一斑。 穆雪薇得到消息,忙奔到柜台向小二借了电话,匆匆拨出:“纳萨尔,逸飞的酒坊急需大米,你可不可以从洋行周转一些?……好,谢谢!……凤云,马上帮我登个求.购广告,九仙镇酒仙酒坊急需酿酒用粮,快,我要马上见报!”她挂上电话,小二已机灵地雇好了包车,雪薇谢了一句便匆匆向酒坊奔去。 七虎飞马跑去宋府报告,不一时,宋宗祥和七虎双双跃马奔出。 _ 酒仙酒坊院内,洁白的大米如细雨般洒在眉峰微蹙的谭逸飞眼前。柴日双越发狞笑。眼看半车大米已空,众酒商和酒工已急得不行,钱老板劝道:“谭老弟,要不就应了他吧,赶紧打发他走算了,他说说倒也罢了,这一洒我这心里就一跳一跳的,真是替你急的慌呀。” 谭逸飞淡淡笑道:“柴老板财大气粗浪费自家的米粮,钱大哥何需着急。” 柴日双气道:“谭逸飞,你不要嘴硬,我看你能扛到什么时候?” “卟”又一袋米被钢刀戳破,柴日双刚要抛洒,只听响亮的锣声由远及近,魏永更打头,众多镇民扛袋提缸纷纷向这边跑来,人力车夫的车上也放满了袋子,魏永更边跑边大喊着:“谭老弟,粮来了!粮来了!” 只见不同包装的粮袋粮罐一件件放在谭逸飞身边,大家没有任何言语,默默放下后就自动站到谭逸飞身后,瞪着柴日双,竟瞪得柴日双怔住。不一时口粮渐堆成小山,酒工们大喜,忙不迭地上前拆袋,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米谷高梁出现在不同花色的粮袋中。 谭逸飞心头大热,目中泛起了泪光:“多谢各位,多谢各位父老……” 柴日双咬牙切齿:“就凭这些杂粮你能酿出酒仙,谭逸飞,你别砸了自家招牌!” 谭逸飞:“酒本来就出自五谷千坊,这粮是九仙镇的粮,不正好酿出九仙镇的酒吗?” 钱老板和九仙镇的酒商大声道:“正是,谭先生你酿什么,咱们就卖什么!” 柴日双脸色越来越僵硬,手中的米再也洒不出去,再一看,远远的林中,不断有镇民涌来。他越发眼红,大嚷道:“不要过来,不要让他们再过来了!” 武士听到命令,提刀跳下车,冲向镇民!酒工们再也忍不住,抄起扁担木棍追了上去,双方大打出手,镇民惊叫着躲闪。 周围混乱的身影闪烁,谭逸飞和柴日双深深对视。突然谭逸飞目中一惊,噌的飞身跃了出去,柴日双不由扭头一看,穆雪薇坐着包车急急而来,他眯眼坏笑,大叫道:“幺西,漂亮,大大的漂亮!嘿,那个漂亮的姑娘,抓她!” 武士听到后,均冲向穆雪薇,谭逸飞大惊,袖中一抖,一把枪被他握于手中,正要暗扣板机,只听穆雪薇一声惊叫:“宋大哥!” 宋宗祥已跃马赶到,不假思索地跳下来护在雪薇身前,“咣!”武士的乱刀正砍在他的背上,鲜血飞溅中宋宗祥向前倒在雪薇腿上,又马上挺身起来,招呼一声七虎,猛虎般冲上前与武士短兵相接,将武士均砍倒在地。 忽然一下酒坊静了下来,所有人均敬佩地看着血染衣衫的宋宗祥。 穆雪薇泪珠滚落,大叫一声跑到宋宗祥面前,打破了一时的沉寂:“宋大哥,你,你疼不疼?我给你包上……” 宋宗祥一把扶住雪薇,微笑着看着她的感动与紧张,心中柔柔的一荡,正要不自觉地去拭她的泪,就见谭逸飞上前,不动声色将雪薇扶到怀中,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谭逸飞只觉刚才自己面对柴日双尚可冷静,这短短几秒却是心跳加剧,他软语安慰道:“雪薇,吓到你了吧。多谢大队长和七爷!” 宋宗祥回过神:“自家兄弟,宋某来迟一步!” “兄弟”二字令谭逸飞心中一热,竟一时呆住,就听一声惊呼,缪世章刚刚赶到,忙下马上前,“噌”撕开自己的大衫,麻利地为宋宗祥裹伤,宗祥心中感动。 七虎大吼:“敢伤我大哥,把命给我留下!”他利落地拔枪冲向倒地的武士,武士呜哇乱叫着逃到柴日双的粮车前。 柴日双忙道:“七爷息怒息怒,在下是来给谭先生送粮的,误会误会!” 魏永更:“送粮?呸!你、你使阴招断了我们的粮还有脸说是送粮!” 柴日双讽刺道:“那只能怪谭会长用人不善。” 魏永更气坏了:“你——” 宋宗祥:“谭先生,你真的无粮可用了?” 谭逸飞:“谭某失查,确实不多了。” 柴日双得意道:“哈哈哈,那你还犹豫什么?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杯水车薪!谭先生,何不及早和我合作,如今你是会长,商会的死规矩不是随你更改吗?” 宋宗祥沉声大吼:“九仙镇的铁律雷打不动!” 柴日双被震得目中一跳:“哦?宋大队长好足的底气,难道你能变出粮食来不成?” 宋宗祥直直地盯着他:“正是!虎子,传令开我府仓,全部运来酒坊!” 一句豪言将所有人均震住!谭逸飞心头大热,激动地望着宋宗祥,心中忽然生出之前从未有过的念头——感激! 七虎答应一声,就要上马,被缪世章拦住:“大队长三思,府上数十家佣,仙客来日常开销,全出自府仓啊。” 宋宗祥毫不犹豫:“九仙镇的千家粮,怎能少了宋某一份,开仓!” 马儿长嘶,七虎奔驰而去。 穆雪薇大喜:“谢谢你宋大哥,谢谢你!” 宋宗祥看着喜悦的雪薇,只觉自己亦是满心喜悦,缪世章见此在一旁轻叹。 柴日双眼睛在收缩:“大队长,我劝你不要如此冲动,酒仙货单如云,就算你倾仓相助,最多不过支撑十天,到那个时候,恐怕连你也不得不买我福田升的粮了。” 宋宗祥:“柴老板不必为宋某操心,还是先为阁下自己考虑考虑吧?”厉声喝道,“你唆使手下在我九仙镇威吓我乡亲,宋某要为大伙讨个公道!” “啪啪啪”枪声随话音而起,宋宗祥举枪向粮车打来,粮袋一枪一个被打成筛子,大米如水般流出。每枪都响在柴日双身边,就如同他刚才将米把把洒在谭逸飞身边一样,他不由吓得大叫:“住手住手,大队长想要干什么?” 宋宗祥:“叫你的人向我乡亲叩头请罪,留下粮车,我就留你一命!”他血渗衣襟,举枪挺立,一股凛然豪气震摄得柴日双一行不敢多言,武士们心惊胆颤地向镇民们叩了几个头,跟在柴日双身后仓惶逃走。 “哦——”镇民们高兴山呼! 谭逸飞:“大队长慷慨解囊,在下铭感五内!大队长放心,十天之内,逸飞定将原数敬还。” 宋宗祥抱拳一笑。 穆雪薇惊叫:“呀!宋大哥,你的伤得赶快上药才成,我陪你去找安大夫吧,来!”众人都没反应过来,雪薇已拉着宋宗祥同坐在包车上,宋宗祥呆了。 谭逸飞急欲相拦:“雪薇?” 穆雪薇却急道:“表哥,我陪宋大哥去医馆了!” 包车奔远,谭逸飞心中立生不安,缪世章看在眼中,上马而去。 _ 九仙镇刀光血影,五柳镇依然春日静和。今日是梁嘉琪授业结束之日,只见花容绣坊的圆案上早已堆满金贵的礼盒。 梁嘉琪见了有些不安:“我已经愧领了贵号的聘金,先生怎么还这么客气,哦,我府里的人就在外面,这就告辞了。” 账房:“这怎么可以?哎哎哎……夫人快请坐。”他恭敬地将一瓶嫦娥桂倒满酒杯,“以后怕是不能常见夫人了,我敬夫人一杯,谢谢夫人您如此尽心地教授。” 梁嘉琪有些犹豫。 账房笑道:“夫人是怪我们老板礼数不周吗?夫人怪得对啊,只因老板突然有一笔着急的生意昨天出了镇,不然理当亲自谢夫人赐教,千叮万嘱一定不可怠慢了贵客,夫人大家闺秀,不敢请夫人到酒楼去象男人那样豪饮,只有委屈夫人在此小酌几杯了。 梁嘉琪:“我怎么敢怪贵上呢?以姐妹们的聪颖,已经熟悉了酒仙的绣法,请贵上放心。” 账房笑道:“多谢多谢。夫人请,在下先干为敬。” 梁嘉琪不好推辞,终于将那杯嫦娥桂一饮而下,账房的双眼露出得逞的奸笑。 礼恭,嘉琪出门回镇,直到晌午方才到府,小生子忙迎出来,从车上提下两箱嫦娥桂,跟着梁嘉琪进了后院。 小生子:“夫人要喝嫦娥桂叫小的去买就是,还用夫人自己跑去。” 梁嘉琪:“这是花容绣坊的管事先生送的。” 小生子:“呀,夫人真是大名鼎鼎,连外镇都有人请呢,夫人,我给您放在……” 梁嘉琪笑道:“就放在房里吧,拿着方便。” 小生子不敢进房:“夫人,老爷正在卧房治伤,叫小的们不要打扰。” 梁嘉琪一惊:“宗祥受伤了?怎么回事啊,要不要紧啊?”说着忙快步走向卧房,欲开门的一刻,忽然怔在门口。透过窗户,宋宗祥赤裸上身趴在床上,穆雪薇正小心地给他上药,安大夫在一旁开药。梁嘉琪见此面色一变,正要推门进去,身后脚步声传来,一回头,看到缪世章端着一碗药走来。 _ 本是家佣该干的活,穆雪薇却一定要亲自来做,只因宋宗祥是救她才受此一刀,至于男子赤背,她留洋西学,对人体生物略有涉猎,加之出身教官之家,夏日之时,爹的学生均是赤膊训练,见得多了,也不甚受礼教拘束,此刻她边抹药边担心道:“这么深的伤口,宋大哥,很疼吧?” 宋宗祥轻声道:“不疼,不疼……”说是说,药酒抹上,他依然不由自主肌肤颤粟了一下,穆雪薇吓得住手。 穆雪薇:“还说不疼,都是为了我,为了我……”说着不由哽咽了起来,宋宗祥慌得忙起身想安慰她,却又带动伤口渗出血来,雪薇惊叫道:“呀!又流血了,快趴下!”安郎中忙上前换布。 雪薇蹲到枕前担忧的看着,夕阳洒得她满身金色,美丽无双!宋宗祥心中萦满温柔:“傻妹子,这点伤算什么?你和宗英一样,看到我流点血就哭个不停,倒好象伤在了她身上似的。” 穆雪薇:“可不是伤了吗?伤心啊宋大哥。” 宋宗祥目中激动:“你为我伤心?你为我伤心?雪薇,我,我……” 安郎中:“大队长别动,当心伤口再裂开!” 透过窗子,宋宗祥对穆雪薇的爱慕已被缪世章和梁嘉琪看得十分清楚。 只听前院小生子的声音:“谭先生,请请。” 缪世章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药碗往嘉琪手中一送,小跑着向前院而去。 _ 小生子引谭逸飞正要过月门进入后院,就见缪世章匆匆走出,将谭逸飞挡住:“生子,你去忙吧。”小生子答应一声走开。 谭逸飞:“哦,缪兄,大队长的伤可好些了?” 说着就要往里进,缪世章伸臂相拦:“大队长刚刚睡着,谭先生见谅。” 谭逸飞:“哦,那在下明天再来。” 缪世章:“谭先生的粮食迫在眉睫就不必拨冗前来了,有穆小姐代为陪在大队长身边照看,先生尽管放心就是。” 谭逸飞一诧:“雪薇在这儿?烦请叫她出来。”勉强笑道,“呵,府上这么多人,夫人又是温婉体贴,她一个娇生小姐,粗枝大叶的只会给大队长添乱,又怎么照顾得好呢?” 缪世章却将道:“巧了,大队长偏偏喜欢穆小姐作陪,这伤一下子就轻了几分。穆小姐知恩图报自已说要留在府中服侍,谭先生仁人君子不会横加阻拦吧?” 谭逸飞一时无话,他虽睿智无双,但自古情关难过,又正处在青春热恋,大男孩的的焦急便不觉流露了出来:“缪兄,能不能还是请雪薇出来一下,她在家里任性惯了,我想嘱咐她几句。” 缪世章却故意讲得更是暧昧:“谭先生这个表哥可真是无微不至,穆小姐给大队长擦了半天药洗了半天身,劳累了大半晌,夫人已命人把大小姐的房间打扫干净请穆小姐稍事休息,谭先生尽请放心。” 谭逸飞听得更是心惊:“她为他……”话虽生生打住,但心中骤起波澜,雪薇竟与他有此肌肤之触!而且还被扣在了宋府! 缪世章全看在眼中,不动声色道:“眼下有件事,先生倒真不能掉以轻心。” 谭逸飞回过神:“何事?” 缪世章:“先生亲口承诺借我府中粮食十日奉还,还请一诺千金。” 谭逸飞:“逸飞怎敢相忘,如此,表妹在府中尽请费心,在下告辞。”他又向后院望了一眼,无奈而去。 如这般针锋相向,二人已有数回,这一次终于是缪世章占了上风,他颇有意味地笑看谭逸飞的背影,若仅为兄妹,谭逸飞怎会如此心焦?只盼熊二能查出线索,他终于要揭穿此人真面! _ 安郎中已再次为宋宗祥包扎完毕,穆雪薇摸了摸纱布,轻声问道:“宋大哥,宗英是怎样做的才能让你不那么疼呢?” 宋宗祥笑着回忆:“她……每晚都缠在我身边给我讲故事,每天都不放心,非要看看我的伤,这一分心,我就觉不到有多疼了。”突然期待地看着雪薇,“雪薇,你要能象宗英一样,这伤就好得快多了。” 穆雪薇眨着大眼:“讲故事啊?我最拿手了,在学堂里我常常讲给孩子们听的。” 梁嘉琪再也忍不住,推门进来:“宗祥,你怎样了?这好好的怎么又伤了呢?” 穆雪薇赶快站起:“姐姐回来了!姐姐,都是我不好,宋大哥为了救我挡了日本人一刀……” 宋宗祥:“雪薇,怎能怪你,一介武夫,流点血不是家常便饭吗?嘉琪,我没事。” 安郎中:“哦,夫人且宽心,刀口虽深幸未伤及主脉,大队长雄健,安心休养当可痊愈。这是在下的药方,请夫人过目。” 穆雪薇一把拿了过来:“我去抓我去抓。” 穆雪薇冲动地就要出门,被迎面而来的缪世章又挡回屋中,缪世章取过药单:“怎敢劳动穆小姐呢,交给在下就是了。穆小姐这么不放心大队长的伤势,何不留在府中陪大队长疗伤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怔,宋宗详乍露喜色,梁嘉琪却不由诧异地呆住。 穆雪薇很意外:“留在府中?这怎么可以?” 缪世章:“有何不可,大队长为救小姐差点伤了性命,穆小姐照顾左右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穆雪薇点头:“可是,我得和表哥商量一下。” 缪世章:“哦,这个穆小姐大可放心,谭先生刚刚来过,大队长正在换药不便探视,他一听说你在这,立刻夸赞你感恩图报,叮嘱穆小姐安心住在府里,等大队长伤好再走不迟。” 宋宗祥很高兴:“谭先生也这么说吗?雪薇,这真是天意,让你替宗英给我做几天妹子。” 穆雪薇本就很过意不去,听到缪世章转述,不由放下了心:“他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宋大哥,我就和宗英一样天天给你讲故事,直到你伤好,怎样?” 宋宗祥已喜得说不出话来,只喃喃道:“好,好……” 梁嘉琪看在眼中,虽仍笑着,心中却有些沉。 _ “大丰货仓”的红木招牌高高的悬挂在场院大门。一排排高高的大屋,沉沉的木门上标着白漆的货仓号,左边单数,右边双数,伙计们在忙碌地运货,货仓掌柜引着柴日双走来:“柴老板,这两排大仓里都是贵号的粮食,我已经吩咐下去日日防潮除虫。” 柴日双很满意:“嗯。谭逸飞,现在十日已经过六,我不信你不来求我!” 账房慌张跑来:“柴老板,姚记祖窑重张了,谭逸飞拉了整整一车大米吹吹打打送去了。” 柴日双一惊:“一车!全县粮食都在我手里,他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见账房答不出来,柴日双心急得坐上篷车便要亲眼一看。 _ 姚记酒坊院内,巨大的红绸盖住一物,谭逸飞和姚大叔一人拽住红绸一角,众人热情高涨地将姚记院内站了个水泄不通,潘凤云令摄像架好了相机。 谭逸飞挥手令众人静了下来:“今日是姚记祖窑重张之日,也是六合酒重回酒市之日,大家恭贺!” 掌声欢呼声热烈,鞭炮炸响,“啪啪”的镁光灯中,谭逸飞和姚大叔拉下红绸,那只超大的祖传铜锅呈现眼前!童铁匠自豪地笑着,老童铁匠欣喜地看着,谭逸飞把一只火把递给姚大叔,姚大叔激动地点燃,欢喜高呼“我这老锅又烧起来了!六合又回来啦!”,姚婶高兴地流下泪来。 谭逸飞上前祝贺:“恭喜您姚叔!”不待说完,已被激动得说不出话的姚大叔一把搂住,逸飞也是喜悦万分,众人的欢呼声更烈。 纳萨尔上前:“哦,姚老先生,我早已听说过六合酒的大名,我们合作嫦娥桂一直非常愉快,请问这六合酒的海外代理也可以交给我吗?” 姚大叔不住点头:“行行,逸飞说啥就是啥。” 大家鼓掌欢呼,鞭炮声更响。 忽听门外一阵喝嚷声,众人看去,柴日双带人急急闯入,气氛一时冷然。 姚大叔:“你来干什么?” 柴日双充耳不闻,只与谭逸飞对视,眯着的眼睛突然一惊!姚记粮糟中满满的大米,白花花正准备洗净入甑。 账房:“老板,您看!” 窑中墙边满满全是粮袋! 柴日双急步冲进窑中,捻米细看,惊道:“占城稻?你竟然从洋行买占城稻?这占城稻产自南越,光运费就是普通米粮的五倍!” 谭逸飞淡淡笑道:“柴老板真是见多识广,五倍总比十倍划算不少。柴老板,我中华并非弹丸之岛,地大产丰,在下想要储粮何止一县之地,异国购粮又有什么奇怪?” 众人大哄。 柴日双被刺得脸白:“哼,的确并非一县,只是,开春百业兴旺,各大商家都在派收本地储粮,现在去收已经收不到了吧?否则,你又怎会去求洋行买这占城稻呢?” 姚大叔近前忙道:“逸飞,你、这米你是花大价钱从洋行买的?不是从老栓那收的?” 谭逸飞:“姚叔,占城稻比咱们的粮还要晶莹饱满,既然重张大喜自然要物尽其美!” 纳萨尔:“是的,姚老先生,本洋行的粮食外贸有非常正规的货源,质量您尽管放心。” 柴日双一听更加肯定:“说的好听,谭先生,占城稻产量很小,你就算再出高价,能买到的也是有限。” 谭逸飞笑了:“的确不多……”伸出二指,“只有这个数。” 柴日双大笑:“两车,九牛一毛。” 谭逸飞低声道:“是两仓,足以应对手头货单了。” 柴日双神色一变! 账房低声道:“老板,他要真有两仓,这口气可就缓过来了,等到新粮上柜咱们的粮就全砸在手里了呀。” 柴日双蓦然一惊,见谭逸飞已不理会他,向铜锅走去,便突然叫住他:“谭先生!你那两仓粮存在哪里,可以让在下见识见识吗?” 谭逸飞似乎犹豫了一下方才回身,柴日双看在眼中,和账房交了下眼色,账房促狭道:“怎么,谭先生连自己的粮食在哪儿都记不得吗?” 谭逸飞:“我的粮食是谭某私事,何必向柴老板您交待?” 柴日双:“的确是谭先生私事,但在下却颇感兴趣,今天是姚老板的大吉之日,各界朋友来了不少,你我就添个彩头!谭先生,生意人讲究寸时寸金,这两仓粮我不白看,我愿和你平仓相赌,你要赢了,就算我送姚老板一份大礼。” 众人议论起来,均觉十分合算。 谭逸飞却道:“平仓相赌不过是让在下多了两仓粮而己,谭某做的是酒坊又非粮商,况且今日六合重张,恕在下无暇兼顾。” 他越拒绝,柴日双就越迫近:“谭先生不必推三阻四。”略一思索,咬牙道,“成!酒坊便酒坊,我业下七家酒坊,一坊一仓我和你赌怎么样?” 谭逸飞被将一军,一时无话可接。柴日双更是有了几分把握:“怎么,这么十拿九稳的美事谭先生还不敢应下吗?” 纳萨尔:“两位是在争论粮食的事吗?谭先生,是这一车占城稻不够用吗?穆小姐电话中要得很急,洋行中只存有这一车,没有关系,我会为您加急调运,二十天之内就会到达。” “哈哈哈”柴日又胜券在握地狂笑! 姚大叔十分着急:“逸飞,这两仓粮是你说来宽慰我的?那这车粮你快点拉回去用吧。” 谭逸飞神色一变,将姚大叔拉向一边低声道:“您老别担心,咱们真的有粮,真的有……” 姚大叔急问:“那在哪儿啊?” 谭逸飞嚅嗫道:“在……在……哦,就在大丰货仓……” “哈哈哈……”话未说完,身后已响起柴日双和账房的狂笑,柴日双此刻已十分肯定:“谭逸飞,什么叫做作茧自缚你可知道?你编哪儿不好偏偏编出个大丰货仓。” 账房:“告诉你,我们老板的粮就存在大丰货仓,刚刚掌柜的亲口告诉我们,早在半个月前,那里除了福田升的粮食其他仓中粒米皆无!” “轰”谭逸飞如遭一击,呆住! 姚大叔更是心惊,拉住谭逸飞的衣袖:“逸飞,什么都甭说了,今天我这锅不烧了,快,快,快把这粮拉回去,别和这帮东西置气,不值的。” 柴日双火上烧油:“值,两座酒坊还不值?谭先生,这大喜的日子,别让姚老板上火呀,咱们快去快回,看,姚老板还等着你回来吃出酒宴呢?哈哈哈……” 谭逸飞不禁皱眉:“柴老板!” 柴日双不再说话,盯着谭逸飞将右手高高举起:“你我就击掌为誓,在场的人都可作证!” 众目睽睽,议论纷纷,姚大叔和姚婶尤其惊疑 谭逸飞沉了片刻,缓缓伸出右手,柴日双早已迫不及待迎上,“啪”二人响亮的双掌相击! _ 几日休养,宋宗祥外伤渐愈,穆雪薇小心地扶着他在花园漫步,宋宗祥只觉脸红心跳,大气也不敢出。 穆雪薇:“纳萨尔已经给表哥送粮去了,哈哈,叫那个小日本诡计全落空!” 宋宗祥痴看着快乐的雪薇,只觉无比纯美。雪薇无意中一抬头:“呀,宋大哥你的脸好红啊,是不是不舒服啊?快坐下。” 宋宗祥掩示道:“没,没有。” 穆雪薇:“哦,我知道了,宋大哥天天都在马上,这几天离了马鞍不自在了,是吧?” 宋宗祥笑道:“是,是,雪薇最聪明了。” 穆雪薇突然眼睛一亮:“看!我有办法!”说着拉着宋宗祥来到秋千旁,孙妈正推着大娣二娣荡着,见此忙停下来。 孙妈:“老爷,穆小姐。” 大娣二娣:“雪薇姨姨。” 穆雪薇笑着蹲下亲着她们:“大娣二娣乖,让爹爹坐一下秋千好不好?” 大娣二娣睁大了眼:“爹爹坐?”拍手跳着,“好哦好哦!爹爹快坐!” 宋宗祥十分意外,失笑道:“我?坐秋千?哈,我几时坐过秋千呀?” 穆雪薇推他上去:“就是此时。宋大哥,你为了救我不能骑马,我就推你荡秋千怎么样?这一悠一晃和骑马差不多,来,试试嘛,放心吧,我会很轻地推的,来嘛!” 大娣二娣期待极了:“爹爹,来嘛来嘛。” 宋宗祥已完全没了思维,任由雪薇拽上了秋千,接着身子便荡起来。雪薇快乐纯真地笑着,轻轻地推着秋千,大娣二娣蹦得老高,拍手叫嚷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喜悦萦满全身,雪薇的笑妍远远近近的映在眼前,宗祥只觉自己似在云端,飘飘的心都醉了…… 梁嘉琪在假山后远远的看着,面沉如水。 _ 两辆包车停在大丰货仓院门,柴日双和谭逸飞下了车,谭逸飞定定地看着货仓的大牌子,不动。 柴日双在一旁撺掇着:“快领柴某去看啊?谭先生,你要输了也只是一座酒坊而己,在下却是两座,无论胜负,谭先生都占了大便宜了,哈哈……” 谭逸飞吸了一口气,缓步走进院中,柴日双诡笑地跟在后面,不一时,账房陪着潘凤云和其他记者的包车也向货仓驰来。 进得院中,谭逸飞怔怔地一直向前,显然心事重重。柴日双提醒道:“谭先生,再往前可就是车场了,怎么?难道说你从没来过大丰货仓吗?” 谭逸飞停住,不敢迎视,低声道:“在下一时疏忽,本来是要往仓库去的。” 柴日双故意歪着头:“哦?柴某轻车熟路,就由在下为谭先生引路如何?” 看着谭逸飞说不出话,柴日双大笑着径自向前,谭逸飞默默跟在后面,二人身边高阔的货仓一巷巷,谭逸飞的脚步似越来越沉。 柴日双:“谭先生,到底是哪两座啊?何不早现庐山真面呢?哈……” 掌柜迎面走来:“哟!柴老板,这么会儿功夫又来了,是不是又运粮食来了?我这就让伙计给您理仓。” 柴日双:“不不不,这次是陪谭先生来看看他的两仓粮。” 掌柜很是诧异:“谭先生?恕在下眼拙,记不起先生了。谭先生是不是记错了?我这大丰仓除了柴老板的十仓粮,哪儿还有半粒粮食啊?” 柴日双大笑起来:“谭先生,此刻你还有什么话说?在下从未想过酒仙竟如此唾手可得…” 正说着,账房和记者一众均赶了来。谭逸飞茫然地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两扇仓门上大大的白漆仓码“陆仓、捌仓”,他喃喃道:“咱们的赌约是什么?” “谭先生急昏头了吧!”柴日双嘲笑道:“咱们约定除柴某的的十仓外,谭先生要是再有两仓粮,福田升业下酒坊就任由先生拿去两座。” 谭逸飞:“众位可都听清了?” 潘凤云:“听清了!《国风报》力保真实!” 谭逸飞一反颓色,,突然精神大振:“好,请这位掌位开仓!” 货仓掌柜颇为诧异,众目聚焦下,只好亲自接过伙计的钥匙开了锁,抬下门闩,“咣隆咣隆”两仓齐开,突然,满满两仓粮袋映入众人眼中! (第三十一章结束,待续) 第三十二章 还巢 《英雄煮酒》 第三十二章_还巢 两仓粮赫然呈现,“啪啪”的镁光灯闪烁,柴日双的脸色骤然苍白,账房张大了口惊讶到极点!他们脑中已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谭逸飞是如何胜利地被众人拥着远去的。 不一日,国风报的大标题《福田升作茧自缚,洒仙坊喜增双翼》便漫天飞扬,柴日双气得咬牙切齿,账房慌慌跑进来:“老板老板,喜事一件,忧事一桩!” 柴日双:“少罗嗦,喜……不,忧!” 账房:“不好了老板,咱的两座酒坊一出手,下面的掌柜全撂挑子了,都乱传福田升要倒,工人全都停工了!” 柴日双气得站起:“什么!人都反啦还有什么喜事?” 账房:“这个月还没算工钱呐,他们一走可给咱省了几百块啦!” 柴日双将桌上的砚台一把丢过去:“愚蠢!这算什么喜事!江户他们呢?去给我打,看谁敢罢工?” 账房:“江户武士只有四个人,这帮工人闹起来根本挡不住啊。还有老板……” 柴日双:“说!” 账房:“我这两天四处打听,临县粮商的储粮早就收完,大家都等着下一批新粮,没人吃得下咱这么多存货呀,倒是之前和咱们争粮的那个外地客有这意思,不过咱当时和他争得那么凶我就没搭他的话。谭逸飞听说了就放出了话,要按原价通过那五个黔北客的话,倒可以考虑。” 柴日双“啪!”一拍桌子:“他这是吃定了看我的笑话!我就是原价卖给那个外地客也一粒都不会留给谭逸飞,去!让那个外地客拉了粮赶紧给我走,离得远远的!” 账房:“老板息怒,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柴日双:“考虑什么?事不宜迟,让谭逸飞和外地客勾上才卖吗?快去——” 账房:“是是是,我这就去找他。” _ 小生子送来了《国风报》,并说镇上人人都在为谭逸飞庆颂,宋宗祥听了高兴,身子已好大半,便来到廊下轻轻舒展着腰身,忽听宋宗英房中传来动听的音乐声,不由好奇从窗望去,只见桌上新添了一台留声机,舞曲唱片在机上旋转,穆雪薇在教梁嘉琪跳舞,大娣二娣在一旁好奇地跟着比划。 梁嘉琪脸红地笑弯了腰:“不成不成,男女之间哪儿能靠得这么近啊?这新玩意儿我是不行的。” 穆雪薇:“行的行的,洋人都是这样的,别看跳舞的时候他们靠得近,这只是他们的礼节,他们男女之间是很讲风度的,也很讲科学,比如近亲结婚吧,天主教就绝不提倡,不象咱们这里表面上那么多繁文缛节,可是表哥表妹拜堂的比比皆是,生出来好多都是傻子!” 宋宗祥忍不住推门而入:“表哥表妹?傻子?” 穆雪薇:“宋大哥你起身了。哦,你说近亲吗?这个我也是从老师那学到的,西方的医学很发达,是做过生理学试验的。” 宋宗祥只觉心中蓦然一亮,怔怔地看着雪薇,心中似乎去除了一个很大的疑虑。 穆雪薇又拉住梁嘉琪:“来来接着跳,姐姐身材这么好,跳起来多美啊,是不是宋大哥?” 宋宗祥:“是,嘉琪本来就美,只是这新玩意儿得慢慢学,现在对我们来说实在是为难?” 穆雪薇:“为难什么?一回生二回熟嘛,瞧,我特意把留声机搬这来了,就是给你们添点乐子,哎,宋大哥,你大方些做回model,我给姐姐示范一下好了。” 宋宗祥正讶然,已被雪薇拉住,将右手放在她的左肩胛骨下面,宋宗祥如触电般颤了一下,脸瞬时红了,穆雪薇却十分大方地揽住了他的腰,冲梁嘉琪道:“姐姐,就象这样,我和同学都是这样的。来,宋大哥,我先向前一步,你就横移一步,然后我并脚,你就后退一步,明白了吗?” 宋宗祥十二分认真地听着,试了试,点点头。 穆雪薇:“好,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呀!” 宋宗祥慌恐地蹲下身去给雪薇擦鞋,只觉背部一痛,嘉琪和雪薇同时扶住他。 “宗祥!” “宋大哥!” 宋宗祥:“没事,我没事,雪薇,踩疼你了吧?” 穆雪薇笑道:“第一次哪有不乱步的呀,没事儿,再来。大家看好了啊?” 宋宗祥非常小心的低头缓缓地跳,生怕再踩到雪薇,逐渐熟悉了起来,雪薇开心地笑:“宋大哥,你真聪明,学得真快!姐姐,这台留声音就送给你,等宋大哥学会了,你们便可以常常跳了,很有意思的,大娣二娣,是不是?” 大娣二娣拍手跳着:“是啊是啊,爹爹和雪薇姨姨跳得好好看哦!” 宋宗祥痴痴地看着快乐的雪薇,只觉温馨满怀。梁嘉琪初时笑看着,渐渐的便失去了笑容,怔怔的看着一脸幸福的宋宗祥。 _ 如山的粮袋堆在场中,柴日双无神地看着,风儿刮过,他感到目中有些迷蒙,再没有以往来这大丰货仓时的盛气凌人。 账房小心地走上前:“老板,都谈妥了,今天对方全部拉走,这是银票请您过目。” 柴日双点点头,忽然诧异的睁大眼,定定地看着账房身后,账房不禁回头,极惊:“姚,姚老板?” 许多辆大车鱼贯而入,头车上坐的居然是姚大叔! 他笑盈盈一声令下:“搬!”酒仙酒坊的酒工全都兴奋地跳下车,劲头十足的和仓库的伙计一同搬了起来。 柴日双忙双手去拦:“住手!住手!谁让你们搬的?谁让你们搬的?” 姚大叔:“怎么?我那银票不就在你手上吗?” 账房惊道:“你,你就是那一直不肯现身的外地老板?” “哈哈哈”谭逸飞骑马而来,与姚大叔相视而笑。 货仓掌柜匆匆跑来:“你,你……” 谭逸飞:“这位掌柜,还认得谭某吗?” 货仓掌柜惊讶道:“柴老板柴老板,就是他叫人使诈,买通了我的几个伙计把您的两仓粮挪到了六号和八号仓里呀,现在那几个伙计也跑了。” 柴日双如被击一棍:“什么?我的粮?”回想着,突然恍然,气得大叫,“谭逸飞——” 谭逸飞不紧不慢道:“是阁下自己提出一坊一仓来赌,赌的是除你这十仓外再没有两仓装有粮食,在下并未说那两仓粮是下在所有啊,只不过是托伙计稍稍挪了挪而已。” 原来这是谭逸飞和姚大叔早已设好的声东击西之计,初探得柴日双暗中广收春粮,谭逸飞便让姚大叔假称外地粮商去抬高收价,待得柴日双十拿九稳洒仙断粮之后,逸飞故意吹吹打打大张旗鼓拉着一车粮为六合重张庆祝,动静之大震惊五柳镇,柴日双自然闻风而来看个究竟。此刻魏永更却混入大丰货仓,找到早已约定的四个伙计,拿出一百大洋分给每人,伙计们早就对九仙镇谭老板的大仁大义佩服之至,对柴日双也早痛恨已极,这移形换影的活儿便做得极为利落!只见他们拉了货场的车来,只如平日一般不动声色地将十一号仓和十二号仓的粮全搬至六号和八号仓中,人来人往,谁都没在意,事成之后,便随魏永更投奔了酒仙。而谭逸飞和姚大叔便在姚记演了一出双簧,故作紧张引柴日双十足地确认对方断粮而急不择地高价外购,加之他对酒仙垂涎太久,便自投罗网坠入这场作茁自缚中! 这计环环衔接,天衣无缝,柴日双气得声音都嘶哑:“狡猾!大大的狡猾!” 账房也急得口吃起来:“你、你用我们的粮诈我们的酒坊,你,你……” 谭逸飞:“要说诡诈哪有人能和柴老板相比?自打你高价收粮我就知道你用心险恶。” 姚大叔:“逸飞就托我假说是外地粮商,帮你托高了粮价。” 账房嚷道:“你害我们多出了三倍!” 谭逸飞:“要不是柴老板先起害人之人,何以自食其果!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心狠手辣逼走了老栓叔,还串通倭寇去威胁和我签约的粮行,柴老板,物极必反,是你做的太绝,我要不陪着你唱上一出,怎么对得起你如此处心积虑呢?” 柴日双眼中冒火:“那天六合出酒全是你们演的一出戏?!你们一唱一和就是故意让我以为你肯定是虚晃一枪,根本仓中无粮!” 谭逸飞:“在下本就仓中无粮,是柴老板你太过挑衅。” 柴日双叫道:“你在货仓故意装作不认得路,就是一步步引我上钩!” 柴日双越是气愤,谭逸飞就越发轻飘飘地笑:“柴老板,你没听过愿者上钩的典故吗?” 柴日双气得红眼:“你故意煸动我的掌柜罢工,就是让我忙于骚乱,没功夫顾到卖粮的事,趁我酒坊停工全部低价买走!” 谭逸飞正色道:“这件事缘于你辱骂他们。中国人的尊严怎能由你随意凌辱!那几位掌柜早就和我有联络,我仍然委任他们做我刚刚接手的酒坊掌柜,岂非再合适不过?” 酒工:“谭先生,姚大叔,全搬完了!” 谭逸飞:“柴老板,劳你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将粮收集于此,在下等愧领了!多谢!” 姚大叔和谭逸飞大笑着指挥车马扬眉吐气地离开货仓。看着十大仓空空如也,柴日双气得全身抖动,“砰”仰天晕倒! _ 报纸电台大版宣扬,此事全县沸沸,九仙镇更是欢腾!只见晚霞灿灿,两辆大车驰来,魏永更敲锣在前:“给大队长还粮,谢大队长相助!”谭逸飞策马在旁,神采飞扬,街边的镇民纷纷佩服地看着,赞不绝口。 七虎和缪世章出了府门,七虎高兴地迎上:“谭先生,听说你把姓柴的气得住院,太佩服了!” 谭逸飞下马:“七爷过奖,魏老哥,请卸粮。” 七虎指挥着家丁跟着搬,谭逸飞看着缪世章,缪世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谭逸飞:“缪兄,十日之期未过,逸飞幸不辱命。” 缪世章点了点头。 谭逸飞:“在下能否见表妹一面了?” 缪世章未及说话,只见穆雪薇快乐地从门内飞出,跑到他的身边:“我都听凤云说了,你胜了你胜了!我好高兴好高兴啊。” 谭逸飞笑着轻扶住她的肩,就见宋宗祥从门内走出,痴痴的有些失落地看着,谭逸飞忙揖道:“大队长的伤怎样了?逸飞忙于酒坊未及前来拜望,失礼失礼。” 宋宗祥:“没事了,幸亏有雪薇照顾。” 谭逸飞:“是表妹给府上添麻烦了,在下这就接她回去,各位,在下告辞,改日请宴!”他将雪薇扶上马,自己骑在后面,二人一马双跨走远。 宋宗祥愣愣地望着。 缪世章:“大队长。” 宋宗祥:“哦!今天听雪薇讲了点西方的科学,还挺有意思。你知道什么是近亲吗?”见缪世章摇头,宗祥便解释道,“就是姨表姑表这种血亲。” 缪世章不明所以:“哦,近亲怎么了?” 宋宗祥:“你知道近亲成婚会生出什么孩子吗?” 缪世章又摇头。 宋宗祥:“傻子!” 缪世章不解:“啊?世章确实不知……” 宋宗祥突然莫名来了兴致:“哎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洋人试验了,象表哥表妹这种,要是成了亲生出的孩子很容易是傻子,哈哈,长见识了吧。” 缪世章兀自琢磨:“表哥表妹……近亲……傻子? 宋宗祥:“以后让街上的婆娘们少嚼舌根儿,我耳朵都听出茧了,总在背后编排谭先生和雪薇,什么金童玉女的,人家雪薇是什么人,人家学的是西学,西学不兴近亲结婚,这些科学那些婆娘懂什么?没由的乱嚼人家黄花大小姐,让雪薇以后怎么上街,多难为情啊!” 缪世章:“啊……” 他这才明白此话含义,心知必是大队长心仪穆雪薇,但忌于镇上口口相传的谭穆乃金童玉女。若论年纪相貌,大队长自比不得谭逸飞青春俊逸,这情意便只能埋在心头,今日听雪薇亲口讲到近亲不婚的“科学”,心中大石骤然放下,自然轻松。但穆雪薇,难道不是谭逸飞故意安排在大队长身边的美人计吗?他是应助大队长亲近她,还是远离她?缪世章心思纷乱地转身,发现院内的梁嘉琪正幽幽地看着宋宗祥,不禁又为表妹担心起来。 _ 还粮之后,谭逸飞让魏永更带领全酒坊的兄弟在仙客来大宴,自己却拉雪薇回到客房。 进得房中,谭逸飞即将门锁上,窗帘关严,一把将雪薇紧搂入怀:“想我没有?” 穆雪薇:“天天都想,天天都想啊!给你打电话你就总叫我别担心。逸飞,你这次给了柴田狠狠一击,人人都说你是英雄,我真替你高兴啊。” 谭逸飞:“我不要做别人的英雄,我只在乎你,你知道吗?这几天不见你,我简直都快疯了!” 雪薇搂紧逸飞:“逸飞……” 谭逸飞:“这些日子在大队长府上过得好吗?” 穆雪薇:“嗯,宋大哥和梁姐姐待我象亲妹妹一样,我们一起谈诗作赋,梁姐姐教我绣花,我教他们跳舞,嘿嘿,你知道吗,我还让宋大哥第一次坐上秋千呢?你没瞧他那个害羞样,太好笑了……” 谭逸飞打断:“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了,不要!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看到逸飞眼中如隔三秋的焦忧,雪薇幸福地深深点头,他是如此爱她!她又何尝不是,在宋府没有一天真正安稳,一天无数遍电话打给凤梅和酒坊,生怕他有一点点闪失,现在好了,终于忧云尽散,两人深深拥住。 _ 七虎拿了一落《国风报》在大厅发给兵丁,大声赞扬酒仙和姚记大胜,真长中国人志气! 缪世章却不以为然,这几日谭逸飞在仙客来天天设宴,人人敬颂,令缪世章心烦气堵,到山防躲个清静,突闻电话声响,他接起,目中一亮:“熊二,可查清了,真有座军营吗?” “掌柜的,这附近是讲武堂旧地,两年前停办了,但军威还在,这的人一听要问讲武堂的旧事,竟然没人肯答。啊,还有一座军营,那就得出远郊了。”熊二在电话中说。 缪世章:“好,我知道了,你回来吧。” 七虎:“二哥,什么事,你问军营干什么?那枪是不是被军匪劫了?” 缪世章心头一动:“军匪?”想了想,拨电话,“在下九仙镇宋府缪世章,烦劳找侯旅长接听。” _ 沈凤梅自嫁进侯府,举止娴雅,谈吐得当,尤其是这戏文上甚得老夫人心欢,她寒门出身,对府中家佣便很是客气,这一来,上上下下均对她十分喜爱,侯元钦更对她恩爱有加。 这日给老夫人唱完了戏,沈凤梅笑着被丫环们扶回卧房,丫环赞道:“少夫人不但漂亮,这戏可唱得真好,老夫人喜欢得不得了,别提有多疼少夫人了。” 沈凤梅:“这丫头,就是嘴甜。”拿起一盒高级胭脂,“拿去用吧,把你那小嘴抹得更甜。” 丫环大喜:“多谢少夫人,我给您拿点心去。哟,少爷回来了,少爷好。” 侯元钦进门,不是很开心,沈凤梅忙迎上:“旅长大人新官上任,可是累着了?” 侯元钦:“哪里,夫人,你夫君怎会如此不堪。是父帅把新投军的一团散兵编入我帐下,那莽夫游勇缺少军规,令人不快。” 沈凤梅温柔地扶侯元钦坐下:“山野粗人怎么能与你这黄埔大才子相比,假以时日定能训服的。” 侯元钦笑道:“夫人说的是。夫人,今天无事,咱们去场中跑上一圈如何?” 她哪里会骑马,沈凤梅微一变色,瞬时笑道:“你在军中整天跑马还不觉得累吗?一会儿就要用饭了,奶奶叫咱们陪她吃素斋呢。” 侯元钦:“好,那么改日再去。夫人,自你进了府,一下子变得温婉了很多,原先的爽丽劲倒是少见了。” 沈凤梅心下不由示警,可别让侯府之人识破她这替嫁新娘,面上笑道:“出阁的时候嫂子嘱咐我几百遍了,出了阁可不比做姑娘的时候,又是侯府深院高门的,更不能给公公家丢了面子,三从四德谨遵才是。说实话,我自小疯惯了,在府里面处处都得小心,还真是不得劲呢。” 侯元钦:“哈哈哈,慢慢适应就好了,夫人是温柔还是豪爽我都喜欢。” 沈凤梅拿起眉笔递上:“那你就真当我变了一个人好了,变来变去,就只这颗痣没变。” 侯元钦接过,温柔地轻沾红脂将沈凤梅的“红痣”轻轻地点得更艳:“奶奶最喜欢这颗红痣,总念叨着旺夫旺子旺夫旺子,夫人,你几时给我生个小旅长出来呀,哈哈哈……” 沈凤梅笑着推开他:“瞧你,没个正形。” 丫环:“少爷,您的电话,九仙镇缪世章老爷的。” 侯元钦:“哦,缪兄!”候元钦出了房门,沈凤梅心头一动,忽的想起什么,缓步走到箱柜旁,开柜拿出一物,乃是一古旧木匣。这是缪世章送的贺礼,只因她深恶此人,便一直未拆,此刻再听到这个名子,才想起这份礼物,她怔了片刻,缓缓打开木匣,突然杏目圆瞪,蓦然大惊! 木匣中是三串桃木珠串,每颗珠子都被细致的刻上了字,沈凤梅拿起一串仔细看去,每颗都用篆体刻着“梅”字,珠上一片陈年的暗红血迹,她只觉心突突跳得越来越厉害,当日在城隍庙中的幻影又重现脑海…… _ ……时光倒回到二十年前,九仙镇尚是风和日丽,民生平安,城隍古庙也还在镇中街上。 香火袅袅,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在城隍爷前诚挚地发誓,叩头,他身边蒲团上一个三岁的小女孩一直好奇地看着他。 一忠厚老者笑眯眯道:“世章,你不是给大小姐带了信物来吗,还不快给大小姐戴上。” 小男孩温柔地将小女孩抱在怀中,掏出两只桃木珠串道:“梅儿,这是我特意做的桃木串串,可以避邪还可以防毒,咱俩各戴一只,这每颗珠珠都有咱俩的名子,戴上它咱们的姻缘就圆圆满满啦,哥哥已经立了誓,一定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小女孩听不懂,待小男孩将珠串戴在她小手上后,她立刻好奇地看着,高兴地搂住小男孩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妙妙哥哥,我好喜欢珠珠哦。” 小男孩笑了:“那咱俩就一生一世戴着,千万别散了啊,珠珠散了,哥哥就再也不能和梅儿在一起了。” 小女孩吓得哭了,紧搂住小男孩:“不嘛,我要永远和妙妙哥哥在一起玩儿,我一定戴着珠珠,我要妙妙哥哥——” _ 沈凤梅从回想中惊回过神,脱口叫道:“妙妙哥哥!”她的手指无意识的一挑珠串,“啪啦啪啦”珠子散落匣中!沈凤梅讶异立起,心嗵嗵地跳,再颤抖地拿起其它两串,上面是“章”字和“英”字,随着她的拿起,全都“啪啦”散落,令沈凤梅蓦然呆住。 一张纸笺飘落地上,她颤抖地俯身捡起,上面是缪世章工整的毛笔字“大小姐良缘,世章感慰此生!与梅英两位小姐之结今日终于解开!愿大小姐亦心中无结,从今后‘连理枝并蒂,新挑换旧符’。” 沈凤梅惊得捧着桃木珠匣,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渐渐,她的眼前出现了在九宫山顶残碑前回悬的血腥画面,庙中的忠厚老者将小女孩藏在草中后向前奔去,一帮恶人追上前大刀砍杀,血飞四溅!小女孩吓得掩面发不出声来,极度恐惧地向草中缩去,一脚踩空,不及呼叫已滚落坡涯,腕上珠串甩落…… “哗啦——”珠匣落地四散!沈凤梅从回忆中脱口惊叫:“缪爷爷!”惊恐的回忆倒海而来,令她头痛欲裂地双手捂住,身子摇晃着:“我是梅儿?我是宗梅!我是宋宗梅……”沈凤梅只觉天悬地转,“啊”的一声惊叫摔在了地上! 丫环惊叫着跑进来扶:“少奶奶!少奶奶!” _ 侯元钦在外音接着缪世章的电话:“……讲武堂?那有何难?父帅军中招幕将士,大多从各地军校鳞选,所有军校名册都在营中,大舅哥要查哪个人,告诉小弟就是。” “一共两人,一名谭逸飞,一名姓杨,不知名号,还请旅长费心。”缪世章在电话那头说道。 侯元钦:“舅兄客气了,正巧我旅中刚编入一团队伍,领队就姓杨,听说就是出自讲武,小弟明天就先问问他……” 忽听到里间丫环的惊叫,他忙匆匆挂上电话,一步跨入卧房,一把将沈凤梅抱上床,急呼道:“宗英!宗英!你怎么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军医过来!” 丫环答应一声,慌慌然的出了屋。 侯元钦仍在急呼:“宗英,宗英!” _ “宗英宗英”众人的急唤声传入耳际,眼前焦急的神情由模糊到清晰,帐中的沈凤梅缓缓睁开双眼。 侯老夫人坐在床前:“英丫头,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 侯元钦:“宗英,军医来看过了,说你就是身子虚,没什么大碍,我让人去煎补药了。” 沈凤梅茫然地看着大家,满腔心事却无法倾诉,只郁积得泪水不停地流。 老夫人更是心疼:“呀呀呀,倒是说个话儿呀,菩萨保佑我的英丫头平安哦。” 沈凤梅心中感动:“我,我……我想家了,我想我哥……”“哇”她百感交集一泄而出,大哭出声,侯元钦忙将她搂到怀中。 老夫人终于松了口气:“原是为了这个,这孩子,瞧把我吓的。” 侯司令也不禁放松了下来:“嗯,毕竟是第一次离家远行,宗英,别哭了,过两天我就让元钦送你回府待段日子。元钦,你先将宗英平安送回九仙再转道省东和汉鼎会合。” 侯元钦:“是,爹。” 沈凤梅泪眼朦胧:“谢谢奶奶,谢谢爹。” 老夫人和侯司令笑着点点头,由丫环扶出。 侯元钦:“到底是女孩子,没几天就舍不得家了。” 沈凤梅:“元钦,宗英求你件事。” 侯元钦:“夫人请讲!” 沈凤梅:“我的小名,叫梅儿,自小哥就这么叫我,你能不能,能不能……” 侯元钦温柔笑道:“梅儿……” 沈凤梅蓦然听得如此久违的称呼,更是泪如泉涌,侯元钦将她搂得更紧…… _ “砰”一张黄笺文碟拍在桌上!县长脸色发青在桌前走来走去。 聂探长小心地问:“大人,龙府怎么说?” 县长:“也不知谁走露的风声,龙大人要我彻查失枪的下落,务必给他一个交待!龙府通碟何等尊贵,要是大人得知本县利用它贩枪牟利,凭他一句话,就能脱了我这身官衣!”” 聂探长:“属下无能,翻遍了附近也没有枪的影子,属下再派人去查。” 县长:“不必了!过了这么多天,早就出省也说不定,哪儿还找得回来!” 聂探长想了想:“大人,事到临头,咱们只能丢卒保帅了。” 县长沉声道:“怎么保?说!” 聂探长:“大人,我们先把刘二豹之前贩枪的记录编上枪支去处以备龙府查询。缪世章曾提醒过我,这次刘二豹明明应先来县上,却偏要去九仙镇炫耀,所以咱们正好把这事全推到他身上,这枪的下落查不出,我们就说他私通匪人监守自盗,收回通谍,撤了他团防之职以示您大义灭亲,这样,定能令龙府满意。” 县长虽有些为难,听到后来不由咬了咬牙:“你去办吧,毕竟是我的远亲,不要太为难他。” 聂探长:“是!” 这便是官家本性,这人一做了官,青云直上的,鸡犬也跟着升天,遇到个急风骤雨的,便是替罪羊该着倒霉! _ 聂探长和刘二豹非亲非故,到了团防连寒喧也没有一句,撤职令便冰冷冷地拍在了桌上! 刘二豹惊起:“什么?撤我的团防?聂探长,这是我表舅说的?” 一张县令文谍又拍到桌上,聂探长一言不发。 刘二豹拿起来,越看越是惊急:“通匪自盗?这可真冤枉死我了,这罪名搁大清朝可是要掉脑袋的呀!我得去找表舅,我找他评理去!” 聂探长泠冷的:“刘团总,冷静点!我问你,大人这么器重你,把龙府通碟都借给了你,你却私贩军火,牟取暴利,可是如此?” 刘二豹叫到:“是又怎么样?那是和表舅说好了四六开的呀,哪次我的份子钱少给了。” 聂探长喝斥:“说话小心些,大人公私分明,何曾拿过你一分钱,那枪都发给了各镇县警,批批有账可查。” 刘二豹急了:“你,你们,你们得了兔子就杀鹰啊……” 聂探长:“住口!我再问你,你是不是贩给过军中枪火,还跑到山防跟前招摇?” 刘二豹:“这,有……有……” 聂探长厉声道:“那还有什么可说?这次就是再次和他们勾结,不是自盗是什么?” 刘二豹跳了起来:“不!不是!打死我也说不是!” 聂探长逼问:“那枪呢?怎么不去县上造册再回镇?怎么平空就没了?” 刘二豹慌神道:“这枪,枪……” 聂探长:“你也知道这是杀头之罪,县长大人顾念亲情,只是收了你的通谍,撤了你的团总了事,这已经是很大的恩德了!你要是不知道谢恩,反要闹事的话,这罪名就不能这么轻了!大人给你留足了面子,三日之内自己去县上辞呈,好自为之吧!” 聂探长脸色铁青地走了,刘二豹怔怔的,眼睛瞪得几乎突了出来。 小队长赶快上前:“团总,团总!” _ 嫩黄的花儿在院中摇曳报春,窗前绣案上别着一只针,平日里花鸟锦簇的布面上却空无一物。 缪世章低头看了看,皱眉,转头看到梁嘉琪呆呆地坐在窗前一杯一杯喝着嫦娥桂,再一看,一箱嫦娥桂已喝去半箱。 缪世章:“表妹……” 梁嘉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表哥是来找宗祥的吧?他又去学堂和雪薇一起招募教习去了,这几日要是找他,去学堂便是。” 缪世章当然听得出话中无奈的醋意,不由缓缓坐下:“表妹这是何必……孙妈说这些日子你每天都喝酒。” 梁嘉琪低笑了一下,不语,只望着窗外,又端起一杯饮下。 缪世章正要再劝,忽听小生子大叫:“大小姐和姑爷回府了!” 缪世章非常诧异,惊起快步走出门去,就见侯元钦从宋宗英的房间出来,缪世章迎上笑道:“新人回门真是大喜,我这就吩咐摆宴。” 侯元钦:“不必了大舅哥,是宗英思家心切,我们就回来得突然了些,元钦军务在身,立赴省东监军,不得迟误。哦,宗英在房中换衣,元钦先告辞了。” 缪世章:“怎么,这么急吗?再急也得见大队长一面啊,喝杯茶歇一刻再走不迟啊。” 侯元钦谦意笑道:“父帅军令如山,哦,差点忘了,这是大舅哥托我找的讲武堂毕业生宗卷,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细整,就把副本都带来了,大舅哥自己查阅吧。” 缪世章大喜:“多谢姑爷记挂,世章送送姑爷。” 侯元钦:“多谢多谢!” 送走侯元钦,缪世章让家丁速报大队长,便快步进了自己的房间,返身锁上门,迫不及待地将讲武宗卷摊开,一页页细翻着,眼前一张张毕业生合影和名录缓缓而过……“轰——”突然他睁大双眼,一页名录上清清楚楚写着“谈逸飞”的姓名,下一页便是全班的毕业合影,谭逸飞和杨汉鼎并排站着,十分清晰! 谈逸飞的“谈”字在眼前强烈跳动!“嘿嘿嘿嘿”缪世章从心底发出笑声,就像一个失手多次终于抓住了狐狸尾巴的猎人。你果真是谈家的根!谈逸飞!你和杨汉鼎勾结,一枪苦肉计骗过虎子骗过大小姐骗过大队长,为的不就是埋根九仙令谈家死灰复燃吗?纵你狡诈得让我抓不住,哈!今日天意送来这张铁证,这下你还躲得了吗?哈哈哈…… 小生子在门外叫:“老爷回府——” 缪世章一喜,匆忙将摊了满桌的宗卷归拢,激动得竟拿不出住纸页…… _ 宋宗英的闺房还保持着出阁前的喜色,红幔红被红帘红喜字,柴檀的妆台,流苏的绣帐透着房间的富贵和小姐闺房的秀雅,墙上挂着侯元钦的画,床桌上放着一帧小像,是宋宗祥和宋宗英的合影……沈凤梅怔怔地站在房中,肩头颤动显然是心潮起伏。 “砰”房门被兴奋的宋宗祥推开:“宗英!你回来啦!” 沈凤梅蓦然转身,极惊极喜的相望兄长,泪飞如雨! 宋宗祥惊呆:“是你……” 缪世章抱着乱七八糟的卷宗高兴地跑进来:“大队长,快看这个……”一见沈凤梅,不由惊道,“沈老板,你怎么在这儿?” 沈凤梅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己,她乍见缪世章,早已泣不成声,深情的大叫一声“妙妙哥哥!”人就顺着桌子滑落在地。 “哗啦”手中卷宗四散一地!缪世章定定地贮立门口,呆如木塑:“梅儿……” 宋宗祥大惊,上前紧紧搀住沈凤梅,仔仔细细地盯着她:“你是梅儿?我的大妹宗梅?” 沈凤梅泪雨滂沱深深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小丝帕,宋宗祥一把拿过去,帕子右下角一剪梅花,宗祥极度的惊喜骤然涌上,双手抖动。 “我就是梅儿啊!”沈凤梅终将二十年寻亲化作一声悲喜大叫,“大哥——” 宋宗祥泪水瞬时迸出,大吼:“梅儿——”兄妹俩紧紧搂在一起,喜悦得大哭! 多少思念,多少担忧,多少望穿秋水……二十年前的一点一滴急速在二人脑中恢复,哭声一声高于一声。怪不得,他第一眼见她便觉得有一份异乎寻常的相熟,怪不得,她的柔媚常常让他想到二娘温暖的怀抱,怪不得,她的贞烈带着一股爹身上那种英气,原来,他们本是一脉同胞!怪不得,他看她的眼神是那样深沉,怪不得,从不动心的她会被他深深吸引,怪不得,她和宗英竟是如此相像,原来,他们本是一脉同胞!兄妹二人抱头痛哭,直要将宋老爷和二娘的泪水也一倾千里! 忽然,宋宗祥两眼发直的蓦然顿住,沈凤梅正不解,就见大哥突然拔出腰间匕首“唰”猛然向自己腹部扎去,“卟”鲜血飞溅,沈凤梅惊叫着死死握住:“住手住手!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宋宗祥羞愧万分,痛悔大叫:“我不是人!梅儿,我,我险些和你做出乱.伦的事来,哥不是人啊——” 想到此前他竟有娶她之意,这,这,真是禽兽不如!宋宗祥举刀二次扎下,被沈凤梅大哭着拦住:“大哥,这怎么能怪你,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呀大哥——” 大妹哭声裂肺,宋宗祥握刀的手猛烈颤抖,喃喃道:“天、意、弄、人……” 沈凤梅泪眼朦朦的笑着:“天意弄人,但我仍要谢天谢地,让我遇到大哥,让我找回了家!要不是这样,又怎么知道我有这样一位侠肝义胆,俯仰天地的大哥呀!”她充满激情又是大叫一声,“大哥——” “咣当”匕首落地,宋宗祥紧搂妹子泪飞大叫:“梅儿——” (第三十二章结束,待续) 第三十三章 血祭 《英雄煮酒》 第三十三章_血祭 缪世章骤然得知大小姐真身,失控地急跑回自己房间,站在窗前大口喘着气:“她竟是梅儿?竟然是大小姐宗梅!我竟然那样对她,那样对她!” 他曾视她下九流,他曾视她红颜祸水,他曾诬陷她和谭逸飞偷腥,他曾嫁祸她和谭稚谦苟且,他强逼她离镇,她设计她在侯府受辱……这桩桩件件如此肮脏如此无耻如此卑鄙!却!却居然全泼在了大小姐身上!和他订有金玉之盟的大小姐身上!他不是人啊不是人! 缪世章越想越心惊,越想越狂澜翻涌,身子晃得立不稳,一把扶住桌案,桌上一把祠堂用的银签映入眼帘,他想都不想“噌”的抓起一支紧握手中,锋利银签划破手掌血溅于桌,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猛地举签向咽喉刺下! 宋宗祥的大笑声从门外传来:“梅儿,哥这就带你见爹娘,咱全家都盼了二十年啦,咱们宗梅终于回来啦!” 大喜之下宋宗祥顾不得敲门,搂着宋宗梅便走了进来,正看到缪世章举签自裁,惊得飞身上前将他扑倒在地,银签斜着将颈划了道深深血口,“当”地一下掉落在地!宋宗梅赶快拾起,三人皆惊得一时讲不出话。 突然,缪世章起身来夺,宋宗梅大叫一声:“妙妙哥哥!”一句惊得缪世章呆立,两人缓缓对视,缪世章胸膛极度起伏,情绪濒临失控,“卟嗵”重重跪在了宋宗梅脚下,痛声大叫:“大小姐,世章对不起你呀——” 缪世章倾泄痛哭,从未有过的嘶声裂肺,沉痛的悔恨,无尽的自责,连同二十年前痛失的鸳盟,一并地哭了出来! 久久,忽见眼前出现一重新串好的桃木珠串,缪世章心中大动,惊疑地抬头,眼前宋宗梅也是泪流满面,但目中只有激动没有一丝怨恨。 缪世章怔怔的:“大小姐……” 宋宗梅哽咽道:“梅儿这条命是缪爷爷救的,我记得的永远只有缪家对宋家的忠心,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好不好?”她是用了多大的宽容才将以往恩怨全部放下,现在宗梅满怀的只有归家的喜悦,只听她又柔柔地唤了一声,“妙妙哥哥……” 这轻轻一语彻底击碎缪世章心扉,他蓦地大哭一声,失控地一把将宋宗梅搂在怀中:“梅儿……” 宋宗祥一把抹去泪水,跑出门外大声嚷:“今天宋府大喜,大小姐归宗,去!到仙客来订一席送过来!孙妈,嘉琪呢,这么大的事怎么还不过来?快去把夫人请来见过她大妹子!” 孙妈答应着跑去。 宋宗祥又道:“小生子,去请谭先生和穆小姐过府同庆,快去!” 小生子:“是!” 宋宗祥已是喜不自胜:“世章,我要立刻让宗梅认祖归宗,你快去祠堂准备吧。” 缪世章哭意未停,肩头抖动,显然在极力克制:“是,世章这就去办。” 终于悲去喜来,宋府张灯结彩,阖府大庆! _ 明灯高照,华堂上一席丰盛大餐,宋宗祥、宋宗梅、梁嘉琪、穆雪薇、缪世章和七虎围坐一堂。 一片欢声笑语,宋宗祥不住地夹菜给宗梅,喜悦之情难以抑制,穆雪薇打趣:“宋大哥,你干脆将盘子端给宗梅姐姐好了,哈哈哈……” 众人大笑,宋宗祥不好意思地住了手。 宋宗梅如此受宠,突然举杯:“嫂子,妹子历尽千辛终于是进了府门,和您也做了家人,来,妹子敬嫂子一杯。” 话中有话令梁嘉琪心下一怔,微笑举杯相碰:“妹妹客气了。” 两人对视一眼,梁嘉琪看出了宋宗梅目中扬眉吐气的得意,心中有些不悦。 宋宗祥却向来看不出女子的心思,喜道:“好!今天我宗梅妹子喜从天降,来,大家再干一杯!” “砰”众人欢乐碰杯。 宋宗梅:“雪薇妹妹,谭先生怎么没来?” 穆雪薇:“他呀,和姚大叔联手赢了小日本两座酒坊,怕是要在五柳镇忙上一阵呢。”眨着大眼睛兴奋道,“宗梅姐姐,太不可思议了!你和宗英竟然瞒过了所有人!要不说是亲姐妹呢,雪薇敬你,恭祝你苦尽甘来,阖家团圆!” 宋宗梅高兴的举杯:“谢谢。” 宋宗祥万分期待:“宗梅,宗英的下落,你就快告诉哥吧。” 宋宗梅柔柔地笑:“哥,宗英的信不是给你看了吗?你就放心吧,你那二妹夫不是被吓着了吗,总得缓缓啊。” _ 此刻宋宗英和谭稚谦这对小夫妻已在省东村落安住了一段时间,宗英性格爽朗,对简陋环境毫不在意,反学着逐渐适应起村中生活。 这日黄昏,谭稚谦挽着袖子兴冲冲端着两盘菜进来,见桌上已摆好了碗筷,便叫道:“宗英,吃饭了!” 宋宗英一身布衣,呆呆地站在窗边。 谭稚谦走上前轻搂住她:“怎么了宗英?” “哦,我突然想,万一大哥把沈姐姐看破了怎么办?”宋宗英回过神道。 谭稚谦笑道:“早晚会这样,既然木已成舟,大哥也只好将错就错,难不成把你们这两位娘子再抢回去不成?” 宋宗英也笑道:“你倒心宽。看我这粗枝大叶的可是让邻居们都笑话死了,谭家的娘子连饭也不会做,还要相公亲自下厨。” 谭稚谦笑着看她:“哪里哪里,他们都对你赞不绝口呢。” “我?我一不会做饭二不会女工,半点不值得夸!”宋宗英不由诧异。 谭稚谦:“他们都十分惊异,从没见过谁家的娘子挑水劈柴和男子一般的神力,又有谁见过谁家的娘子纵马如飞的?” 宋宗英开心地笑:“讲得真好听,是不是今天碰到什么喜事了?” 谭稚谦拉宗英坐下:“正要和你商量呢。卫戍军正在征兵,你知道我早有这个心愿,又是保护自小长大的家乡,我想试试。” 宋宗英:“好啊,咱们一块去!” 谭稚谦大喜:“多谢娘子!” 宋宗英:“不是早和你说过吗,我就是那随夫出征的梁红玉!” 二人温柔对视,开始用饭。 _ 听众人说起宋宗英,缪世章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穆雪薇瞪了他一眼:“宋大哥,表哥说已经送了谭教习足够的盘缠,你不要担心,宗英和谭教习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缪世章忍不住道:“我早说这肯定是他的主意。” 雪薇马上回击:“难道都象你一样棒打鸳鸯不成?” 宋宗梅忙劝道:“雪薇……世章哥,谭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之前的恩恩怨怨,今后都放下吧。”她言辞肯切,美目流盼,说完起身款款施礼下去。 缪世章大惊搀住:“大小姐,世章怎么受的起!我,我又怎会违你的意……” 宋宗详大笑着将两人搂住肩:“正是正是,谭先生至仁至义,二弟至忠至孝,都是我的好兄弟!有这样的兄弟秭妹,宋某真是福气!” 缪世章勉强笑了一下落座,回想起自己对大小姐的卑劣,反是谭逸飞处处相救处处施恩,才保得大小姐凄风苦雨未曾凋零,他是大小姐的恩人,可他又是宋府的宿敌!怎么办?怎么办?让我该当如何?众人酒菜欢笑,他心里却不知挣扎了多少回合……也罢!就先放过谈逸飞一时,等大小姐回了司令府,我再向大少爷揭他的底。 七虎:“宗梅小姐,听说你和谭先生是箫什么,箫上的知音,今天这么高兴,给咱露一手怎么样?” 宋宗祥:“小生子,去,明天就让瑞记珠宝行把所有玉箫都拿来让大小姐挑。” 小生子:“是,老爷。” 宋宗梅更是开心,取出随身的竹箫:“七哥想听,宗梅当然遵命。雪薇妹妹,你是客,想听什么由你做主。” 穆雪薇脱口而出:“《梅花三弄》!我表哥最喜欢这首,既相和知音,又应了姐姐这个梅字,。” 宋宗祥笑道:“雪薇,你和宗梅这么投缘,我过几天要带她去踏青,你也一起去吧,宗英的小红马就在山防,我亲自给你牵鞍!” 穆雪薇拍手:“好啊好啊……” 悠扬箫声轻起,宋宗梅在窗边轻倚栏干,一曲《梅花三弄》飘响宋宅。宋宗祥看看妹子,又看看身边纯真可爱的雪薇,只觉此刻喜悦畅快之极。 _ 朝阳艳,朝气升,酒仙新增两坊,人人神情昂扬。 谭逸飞在五柳镇办好了交接手续,今日终于回到九仙商会理务,琼林酒坊的孙掌柜带着几个伙计恭敬而入,站在会长办公桌前。 谭逸飞亲和的招呼大家坐下:“请坐请坐,孙大哥来得早啊,各位兄弟早!” 孙掌柜忙欠身道:“早,早,见过谭会长。琼林酒坊一直是在下料理,设备均正常运转,日出酒一百坛。” 谭逸飞:“孙大哥,今后称呼我逸飞就好。” 轻轻的一句话,却令孙掌柜大为感动:“谭、谭会长,竟这样高抬孙某……” 老掌柜起身递上几份文书:“要不说这后生没的说呢,哪有半点会长的架子,那骂起日本人来可不含糊。逸飞,这是你新接的两座酒坊转会的文书,你看看,盖个章。” “多谢老掌柜。”谭逸飞转头又对孙掌柜笑道,“中午咱好好庆贺一下,我在仙客来开一席,孙大哥,烦你请上陈大哥一块,咱兄弟几个好好聊聊,也介绍新交的兄弟们和酒仙的兄弟认识认识。” 伙计们心头大热:“谭老板,我们是什么身份,怎配和您称兄道弟。” 谭逸飞:“兄弟说哪里话,既携手共业,各位就全是逸飞的兄弟!兄弟们,开门新气象,咱们的琼林酒坊改个新名,叫醉和春怎么样?” 伙计们高兴地齐声大呼:“好!” 孙掌柜十分感慨:“难怪酒仙以仁义扬名,跟着这样的东家是在下的福气,全听谭先生吩咐。” 谭逸飞:“小弟一直在研习个新方子,明天小锅试产,还请孙大哥多多费心。” 孙掌柜初识便受此重任,更加感念:“在下见识浅薄,但一定尽心竭力。回去我就叫人把酒器清理干净,等着您的方子啦! 电话铃响,谭逸飞接起:“姚大叔!……成成,我肯定去,正想找您去喝个醉呢。” 虽然刚从五柳镇回来,但长辈邀约那是一定要去的,想来一定是六合祖窑出得顺利,大叔想庆上一庆。本想着晚上和雪薇好好地说说私房话,算了,长辈为尊嘛,逸飞摇头笑了笑,打电话让魏永更代为准备给姚大叔的礼物。 _ 幽黄的灯光,白面红唇的日本歌伎在低低地弹唱着,此时的福田升显得有些诡异。 柴日双席地而跪,向对面一人恭敬地敬酒:“多年不见,田中君风采依然。” 对面一人正是设领事馆未成的田中:“哪里,田中无能,有负尹腾大人的命令,领事馆一败涂地,柴田君却已经是一方酒亨。因此,这次攻破省东的大事我才敢让濑户找柴田君帮助啊,柴田君果然慷慨,居然将整座粮行的粮食都交给濑户带回驻地,田中谢过。”他双手撑在膝前,以额覆手给柴日双行了个大礼。 柴日双:“哪里哪里,为皇军效力是柴田家族的荣幸。设领之事田中君不必介怀,这里不比满洲,别说是强制设领驻军,就是生意场上,我也是举步维艰啊。” 田中:“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什么人这么刁顽,竟然敢挡柴田君的路?” 一句话勾起柴日双的愤怒,他拿出一堆《国风报》,上面全是谭逸飞和姚大叔的报道:“就是这一老一少,空手套去我两座酒坊不说,骗我用全部资金购藏储粮,至使积粮难销,资金无法周转,只得贱卖,却又中计成了他二人囊中之物,令福田升元气大伤啊!” 一旁的武士:“我等有负濑户队长所托,没能阻止谭姚两户对柴田先生的攻击,请少佐责罚。” 田中突然抽出腰刀向一旁的三个武士砍去,“唰”凌厉的一刀,令三个武士胸口血溅仆倒在地,大声呼痛,歌伎吓得尖叫缩成一团。田中铁青着脸斥道:“你们居然给支那人下跪磕头,让我大日本皇军颜面何存?” 三武士惶恐不己,哪里还顾得上伤口,均头覆地上趴在田中脚下:“嗨!” _ 日头偏西,将姚记院墙的影子拖得长长,酒工们纷纷给姚大叔行礼:“姚老板,我们先走了。” 姚大叔:“今晚上放你们这些小子一宿,明天可都早着点。” 酒工们笑着走出大门:“您老瞧好吧,六合一出山便旺得不得了,哪儿敢耽误呢。” 待酒工们走远,姚大叔关紧了院门,向姚婶使个眼色,两人开始在院中忙碌了起来,将八仙桌放在大铜锅前,姚大叔从房内取出祖宗的牌位恭敬摆上桌,在牌位前将新出的六合酒坛放上,姚婶在香炉中插上三枝香,忽然有些担心:“老头子,万一逸飞不应咋办?” 姚大叔:“咋不应呢? 姚婶:“方子是酒坊的命根儿呀,逸飞这孩子仁义,他要是知道你今儿要传他六合的方子,能应吗?” 姚大叔:“我早想到啦,老婆子,咱两个没儿没女,我早把逸飞看成是咱儿子啦,我就卖个老,当这是干爹传给儿子的大礼,他还能不应吗?” 姚婶笑道:“好好,能有逸飞这么好的儿子,就是做一天我都高兴得睡不着哟。” 姚大叔从屋中取出一个红布扁包,方方正正象是一本册子,郑重地压在六合酒坛下,老俩口相视而笑。 门缝中露出一双恶狠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桌上的红布包。 _ 昏黄的灯光下,刀上的血迹早已干,田中却冷冷的不擦,柴日双心惊的看着。 “砰砰砰”的敲门声,江户拉门进入,见到地上那三个**的武士不由怔住。 田中喝道:“江户,濑户命你等跟随柴田君,你们却丢尽了皇军的脸!” 江户立即吓得叩首:“嗨!” 柴日双:“田中君且请息怒,他们已很卖力地保护一郎,只怪这两人太过狡猾。江户,我让你监视姚记,有什么发现吗?” 江户:“柴田先生,我刚刚探听到,姚老头今晚祭祖,准备将六合酒的秘方传给谭逸飞。” 柴日双心中一动:“六合秘方?啊!六合复出,这方子便也重现了!” 田中:“什么方子?” 柴日双眼中闪着掠夺:“就是姚家祖传的生料酿酒的法子,粮料不必蒸煮就可以直接发酵,这可是省了三倍的功夫啊。我当年就是为了夺这个方子才平了姚记,今天此方重现定不能再错过了!” 江户:“只要您下达命令,这次祭典就是为他二人而设!” “噌”田中冷酷地举刀,在幽暗的光线下乍射寒光一道:“这等小事,我和江户替柴田君去把方子拿出来!然后我赴省东战事!不久之日,柴田君就再不会受这些支那人烦扰了!” 事不宜迟,田中和江户很快换了中式衣衫,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出了福田升,奔驰在官道上,道旁的林子被飞速甩在身后,不出一个时辰,二人已转驰入姚大叔的田中,满眼的桂树小苗正茁壮地在晚风中摇摆,田中和江户的衣衫随风拂起,腰刀在晚霞余辉下闪亮! _ 此刻的谭逸飞正策马徐行,马上搭着丰富的礼物,他抬眼看去,远远已看到姚记酒坊的灯笼亮了起来。 _ 眼见天色渐暗,姚记院内点然了大灯笼。祭案上已放满了祭品,姚婶搬了两个蒲团放在案前,姚大叔跪在上面默念:“列祖列宗在上,六合传至懋春,国逢乱世,倭人欺凌,六合几乎不保,幸得谭氏子逸飞鼎力相助,六合得以重现昔日丰神,懋春不孝,未延姚氏子嗣……” 听到此姚神心中一酸,掩面进屋。 姚大叔仍凝神对着牌位:“要是没有逸飞,六合就断送在懋春手中,懋春决意认逸飞为义子,将六合配方相传,逸飞大仁大义,定然能使六合光大于世!”说完他向牌位端正叩首。 门外传来马蹄声,姚婶惊喜喊着“逸飞来了!”就去开门,门开,姚婶大惊,还未相问,寒光一闪,姚婶“啊”地惨呼已被一刀砍倒地上。 姚大叔惊回头:“老婆子!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田中和江户也不说话,急冲上前,姚大叔下意识地“噌”将祭案上的红布包抽出,“咣啷”酒坛摔碎在地,田中见此,横刀逼向前:“拿来!” 姚大叔紧搂怀中,惊恐地步步后退:“你们是柴日双派来的?” 江户“咣”的一刀将神案劈成两半,姚氏历代牌位“哗啦“全四散落地,姚大叔惊叫一声,跪地忙不迭地去捡,“噌”一把钢刀已架在了他的颈中! _ 马蹄驰进田间小路,姚记隐隐传来呼救声,谭逸飞心头一紧,飞马前行,荡尘而去。 _ 钢刀映着灯笼的光,将姚大叔老迈惊恐的面容映得发亮,他仍紧紧抱着红布包。 田中:“快拿来,不然,死啦死啦的!” 姚大叔冷笑:“哼,你只管给我一刀就是!我当年宁愿被柴日双平了窑也不卖他,如今更是妄想!” “一刀,容易,我们要等你的传人,斩草除根。”“哈哈哈”田中和江户狰狞地冷笑。 姚大叔大惊:“逸飞?不,不!”想到此,拼力大叫道,“逸飞!快跑啊逸飞!” 田中闻声一怒,双目瞪圆,挥刀砍下,“啊——”姚大叔满脸是血倒在血泊中!田中去抢他手中红布包,姚大叔死死抱住,田中大怒,“唰唰”两刀砍在姚大叔手臂上,鲜血飞溅处,田中终于将布包抢到手中,狠狠狞笑数声,便将塞入怀中,跃上了门口的马飞奔进田里。 谭逸飞已驰近门前,见一人影蹿出,正要去追,只听院中传来姚大叔的大叫:“逸飞,快跑!”接着便听他惨呼一声“啊——” 此时的姚大叔已满身是血,紧紧抱着江户的腿,声音越来越虚弱仍不断地喊着:“逸飞,快跑——逸飞,逸飞……” 江户急得猛砍,见姚大叔仍不撒手,瞪目咬牙举刀垂直插下! 谭逸飞正冲进门,惊吼道:“住手!” “卟!”一刀正中姚大叔后心!谭逸飞骤见惨状,双目大睁,狂吼:“姚叔——” 姚大叔终于松开了手,江户见到谭逸飞,有些慌,用力“噌”的抽出刀,咬牙向谭逸飞砍来,谭逸飞闪身避过,江户刀刀狂砍痛下杀手,唭叫道:“与柴田先生作对,死路一条!” 谭逸飞已红了眼睛,隐藏多时的身手瞬间暴发,他“啊”的大喝一声竟迎着刀光冲上前,几招之间,飞起一腿利落地将江户的钢刀踢飞向天,江户笨拙地挥拳打来,谭逸飞翻身闪过,跃起接刀,“唰”的一挥,横刀狠狠将江户破膛,他目中满是深恨,恨不得把江户撕裂!江户痛得大叫一声,捂住喷血的腹部,惊骇地叫嚷着向门口逃去,逸飞已红了眼,不假思索地就要追上。 只听姚大叔拼力叫道:“逸飞……逸飞……” 谭逸飞蓦然回过神:“姚叔!”再一扭头,江户已跌撞出门,谭逸飞咬牙拼力将钢刀甩出,“卟”正中江户后背!江户不敢回头,哇呜乱叫,摔在地上又拼命爬起仓惶逃进暮色…… 姚大叔已奄奄一息,谭逸飞急将他搂入怀中,泪水骤然流出:“姚叔!姚叔!” 姚大叔惨然的笑:“不哭,逸飞……六合,六合就是我姚家的命,现在重张啦,大叔这命本来就是你给的……” 谭逸飞泪流满面:“姚叔……您不要说话,我这就送您去医院。” 姚大叔微弱地摇了摇头:“不……大叔怕是不行了,有句话再不说就……就来不及了……” 谭逸飞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姚叔您放心,逸飞一定给您报仇!” 姚大叔讲话越来越轻,:“逸飞,大叔今天祭祖是想认你做义子,将方子传你的……” 谭逸飞泪眼朦胧,脱口而出:“爹!爹——” 姚大叔眼中骤然出现喜悦,安祥地笑了,头突然歪向一边! 谭逸飞血泪交加,怀中的姚大叔终于合上了眼睛,他悲腔欲裂,仰天大喊:“爹——” _ 月色昏冷,江户背插钢刀,血流满路,摇晃到官道旁的林中已再难支撑,摔在地上大口喘气。 忽然一双皮鞋出现在眼前,江户抬起头,喜道:“柴田先生?您怎么在这里?救我,快救我!” 柴日双冷冷地看着脚下的江户,向他伸出手来,江户目露喜色,艰难地将手伸向柴日双,只见柴日双却猛然拔出江户背上的刀,挥刀狠狠砍中江户的后颈! 江户万没料到受此致命一刀,骇异地看着柴日双,喉中“咳”的一声倒地死去。 柴日双冷冷道:“人人均知你是我的手下,若让人看到此状福田升难脱干系,江户君,莫怪我心狠了!”说着他又用钢刀狠狠地胡乱划去,再一看,地上的江户面目已不可辨,加之其身穿中式服装,身份已无法识别了。见此,柴日双发出令人颤粟的低沉笑声,突然一闪念“何人如此身手,竟将江户砍得几尽丧命?” _ 月波疑滴,风清院静。 宋宗祥和宋宗梅唱戏的声音传出房间,穆雪薇击节叫好,三人的欢声戏韵遍及后院。 缪世章在花园散步,忽听表妹房中传来孙妈担忧的声音“夫人,少喝点儿吧……”,他忙走到窗前叫住:“孙妈,夫人又在喝酒?” 孙妈走近前:“可不是吗?直说魏结巴送来的嫦娥桂不对味,这不,刚才还埋怨我呢,说明天亲自去买。” 缪世章看去,梁嘉琪的窗上映着她一杯一杯倒酒的灯影,孙妈看了看宋宗梅的房间,小声道:“梅小姐也不知怎么了,天天晚晌都拉着大队长唱这出《白蛇传》,夫人从前和她是有些不对付,可谁又知道她是梅大小姐呀,她这么唱也太,也太……”孙妈毕竟是下人,不敢怨得太深,匆匆走了。 缪世章很有些忧心,深深一叹,一边是他深深愧对的大小姐,一边是和他有手足之情的表妹,此刻他终于有些感受到了宋宗祥当日的心情,这女人的心思啊,是对?是错?又怎么能说谁对谁错呢?他对一边是罪孽深重,对另一边却是有心无力,左右为难倒不如隐静思空,也离离这纷乱的红尘,也赎赎这一身的孽债! 想到此,他便乘夜去了城隍庙闭关。第二日,宋宗祥便带宋宗梅和穆雪薇外出游玩,诺大一个宋府,一时突然清静不少。 _ 凄风长吹,漫天的纸钱纷飞,姚大叔田中的桂树苗中起了一座新坟,白幡素旗,石碑上刻着“六合酒嫡宗姚懋春夫妇之墓”。碑前摆满六合酒坛,谭逸飞一身缟素,头上系着孝子带,沉痛肃穆地端正跪在坟前,后面是他旗下的掌柜和酒工,大家均神情悲痛。 “咣——”魏永更敲锣悲声大叫:“送姚老板——” 谭逸飞带领众人恭恭敬敬向坟前叩了三个响头:“义父义母在上,逸飞在此立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魏永更上前:“谭老弟,起吧,人已经走了,别太伤心了。” 谭逸飞怔怔的不起,只听一阵笑声,在悲声中显得异常刺耳,柴日双和账房故意穿得大红大绿前来。 魏永更上前拦住:“小鬼子,你来干什么?” 柴日双:“笑话,本镇商号老板过世,会长自当前来吊唁,让开!” 谭逸飞怒目而视:“走!别脏了我义父义母的仙灵!” 他明知杀姚大叔夫妇是柴日双派的凶手,但聂探长仅找到江户尸首,却无法确定其身份,这线索便断了,逸飞也没有过硬证据,便只能硬生生忍住,但这仇已刻在心中,此刻骤见柴田,怎不急愤攻心! 柴日双偏偏笑着走到谭逸飞身边:“哟,我道谭会长为什么对姚老板的丧事这么尽心呀,原来是认了父子。好,俗话说父债子还,本会长今天是来告诉谭先生,不少外镇酒商得知姚老板噩耗,都担心订单断货,谭先生,纵然你有一片孝心,奈何六合酒已随姚老板而去,这货单定然是还不上的吧?” 魏永更:“你、你欺人太甚,这人还没走远,就跑来说这些鬼话!” 柴日双也不动气:“在下本来不知道姚老板收了义子,不然何必来找谭先生商量,商会直接把六合变卖偿付违约货款不就成了吗?” 谭逸飞:“妄想!六合非但不倒,反要光大流传!” 柴日双:“谭先生,不可逞一时之气,六合酒是什么味道人尽皆知,以桂入酒独此一家,你不按方子胡乱应付只会砸了招牌!” 谭逸飞:“不劳柴会长费心,六合定会照单出货,口味半分不差。” 柴日双眯着眼睛:“谭先生,这话要说在前头,出酒之日但凡有一位客商品出味道不同,姚记酒坊不但被商会查收,且会按假货惩处,谭先生,这样的后果你敢应承吗?” 谭逸飞冷笑:“哼,要是和我义父的六合分毫不差柴会长又当如何?” 柴日双亦冷笑:“在下洗耳恭听。” 谭逸飞盯着柴日双咬牙道:“就要柴会长披麻顶幡长跪此处,给我义父义母行膜拜大礼,姚记从此不受你五柳商会管辖!” “轰——”柴日双被震得心嗵的一跳:“谭,谭逸飞……” 这次换成谭逸飞不再说话,缓缓举起右手,瞪着柴日双!众人默默的注视下,柴日双不得不举起手来,“啪”二掌相击,两人均冷冷地深深对视! _ 六合酒和福田升一赌存亡,《国风报》最先刊出“姚记再掀风云,六合存亡叵测”的醒目版面。 潘凤云急于将消息告诉穆雪薇,却得知雪薇随宋宗祥周游还未回到九仙,便又打到酒坊去问。 魏永更接着电话:“哦,潘、潘编辑呀,您好您好……可不是,酒坊都乍了锅了,大伙都、都为谭老弟急死了,他对姚老板大仁大孝谁不夸啊?可,可他从没酿过六合呀,又把自己关在姚记谁都不让进,这,这可咋办?” “所以我也替他急呀。赌酒的消息都登了这么多天了,雪薇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客栈也不回……”潘凤云也是急得不成。 魏永更:“说的就是,穆小姐陪大、大队长和梅姑娘出镇散心了,都十多天了呀,也不知啥时侯回……” _ 且说宋宗祥一行极尽踏春之兴,将周遭美景之地转了个遍才回来九宫山来,三人均是心情极好,更觉得处处风光明媚,鸟语花香。 一阵山风料峭,宋宗祥一挥手,跟在后面的小生子忙将白色外衫捧上,宗祥关切地披到妹子身上,宋宗梅幸福的笑了,宋宗祥轻搂住她的肩:“玩了这么多天,累了吧?走,咱们去那边坐坐,小生子,快去打扫干净!” 小生子应着,正要向亭子跑去,远远的,发现亭子中早已有家丁侯着,一名家丁上前:“老爷,掌柜的早就交待了,要日日把这周围全清扫干净,亭子里也要日日布置茶点。” 宋宗梅:“世章哥真是细心,这些天路上用度他都安排得十分周道。” 宋宗祥:“世章就是这样,有时偏拗了些,却均是为了咱宋家。梅儿,那是咱爹建的九仙台,爹每次来都会坐上好久,一直望着山头……我知道爹是在等你回来呢。” 宋宗梅心头一酸,泪光盈盈:“大哥……” 宋宗祥轻拭去妹妹的泪珠:“看,你终于回来了这多好,爹不知有多高兴呢。二娘在庙里给你求了多少签你可知道吗?” 宋宗梅深深点头,只见一匹小红马奔过来,穆雪薇银铃般的笑声早已洒遍山间,她红红的娇颜满是兴奋,如同万绿丛中的一颗红宝珠,轻盈地跃下马来。宋宗祥看得痴了,宋宗梅看在眼中,笑着迎上,轻拍着马儿:“雪薇妹妹何时教教我?说起来好笑,我就是因为不会骑,差点在元钦面前说破了。” 穆雪薇:“姐姐,不会骑不要紧,我们可以文上跑马啊,我和表哥常常这样玩的。” 宋宗祥和宋宗梅不解:“文上跑马?” 穆雪薇笑道:“就是纸上谈兵嘛。嗯。今天就以马为令,我们各吟一首带有马字的诗,比如……云出三边外,风生万马间。诺,谁接不下去就罚他……”突然童心大起,眨着大眼想了想,“唱个歌可好?” 宋宗梅:“雪薇是留过洋的,这新鲜的名堂真是不少,好好好,咱们就学学这文上跑马,要说唱嘛,宗梅可不是外行,大哥嘛……” 两个女孩“嘿嘿嘿”偷笑,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望着宋宗祥。 宋宗祥豪气大笑:“你们不必激将,来来来,只管放马过来,我堂堂七尺男儿,还怕了你们两个小女子不成。” “哈哈哈”三人大笑着走进亭中,宋宗祥看看左右明珠美玉,一时间觉得自己无比幸福。 _ 丈夫在外春风满怀,梁嘉琪却在房中独自喝着嫦娥桂,一杯下去,再倒,瓶已空,她起身走去箱中,却发现两箱酒均已被喝光,便习惯性地叫道:“小生子,小生子!” 孙妈抱着三娣进门:“夫人,生子这些天被舅老爷派去伺侯老爷和梅小姐到处玩呢,您有什么吩咐就和我说。” 梁嘉琪怔怔的:“玩,到处玩?呵,好啊……只听新人笑,旧语不可闻……” 孙妈:“这蛇妖……不不不,谁想到她是梅大小姐呢,难道真的修练成仙了吗?她前些天看我那眼神象是把刀子,我想想这心里还跳得慌呢。夫人,咱再忍上几日,府里正准备她回侯府的礼车呢,想是就快回去了。” 梁嘉琪:“嗯,孙妈,打电话给花容绣坊,请他们管事先生派人给我送两箱嫦娥桂来,也不知怎么了?也只有他们送来的嫦娥桂唱着舒坦。” 孙妈:“哟,夫人,气归气,可不兴这么喝呀,酒大伤身呀。” 梁嘉琪不悦:“我有分寸。“忽然打了个极慵懒的哈欠,”快去打电话吧。” 孙妈低叹了一声,答了声“是”出门而去。 _ 缪世章闭关数日,自觉静心不少,谁知刚一回到仙客来,便看到《国风报》的骇人新闻,他不禁惊起:“姚老板竟然被歹人伤了性命!” 正自惊讶,老掌柜和两位掌柜走进:“世章,可找着你了。” 缪世章:“老掌柜?快请快请……几位快请坐……” 老掌柜坐下,将一封信函交于缪世章,肃然道:“世章,这是县商会发来的邀帖,谭会长和五柳镇柴日双作赌,赌谭会长是否可以酿出姚老板的六合酒来,诚请十位久负盛名的行家前去鉴酒,世章,你就是其中之一啊。” 缪世章诧异而起:“我,为谭逸飞鉴酒?” (第三十三章结束,待续) 第三十四章 鉴酒 《英雄煮酒》 第三十四章_鉴酒 缪世章兀自诧异,只听愤然之声又起。 “听说这赌是柴日双提起来的,偏要趁谭会长为姚老板送灵那天跑去,谭会长悲愤填膺心无旁骛,这十位行家就由他柴日双说了算了,五人都是他五柳镇的掌柜,可不由着他做鬼吗?缪掌柜,您可一定要站在谭会长这边呀。”同来的掌柜均是九仙镇商界前辈,这话便说得更显份量。 缪世章肃然道:“各位放心,世章定会据实而言。” 老掌柜再深深叮嘱一句:“世章,你这一品事关重大呀!只因他二人赌的,乃是决断六合存亡,姚老板已惨遭不幸,他的百年老号万不可断啊!” 缪世章心头一凛,手中信函顿感千钧。送走老掌柜多时,心情仍无法平静,偏这时门又被轻轻敲响,福田升的账房一脸诡笑出现在门外。 缪世章不禁诧异:“哦?阁下找缪某有什么事啊?” 账房:“缪掌柜接到县商会的鉴酒邀约了吗?在下正是想和您谈谈这事……” 缪世章一怔,账房居然自己进来了,警觉地看了看门外,将门关严。缪世章不由道:“阁下这是何意?缪某承蒙县商会青眼,定会准时赴约,你要是为这事就请回吧。” 说着就要拉开房门,却被账房轻轻拦住:“缪掌柜品味之高无人不晓,您知道吗,鉴酒的十人中只要一个人说味道不同,柴老板定然会给谭逸飞冠以假酿之名,令他声名扫地,连带酒仙也会重创!” 一句话点明关健,缪世章却冷冷道:“是否不同,亲口尝了才知道,现下言之为时过早。” 账房撺掇着:“谭逸飞用诡诈的手段夺了您会长之位,柴老板也替缪掌柜不平,这次鉴酒您要是能借力打力,真不失为一个重击他的绝佳时机啊。” 缪世章:“这是我九仙镇的事,不劳柴会长费心。” 账房诡异地从袖中掏出两卷百元银洋放在桌上:“我就和您直说了吧,这十位之中,五位都是五柳镇与我福田升交好的掌柜,输赢实则早已不言而喻。缪掌柜何不顺水推舟,咱们双双得利呢?” 缪世章犹豫了片刻,淡淡道:“烦请向柴会长回复,世章多谢他为本镇义学捐款,没有其他事的话,先生请回。”他边说边将银洋收入袖子,账房注视着,阴阴低笑,只觉此行已然成事。 七虎兴奋地正要敲门,就见账房低笑着恭身从缪世章房间出来,从另一侧的楼梯走下去,七虎一时也不去理会,兴冲冲进了门:“二哥,大喜事!县长撤了刘二豹的职,还要收了他的通谍呢。要不是这厮装病赖到现在不动窝,他那团防早被封了!” 乱事纷沓,七虎的话方令缪世章心头一亮:“好!团防要是散了,就没人敢与大队长对势,要是我们得了龙府通谍,那不但可强固山防,还可以给侯司令添些军备,以备防日之需。” 七虎惊喜道:“二哥,你能把通谍弄到手?真的!” 缪世章笑着点点头:“我故意把这事散布给小报记者,就是要他们把这事传到龙大人耳中,只要龙府去县上兴师问罪,刘二豹这通谍还保得住吗?” 七虎恍然:“哦,原来你让熊三到县上是干这事儿去了。” 缪世章:“县长得此通谍无非是贩枪私利,以他的官职,当然不可能亲自去找买家,交回龙府又太可惜,这时候我们只需软硬兼施,先将他和刘二豹私下交易的事蜻蜓点水,再告之如山防得此通谍,会比团防交利更多,此刻,你说说,县长大人会将通谍怎么处理呢?” 七虎:“当然是交给咱们,二哥,神算!咱明天就去县上吧。” 缪世章:“不急,这样反显得咱们有心谋划此事,等过两天把团防的招牌查封,咱们兄弟三人再备下礼一起去。” 七虎点头,兴奋不已。 _ 窗帘将外面的光线遮掩,昏暗的桌案上一条带血的红布包打开着,一双手正在一页页翻着一册染血的陈旧本册,一双贪婪的眼睛奸笑着,“啪!”本册合上,封面上篆字《六合秘方》。 柴日双胜券在握地靠在椅背:“谭逸飞,方子在我手中,生料酿酒的秘决我已经完全掌握,你又怎么可能酿出六合,你为姚老头逞这一时之气,只会令你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哈哈哈……” 一阵敲门声,柴日双迅速将秘方包起收入抽斗,两个武士进门:“柴田先生,我们已让这两家酒坊照您的命令改变酿酒的方法,并让他们的酒工交换做工,没有人清楚您的新配方,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柴日双:“好!照这样生产下去,每批酒我都可以节省三倍用时,六合从此就姓柴啦,哈哈!传我的令,明日出酒!” 武士:“嗨!” 账房匆匆进门:“柴老板,谭逸飞宣布明日验酒!” 柴日双一惊:“哦,他居然也是明日?” 账房使劲点头:“就是明日,我听得真真的。说来也怪啊,自那天和您击掌之后,这半个月谭逸飞一直在姚记闭关,另派酒工在院外驻守,严禁任何人进入。一连五天院中毫无动静,就在第六天却突然燃了炉,然后就是今天早上,他在院中突然宣布明日出关验酒。” 柴日定定地想了一阵:“半月时间以一人之力居然能出酒……哼哼,验酒的人可是按我说的找了。” 账房坏坏地笑:“全都安排好了,五位是咱五柳最大酒肆的掌柜,自然绝无意外,还有四位是名望颇高的老酒工,这最后一位,便是九仙镇的缪掌柜了。” 柴日双不待说完,已哈哈大笑起来:“做的好,五五之分我已握胜算,何况还有缪世章这把杀手锏。” “老板这招更加板上钉钉,我已去会过缪世章,他现在恨死了谭逸飞,就算谭逸飞那酒真的半分不差,缪世章也定然会出异言……”账房又捻捻手指:“何况,他已经收了。” 柴日双得意冷笑:“谭逸飞,如此道道关卡,我倒要看看你明日能出什么酒!” _ 晨光初耀,清静多日的宋府后院传出一阵笑声。 穆雪薇:“哈哈哈……头一次听宋大哥唱歌,而且居然是儿歌,哈哈哈……” 穆雪薇乐得前仰后合,宋宗祥窘得大红脸,宋宗梅也掩着口笑,宋宗祥更不好意思:“雪薇,你乐了一路了,你,你是不是觉得……” “荣幸,听到宋大哥唱歌真是荣幸之至,哈哈哈……”穆雪薇再次忍不住,笑倒在宋宗梅怀中。 宋宗祥脸更红了:“雪薇——要不是为了你高兴,我怎么会唱这个,我……” 忽听到宋宗梅讶然轻呼一声,大家看去,宋宗英隔壁的房间开着门,窗上挂满漂亮的红梅结,淡淡花香满室,窗台上的红梅玉壶中插满鲜花,窗纱妆台铜镜桌案,处处雕画着梅花,一幅红梅古卷高悬……宋宗梅惊喜地环顾着,心知定然是缪世章所为。 穆雪薇好奇地进来:“呀!太漂亮了,处处梅花,一下就变成宗梅姐姐的屋子啦。” 宋宗祥:“嗯,让世章费心了,布置得如此周致。宗梅,以后回来就住这儿,这就是我妹子的屋子!” 宋宗梅靠在大哥胸前:“谢谢大哥,谢谢世章哥。” 小生子在门口报道:“穆小姐,国风报的潘小姐把电话打到大厅,说是急着找您。” 穆雪薇一愣,匆匆跑向大厅,接起电话:“喂?凤云……突然大惊,“他和柴日双赌酒!……好好好,我马上去看报,马上!请问可有这几天的《国风报》吗?” 小生子:“有,我这就去给您拿。” 穆雪薇急得要跟着小生子奔出,正遇到宋宗祥和宋宗梅,宋宗祥问道:“雪薇,怎么了?” 七虎路过大厅,兴奋道:“大哥,你们回来了?” 穆雪薇:“七爷,你知道我表哥和柴日双赌酒的事吗?” 七虎:“当然!二哥就是十位鉴酒师之一,这不,一早就去五柳了。” 雪薇更惊:“居然就是今日吗?” 她瞬时心急如焚,不及向众人行礼,跑到门口跃上小红马急驰而去,宋宗祥反应过来,忙将宋宗梅抱上自己的马,追在后面,边追边大声叫道:“雪薇,你莫太担心,有世章在场,理当无事。” 穆雪薇却更急:“就是这样我才更放心不下呀?他、他一直对表哥十分怨恨,还不借此,借此……” 宋宗梅柔声安慰着:“雪薇,谭先生吉人天相,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迎风急驰的雪薇已听不进去,焦急之色愈浓:“他也真是的,什么都是自己担着,怎么不让我分担一些呢?” 宋宗梅听了,眉稍微微挑了一下,只有她一人知道谭逸飞和穆雪薇的情侣关系,但看大哥对雪薇也生爱慕,所以这话只能埋在心中,三人便一心向五柳镇赶去。 _ 阳光映亮了六合酒大大的牌匾,庄重沉肃。姚记紧闭的门前已围满了人。 正对门前的桌案后坐着三位县商会的成员,商会会长居中,两侧各摆一长案,崭新的猩红绒布铺在桌上,每侧各坐五位品酒师,每位都神色肃然,缪世章坐在案尾,漠然,若有所思。 柴日双环视着,账房哈腰跟在他身后,柴日双一挥手,账房走上前,从提盒中拿出十三只同样的朱漆木碗,一只只放在来宾面前,围观的人默默看着。 姚记院墙外驻守的酒工也默默注视着,“砰”账房每放一只碗都令他们心惊,一切都做准备完毕,所有人均聚焦在姚记酒坊的院门上。 只听“吱呀”一声,院门终于打开,谭逸飞神色平静,一袭青衫,托着一坛酒出现在门口,酒坛上醒目的“六合”二字! 众酒工欣喜关切地“呼啦”围在了谭逸飞身边:“谭先生,谭先生……” 谭逸飞微笑着:“让兄弟们担心了。” 柴日双叫道:“谭会长!” 谭逸飞缓步走到柴日双面前:“柴会长。” 柴日双瞥了一眼谭逸飞手中的酒坛:“谭会长真的酿出了六合?” 谭逸飞:“柴会长将同道中最为声名显赫的贵宾纷纷请到,不正为见证六合一脉相承吗?” 柴日双:“一脉相承?哼哼,谭会长,我已向县商会声明,这十位之中但凡一人说出酒味不对,六合从此就消声灭迹!” 谭逸飞淡淡冷笑,毫不畏惧地盯着柴日双,两人对视。 县商会会长:“谭会长,是否可以开始了。” 谭逸飞:“多谢各位尊驾临门,会长大人,逸飞所请之物可否惠赐?” 县商会会长点了点头,一扬手,身后的随从递上一只酒坛。众人看去,会长的酒坛和谭逸飞手中的酒坛一模一样,正是六合统一的酒器。缪世章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心知肚明,唇边露出一丝了然的淡淡笑意,账房却不解,和同样不明所以的柴日双对视一眼。 商会会长道:“各位,本会接到谭柴两会长的邀请之后,谭会长就委托本会带一坛市上所售的六合酒到会,我以县商会总会长之名誉向各位说明,这坛酒是我们三人来时在五柳镇一间酒肆所购,原封未动,请各位行家检验。 十位品酒师均起身围到会长案前,仔细看去,均点头称“确是姚老板所出六合”。 柴日双:“谭先生什么意思?” 谭逸飞:“会长大人亲自买来的六合,柴老板可有疑异?” 柴日双:“那还有什么差错?柴某一百个放心。” 谭逸飞:“那就好。”说着他将手中酒坛放在会长的酒坛旁边,突然快速地左右换位倒来倒去,越来越快的换位中,柴日双定定的看着,心中“突突”直跳,有些明白了谭逸飞的意图,只见谭逸飞停住,一挥手,孙掌柜也提着一只木盒,也从提盒中拿出十三只同样的朱漆木碗一一放在众人案上。 谭逸飞:“柴老板,既是我二人赌对,你我就亲自为各位酌醴如何?” 会长及围观的众人:“嗯,这样的确公平……” 柴日双万没料到谭逸飞有这一手,愣了片刻,只好上前拿起一坛,两人又对视一眼,柴日双已无初时的神气。 “哗哗”坛中的酒分别倒入评委的两只碗中,谭逸飞的手非常稳,为缪世章斟时,手中的酒坛却不由颤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缪世章一眼,缪世章也在看着他,二人目光一碰即分,十三人的酒均已倒好,谭逸飞站在场中昂然一揖:“有劳各位!” 十人纷纷端起碗,场面瞬时一片寂然,所有人均禀息看着,姚记酒工均是提心吊胆。柴日双不由有些紧张,账房的心“嗵嗵”跳着,两人斜视一眼谭逸飞,谭逸飞却胸有成竹,微笑如常。 这品酒鉴酒乃是中华自古留传的技艺。《世说新语·术解》就有载,桓公有主簿善制酒,有酒辄令先尝,好者谓“青州从事”,恶者谓“平原督邮”,北宋苏东坡亦认为评判酒的优劣当‘以舌为权衡也’。及至明代冯时化著《酒史》,对酒品的‘色、香、味’已汇成颇多术语。第一步是看色,需要举杯对光观察酒的色泽,有光泽、透明、晶亮、清亮、色暗或失光之分类。第二步是闻香,酒香颇为复杂,有原香和陈香之分,各种酒类又有不同的香气,一般用杯底嗅香之法,先品出酒香是否存在,再品不同香气的特色。第三步是品味,也是品酒中最为主要的一步,每种酒均含酸、甜、苦、辣、涩五种味道,这五味均需适当分量,方可口感上佳,美酒应是入口醇厚绵软,落口干洌纯净而余味悠长。 一柱香的功夫,只听咣!咣!……众位品酒师将喝光的酒碗一一放在案上,不待会长出言,柴日双已关切地问道:“诸位,如何?这两碗酒可有差异?” 五柳镇的五位掌柜均歉意地看了看柴日双,摇了摇头。四位老酒工闭目细品,露出笑容:“果真原汁原味,百年六合啊。” 柴日双心头一沉,声音急了起来:“各位可是细细品过了?” “自然,老朽入酒业六十载,品酒无数,可以声名担保!” 围观的人均发出议论之声,酒工们欣喜地已开始小声欢呼。 县商会会长:“缪掌柜,请问阁下的结论如何?” 众人“唰”地看去,这才发现缪世章端着的碗还未放下,仍在品味中。 柴日双目中重现得意,账房在奸笑,谭逸飞不由心“忽”地提了起来,向缪世章走去,柴日双见状,紧赶几步,和谭逸飞一同走到缪世章面前,缪世章看了看两人,神情冷淡,终于放下了酒碗。 柴日双迫不及待问道:“缪先生,这,这两碗酒味道可是相同?” 缪世章摇了摇头:“不同。” 轻轻一语却似惊雷一震,谭逸飞怔住!所有人怔住! 蓦的,柴日双“哈哈哈“的笑起来,笑声肆意,打破了场上沉寂:“多谢缪先生,您刚才可是亲口说的这两碗酒不同?” 缪世章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不同。” 柴日双得意的盯着谭逸飞:“谭逸飞,此刻你还有什么话说?” 谭逸飞一时无话,目光看向一旁,平复着内心的无措,众酒工冲上前急问:“有什么不同啊?” 商会会长也不禁起身:“缪先生,还请言明。” 就见缪世章不紧不慢地从身边取出一陈旧酒坛,坛上“六合”的封印已淡。他慢慢倒了一碗,缓缓道:“诸位,世章平日有藏酒的喜好,这坛是我在二十年前初入酒行时的藏品,是姚老板亲酿的六合,桂香芬馥,回味悠长。两年前六合劫难停窖直至今年开春,新出的酒虽然禀承祖传,但因姚老板年迈体衰又曾受内伤,因此捣粮拌料难免力不从心,力度稍有偏差,这新出的酒相比原来的藏酒,芬纯就减了一分。” 柴日双听出有些不对:“缪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 缪世章盯着他道:“在下是说姚老板近期的六合与祖传六合稍有不同,而谭逸飞今天出的酒却与百年六合分毫不差!” “啊——”众人轰然欢呼!万没想到缪世章的“不同”原来如此! 峰回路转令谭逸飞骤然松了一口气,激动地笑看着缪世章,缪世章却不理他。 柴日双的脸白了:“缪先生,这两坛酒已经分不出哪坛是谭逸飞所酿,你又是如何判别的,不会是念在同镇之谊有意袒护吧?” 缪世章直直看着他:“因为姚老板近期出的六合缪某早已细细尝过,这两碗酒与祖传六合相比,一碗有异一碗无差,在下自然可得出结论。柴会长请在下前来不就是为了公平吗?” 柴日双只觉头“嗡”的一声,身子摇晃,被账房赶快扶住,又被欢喜拥上的众人挤出去。 只听一声娇唤“表哥!”,穆雪薇挤上前惊喜地一把将谭逸飞搂住,逸飞只觉喜悦瞬时盈绕全身,这时才终于完全松下一口气。人群后恨恨的柴日双眯眼盯着穆雪薇,目光现出一道寒光。 谭逸飞转头感激地向缪世章道谢:“缪兄,多谢!” 缪世章依然面无表情:“不必,在下只是替大小姐还先生一个人情。”他说的是实话,谭逸飞数次搭救宗梅,令他为难于拆穿他的身份,所以便趁鉴酒郑重还了这份大恩,保住百年六合,成全了国酒屹立!这样大小姐回司令府之后,他再要下手便会心安得多! 谭逸飞眉峰一挑:“大小姐?” 穆雪薇喜道:“嘿!沈姐姐就是宋大哥失散多年的大妹宋宗梅啊!” 谭逸飞惊讶得不禁动容,一声熟悉的“谭先生”令他蓦然回头,只见宋宗祥分开众人,他的身旁,是神情激动的宋宗梅,曾经的箫中知音再次相逢,不由分外喜悦。 _ “咣咣咣”魏永更拼命敲着大锣,沿街狂奔:“谭老弟胜了!姚老板的百年六合保住啦!” 众酒工跟在后面跑:“咱中国人长志气啦!” 魏永更的锣“咣咣”敲得更响:“小日本要给姚、姚老板下跪磕头啦!” 众多镇民聚到街边,欢声雷动,《国风报》贴的满街都是,一时间全县轰动。 _ 桂田郁郁,掩映着姚大叔姚大婶的新坟,似在倾诉着对主人哀思。 人山人海,群情激昂。柴日双披麻呆立,听着众人的指责。谭逸飞一身素服走到他身边,“砰”将白幡插在他脚下,将柴日双惊回神。 谭逸飞冷冷命令:“愿赌服输!请柴会长顶幡下跪,给我义父义母行膜拜大礼!”柴日双恨恨瞪着谭逸飞,谭逸飞凛然地盯着他,冷冽的目光令柴日双胆寒。 众酒工大喊“跪下!跪下!”如山的愤怒中,柴日双茫然接过白幡,双腿有些发抖,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将他脆弱的神经击碎,腿一软“嗵”地跪在了坟前!宋宗祥收起冲天的枪,冷冷地看着,他身边穆雪薇和宋宗梅都冷冷地看着,众人越发呼喊的大声“磕头!磕头!”柴日双只觉眼前人影成山,他恍惚得厉害,头脑空白地叩下头去…… 谭逸飞咬牙看着,目光蓦然泛起解恨的泪光,又硬生生忍住。 一声惊呼,账房匆匆挤进人群,惊慌失措地摔在地上,爬起再跌撞到柴日双身边:“老板,不好啦!按您的方子上甑粮料根本没法发酵,反而把甑底全部沤坏,所有粮食白费呀!” 柴日双讶然怔住! 谭逸飞闻此,姚大叔在自己怀中的血色遗言瞬时回响在耳边: “逸飞……我和你说……那方子,那方子就会给我报仇的……” “方子? “那方子被他抢去只会砸了他的酒坊,只因……只因那方子原来是由回文译过来的,应该倒着念才成,哈哈……逸飞,来,靠我近点……大叔这就将六合秘方说给你听……” 刹时他只觉郁积多日的恶气终于倾出,“哈哈哈”含泪冷笑起来! 柴日双骤闻祸事,蓦的一把紧紧揪住账房,瞪了半天眼,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地上!“卡嚓”镁光灯一闪,刚刚赶到的潘凤云指挥摄影拍下这解恨的一刻! _ 自聂探长拍下撤职令,刘二豹便一病在床,这倒不全是装的,实在是团防花了家里三辈的积蓄,是他爹多方求告才为他谋来的,他急啊,他火啊,这枪丢的不明不白他窝囊啊!老舅拿他当替罪羊开刀他气啊!半个月过去病体半分未减,今日仍是头上缠着布,病病歪歪的坐着,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冷冷清清的枯枝摇摆着。 有人敲门,没人应,再敲,刘二豹仿佛根本没听见,小队长试探着推门进来:“团总,您的药。” 刘二豹呆滞的看着,突然目光一定,小队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高悬的团防的大牌子陈旧黯淡,刘二豹怔怔的:“这就到头啦?” “团总,您可甭想得太多了,眼下身子养好最要紧。”小队长劝道,他本是二豹爹收的杀猪徒工,在刘家做了二十年之久,故更多一份忠心。 刘二豹嘶哑道:“我能不想吗?这是老爹临走掏了家底给我捐下的,就是为了让老刘家沾上星儿官气,别几辈子都被人猪官猪官的喊。猪猪猪,我不就是个猪脑子吗!”从怀中掏出通谍气道,“干啥为了这张破纸把家当都砸上啊?哼,让我交?咱谁也别想得!我撕了你我!” 眼看通谍就要被他撕毁,小队长赶快拦住:“别别别,团总息怒息怒,这可是个大宝贝呀,撕不得呀……” 刘二豹瞪着眼:“啥宝贝?明儿姓聂的就来拆牌子啦,再宝贝不也得归了他去?哼,拿钱的时候比谁手都快,风里雨里押枪趟险的全是老子!老子能乖乖的给了他?” 刘二豹还要撕,忽听“咣咣咣”一阵熟悉的锣声响彻街巷,只见窗外魏永更高喊着从街上跑过:“谭老弟接掌六合,小鬼子给、给姚老板磕头啦!”接着镇民欢呼声大作! 小队长眼睛一转:“团总,谭先生刚刚把福田升打趴下,那叫一漂亮!他现在绝对是酒市上的老大啦。咱试试找他想想办法,凭他的声势,和县长说句话,没准咱这团防就能保住也不定呀。” 刘二豹蓦的动了心思,吱唔着:“啊……可是,这地契上我理亏着呢,只怕只怕……” 小队长:“谭先生的仁义谁不夸呀,这事怕是他早都不放在心上了,团总,咱就去试试吧。” 刘二豹看了看团防的大牌子,仿佛终于看到了一线生机,犹豫着点了点头。 _ 仙客来酒楼最华丽的雅间,数坛酒仙摆满旁案,宋宗祥、宋宗梅、穆雪薇、缪世章围坐。谭逸飞亲手给众人斟酒:“今日天佑六合,得慰义父义母在天之灵,理当先敬二老一杯!”他举杯静立,众人皆肃然起身,“砰”众杯相碰,饮后落座。 谭逸飞又真诚地敬缪世章:“缪兄,幸您品酌精深语惊四座,六合方得以保全,逸飞多谢!” 缪世章冷冷的并不承情:“在下已经说过了,只为替大小姐还先生的情,先生何必言谢。” 穆雪薇不由瞪了他一眼,正欲发话,宋宗梅忙起身:“世章哥,梅儿多谢你助谭先生一臂之力,来,宗梅敬两位。”三人这才共饮。 宋宗祥豪爽笑道:“好!两位好兄弟令倭人俯首,大快人心!雪薇,今天大家高兴,再向我们露一手文上跑马如何?” 穆雪薇眼情一转:“好!今天我们就随意一些,以七言诗为范,首起者不限,但接的人嘛,却要以不同人物的诗句往下续,各位说好不好? 宋宗梅笑道:“听听听听,还说随便呢,小嘴一张就这么难的题。” 穆雪薇:“我便先起一句,‘空王初受逞神功’。缪先生,表哥没日没夜的研究六合,这会儿六合的存亡倒好象全凭了先生寥寥几句,难免自逞神功至伟,连我表哥的致谢都不放在眼里了,哈哈!”她笑得开颜,却是笑中带刺,缪世章端着酒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宋宗祥忙打圆场:“这是陆龟蒙的诗,雪薇,我就用李洞的诗接一句,‘禅心高卧似疏慵’,世章禅心高筑,对功利从来不看重的。” 缪世章:“谢大队长,世章就以李商隐的‘若信贝多真实语’相接。穆小姐,世章只是据实而言,并无他意。” 谭逸飞笑道:“正是,在下就借卢纶的诗结句‘醍醐法味洒何浓’,缪兄鉴酒有如甘露洒心,醍醐灌顶,禀公也好还情也罢,缪兄道修中庸,自是法心清明。” 谭逸飞客气地笑,缪世章却听出他话中明褒暗贬之意,穆雪薇笑得十分解气,宋宗祥焉有看不出来,更觉雪薇的俏皮可爱。 宋宗梅:“四位将这不同人物的诗句连得天衣无缝,真是让宗梅开眼。” 谭逸飞笑道:“这本是我兄妹闲来的小把戏,让各位见笑了。” 宋宗祥感慨道:“小把戏?这些天多亏这些小把戏啊。谭先生,我和你说句掏心的话。梅儿回府是府中的重中之重,我们之前又……哎,宋某从不掉泪,这回梅儿回来,我可把一辈子的眼泪都给她了!” 宋宗梅眼圈红了:“大哥……” 宋宗祥也是眼睛红红,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要不是雪薇陪在我们兄妹身边,又说又笑的,尽着宽慰我俩,我们兄妹这悲喜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你说雪薇这些是小把戏,我可说她是天赐之福。” 宋宗祥温柔地看着雪薇,毫不掩示的喜爱之情,令谭逸飞心中骤起波澜,缪世章全看在眼中,偏煽情道:“哦,大队长佳人相伴,我就凑趣两句,首句是李太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次句为裴航名句‘况遇天仙隔锦屏’,大队长对穆小姐的赏慕不亚于云裳仙子呀,哈哈……” 缪世章笑着,却斜眼瞄着谭逸飞,谭逸飞虽在微笑,却难掩不安。 宋宗祥被说中心事,便再难掩住:“正是正是,我就接世章两句,分别是南溟夫人和油蔚之句……”说到此,他痴痴地看着雪薇,“‘鸳鸯自解分明语’‘此生终不负卿卿’。” 穆雪薇少女特有的敏感突上心头,一抬头正对宋宗祥的深情款款,不由脸腾的红了!宋宗祥更是爱煞,忍不住脱口道:“谭先生,雪薇还没许配人家吧?” “轰——”宋宗祥的求婚之意已十分明显,谭逸飞神色立变,心跳加剧。穆雪薇也是惊得脸色一白:“宋大哥,你,你……” 宋宗祥突然意识到什么,尴尬地笑了一下:“哦,是,是宋某唐突了。” 谭逸飞勉强一笑,强将思维聚合才不至失态:“呵……说到这许配,逸飞还不曾恭禧梅姑娘喜结良缘呢,怎知再相见姑娘已是宋府的大小姐了。” 宋宗梅早看出谭逸飞极是不安,乃是岔开话题平复着情绪,忙助他一语:“多谢谭先生。” 谭逸飞:“大小姐,久别重逢,我们就共奏一曲《梅花三弄》以贺大小姐喜上梅梢?” 宋宗梅笑着起身:“箫中知音,宗梅自当欣然相和。” 两人笑着走向窗前,分别取出箫来,一曲《梅花三弄》悠扬婉转,令众人如闻仙乐,谭逸飞却凝神蹙眉,宋宗梅已从箫音中听出谭逸飞心中的极不平静。 这曲《梅花三弄》源于晋代桓伊的笛曲,经唐人颜师所作《江梅引》移植为琴曲,后又有了箫音,全曲在不同徽位上重复3次,故称为《三弄》,一弄开花稀少,欲露还藏;二弄大片绽放,满树飘白;三弄开花稀落,绿芽相伴,象征着冬去春来。品味此曲,尤要有“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之感。谭逸飞此刻正是不觉魂飞!他很清楚宋府在九仙镇的兵威财势,而他仅是白手起家,无法与宋宗祥势均力敌,所以当年他断然一信绝情,就是不能让心爱的雪薇搅入危机风云,雪薇纯美高洁,只能生活在幸福仙境,她是他的仙子,她是他的命,可现在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宋宗祥对雪薇已越过了兄妹之谊! 一曲毕,谭逸飞遥望长天,一时难以转身面对宋宗祥,缪世章偏偏提醒道:“谭先生,刚才大队长问起的事……” 谭逸飞顿住,忽听大堂人声沸沸,接着门被推开,潘凤云和孙掌柜被推到最前面,后面大帮酒商酒工涌进,令座中人不由纷纷起身,不明所以。 穆雪薇惊喜道:“凤云?” 孙掌柜:“谭先生,今天福田升一败涂地,大家都对你佩服得不得了,这不,这些都是五柳的酒商,刚听到您要试产新的方子,就想先下订单,催着我带他们来找您,打扰了先生宴客,实在对不住啊。” 潘凤云笑道:“酒仙新品可是我报的独家新闻哦,谭公子可怪不得大伙,是这箫音漏了你的行踪啊?” 谭逸飞长揖大笑:“哪里哪里,逸飞多谢诸位。新方的味道是否纯正,哎,正好,昨天送来了几坛刚出的,各位朋友要信得过在下,我这就带各位去试品一下如何,也请各位多提提建议,让我们精益求精,又要麻烦潘编辑为新号多展妙笔了。” 潘凤云:“乐意的很。” “多谢多谢。”谭逸飞一把拉起雪薇:”雪薇,你陪着凤云,走,咱们这就去吧。大队长、大小姐,失礼失礼,各位请慢用。” 宋宗祥还似有话要说,谭逸飞已领着众人出门而去。 _ 这一日过得当真是澎湃激昂,回到府中一静下来,宋宗祥越发觉得在席上太过莽撞,这本是媒妁间的私话,他怎么就会那么粗鲁地问了出来,哎!到底是一介莽夫,这软语温存的功夫半点都学不来!雪薇定然是吓着了,亦或,生气了?呀呀!以后是不是连大哥也不叫一声了?他一双虎目凝神望着天上明月,心思纷乱之极,不觉坐在秋千上轻轻晃起来,却又想到了雪薇推他坐秋千的那日,是多么多么……幸福,对,幸福!这是和嘉琪相依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嘉琪就象是画中仕女,端雅娴静,雪薇好似那天宫的仙女,灵慧出尘…… 宋宗梅从假山后转来,看到大哥正在沉思,忙止步,犹豫了片刻,转身欲走。 宋宗祥却已看到了她,忙起身招呼:“梅儿。” 宋宗梅只好走近:“大哥……” 宋宗祥:“来,过来陪哥坐会儿,来呀。” 宋宗梅上前,宋宗祥起身将她扶坐在秋千上,笑着轻推:“这秋千是爹亲手给宗英扎的,我和世章天天推着她玩,哥还没给你推过呢。” 宋宗梅幸福地轻轻荡着,快乐地笑。 宋宗祥:“爹当年就说这秋千是给我妹子玩的,嘿,坐上去的可不都是我妹子吗?宗英坐过,你坐过,还有,雪薇也坐过……梅儿,你说雪薇有多淘气,那天竟然拉着让我也坐了一回,嘿嘿,大男人坐秋千还不让人笑话死,可我当时不知怎么的,偏偏就是顺了她的意……” 见大哥露出温柔喜悦的笑容,宗梅心情复杂的看着,忽见假山后梁嘉琪本想上前打个招呼,听到这话不由一怔,转身快步走回后院。 宋宗梅立时起身:“哥,你坐,梅儿来推。” 宋宗祥回过神大笑:“怎么,你也要学雪薇吗?哈哈……”忽然微叹,“刚才老夫人来电话了,说这么多天看不到她孙媳妇可想坏了,催着快把你送回去呢,可是哥真舍不得你呀。” 宋宗梅心中一酸:“大哥,我也是,我不想回去了。” 宋宗祥笑了:“傻话,姑娘嫁了哪有不回婆家的?世章早准备得妥妥当当,大哥亲自送你。放心吧,大哥以后会经常去看你的。” 宋宗梅终于忍不住泪珠流下,被宋宗祥一把搂在怀中。 _ 宗梅虽荣归祖庭,这新娘调包之事却难以向夫家启齿,九仙镇也只一些近交知情,大多镇民并不知道,宋宗祥又叮嘱不可外传,想到今后找到了宗英,趁世伯高兴之时再行陪罪。故宗梅每每给驻军省东的侯元钦打去电话,多是问候近情,身份上仍借着宗英之名,这日再打过去,正要向夫君说说大胜柴日双的喜悦,副官却说旅长被司令急召回府了。 侯元钦不知有何大事,一路奔波,匆匆进院,大厅已传来震怒之声,侯司令一见他进来,便“呯”地怒拍桌案:“把你旅长的印信都给我交回来!” 候元钦愣了:“爹,您老息怒,您紧急召我回府就是为了撤我的职啊。孩儿犯什么军纪了惹您老生这么大气。” 侯司令沉声:“我问你,我派你去处理日本设领一事,你是怎么做的?” 候元钦心头一紧:“替爹宣布外交部禁令,平息此事。” 侯司令:“你平息的是谁!眼睁睁看着民众血难你无动于衷,我中华军威何在!” 候元钦:“爹您误会了,是不是杨汉鼎和您说什么了,爹您不能信他啊,他好大喜功才会……” 侯司令气得打断:“胡说,与汉鼎有何干系!汉鼎堂堂正正,我看是你好大喜功才是!” “哗啦”几张照片扔在案上,侯元钦赶快拿起来一看,张张均是他旁观军警和田中欺压民众的场面,不由心中更虚:“爹,这些照片哪来的?” 侯司令:“问什么?那天周边全是记者,你管他是哪寄来的,关键这才是事实!你的履职函是怎么写给我的,平定日本人全成了你的功劳,哼!要不是汉鼎到的及时,这又是一大桩血案!要我们军队何用,要我的颜面何存!” 候元钦:“爹,您老只顾自己的面子,孩儿的面子您也替我想想,您刚升了我的旅长,又要撤我,让我以后在军中如何立足啊,爹,这事确实是孩儿的错,您老消消气,收回成命吧。” 侯司令:“立足?无勇无谋,谎报邀功,你就不配当个军人,不如就做你的侯府大少爷吧!” “不,爹!”侯元钦“嗵”地跪倒在地:“爹——元钦求您,再给孩儿一次机会,让孩儿去省东将功赎过。我为了这次戍防,通霄研习地形战略,防御方案已向全旅布署妥当,您就让孩儿去吧,看孩儿这次的表现。” 毕竟是自己的骨血,侯司令沉默。候元钦看出爹的犹豫,忙发誓道:“孩儿一定拼力杀敌,壮我军威!” 侯司令走了两个来回,背对侯元钦一挥手:“速赴省东!” 侯元钦立刻起身,大喜:“谢谢爹!孩儿告退。”他反身出门,面色十分沉郁。 _ 整个一个下午,谭逸飞都在热情地向酒商和记者们介绍着将出的新品,以此来化解情思波澜。但晚间回到客房,这忧思又上心头,他坐在桌前愣神,刚想倒上一盏茶,忽听楼道传来潘凤云的笑声“哈,写错了这么多字……” 谭逸飞起身出门,走过去,只见穆雪薇客房的门未关,潘凤云正和雪薇伏案说笑,雪薇虽笑着,但眉目间早已透出心神不宁来。 潘凤云取笑道:“怎么,不是最爱给你谭公子写报道的吗?瞧瞧瞧瞧,是不是听大家把他夸上了天,你也跟着心驰神飞了,哈哈哈……” 看得出雪薇也被宋宗祥之语惊扰,偏偏他此刻还想不出妙策应对,只得仍回到自己房间,刚拿起茶壶又放下,起身从架上拿起一瓶酒仙倒入盏中,一饮而尽,略定心神,正欲再倒,忽听门“砰砰”急响,谭逸飞起身开门,见到神情急切,满头是汗的刘二豹和小队长站在门外,不禁讶然:“刘团总?” (第三十四章结束,待续) 第三十五章 御疆 《英雄煮酒》 第三十五章_御疆 自地契事件之后,谭逸飞和刘二豹便未正式会过面,刘二豹心中有愧,在镇上也有意躲着他,此次突然前来想必定有大事,想到此,谭逸飞礼貌地将刘二豹和小队长让到桌前就坐,刘二豹神色甚急,却吱唔半天说不出话,只是满面惭色:“谭老弟,哥从前对不住你。嗨!现下和你提这事,真是磨不开面子。” 谭逸飞神色如常,静静不语。 刘二豹又恨恨道:“说来丢人,我丢枪的事被捅到龙府了,哼!肯定是缪世章干的,他早就对团防不安好心!表舅怕得罪龙府就要撤了我的团防,还要收了这通谍啊!”说着他激动地掏出通谍,有些颤抖了起来。 谭逸飞不由一惊:“收了通谍,这通谍可是千金难得呀!” “谁说不是呢?”刘二豹急道:“我为了它砸了多少钱老弟你可是全看在眼里了,我为了这批捷克抢又把全部家当都赌上啦!这,这,这一下都没啦,不是要了我的命嘛——” 他急得站起了身,一拳砸在桌上,抄起茶壶就要摔,被小队长一把拦住:“团总团总,这是人家的东西,来,坐,快坐,咱这不是找谭先生正商量着呢吗?” 谭逸飞:“竟然这么严重吗?县长大人和您还沾着亲呐!要不就是枪上这利……” 刘二豹:“分文不少哇!所以我才更气得慌呀,钱没少拿,可这脸说翻就翻啊。” 谭逸飞本为雪薇的事忧心,随意看了一眼通谍,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两全其美之策,面上却不露声色:“团总想让逸飞做点什么呢?” 小队长眼睛一亮:“谭先生,您是九仙商会的会长,您的酒在县上也早就是鼎鼎大名,县上的头脸肯定都会给您面子,团总、团总想请您去县长那给我们美言几句,团防毕竟是团总两辈人的心血,能不撤就甭撤吧。” “对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谭老弟,你帮我去和表舅说和说和去,一定要保住我的团防啊!”刘二豹揪住谭逸飞使劲摇着:“哥求你了求你了!” 谭逸飞忙起身将刘二豹扶坐下:“团总快坐快坐,容我好好想想……” 刘二豹“噌”地又站起来:“来不及啦,明天姓聂的就要来摘团防的牌子呀。” 小队长:“是啊谭先生,不然我们怎么找的你这么急呀。” 谭逸飞心中早转了好几转:“哦?两位别急别急,来,坐!这事在逸飞看来,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是……” 刘二豹眼中发光:“只是什么,只要能保住团防,要我做啥都行!” 谭逸飞:“好,团总,你和小弟说句实话,这枪上的利和县长是怎么分的,这批捷克枪该交多少利?” “四六分,我六他四,捷克枪龙府是按50块大洋一杆算的……”刘二豹使劲抖着食指:“一万块呀,花了我一万块呀!” 谭逸飞点头:“这样就好说了……”他刚起个话头,又故意把话又咽下,“哦……唉……还是算了,免得团总误会。这样,团总要不嫌少,逸飞送团总几亩良田,您要想做回这屠业嘛,可以在酒仙街开个店……” 刘二豹当然不甘:“呸!老子饿死也不再做这杀猪的啦!老弟的大德我记下啦,还是请老弟帮我保住团防,你刚才不是说已有办法了吗,怎么又不说了,真急死个人,你说,你快说呀。” 谭逸飞:“好好好,请坐请坐……这事啊,县长大人无非为了利钱,咱要是把利钱补上,再重买200支捷克枪运往县上造册,县长大人对龙府有了交待,自然不会再为难团总了,是吗?” 小队长:“哦,龙府知道丢了200,再从他那儿买200,这不一下就漏了吗?” 谭逸飞笑道:“去龙府买军火的又不是团总一家,团总不会从其他枪客那转买回来吗?只要钱给得多些,这坐地赚钱的买卖谁不想做。咱们再送聂探长一面大大的锦旗,就说是他把枪全找回来了,给足了县长和聂探长的面子,县长本来就是您的贵亲,怎么可能还摘您的牌子呢?” 刘二豹大喜:“老弟真是聪明,就这么办!可是这钱……” 谭逸飞:“接下来小弟就有点不好开口了。团总,头批枪应交县长的利钱是4000块,二批买枪怕不是一万块能买下的,这一万多块对逸飞不是个小数目。还有,我的酒坊一开始就施行的是西方的股份制,要向酒坊中每一位兄弟公布收支账目,突然少了这一万多块让我怎么和兄弟们交待呢?” 刘二豹冒出冷汗:“这……这……可是我现下啥都没啦。” 谭逸飞瞄了一眼桌上的通谍:“逸飞刚才说过,这通谍可是千金难买呀。” 刘二豹条件反射“噌”地将通谍抄起:“你想要通谍?你……” 谭逸飞不禁笑了:“哈哈,我一个酒商要这干什么?我是想,眼下事情紧急,谭某和账房支钱总得有个由头不是?逸飞就说团总把通谍暂时押在酒坊账上,也好支上两万大洋方便团总行事啊。团总放心,两万大洋回账,通谍自当完壁奉还。” 刘二豹松了一口气,虽很不舍,但已别无他法,只好将通谍放回了桌上,谭逸飞却并不急着去收,只道:“还有一件事正想麻烦团总。” 刘二豹:“啥事,老弟只管说。” 谭逸飞:“我这酒坊自打出酒那天,打打杀杀就没停过,姚d为这都搭上命了,哎……逸飞想请团总派几队兄弟帮着护卫酒坊,团总近来账上不大方便,全团兄弟的饷钱就都从酒坊账上支吧。大家成了一家人,那两万块就更好和酒坊兄弟们解释了,您看……” 小队长眼中放光,谁不知道谭逸飞发饷极为大方,若团总应了此事,他第一个出头为酒仙招收护卫。 刘二豹此刻早没了主意:“行,行吧,你咋说都行,老弟,你可无论如何替我保住团防呀。” 谭逸飞:“团总放心,咱们明天一早就去县上。” _ 转眼便到了翌日清晨,官道碧野繁花,两侧杨柳渐绿,一队车马行来。 谭逸飞骑马在前,穆雪薇与他同乘一骑,靠在他怀中,潘凤云坐在篷车中,刘二豹和小队长拉着一车酒坛远远地跟在后面。 谭逸飞失去往日的微笑,轻轻道:“雪薇,昨天我一夜没睡,大队长的话我怎么都放不下。” 穆雪薇:“我也是,现在心里还慌着呢。宋大哥怎么会说那种话啊?我一直拿他当大哥一样。” 哎,我这纯真的娘子啊!谭逸飞终于讲出了他的走为上之策:“嗯,所以,一会到了县上,你先去凤云报社玩会儿,等我办完事就送你回府。” 回府,回云南穆府,为避开宋宗祥的爱慕,这是唯一保险的方法。宋宗祥若问起,便说雪薇是应父母之命回乡定亲的,只此一句就够了!宋宗祥必然明白他那日的贸然,故不会再提姻缘之事,而且他并不清楚雪薇的来历,所以无从查起。 但雪薇却惊慌反对:“回府?回我家?不——” 谭逸飞:“嘘——他对你的心思都这么明显了,难道你还要回九仙镇啊?你放心,我已经离咱们的目标越来越近了,很快就会过府接你的。” 穆雪薇:“不要!逸飞,让我陪着你,酒坊总是出事,我不在你身边又怎么放心的下,怎么放心的下呀逸飞。” 谭逸飞搂紧了她:“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我最大的不安啊,义父这一走我就更担心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他们要是动你的主意怎么办啊?我可以面对柴日双的枪口,可以砸了酒坊,但我决不能失去你,失去你就是要了我的命,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可你也是我的命啊!”雪薇感动地流泪:“我又怎么放心天天都看不到你,逸飞。哦,你去和宋大哥说我已经许了人家了,你,就让我留下吧,留下吧……” 雪薇娇怯怯的哭,谭逸飞心头不忍,再想到两年前的绝情信对雪薇伤害是多么大,心头不由一软:“我又怎么舍得啊?那……我在县上给你租处院子,你安心先暂住一段,除了我和凤云,谁叫门都不能理,明白吗?等过了这阵再回来,懂吗?” 只要与逸飞不离不弃就是最大幸福,再说也确实不知如何面对宋宗祥,隐匿一段就隐匿一段,不就是县上吗,好在离九仙镇不是太远,想到此,雪薇点点头,笑了。二人少不得又软语温存,雪薇又特意叮嘱学堂已募得五名教习,定要如期开学,让孩子都有学上云云,逸飞一一答应。 _ 省东形势趋紧,早筑起大片军营,营门两边长长的围墙,门旁一处哨所。天蒙蒙亮,围墙内已是一派操练呼喊之声。 侯元钦从侯府归营,哨兵忙上前敬礼:“旅长!您回来了!” 侯元钦:“嗯。这么早,谁在操练?” 哨兵:“报告旅长,四团。” 侯元钦:“四团!杨团长每天都这么早吗?他是不知道啊还是故意的,怎么偏偏他们团不和各团同时出操啊。” 哨兵:“报告旅长,杨团长说,他们团在九军的时候就这样,已然习惯了!” 侯元钦:“哼,特立独行!” 哨兵:“哦,旅长,四团这几天已经把附近地形全部熟悉,每晚都派兵在您没有布置到的地方加派了岗哨!” 侯元钦冷冷的哼了一声,杨汉鼎初来之日,他就看着这些散兵不顺眼,如今趁他不在,故意胡乱布哨,定是对外宣扬他的疏漏,想到此心中越发不快,冷冷打马进营。 _ 晨光照在寒光闪闪的刺刀上,“哈!哈!哈!”随着一声声大喊,齐齐的刺刀恶狠狠刺入一个个草人中。 驻临省边界小部队的日军正在操练,田中举着望远镜望着对面侯军旅部,濑户和岩井披着黄色呢绒大麾站在后面。 岩井:“少佐阁下,领头的就是阻止我们设立领事馆的侯元钦部,侯元钦是凭着他的父亲升上旅座之位的,威信不高,沙场之战也经历得不多,这下我们肯定能一举攻下。” 田中:“一个侯元钦怎么值得我放在眼里?你们不要忘了,他身边还有一个杨汉鼎,他的四团才是我们的大敌。” 川岛:“少佐阁下,我已经打探清楚,杨汉鼎虽号称四团,但他的人马不足二百,为此他已着手在当地招兵,我们有八百皇军,不如等他还没招到兵的时候一举击溃?” 田中犹豫着:“嗯…… 濑户举着一张报纸急急跑来,“啪”的给田中敬一军礼,将报纸双手敬上:“少佐阁下,请看全岛日报,是柴田先生的消息!” 田中接过,一张柴日双在姚老板坟前披麻叩首的特大图片,如此醒目令田中骤然怒气陡升:“柴田君,你怎能如此丢脸!居然被支那人逼到这个地步。”只听他牙咬得咯咯响,突然拔出军刀一挥,“支那——杀,给我统统杀光——” 军刀在晨雾下闪着寒光,濑户和岩井领命道:“嗨!” _ 军营大门外岗哨森严,卫兵持枪而立。谭稚谦和宋宗英兴冲冲地前来,正遇到张达和王小顺外出回营,张达一声喝:“站住!军营重地不得近前!” 宋宗英毫无惧色:“喂,我们是来投军的!” 张达不禁笑出声来:“投军?以前只听说过花木兰,嘿,还真没见过女子从军,今儿头一次见。” 宋宗英瞪起杏眼:“怎么,女子不能报国啊?” 王小顺:“这位姑娘一心报国令人敬佩,但本旅不收女兵。” 谭稚谦:“那,烦请带在下去报名。” “呜——”营中传来紧急军号声,只见营中士兵纷纷集合,岳壑邦飞奔而来:“张达王小顺,日军突袭,紧急列队!” 张达和王小顺“啪”的行个军礼:“是!” 见三人急急地要冲进军营,谭稚谦急上前:“长官,在下想报名参军,战事已起正是用人之际,请让在下一试……” 岳壑邦火急火燎地一把推开谭稚谦:“在下在下,就你这文文弱弱的书生还投军呢?怕是连枪都扛不动吧,走开!” 谭稚谦没有防备,被急火的岳壑邦一把推倒在地,宋宗英赶快去扶,娇斥:“喂,你是军匪啊,居然动手打人?” 岳壑邦轻蔑一笑:“是,就是咱这样的军匪保得你们吃饱闲的投军玩?这是玩命懂吗?投军?哈!小两口回去抱孩子吧!”说着大笑着冲进军营。 _ 省东交界处枪声大作,两军在坡下呼喊着冲杀,烽烟四起! 侯元钦骑在马上,端着望远镜瞭望:“杨团长!” 杨汉鼎打马上前:“到!” 侯元钦:“带你团速去西侧围攻,配合二团狙击日军!” 杨汉鼎看了看四周:“旅长,日军这次来犯乃是虚张声势,无非是想探探我军实力,现您已令二团一营出兵,对付一百日军绰绰有余,不可让对方轻探虚实啊。” 侯元钦不满道:“杨团长,你团每日闻鸡起舞难道都是做给人看的吗?沙场效命却临阵退缩。” 杨汉鼎:“汉鼎绝非如此!旅长,属下已查过此处地形,东边河流通连两省,属下想留下一半兵力驻扎河边以防日军顺水偷袭。” 侯元钦青了脸:“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杨团长,现在是让你教我如何用兵吗?” 杨汉鼎忍住一口气,“啪”地行个军礼:“属下领命!”礼毕招呼岳壑邦一声,率手下兄弟向西侧驰去。 _ 通过望远镜,杨汉鼎的一众士兵从西侧往山下战场上冲来。 田中唇边一丝冷酷笑容:“的确不懂用兵,我们只用一百前锋就引得他四倍兵力前来追击。除去军营留守的人,侯元钦身边的亲卫军定然不多,濑户,带队从河中突袭,活捉侯元钦!” 濑户兴奋地领命:“嗨!” _ 两个团相继派兵迎击,区区一百日军何足道哉,侯元钦看着沙场上开始后退的日军,不禁得意地笑起来:“区区百人何足为惧!” 他身边只有三十多人的亲兵营护卫,突然高坡上的一个士兵惊叫:“报告旅长,河中发现敌军……”话未说完只听他一声惨呼!“啪”的清脆枪响,那士兵被击中滚落。 侯元钦一惊,只见水草中无息地突然涌出五十多名日军,濑户打头,一上岸便大喊着向侯元钦的亲兵营扫射,将措手不及的士兵扫倒一片,濑户一挥手,大喊着“怎新!(前进)”一涌而上冲向侯元钦!侯元钦“啪啪啪”急打了几梭子弹,见日军喊杀势猛,慌忙四下环顾,打马向坡后冲去,濑户带兵冲来,侯元钦骑马上坡,在乱石中转转躲躲,往下一看,濑户等已发现了他的位置,他忙急得打马往林中冲去,就在要入林的一瞬,“啪”马尾中了流弹,马儿嘶鸣立起前足,侯元钦被仰掀下马背,轱辘辘向坡下滚去,“砰”地撞上一块巨石,刚想忍痛爬起,就见濑户瞪圆狰狞的眼睛冲上来,“唰”一把军刀已向他头上砍去! 侯元钦紧张地紧闭双目,只听一日本士兵急道:“濑户队长,田中少佐说过活捉。” 濑户的刀停在侯元钦头上一寸,嘿嘿笑道:“当然,田中少佐的命令怎敢违抗?不过是吓吓他。喂!起来,我们少佐要找你训话。” 侯元钦冷笑:“训话?他也配!” 濑户“唰”钢刀对压颈:“要不是你父亲是个司令,你还有点用处,就凭你这稀松本事,我早已一刀了事!”钢刀又近一寸,“走!” 侯元钦冷汗冒出,加上被蔑视的气愤,怔在那里。 濑户钢刀一挥:“不去,死啦死啦的!”只听“呯”一声枪响,濑户胸前一颗子弹穿出“嗖”落到地上。侯元钦尚未看清,已被濑户胸前急喷出的血溅了一脸! 众日军大惊回头,只见杨汉鼎威猛地立马在一块巨石上,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们!日军哇哇狂喊着向杨汉鼎冲去,还未近前,只听“轰”数声炸响,跑在最前面的人踩上了地雷被炸得四散纷飞,后面的人大惊,慌乱地返身跑,却被一片密集的扫射打得惨叫倒地。岳壑邦如神兵一般带了二十个人出现在侯元钦前面,齐齐的捷克枪火力迅猛向鬼子狂射。 侯元钦站起身,刚回过神,杨汉鼎已骑到他身边,下马向他敬了个军礼:“旅长受惊了,属下来迟。” 侯元钦脸红道:“杨团长,你怎会在此?” 杨汉鼎:“属下本已遵令带团向西侧进攻,忽然想到日前勘察地形,发现乱石坡这块是战场要略,所以在这儿布了地雷,未及向旅长汇报恐怕旅长误入,所以紧急回程查看。” 侯元钦怎听不出这是给他台阶:“哦……” 岳壑邦不屑地冷笑一声,招呼着手下:“兄弟们,清场!看看小日本给咱送了多少枪!”士兵们欢呼着冲上前,将举枪投降的日兵捆缚,收缴枪械,十分利落。 杨汉鼎将自己的马缰递给侯元钦:“旅长,前线日军已被击溃,旅长坐骑受伤,请先乘属下这匹回营,属下留下清理战场。” 侯元钦说不出话,打马回营,后面传来岳壑邦的嘲笑声,侯元钦只觉无地自容,目光中出现妒忌之色。 这一仗出兵突然,却回击得极为顺畅,早有驻营记者写了报道,卫戍军大胜的消息不径而走。 _ 第一时间得此消息的自然是宋宗梅,侯元钦对娘子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大大吹嘘一翻,宗梅大喜,赞夫君英武帅才。 宋宗祥料到世伯定会让妹夫回府授功,加上老夫人也电话催促,纵然难舍,也不得不送宗梅回程。他命照像馆的师傅前来给宗梅在府中各个角落拍了个遍,离家之后也是个念想,宗祥又命大摆午膳,饭后才吩咐车队起程,亲自送宗梅回司令府。 缪世章直送出东门,车队渐渐行远,他却仍在翘首相望,忽听一阵马蹄,七虎“吁”的一声勒缰:“二哥,聂探长没来呀。” 他们探听的消息是,刘二豹称病不去县上交印,聂探长可等不及了,放出话来今日要亲自来团防封门,可是,为什么没来呢?想来应该不会有何变故,何人能挡得龙府震怒呢? 七虎又道:“刘二豹一早就出镇了。二哥,这事儿会不会有变啊?” 缪世章沉思:“他已经山穷水尽?应该没什么变故。这样,虎子,你去山防交待一声,咱们这就去县上走一趟。” 七虎:“好嘞!” _ 威严县府,龙府责函日日摆在县长桌上,日日的心惊胆跳!但这个不识实务的远房侄子,居然现在都不来交印!县长由初时丝丝不忍变为十分愠怒。 聂探长:“大人,查封九仙镇团防,属下准备完毕,请您批示。” 县长接过批文,沉了一下,正要签字,门外县役通报:“大人,九仙镇谭逸飞先生来访。” 县长微微诧异:“哦,请进。” 谭逸飞进门一揖:“大人,逸飞打扰了,哦,聂探长也在,真是巧了,正好有件事和您说呢。” 聂探长:“什么事啊谭先生?” 谭逸飞回头,发现没人,不由笑了一下:“团总,快进来啊。找到枪是好事啊,快进来和聂探长说清楚啊。” 县长和聂探长一愣,就见刘二豹怯怯地走进来,拿着七八盒礼物,头都不敢抬…… _ 聚德楼,名厨云集,美食八方,规模仅次于仙客来,但华丽高雅却不相上下,因位于县府附近,自然成了政商要人宴客聚会的不二之选。 穿廊上走来缪世章和七虎,七虎手中一大提礼盒,问道:“二哥,这日头眼看就落了,咱干嘛不先去衙门啊,来这干嘛? 缪世章低笑:“虎子,这种事怎么好在衙门里办,咱先在这定一席,我再去把县长请来。” 七虎恍然:“哦——对对对,那咱快点订。”他加快脚步,正要转出穿廊,忽然惊讶地低叫了一声,“哎,县长就在这呢!你看!” 缪世章隐在廊壁后望去,只见雅苑中一桌酒席,县长、聂探长、刘二豹、谭逸飞正谈笑风生,缪世章见此大惊,深深盯着谭逸飞,只听他们的谈话传来: “表舅,我敬您老一杯,谢您老高抬贵手。” “二豹,以后可得长记性,要不是看谭先生的面子,这回我可真要唱一出大义灭亲了!” 小二送菜从穿廊走过,缪世章赶快回身,不由怒气渐升,返身就走,七虎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二豹子怎么和县长一块吃席啊,不是要撤他吗?哎,二哥!” 哎!这个单纯率真的兄弟,此情此景还看不出来吗?定然是丢枪之事已平,不然翻脸无情的县长怎会和这个草包侄子又拉起了家常!但是这么大的事怎会一夕而平? 原来刘二豹全依着谭逸飞教的,将自己准备暗中再购入200支捷克枪弥补失误的事哀哀凄凄的和县长表舅讲述了一番,重重地自责了一通失枪的过失,再讲起老爹拼了家产为他捐官的不易,说到后来竟然痛哭流涕,县长就是再铁石也难免心软。加上二豹随谭逸飞而来,谭逸飞如今可是声名赫赫,将日本奸商斗了个一败涂地,长我国威!关健是他这酒仙金匾乃龙大人亲题,世人皆知龙大人最痛恨日本人,谭逸飞的事迹足可证大人眼光慧炬,又可作为本县光鲜政绩,必可令龙大人心情大悦,枪支“失而复得”的小事自会淡去…… _ 县长毕竟一介政客,函文纯熟,文笔华美,果真龙府大悦,只需一信,地方督军便为县长颁了嘉奖,县长喜得在各大报纸电台通令表彰谭逸飞,酒仙更加声名远扬。这等喜事,九仙镇自然人人欢欣,只见酒仙街幌旗缤纷,一片热闹,店铺早已是鳞次栉比,钱记茶馆和童铁匠铺也都搬了过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新起的高门大店,金漆牌匾大大的“六合”二字闪闪发亮,店门口四名别着枪匣的团丁直直的立着,更显出店的气势。客商们举着银票拥在店门,团丁帮着维持着秩序:“排队排队……” 魏永更拿着十几张出货票笑着走出来:“各位爷各位爷,咱都、都不用急,先来后到先来后到啊,来,这、这是方才登薄的十三位客人的货单,请您收好喽,正给装车呐!” 客商们高兴地接过来:“好嘞好嘞,谭先生真讲信誉。” 魏永更:“可不!谭、谭老弟为了尽这义子的大孝,这个月一直都在姚记忙着出六合,那小日本还说姚老板订、订出去的货定然黄了,大家伙瞧瞧,谭老弟不但照单全出,反光明正大开了咱这,叫什么?哦,六合专供,省了各地的朋友多少事,大家说,是不是?” 钱老板跑来:“谁说不是呢,就说我吧,只是在出酒的时候帮了谭老弟那么一点儿小忙,瞧瞧瞧瞧,这酒仙专供还让咱干,从没说过一句收回去的话来。嘿!要说咱九仙最仁义的是谁,那非谭老弟莫属啊!” 民众激昂:“是啊是啊!” 童铁匠:“谭先生不但仁义,这胆量也是头一份,有谁能让小鬼子给咱中国人下跪的,听说真给吓趴下了,都快成了药罐子啦。” “哈哈哈”众人解气地大笑。 福田升的账房混在人群中,越听越气,他本是来探听酒仙近况,却被众人之言讽了个灰头土脸,正想悄悄溜走,忽然抬头看到梁嘉琪从绣园出来,账房不由摸了摸身边一袋东西,从袋口看去,是嫦娥桂的礼匣。 梁嘉琪倚在门口默默听着人们对谭逸飞的盛赞,突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吹欠,显得神疲,正要进店,就见芸姐已招呼着众绣女将店中的条案抬出来,放了几个冒着热气的大木盆在上面。 梁嘉琪不由问道:“芸姐,这是干什么呢?” 芸姐:“夫人,今天立夏,谭先生吩咐给大家伙做五色饭缝百家衣啊,一连五天呢。” 梁嘉琪:“现在纳萨尔的订单越来越多,光是绣活都忙不完,怎么还有这功夫呢?” 芸姐笑言:“夫人请放心,谭先生马上就要开两家琪飞的分店,到时侯就有更多的人手了,不会误了的。” 梁嘉琪又打了一个哈欠,目中闪出泪光来,她忙用帕子抹去,突然恶心得要吐,忙捂住口。 芸姐一惊:“怎么了夫人,不舒服啊?我去请安大夫过来。” 梁嘉琪笑笑:“不碍的,昨天已经让安大夫诊过了,两个月的身子了。” 芸姐惊喜得低叫一声,忙放下手里的盆扶住梁嘉琪:“哎呀,这可真是大喜事呀,谁不知道大队长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个男娃呀。夫人,那您还来这儿干什么,快,我这就送您回府。” 梁嘉琪摆摆手:“我这会儿倦的很,你去知会一声,让小生子来接我吧。”芸姐答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账房见梁嘉琪进了绣园,忙压低了帽沿,戴上大墨镜,悄声走到近前,一双狡猾的眼睛向里窥视,只见梁嘉琪边打哈欠边擦眼泪,无聊地看着一张报纸。 账房目光一转,笑着进门:“宋夫人,在下来得突然,打扰了。” 梁嘉琪惊抬头,忙整容起身:“先生快请坐。” 账房恭敬地将两箱嫦娥桂放在案上:“近来鄙号事忙,许久没来看望夫人了,夫人千万别见怪。” 梁嘉琪见了嫦娥桂,眼中明显一喜,又忙恢复常色:“先生客气了,烦劳先生挂念着,真是过意不去。” 账房:“夫人怎么如此见外?哦,夫人正在读报,可有什么新闻吗?” 梁嘉琪这才真正瞄了两眼报纸,喜道:“哦,省东之战痛击倭寇,好啊!这是我妹夫啊。” 账房一惊向报纸看去:“哦,神勇神勇!是夫人的亲妹妹吗?” 梁嘉琪指着报纸兴奋道:“是我小姑的相公,省卫戍军旅长,说句自夸的话,年轻有为啊!” 账房仔细地看着那段报道,口中称赞不已,目中却闪出阴险之色…… _ 账房得此消息,忙马不停蹄赶到县上最高级的日本诊所。 自披麻下跪之后,柴日双便一直在此养病,也籍此躲避记者们的采访,但此事已登上岛报,颜面尽失,哎,真是厌烦!他便更不想出院,这日依然昏头沉目地靠在病床,听到账房来报,柴日双突然挺坐起来:“哦,侯元钦是宋宗祥的妹夫?” 账房尚带着奔波的喘息,忙邀功道:“正是正是,我打听清楚了,侯元钦娶了宋宗祥的妹妹宋宗英。” 柴日双眯着眼睛:“幺西!田中君刚刚和我通电,侯司令欲升杨汉鼎副旅,令侯元钦更加嫉恨,对其父深怀不满,田中君就想趁此离间,正愁找不到接近侯元钦的办法,我们就以宋夫人朋友的身份去接近他不是很好的一条路吗,哈哈哈哈……干得好,重赏!” 见老板精神大振,账房哈腰陪笑着:“谢老板!” _ 听到芸姐来报,缪世章赶快让后厨急炖补品,与安郎中确认之后,这才打电话至侯府报告喜事:“大队长,大喜大喜,表妹已有两月喜孕,盼您速速回府啊。” _ 宋宗祥接电大喜:“哦,嘉琪有喜,哈哈!好!我这就回去!” 一旁的宋宗梅接过电话:“世章哥,真是喜事,快把嫂子请过来?我想和她道声喜啊!” “已经让小生子去绣园接她了,梅儿,我知道大队长舍不得你,可是表妹她……”缪世章在电话那边道。 宋宗梅:“世章哥,快别这么说,是梅儿不对,在家的时候心里还存着以往的怨气,对嫂子难免不敬,元钦去省东驻军,大哥是怕我寂寞,我也真舍不得大哥离开,就硬留大哥多住了些日子……哎,嫂子定然要怪我了。” 宋宗祥忙接过电话:“世章,梅儿全是胡想,哪里有她半点不是。妹夫在省东给了倭寇一记重击,世伯要招他回来嘉奖呢,说是还要升一位立功的杨团长为副旅,就是设领的时候狠揍日本人的那位杨长官,我佩服的很啊,想要一睹风采呢。” 宋宗梅闻之目光一闪。 _ 这边缪世章也是心中一动:“是报上登的那位杨汉鼎将军吗?他投军侯府了?”这么问着,心中快速盘算,若大队长与杨汉鼎相见,定能旁敲侧击揭穿谈逸飞真面,又不至忤意大小姐,想到此,目中一转道,“大队长既英雄相惜,那不妨就多留几天与杨将军一会,说不定是位故人……” 七虎急急地进入:“二哥,你知道那通谍现在在哪儿吗?” 缪世章:“虎子?”下意识地捂住话筒向七虎使了个禁声的眼色,待再听电话时发现宋宗祥已挂断,“大队长,大队长……” _ 宋宗梅:“大哥,世章哥怎么说?” 宋宗祥:“他一听说我十分钦慕杨团长,就劝我多待几天和杨团长会上一面,还说什么是位故人?”脑海突然闪现出杨汉鼎,不由笑道,“难道是他?会这么巧吗?” 宋宗梅不知为何目中忽生不安:“大哥,见杨团长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什么事都比不上嫂子的孕事要紧,你已经离家这么多天了,赶快回府照顾嫂子吧,我这就去准备一路用度,送大哥起程。” 宋宗祥深深不舍:“有劳妹子了。” 宋宗梅目中闪起泪光:“大哥……” 宋宗祥轻叹一声,将宗梅搂入怀中。 _ 见缪世章挂了电话,七虎急急道:“熊二刚听团防的人说的,二豹子把通谍押给谭先生了!” 缪世章一惊:“通谍在谭逸飞手里!” 七虎尚不知轻重的笑着:“是呀,二哥,这下咱可放心了,通谍离了二豹子,这厮就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咱更不用把他放在眼里,哈!” 这的确出乎缪世章意料,他只探到谭逸飞借钱给刘二豹重新购枪补了缺,这才将团防保住,这张通谍对团防如此性命攸关,刘二豹又怎会轻易脱手呢?但又一转念,凭谭逸飞的巧言舌灿,趁刘二豹穷途末路玩一招趁火打劫自然大有可能,真真岂有此理!想到此,缪世章神魂不安地在厅中度来度去,愤然道:“我为这张通谍步步设伏,眼见到手却又被他夺了先机!” 七虎:“啥先机啊?难道谭先生也去贩军火啊?通谍在他手里那就是废纸一张。” 缪世章:“废纸?团防这个月是不是扩招了两倍?就是这张废纸所赐!” (第三十五章结束,待续) 第三十六章 秘档 《英雄煮酒》 第三十六章_秘档 缪世章顿觉事态严重,七虎却不以为然:“是招了两倍,不过一半都是挂个团防的名儿,是替谭先生护酒坊的。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谭先生和柴日双越斗越凶,难道每次都让他一个文绉绉的书生去迎枪子吗?他要不从团防调人,我都想从咱山防拨一队人去护他呢。” 七虎受谭逸飞救命之恩,早认定了他的为人,他越是不明就理,缪世章就越起急,正待细讲,看着七虎率真之貌,缪世章低叹一声,将话又咽了回去。 小生子在院中道:“夫人回府——夫人您慢着点。” 梁嘉琪的身影从雕窗飘过,缪世章忙出门奔进后院。 _ 梁嘉琪打着哈欠进房,孙妈一见,忙打发大娣二娣去院中玩,回身将梁嘉琪扶到床上靠着,端上一杯茶来,梁嘉琪极没精神的接过。 孙妈心疼道:“夫人,瞧你这没精没彩的模样?还是吃心梅大小姐吗?” 梁嘉琪:“她是宗祥的大妹,又已经回去了,我还吃心什么?” 孙妈:“那,是穆小姐?谁都看得出,大队长对她象丢了魂似的。” 窗外的缪世章不由顿住。 梁嘉琪一叹:“我本来不在意宗详讨小的,雪薇书香闺秀,聪慧可人,哪个见了她不喜欢?只是……”笑了笑又道,“看见宗祥的心思全给了雪薇,我这心里多少、多少有些空的慌。哎,现下想想这是何必,真要过了门和她做姐妹也挺好。” 窗外的缪世章暗暗松了一口气。 孙妈:“夫人这样想再好不过。哦,您现在有了身子就别去绣园了,谭先生不是今天回来吗,咱和他说说,他心善的很,没个不应的。” 缪世章急入门:“怎么,谭逸飞今天回九仙?” 孙妈:“哟舅老爷来了,刚才我听芸姑说啦,今天立夏,谭先生要去酒仙街亲自施食,那街上可都盼着嚷着呢。” 梁嘉琪:“表哥。” 缪世章:“哦,表妹,我已经把你有喜的事告诉大队长了,他即刻启程回府。孙妈说的对呀,表妹就在家里安心静养,绣园的事我这就叫小生子去请谭逸飞过来。” 梁嘉琪心中一喜:“多谢表哥。” _ 九宫湖边,竹林中挂着一个靶盘,谭逸飞炯炯的目光瞄着枪。只听“砰”的一声,他一个没拿住,子弹飞上了天。 刘二豹哈哈大笑:“老弟,我都教了你七八遍了,你咋还拿不稳呢?” 谭逸飞脸上一红:“团总,我这手拿枝笔还能对付,却万万不是拿枪的料啊。”他将手枪还给刘二豹,刘二豹却握住谭逸飞的手,共同举枪“砰”正中枪靶!谭逸飞惊赞道:“团总好枪法!” “这算什么!”刘二豹将枪推给谭逸飞:“老弟带着防身。” 谭逸飞:“多谢团总。团总身子好点没有?这些日子多亏了兄弟们替我护卫酒坊,逸飞想在仙客来设宴谢谢大伙,您看怎么样?” “好!”刘二豹咧咧嘴:“呀!又让老弟破费了,买枪的钱我还欠着你的,你替团防扩大了人马,这饷钱又全是你出,现在又让你请客,我,我……”谭逸飞的大方令这厚颜之人竟都生出惭愧。 谭逸飞笑道:“团总太见外了,逸飞就是不敢耽误团总的公务才又招了些兄弟,这样的话您手下兄弟一个人没少,我这边也好和酒坊有个交待,兄弟们从账上支钱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刘二豹赞道:“老弟就是金脑子!你现在是团防的二当家,招兵买马做得一半主!把咱团防声势壮得大大的,看七虎子还敢小看了咱?” 当然要把团防做大,未来还要大过山防!自谭逸飞一掷千金替团防平了危机,上上下下没有不感念他的,争着要为他保护酒坊,谭逸飞便趁机招了几十人,以他的帅才,招人之时自然招体格脑力最优秀的,表面上看是小队长主办,实际仍是谭逸飞点头,大伙眼见团防声威壮大,无不欢欣,刘二豹自也对逸飞言听计从。 小生子远远地跑来:“谭先生,谭先生!” 谭逸飞迎上:“小生哥,找我有事?” 小生子悄声道:“谭先生,夫人有了身孕,绣园怕是不能再去了,想请您过府商量商量……” 谭逸飞笑道:“刚才就听芸姐说起过,走,咱们这就去。团总,逸飞失陪一下,改日再向团总请教。” 刘二豹:“成!” _ 梁嘉琪将新拿回的嫦娥桂开了箱,拿出一瓶迫不及待倒在杯中就喝,顿觉舒服了一些。 孙妈引着谭逸飞进门:“夫人,谭先生来了。” 梁嘉琪忙将杯子往窗台一放,回身看到大娣二娣亲热地腻在谭逸飞腿边,一人头上戴一顶漂亮的珠冠,象小公主一般。梁嘉琪忙谢道:“呀,又让谭先生破费了,大娣二娣,娘是怎么教你们的?谢谢谭叔叔没有?” 谭逸飞笑道:“谢过了谢过了……大娣二娣,等你们有了小弟弟,叔叔送一套更漂亮的长命锁给你们好不好?” 大娣二娣乐得蹦高:“好哦好哦,娘要生个弟弟喽。”众人均笑了。 梁嘉琪:“先生快请坐。” 谭逸飞:“夫人有喜逸飞竟然不察,真是对不住。夫人就请怡情静休,绣园的事我已经交待芸姐代为理事了,夫人尽可放心。” 孙妈看见了窗台上的杯子:“呀,夫人您怎么又喝呀。谭先生,您这嫦娥桂真是好味道,夫人天天都不离手呢,可是这么喝对孩子可不好。” 梁嘉琪:“孙妈,又在多话,不过是一杯两杯,让谭先生听了笑话。” 谭逸飞笑着上前,随手拿起一瓶:“这嫦娥桂本就专为女子而酿,也难怪夫人喜欢。”忽然眉峰一挑,心中一个闪念,这酒怎么是二次旋口?仔细看去,手中的嫦娥桂瓶口有两圈螺旋封盖的痕迹,再拿一瓶亦是如此,他不由疑心顿起。 梁嘉琪:“这酒是朋友送的,先生总让魏大哥送来,我可不好意思。” 谭逸飞笑了一下,将酒放回箱中:“嫦娥桂得夫人喜爱,是逸飞的荣幸啊,只是夫人既然有喜,还是少喝为妙。” 梁嘉琪慵恹的打了个哈欠,目中又泛泪光,忙用手掩住:“谢先生关心。” 见梁嘉琪之状,谭逸飞神色微微一变,只觉腿下一花,大娣二娣好奇地争着拿起梁嘉琪放在窗上的酒杯。 大娣:“娘天天都喝,肯定特别好喝。” 二娣:“姐姐,二娣也要,二娣也要喝……” 眼见大娣就要将酒饮下,谭逸飞疾步夺下酒杯,众人均是一愣,谭逸飞赶快一笑:“大娣不是去学堂了吗?先生有没有教过‘年方少勿饮酒呀’?” 大娣:“教过教过,这是《弟子规》里的,先生教过的。” 谭逸飞:“大娣真聪明,既然教过,喝了酒就不是好孩子了,等大娣二娣长大了再尝好不好?” 大娣二娣笑得开心:“好啊好啊,我们才不喝,我们要做好孩子哟。”谭逸飞似乎暗暗松了口气,但究竟这酒有何可疑,他尚说不清。 又说了一会儿话,谭逸飞适时告辞:“夫人且留步,逸飞告辞。” 孙妈:“谭先生,我送送你。” 两人正往月门走,只听身后一声:“谭先生留步。” 谭逸飞转过身:“哦,缪兄在府,逸飞有礼了。” 缪世章:“谭先生日理万机,今日难得一见,可借得缪某半步吗?” 谭逸飞:“缪兄客气了,有事但管吩咐。” 缪世章:“好,谭先生请。” 谭逸飞微感诧异,略一犹豫,跟着缪世章进了他的房间。 _ 刚进门,就见缪世章从背后将房门关上,房中忽然静了下来。 两人坐定,缪世章没有半句客气话,便直接了当道:“先生颖悟绝伦,在下就开门见山。在下想借先生手中通谍一用。” 谭逸飞暗惊,目中一转:“呵,通谍虽在酒坊,却仍是县长借给刘团总用的,逸飞岂敢枉动?” 缪世章:“哦?先生信手拈来,又何止枉动?近日团防增兵两倍,他们用的枪不是先生用通谍所得吗?” 谭逸飞:“的确是从龙府买的,逸飞为保酒坊平安,请团防的兄弟护卫,经刘团总许可,请他从龙府买了一些,就是如此。” 缪世章:“纵观全县,哪有一家商号如先生这样文韬武略。先生手握通谍,真的仅为护卫酒坊吗?” 这话透着心照不宣之意,两人都是极聪明之人,故谭逸飞也不多解释,只一笑避开缪世章的目光,起身道:“缪兄说的事恕逸飞无能为力,没有别的事,在下告辞。” 缪世章:“且慢!我就为先生引见一位故人,那么通谍的事想必就有回旋余地了” 谭逸飞眉峰一挑,就见缪世章将一张报纸推到他的面前,指着报上“杨汉鼎”三字问道:“先生可识得此人?” 谭逸飞点头:“识得。” 缪世章未曾想过谭逸飞会承认,反诧异道:“识得?” 谭逸飞:“这就是上次讨扰镇中的杨长官,要不是潘编辑的报道,在下还不知道重击倭寇的就是此人呢,真英雄也!” “谭先生,不要避重就轻!”缪世章将报纸“砰”拍到桌上,语气加重盯着谭逸飞一字字道:”讲武堂的高足怎么会连同窗好友都忘得一干二净呢?” 谭逸飞心头大惊,面上却丝毫未显:“缪兄何出此言,难道讲武堂恰好有和在下同名之人吗?” 谭逸飞连番遁辞令缪世章颇恼:“先生不必隐瞒了!杨汉鼎兵临九仙就是你二人串通的一出戏,之后你籍此扎根,一步步到了今天的地位。我不说破你二人诡计,甚至在鉴酒的时候成全了你,都是看在你几次相救两位小姐的情份,此刻我向你索要通谍,说出这个借字已经十分客气,先生不要不识实务!” 谭逸飞笑道:“缪兄一已之念何以如此偏执?通谍不过是押在账上的薄薄一纸,还没在缪兄手中,缪兄就已发如此肃杀之音了。” 缪世章:“你通谍在手,枪火就畅通无阻,纵然如此,你兵力初起尚不是山防对手,这事我一旦禀告大队长,你这司马昭之心便昭然若揭,大队长平生最恨阴险小人,你祖父是什么下场先生一定是刻骨难忘吧?” 谭逸飞立时色变:“缪兄何必牵强附会为逸飞安这欲加之罪? 缪世章:“是否欲加先生心知肚名,话已至此,此刻你不防听我一句,将通谍交给在下,孑身远走,以先生现在的财力,逍遥一世也是轻而易举。” 谭逸飞大笑:“缪兄何必如此咄咄,逸飞要是依了您,不就成默认了吗?” “好,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眼见为实!”缪世章冷笑数声,转身开柜,拿出厚厚卷宗“嗵”地放在桌上!谭逸飞看去,夕阳的光影下,《讲武堂毕业生名册》几字令他心惊,缪世章嘿嘿冷笑,一页页翻开,越翻越快,显是早已熟知了要找的位置,突然他的手停住……“讲武堂第18期陆军大学特别班第6期毕业名录”跳动在谭逸飞眼中,他的心“噌”的提了起来! 就见缪世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指就捻在纸页的下角,纸页下掩着照片一角,眼见他就要缓缓翻开。 谭逸飞蓦的站起,右手已似要抬起,突见缪世章“唰”一把将窗帘拉开,只听门“砰”地被推开,七虎大步走入:“二哥,谭先生答应啦?” 缪世章紧盯谭逸飞:“谭先生,你说呢?” 显然他早有安排!缪世章的手指在谭逸飞眼中跳动,七虎的出现使他不能再生撕毁照片之心,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 “任何伪面画皮终逃不过原形毕露!”缪世章嘿嘿冷笑着掀了掀名录:“先生是想看在下手中的……”又直直盯着谭逸飞道,“还是在下眼中的?” 谭逸飞暗吸冷气。 七虎不解:“你俩卖什么关子呢?谭先生,到底行不行啊,大哥还盼着给侯府弄枪呢?” 缪世章:“虎子!” 七虎:“怕什么,谭先生又不是外人!谭先生,侯司令和小日本干上了,省东那边打了胜仗呢,可眼下军火成了俏货,龙府通谍也早停发了。所以,嘿嘿,想借你那通谍使使,反正你也用不着。” 这么听来,七虎并不知晓讲武名册之事,谭逸飞稍缓过些神,笑道:“原来如此,报效国家逸飞自当义不容辞。我这就去和团总商量,若团总首肯,就由团防的兄弟将枪火运去侯府如何,也免得七爷跑这一趟。” 七虎喜上眉稍:“再好不过,谭先生真是痛快。” 谭逸飞:“如此,在下这就去找刘团总。” 谭逸飞快步就要出房,忽听缪世章“砰”地重重敲在案上:“谭逸飞!虎子,守住门口!” 谭逸飞不得不停住,转过身:“在下这就去办七爷交待的事,缪兄还有别的吩咐吗?” 缪世章冷笑:“先生打的好精的算盘。你表面上承虎子之情,将这事办得妥妥贴贴,实则仍是拿着通谍不放,我山防反不得不保你一路畅通去会那军中故人。哼哼!今天对先生纵虎归山,你就要二次引狼入室了吧?” 七虎:“二哥,你说的都是什么呀?谭先生是在帮咱呀?” 缪世章:“呵,谭逸飞,纵你诡辩无双,今日这通谍山防是要定了!” 谭逸飞淡淡道:“两位龙兄虎弟,逸飞一介儒商岂是对手,不过通谍不在在下身上,缪掌柜要硬夺嘛可真是不巧的很了。” 七虎急道:“我们怎敢对您不敬啊!二哥你昏了头啦?” 缪世章咬牙冷笑:“哼!先生既擅酒,可曾饮过罚酒吗?”大喝道,“我就敬先生一杯!”说着他瞪目咬牙掀起了手中的名录,照片立现眼前! 谭逸飞紧张之极,右手握拳已然提起,眼看就要挥出。 只见七虎一脸迷惑,左左右右地看着照片:“什么呀这是?” 谭逸飞的心“咯噔”一声,从高度紧张中稍稍松了一下,怔了片刻,向案上靠近。缪世章已完全怔住了,愣愣地看着他紧紧捏着的照片,谭逸飞瞄眼看去,照片上根本不是自己的毕业照,是被从别处随意抽出的一张塞在纸下的,他终于完全放心心来,只觉面上一滑,原来已是冷汗满额!趁缪章还没回过神,谭逸飞先冷笑一声,向七虎抱拳:“七爷,本是抵账的一纸通谍居然引得缪兄如此疑心,呵,逸飞还是别动才是,对不住了七爷,方才所托之事恕逸飞为难。”话音未落,他已转身走出房门,剩下不明所以的七虎和怔住的缪世章。 _ 出得宋府,谭逸飞仰天长舒一口气,缪世章居然已寻踪讲武!这足以令他震惊,幸而讲武堂停办,不然真被他找到校址该当如何?而他早已发现自己身份却隐而不言,可见此人城府深不可测……正想着,就见魏永更和团防小队长斜次里冲过来将他拉住,谭逸飞不由诧异:“哎,老哥怎么在这儿啊?” 魏永更:“老弟你、你数过日子吗,都一个月没回咱酒仙了,今、今天好不容易现了身可得和大家伙好好热闹热闹,这、这不,怕你又回五柳,我都守了半个时辰了。” 小队长:“谭先生,您今天请咱团防的新老弟兄吃宴,怎么反少了您呢?” 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都要拉谭逸飞走,魏永更道嚷道:“老弟和我去酒坊,那才是你的本家啊。” 小队长不依:“谭先生明明住仙客来,怎么酒坊就成了本家了?先生快和我走,团防兄弟都等着呢。” 魏永更不甘示弱:“我、我明天就去给谭老弟觅处宅子去,不住那客栈了。 小队长:“这话不错,谭先生早该有处大宅了,一定要比宋府还大,就叫谭府。” 谭逸飞心中一动:“这个……” 魏永更:“什么这个那个,就、就这么定了!穆小姐也不会到处打电话找不到老弟了。” 谭逸飞一惊:“雪薇来电话了?” 魏永更:“可不,先打去姚记听说你回、回了九仙,又打到酒坊偏你又不在,你可快回个电话给她吧,你这妹子看着你遇过那么些刀、刀枪棍棒的,她一个小姑娘家能不提着心吗?” 小队长:“说的是,那小日本心狠手辣咱可不得不防,这正是咱团防份内的事,谭先生,我这就给您挑选几个最精干的兄弟,过会儿在席上带来你见见。” 谭逸飞欲推还就:“多谢多谢,我请团防兄弟们是帮在下守护酒坊,谭某自身嘛,怎敢劳烦……” 小队长颇义气的打断:“哎,谭先生不用管,全包在我身上,你已经是团防的二当家了,有一队亲兵理所应当!走走,咱现在就去仙客来。“ 魏永更使劲拽着:“去酒坊,去酒坊。” 谭逸飞笑道:“两位两位,要不这样,大家都是逸飞的好兄弟,魏老哥,叫上酒坊的兄弟,咱们就都去仙客热闹热闹怎么样?” 热闹加热闹不就更加热闹,兄弟加兄弟不就更多兄弟?小队长和魏永更高呼道:“好啊!好啊!” _ 黄昏余辉照着一纸日军的惩处令,田中愤恨地收起,缓步走在驻地山野,阴冷沉思。 岩井走来:“田中阁下,濑户君棺殓已运上轮渡,随时可以起程,请阁下批示。” 田中:“拉回来,除棺暴尸!” 岩井大惊:“田中阁下……” 田中:“我们这几次行动均败在杨汉鼎手中,令我无颜再向内阁大人请求增兵。” 岩井:“少佐,全军誓死效忠!” 田中终于转过头:“岩井君,支那人的兵法中有一计叫做借刀杀人,既然敌军令我们损兵折将,我们何不让他们自相残杀呢?” 岩井不解:“岩井不明白,听候少佐指示。” 田中:“我已接到军报,侯司令调杨汉鼎回了总营,说是要授他一个副旅,并电斥侯元钦指挥失误之责,侯元钦对其父已生怨愤,此刻他独守军营,我们趁这个时候离间正是良机。” 岩井:“可两军敌对,我们怎么接近侯元钦呢?” 田中阴冷僵硬的面部有如石塑,微微狞笑道:“柴田君已经找到了非常好的方法,只要濑户的亡灵唱上一出苦肉计,我皇军攻克在此一举!” _ 为何看了几百遍的照片会错页失踪,白白痛失揭穿谈逸飞的底牌,缪世章百思不得其解。七虎只觉他莫名其妙得罪了谭先生,连带着给侯司令的军援也未谈成,自然不痛快。缪世章无从解释,索性拦了包车往客栈而来。包车停在客栈门口,不见缪世章下来,车夫有些奇怪,放下车回身,就见缪世章失神地倦靠在车上,怔怔的一动不动,一派颓然。 车夫:“缪掌柜,到地儿了。缪掌柜?” 缪世章这才回过神:“哦,到了?哦,好好……” 小二迎出来:“哟,掌柜的可有日子没过来了。” 缪世章下了车,忽听对面酒楼鼓乐喧喧:“哪家的宴呀,这么热闹。” 小二:“是谭先生宴请团防和酒仙的人,把咱二层全包了,哈,给账房乐的。” 缪世章目中出现恨意:“他这是在我眼前逞威风呀。”其实谭逸飞又怎么知道他今晚会来,这便是二人胸襟之别。 只听一阵锣声,魏永更带了酒坊的几十号酒工欢呼着往酒楼赶来:“兄弟们都快着点,谭、谭老弟已经在仙客来等咱了……” 酒工:“魏经理,不是说好今天大家伙请谭先生吗,俺们好容易谢东家一回,咋又变成让谭先生请客呀?” 魏永更:“要谢谭老弟还、还不好办,谭老弟就要搬大宅子啦,到时候咱都帮他搬去。” 酒工大喜:“好!好啊!这么好的东家,宅子肯定是咱九仙最气派的…… 魏永更:“那是!包在我结巴身上!” 缪世章目光一转:“魏老哥,且请留步。” 众人从眼前奔过,魏永更上前:“哟,缪掌柜啊,啥事?” 缪世章:“老哥刚才是说要寻一处宅子吗?” 魏永更:“是啊是啊,明儿我、我就去寻摸去,一定要找一处高门大院的才成。” 缪世章:“我倒知道几处,和房主也都有些交情,老哥想听听吗,也好参详一下?” 本来对缪世章有怨气,但见他一脸诚恳,魏永更也是直肠子,便道:“那敢情好,缪掌柜您、您是什么见识,您要看着不错那一准错不了。” 缪世章:“好好,说起来好久没和老哥叙叙话了,老哥请。” _ 伙计们忙着卖酒记账,谭逸飞借了酒楼柜台的电话低声打着:“雪薇,这么不小心,怎么电话都打到酒坊去了?不是说好我联系你吗?” “你瞧瞧都几点了,咱们怎么约好的你忘啦?”穆雪微的声音从县上租院中传来,这号码是他二人的绝密。 谭逸飞看了一眼座钟,歉意笑道:“怎么会忘呢?每晚七时必电话联络……” “就是啊就是啊,柴日双多狠啊,我要不听到你的声音怎会放心呐,告诉你,今天先饶了你,要有下次,我马上回九仙找你。”雪薇在电话中嗔道。 谭逸飞紧张地一倾身:“万万不可!好好好,今天全是我的错,雪薇,你可不能随意出门啊,更不能透露行踪知道吗。” 电话中传来雪薇咯咯的笑声:“知道了知道了,不随便出门不随便开门行了吧。哎呀待在这儿闷也闷死了,也不知道学堂怎么样了……” 见雪薇心情好转,逸飞这才轻松下来,忙将学堂招生授课均顺顺利利的事简要地向雪薇汇报,直到雪薇满意地挂上电话。 只听一阵喧嚷声近前,小队长和七八个团丁走了过来:“谭先生,我刚一提给您配一队兄弟,这不,大家都争着抢着跟您呢,他们几个都等不及了要见您啊。” 团丁们:“谭先生谭先生,让小的跟您吧,绝对拼了命地保护您。” “谭先生的仁义传遍了全县,能跟着您是我们上辈子积德呀。” 谭逸飞一揖笑道:“多谢多谢,逸飞多谢众位兄弟,这事就全托小队长做主。” 小队长象得了莫大的荣幸:“好好好,阿立阿威、还有你们俩,你们四个明天起就跟谭先生了!”那四个团丁象过年一样高兴地欢呼起来。 _ 包间一桌好菜,一落宅院的式样递到魏永更手中。 缪世章给魏永更添酒:“来,魏老哥,好久没敬老哥一杯了,世章惭愧。” 魏永更认真地一张张看着,见敬酒过来,忙放下纸:“您咋这么客气,来,干!” 缪世章:“呵呵,老哥这直肠子倒是一丝没变,我记得上次咱们来这,老哥也是喝得这么豪爽。” 魏永更三杯下肚,脸热了起来:“魏大胆子的性子这、这辈子都不变,缪掌柜还记得上次啊,也是在这间房,对对,我、我记得这墙上的牡丹,要、要不是您看得起我,那时侯我做梦都不敢想着能进仙客来吃上一顿哟。” 缪世章:“往事随风,老哥却还这么放在心上,真是念旧啊。” “缪掌柜,要、要说你对结巴我的好,那是咱记一辈子的。可你……”缪世章叙了几句旧,魏永更便不由掏了心窝:“哎我咋就不明白了,你、你为啥总和谭老弟过不去呢?谭老弟是咋个为人全、全镇没有不夸的,可你、你……”他这一急,又连喝三杯,脸已红了。 缪世章忙装作歉然道:“老哥忠心耿耿世章真是佩服,老哥说的是,这以往节我也时有反思,确实是世章欠妥。否则怎么一听说谭先生要买宅子,就赶快找老哥商量呢,这里可有老哥中意的吗?” 魏永更只道缪世章终于转过了弯,心中高兴:“呀!缪掌柜终是想明白啦!这、这可是太好了,我再看看,再看看……” 缪世章:“不急不急,老哥拿回去细看便是。”故意关切地问道,“穆小姐既然已回家乡论亲,这宅子就是谭先生一个人住,两进院就足够了。” 魏永更已喝得有些晕晕乎乎:“嗯,得三、三重院才行,啥回乡呀?我估摸着就在县上呐……” 缪世章目光一闪:“在县上?魏老哥,谭先生为穆小姐退房的时候明明是说穆小姐回家乡论亲呀。” 一杯酒又敬过来,魏永更一饮而下:“嗨,我和你说——你可别告诉了旁人。您、您可是知道,这义学一开,比从前的学堂大了三倍,镇、镇上的娃子光是吵都把学堂吵翻天哟。” 缪世章:“对,不过大队长和穆小姐聘了不少教习,两月下来已然秩序很多了,这与穆小姐在县上有何相关吗?” 魏永更:“我、我都看得出您咋就想不出呢?雪薇是啥人物?天仙一样那是得供起来敬着的,谭老弟又、又怎么舍得她妹子辛苦一丁点儿呢,再、再说他这酒坊但凡出了一点事雪薇就哭得不得了,这就使了个借口送到县上散心去喽。”他自觉整日跟着谭逸飞,便七猜八猜以为自己聪明了起来。 缪世章故意促狭道:“老哥又怎么知道是去了县上,不会是去街上摇了一卦吧?” 魏永更醉醺醺地神秘一乐:“啥卦,我是亲耳听到的呀。” 原来那日穆雪薇电话打到酒坊,偏是谭逸飞不在办公室,魏永更接起寒喧了几句,从电话那头听到了潘凤云的声音。 悄声讲了这事,魏永更自作聪明地嘿嘿的笑:“潘编辑就在县上报社,这些天侯司令的大军得胜全是她的手笔,那穆小姐既然和她在一起,不是,不是……” 缪世章忙替他接道:“不是也在县上吗?”这下终于明白了,他本就料到穆雪薇不会走远,果真不出所料,忙对魏永更笑道,“老哥真聪明,来,世章再敬您一杯。” 忽然门外一阵山呼喧嚷:“谭先生!谭先生来了!” 魏永更激灵一下,起身开门,只见一层大堂,谭逸飞潇洒威风地走来,向大家颔首致礼,他身后跟着刚上任的亲兵,腰间别着铮亮的手枪,神气活现,酒工和团丁纷纷高呼着起身迎上,刘二豹反是无人理睬。 “腾腾腾”魏永更下了几步楼,又返回雅间胡乱地将宅院的单子收入怀中,不及和缪世章打招呼便急下楼而去。缪世章在柱后俯视着众星捧月的谭逸飞,阴沉沉的目光中一丝冷笑,自古红颜多祸水,穆雪薇就是你的软肋! _ 日穿帘幔,梁嘉琪不住的干呕又呕不出,泪流不止,孙妈拿着个盆,右手拍着梁嘉琪的背:“夫人这是闹喜呢,别急别急,生子去请安大夫了,” 梁嘉琪呕不出,靠在枕上喘着,淡淡道:“急什么,不过又是个女孩,闹的什么喜呀?” 缪世章进门:“表妹可别这么胡想,安心养胎就是了。” 梁嘉琪:“表哥,宗祥的心思谁都瞧的出来,已经这样了,我还要盼着母凭子贵吗?” 忽听一阵熟悉而豪爽的大笑声,小生子大叫:老爷回府!” 宋宗祥一步跨入卧房:“嘉琪有喜怎么不早说,要不是世章打电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梁嘉琪淡淡道:“又不是第一次了,况且你和宗梅刚刚团圆,这点小事我……” 宋宗祥瞪大了眼睛:“小事?我宋氏宗嗣是小事?孙妈!小生子!” 小生子慌慌地跑进来:“老爷。” 宋宗祥:“吩咐下去,卧房内外全天要有人侯着,随时听夫人差遣,讲话都仔细些,惹得夫人半点不悦都给我出府!小生子,让后厨每日按安大夫的方子做药膳,半个月不得重样,去吧。”孙妈和小生子答了声“是!”跑了出去。 宗祥如此重视,梁嘉琪目中发光,喜出望外地和缪世章对望一眼,但心中仍然沉沉:“宗祥,你,你,你不怕又是一个……” 宋宗祥上前握住梁嘉琪的手:“不怕,我早想通了,男娃可以传宗,女娃却是天仙下凡到咱宋家呀,宗英是,宗梅是,将来咱大娣二娣三娣都是……还有,雪薇也是……这哪一个不是明珠美玉,一百个男娃都比不上的。” 缪世章:“大队长,穆小姐已经……” 嘉琪温柔笑道:“表哥不用担心。我也早有此意。宗祥,你就快点把雪薇妹妹迎进府里吧,给咱府上来个双喜临门!” 宋宗祥高兴道:“好!嘉琪,前些日子冷落了你,是我的不是,你别放在心上,更不可拿孩子撒气哦。” 梁嘉琪多日的郁闷终于随着掩口一笑彻底释怀,被宗祥温柔地搂在怀中。 缪世章大喜,念头一闪,突然快步出门直奔山防,密令熊二熊三到县上《国风报》社一探真委。 _ 二人得令,快马加鞭,到得县上正是报社下班时间,大门外邮政车进进出出,不时有下班的编辑走出来。 熊二和熊三在报社对面的马路观望,突然眼中一闪,只见潘凤云和门房打着招呼,走出大门招手拦了一辆包车,熊二和熊三对视一眼,上马跟在了后面。潘凤云的包车七拐八拐,行进一条僻静胡同,行到尽头,忽现一绿竹掩映的朱门小宅,她下了车,四下看看,打发了车夫后轻叩门环,不一会,一阵快乐的笑声从院中传来,穆雪薇开了门,将潘凤云迎进,随即关门。 街角露出熊二的眼睛,暗暗点了点头。 _ 只因波兰洋行是琪飞绣园的海外代理,田中便派岩井打了这里的主意。岩井西服革履,装成文人模样,顺利从洋行购得梁嘉琪亲绣的雄虎一幅。 出了洋行,岩井左右看看,钻进十米外路边的一辆篷车,篷车中坐着等侯已久的柴日双:“怎么样,买到了吗?” 岩井从大包中掏出雄虎绣框:“当然,!” 绣框下方梁嘉琪自绣的签名映入眼帘,柴日双立现喜色:“不错,正是宋夫人所绣,岩井君,这就是引出侯元钦的敲门砖啊!” “哈哈哈”两人大笑。忽然街上传来两人对话声,柴日双支起了耳朵。 “二哥,干啥不让我也跟去?” “你这莽莽撞撞的再把那马弄惊了,那不一切白瞎。掌柜的真神,他怎么知道跟着潘小姐就能找到穆小姐呀?” “掌柜的找穆小姐干啥呀?” …… 柴日双目中一闪,将篷帘掀起一缝,只见熊二熊三并驾走过,他未曾想此行还有意外的重大收获,不由低沉地狞笑起来,一条毒计已上心头,穆雪薇在县上,呵呵,你就是谭逸飞的死穴! _ 省东虽起战事,县镇依然热闹,酒楼中仍是食客满堂。 侯元钦带着一队亲兵风一般进了雅间,只见川岛立刻恭敬地起身迎上,九十度行礼:“这位就是闻名全军的侯旅长吗?如此英俊神武,见到您川岛荣幸之至!” 听到恭维,侯元钦先去了几分敌视,摘下斗篷,亲兵立刻接住。 川岛:“旅长请坐。” 侯元钦并不入坐,冷冷道:“先生拜帖中说,是受我妻嫂所托看望本座,可有我妻嫂的家信吗?” 川岛:“哦,夫人特命川岛为旅长带来一幅她近日的作品,旅长麟角虎翅,他日定掌龙幡虎纛!” 侯元钦接过绣框,甚为惊喜:“多谢嫂夫人!先生请坐,先生与我妻嫂乃是……” 川岛:“我是临镇花容绣坊的社长,慕名邀夫人为本坊授教,那天闲谈的时候,夫人看到旅长得胜的报道,大为喜悦,知道在下要来此地办事,就托在下来拜望侯旅长。” “原来如此。”侯元钦淡淡一笑,又突然沉声疑道,“我内兄平生最痛恨和日本人打交道,嫂夫人又怎么会和先生结识呢!” (第三十六章结束,待续) 第三十七章 离间 《英雄煮酒》 第三十七章_离间 听到侯元钦喝问,川岛神色一变,笔直起立:“旅长说得一点不错,只因夫人授业之时并不知在下为绣坊社长,只道在下是位仰慕中华文化的文客而己,我们谈得十分投机,结业之时夫人知道在下身份之后确实是大吃一惊,但因我们文化上的颇多共识,夫人仍欣然将在下视为友人,川岛对此非常感谢!” 侯元钦放松了警惕,一摆手:“这样啊,先生请坐,先生请随意,是元钦多虑了。” 茶点奉上,气氛融洽了许多。川岛早知侯元钦虚荣,恭维话便一句接一句:“旅长少年才俊,青出于蓝,前途不可限量啊。” 侯元钦果真目露得意:“此番大捷击毙贵国兵将数十,先生不以为意吗?” 川岛:“两国乃兄弟之邦,交战本不应当,我岛国民间反对之声一直不绝于耳。据川岛所闻,前次交战其实是一场大大的误会,我国军队没有半点入侵之心啊,请旅长明查。” 侯元钦有些诧异地放下茶杯:“哦?川岛先生如何得知?” 川岛忽然起身“嗵”地跪在侯元钦面前行了个大礼:“旅长恕罪,只因田中少佐是我大学挚友,他已经在这里了!想向旅长请罪,还请旅长赐田中君说明事情的机会。”说着他俯首拜下,极为恭敬。 侯元钦疑惑起身:“田中在这?” 川岛侧身将内室门打开,田中和岩井静坐内室地上。侯元钦一惊,只听一阵“卡嚓”之声,他身后八名亲兵均荷枪实弹举枪对准田中,只见田中低目垂首,突然双手覆额“啪”的一头磕到地上,岩井也是如此,田中道:“田中和部下岩井向侯旅长请罪。” 侯元钦皱眉摆手,众亲兵放下枪,他缓缓走到田中面前,田中一动不动俯在他的脚下。突然侯元钦一惊,只见内室一侧停着一具白布覆盖的尸身,不由惊问:“这是什么?” 田中起身一挥手,岩井将白布揭开,濑户的尸体乍现!侯元钦惊退半步,随即怒不可遏地走上前,恨恨瞪着尸体。 田中:“部下濑户不守军规擅自发动攻势,又假传我的军令对旅长大不敬,被贵军击毙实乃死有余辜,在下已下令开除他的军籍,今日带来请族长泄愤,只请求给田中一个解释的机会。” 侯元钦不禁疑道:“这次突袭是这个人干的?” 田中:“正是,在下是受内阁大人之命前来贵省设立领事馆,因前次狂妄,对贵国百姓造成伤害,也受到了旅长的教训。这次就先在邻省驻扎,欲诚心向旅长禀报并搓商此事,经过允许再进省,谁知道军中出现败类,擅自发动进攻酿成大乱,请旅长任意责罚!。” 侯元钦高高在上地听着田中的禀告,不免显出傲慢之色:“哦,田中先生如此诚挚,那侯某可按我军军规动手了?” 田中再俯首叩地:“嗨!任凭旅长处置!” 侯元钦冷笑一声,掏出手枪“啪啪啪”将濑户弹弹穿胸,尸身早已僵硬得流不出血,却阴怖怖的出现三个血洞,只见侯元钦又抽出佩剑抬手挥去,白光闪处,濑户的颈上一道血光,头颈几乎分离!亲兵见此恐怖之状不免惊得“啊”的一声,川岛和岩井也露骇异之色。田中依然作叩首状,他用余光看着濑户尸身的惨状,阴阴的眼神射出怒焰,咬紧着牙。要说这日本鬼子也真有股韧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然也包括自己的尊严。看侯元钦发泄已毕,田中直起身,异常平静地一挥手,岩井将濑户的尸首重新盖上白单,抬出雅间外时手已微颤。 侯元钦此刻只觉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尊祟,施恩般道:“起来讲吧。” 田中俯身又施一礼“嗨”,起身走向酒桌,先极其恭敬的为侯元钦拉开座椅,待侯元钦示下,他才诚惶诚恐地坐在对面:“旅长阁下,设立领事馆是为了两国经贸更加方便,这本是兄弟邻邦的一片诚心啊,还请旅长阁下批准。” 侯元钦:“其实这事倒没什么,我国在贵国也有领事馆。只是,在下并非政要,此事与我军无干,上次是因为几位闹事才奉命平息。” 田中:“我读过贵国历史,凡出任政界者必以武力为先,各地军阀混战,唯有贵军才是国民政府所辖的正规军队,非其他散军游寇所能企及。令尊身份尊祟,政客们又怎会驳他的面子?所以田中特向旅长阁下拜求,若得旅长宽大,田中请求赴府请罪,当面通禀。” 侯元钦不由不悦:“怎么,田中少佐可是嫌在下人微言轻吗?” 田中惶恐道:“田中岂敢。旅长阁下不但禀承侯司令英武统帅之才,且青出于蓝,这么年轻就荣升旅座高位,试问军中有谁能比得上阁下!只是,您父子乃襟怀坦荡之人,司令用人不疑,咱们今天说的话要是被人歪曲之后再传给司令,那……。” 侯元钦心中一动:“阁下弦外有音,所指何为?” 田中一挥手,岩井奉上一沓日本报纸,田中接过双手敬至侯元钦面前,侯元钦纵不认日文,也看得出标题上的中文字“杨君荣膺副旅,侯子无能受斥”,“呯”报纸被重重拍到桌上,侯元钦怒火满腔! 这报纸本就是田中故意伪造,此刻他不动声色阴阴一笑:“杨汉鼎所为确实居心叵测,前次鄙人本已和当地军政交涉顺利,受阁下训诫,我等已有悔过,事情本可友好挽回,却被杨汉鼎乱军逼退。” 川岛在旁添油加醋:“我听说此后他在各记者面前添枝加叶名声大震,得以受到司令大人赏识,却完全无视侯旅长力促两国经贸合平的良愿。” 侯元钦冷哼一声。 田中:“这次濑户明明是在日常军训,被杨汉鼎部下窥探后,跑去向旅长慌报我军进犯,至你我兵戎相见……” 侯元钦:“哦,军训?这么说这次战事是杨汉鼎挑起来的?难怪他推三阻四不愿出兵!” 田中:“我赶到阵前后急令撤兵,令濑户仅带50步兵前往旅长处致歉,一来是濑户不服在下管教,贪功好战对阁下不敬,二来是中了杨汉鼎的雷阵,死不足惜。让在下没未想到的是杨君竟将此小小冲突夸大军功升职副旅,不但渐渐和您平起平坐,还大有压过您的野心啊” 川岛:“前日有朋友来访,说是杨汉鼎在贵府大得令尊欢心,就大肆诋毁旅长领战之谋,令司令对旅长大大斥责一番,我也是从我国日报上看到报道的,不得不佩服此人手眼通天,居然懂得在我国开始树立军威了。” 侯元钦“啪”地拍案站起:“此人初来之时就不服军令,如此步步设营迷惑父帅,难道是包藏谋篡之心吗?” 田中更加煽动道:“贵国战势纷乱,王旗频更,人人都想出头,旅长真要严防此人野心才是啊。” 川岛:“梁夫人告诉在下,旅长乃司令唯一贵子,若旅长被司令疏远,得利之人不言而喻呀。” 经田中和川岛的喋喋离间,二人嫌隙骤然升至谋叛之重!侯元钦进入套中尚不自知,还道自己方恍然大悟,内心越发纷乱,“腾腾腾”在房中走来走去,恨意满胸。 田中再进谗言:“旅长请细细思虑,这一切冲突哪一次不是杨汉鼎挑起来的,若此人长在贵军,族长非但永无宁日,司令帅旗恐怕早晚不保呀。” “轰——”侯元钦恨意渐浓,冷冷地握拳:“我侯氏帅印焉令此小人染指,在其野心毕现之前我必先除之!” 田中的离间计已达目的,忙赞道:“旅长果真行事果断,田中等愿助旅长一臂之力!” _ “九仙小学堂”的校匾高悬,扩建后乃是谭逸飞重新题写,前院正堂和厢房均辟为教室,学童们在院中玩耍着,欢笑一片。 “嗒嗒嗒”两匹马驰到门外,宋宗祥和缪世章下马,走进校园。 宋宗祥:“世章,叫我来这儿干嘛?” 缪世章:“这是大队长和穆小姐一起办的义学,大队长总该关心一下的。”他故意将谭逸飞剔除,将宋宗祥与穆雪薇联系在一起。 宋宗祥果真心中一动:“我和雪薇……”他此番回镇,嘉琪格外温柔地劝他迎娶雪薇,令他大喜,心中为难已久之块垒骤去,极兴奋地便找喜娘准备说媒,却从芸姐等绣园处得知雪薇已回家乡论嫁,不觉如冷水浇头,心登时空了一大截,心知必是那日席上自己的一句唐突之言,多日来便恍恍惚惚,后悔莫及。 早有管事的马教习迎了上来:“呀!大队长和缪先生来了,快快请进……”,不一时,五个教习恭敬地站在对面,学童们也都鸦雀无声。 宋宗祥顿感有些压抑:“接着玩儿吧,我,只是随便过来看看。” 缪世章:“大队长一向致力兴教,各位不必拘束,日常管理有什么需要只管和大队长说就是。” 宋宗祥:“正是,正是。” 马教习松了一口气:“哦,谢大队长关心,开学之前穆小姐已详细交待过学堂各项细节,所设课程都是新旧结合,目前学堂井井有序,要说遗憾嘛,就是孩子们都盼望着穆小姐来给他们教课,穆小姐却突然辞职了。” 另一教习道:“听说穆小姐是回故里谈论婚嫁去了,怕是……” 宋宗祥不禁低叹。 缪世章却兴致不减:“小弟弟小妹妹,你们希望穆校长快点回来吗,快和大队长说说,大队长神通广大,说不定就能把你们的雪薇姐姐变回来啦。” “哇——”孩子们一听兴奋地围了上来,蹦跳着争先恐后地说起来: “大队长大队长,我们好喜欢雪薇姐姐,你快把她变回来呀” “我娘说了,雪薇姐姐是菩萨娘娘,跟着她学今后定然和她一样那么好看那么心善” “大队长大队长,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们好想雪薇姐姐呀……” 宋宗祥脱口而出:“我也好想她呀!” 缪世章:“这样吧,你们每个人把最想和雪薇姐姐说的话写在纸上,交给大队长,大队长就能把雪薇姐姐变出来啦,好不好!” 孩子们欢呼一声“好——”纷纷跑回教室。 宋宗祥:“世章,哪有这种事,你能找到雪薇?哎!一定是我上次言语唐突,吓着她了……以至出镇避开我。” 缪世章神秘一笑:“大队长就请宽心,世章一定为您迎回二夫人。” “二夫人”一词令宋宗祥骤然大喜,呆呆地看着他。二弟从小多智,他既这样说必有根缘,那么,心中所盼之事想来是有了眉目,想到此,他一把揪住缪世章深施一礼:“世章,你……真要这样,宗祥太谢谢你啦!” 孩子们冲出教室,将自己写的纸片小心的折好,“呼啦”交到宋宗祥手中,宋宗祥笑着都快拿不住了,与来时心境截然不同。 学校围栏的对面露出福田升账房奸滑的眼睛,自从柴日双在县上听到了熊二熊三的私话,便料到缪世章也在打穆雪薇的主意,于是派账房混入九仙镇,日日探听动静,此刻他仔细盯着那些纸片,嘴角露出奸笑,要说这人一旦变节,真是牲畜不如! _ 昏黄的灯光照着一大批竹匣,一只手拿起一只,上面正是梁嘉琪教绣的酒仙图,柴日双满意地低笑。 “老板,这批琥珀瓶是从波兰订制的,是纳萨尔给谭逸飞生产酒仙瓶的同一厂家,这绣也是宋夫人亲授的……”账房将手中的真酒仙奉上:“成匣之后与这谭氏酒仙一般无二呀。” 柴日双拿出赝瓶中其中一瓶,走到桌前将真酒仙的酒液倒入:“这样才真正是一般无二呀。” 账房奉承道:“老板高明!” 柴日双又取出一小包粉末倒入瓶中,恶毒地眯起眼睛,一边轻晃一边冷笑:“父亲,您未竞的计划就由一郎替您完成!谭逸飞,我要让你的酒仙变成酒魔!” 原来他是要将罂粟粉掺入酒仙中,再用仿造的假酒器盛放,投放市场之后,便会令民众真假难辨,不仅抢占酒仙的利润,还在无声无息中令县上的壮年男子染上毒瘾,征兵之时便会青黄不接直至无兵可征!那么日后还有谁能挡得住皇军的铁蹄呢?哈哈,此计真真歹毒! 账房:“老板,缪世章的动静已经探听清楚了……” 昏黄的灯光映着墙上人影晃动,两个诡诈的人在交头接耳,账房将今日在九仙小学堂所见一一报上…… _ 晨光初升,大地一片朝霞。 文雅端庄的马教习早已等侯在学堂门口,一辆华丽的篷车行来,缪世章下马一揖:“马教习真是守时,请上车,这次迎接穆小姐回校辛苦马教习了。” 马教习:“这是我的荣幸啊,听说雪薇校长能回来,孩子们都特别开心。” 缪世章将一本册子递上:“这是交给穆小姐的东西,请收好。” 马教习坐进篷车,打开册子,是一页一页粘贴整齐的学童们写的想念穆雪薇之词,不由赞道:“缪先生太细心了,整理得这么整齐,雪薇校长见了定然十分高兴。” 缪世章一笑上马,手一挥,熊二熊三护着篷车出发。他已打定了主意,此行将穆雪薇直接接入宋府,对外大肆宣扬她已成为宋府二夫人之说,之前她筹办义学之时本就和大队长朝夕相处,不要说学童爹娘,就是镇民又有谁人不知,加上出门之时已交待小生子喜灯喜幔高悬明挂,对外便坐实了宋穆结亲的口实。至于穆雪薇是否甘愿,嘿嘿,要知书香女子最重名节,只需在府中住上几日,加之镇民贺语喧喧,等再要迈出府门,她自然羞于澄清仍是处子之身,加之表妹柔语相劝,大队长更是十二分的真心,那就没有不答应的。谭逸飞近期都在五柳镇忙于姚记扩建,更好趁他不在行事,真乃天意! 心情好,这一路便觉轻松不少,也顾着赏赏路边风景,加上马教习是个女子不能太过颠簸,行至黄昏方至县上。篷车从车马人喧的大街拐至一条胡同,停在一处大客栈院外,缪世章下马:“马教习一路颠簸了,请下车吧。” 马教习下了篷车:“缪先生,不是去接穆校长吗?” 缪世章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就是接到穆小姐也没法赶夜路。就请马教习在此处休整一晚,明晨我们一同去迎接穆小姐如何?” 马教习:“好好,全凭先生安排。” 几人走进客栈,小二将篷车拉进车场拴好。车场四周高高的竹杆挂着黄灯,照得一片朦胧静寂,篷车后突然走出三个人的背影,直直的身子,腰间露出武士的刀鞘,在黄光下闪着光。 _ 远远看到夕阳下的省东大营,哨所前巡逻的士兵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 营外小街上,谭稚谦在前面走,手中拿着一张报纸,宋宗英从后面追来一把将他拦住,谭稚谦有些诧异:“娘子?” 宋宗英:“你去干嘛?”见谭稚谦眼睛左顾右看,说不出话。宋宗英一把将报纸抢过:“哼!那帮破兵那样对咱们,你还要去告密?” 谭稚谦失笑:“这哪儿是告密,应是报信才对。” 宋宗英还在为征兵之事生气:“还不是一样!不许去,他们不是有本事吗?还用得着你多此一举。” 谭稚谦指指报纸:“你看,杨将军屡次大败日军,稚谦敬佩的很,营中早传出侯旅长与之不和,我昨天看到侯旅长密会田中,能不去提醒他一声吗?” 宋宗英:“他们窝里斗关咱们什么事?你要再去没准再让那帮兵给赶出来呢!” 谭稚谦正色道:“抗击倭人每个中国人都有一份责任。好娘子,你就让我去吧,我见了杨将军,提醒他一声就回家去。” 宋宗英嘟了嘟嘴,终于点点头。 谭稚谦笑笑,拿着报纸走近巡营士兵:“老总,请问杨汉鼎团长在营里吗?” 士兵:“啥杨团长,现在是杨副旅啦。” 谭稚谦:“哦,那要恭禧杨旅长了。相烦通禀一声,在下有要事相告。” 士兵:“你是干什么的呀就敢找我们副旅长,那是你说见就见的吗?” 谭稚谦:“在下姓谭,确有要事相告,请大哥行个方便吧。” 士兵:“杨副旅去了总部授衔,不在营中。” 谭稚谦:“哦,不巧啊,请问杨副旅什么时候回营?” “那谁说的准……”士兵突然眼睛一亮:“耶,那不是杨副旅吗?杨副旅回营,列队迎接!” 巡卫兵列队在营门外,谭稚谦闪在一边回头看去,顿时呆住,心说道:“是他?是洗劫九仙的那个兵匪头目?” 杨汉鼎威武地骑着高头大马而来,谭稚谦皱眉几番犹豫,终是将报纸一揉,低头匆匆而去。杨汉鼎行至军营,士兵们“啪”向他行着军礼,他点头下马,进营时无意地瞥了一眼已走远的谭稚谦的背影。 _ 晨光透过竹叶洒在朱漆宅门上,一双手叩响门环。 穆雪薇正在房中看着英文小说,忽听院外有人叩门,忙放下书,自语道:“是不是凤云忘带东西了?” 她拉开房门又忽的定住,谭逸飞的叮嘱在耳边回响“雪薇,你可不能随意出门啊,更不能透露行踪知道吗。”这么一想,又将房门关上,有些不安地徘徊在门口:“不是凤云,要是她她会叫我的,那是谁?” 门外还在轻叩作响,忽传来轻轻的十分有礼貌的女子声音:“请问这是穆雪薇小姐的府上吗?我是九仙镇谭先生和大队长派来的。” 穆雪薇一喜,轻轻向院中走去。 “我姓马,是九仙小学堂的教习,请问穆小姐在这里住吗?”门外马教习的声音又起。 穆雪薇一喜:“是马教习!”当下不假思索地开了院门,高兴道,“马教习,真是你啊,您怎么会找到我的呢?” 马教习显得有些惊慌:“是,是谭先生……哦,是谭先生和大队长让我来请穆小姐回镇的。” 穆雪薇大喜:“回镇?他答应我回镇啦,他自己怎不来接我呢?” 马教习:“谭,谭先生一直在,在姚记,在,在……” 穆雪薇嗔道:“在姚记做六合,哼,他心里就只有他的酒。” 马教习身子忽然挺了一下,脸色忽白,忙将手捧的册子递上:“穆小姐,这是,这是孩子们写的,他们都非常盼望您能回到学堂,大队长已经提议由您来做学堂的校长了,请您,请您回镇吧?” 穆雪薇接过册子,越翻越开心,欢呼了起来:“Dear!太可爱了太可爱了……”此刻她完全放下了戒心,将册子放在胸前跑回院,“马教习,您请稍等,我收拾一下就和您回去,哈哈……” 看着穆雪薇快乐地跑回屋,马教习没有半分喜悦,反脸色苍白得冒汗,她腰间一直被一把利刃顶着! _ 小二麻利地将行李放上车,缪世章给了赏钱,便在篷车旁等侯,想到今日就可接穆雪薇回到宋府,不由暗自高兴,忽见熊二熊三急慌慌地跑过来。 “掌柜的,到处找了,客栈里没见马教习呀。” “掌柜的,早晨喂牲口的小二说了,好象看见马教习天不亮就上街了,还有个挺壮的人跟着。” 缪世章神色一变:“不好!快去找穆小姐!” 几人弃车上马,飞奔向穆雪薇的住处,谁都没有注意他们与街旁一辆篷车错肩而过,而这辆篷车中正是昏迷的穆雪薇! _ 篷帘随风飘起,从帘缝中看到缪世章三人,瑟瑟发抖的马教习不觉露出惊讶之色,只觉面上一寒,一把闪亮腰刀已架在她的颈中,她身后是两个凶恶的日本武士,马教习吓得半个字也说不出,眼睁睁看着缪世章三人“嗒嗒”驰远。 驾车的又是一个武士,待缪世章三人无影无踪,这辆篷车便飞快而行,一路上把其他赶路的篷车均甩在后面,赶车的武士“啪啪”打马,也不管篷车已颠簸得十分厉害,车中两个武士冷酷盘坐,车后壁是昏迷的穆雪薇和马教习……行至荒野,篷车忽然斜向道旁林中,马教习被狠狠抛出,篷车急驰向官道跑个没影。 _ 熊三马快,先一步到了穆雪薇的租宅门前,他“啪啪啪”的拍门,不见人应,急得“嗵嗵嗵”砸起门来,仍无人应,熊三气得抬脚就要踹,被赶到的熊二拦住,熊三急道:“掌柜的,没人应呀,要不我们翻墙进去看看。” 缪世章面色沉沉:“不必了,接原路急返!”说完他上马而驰,熊二熊三意识到事态严重,忙打马跟上。 三人一路奔驰,直上了官道仍没半点穆雪薇的影子,正急没有线索,忽然道边一个东西闪闪发光,缪世章勒缰细看,草中是一只摔碎的带血金边眼镜。 熊二熊三走马过来:“掌柜的,怎么了?” 缪世章一凛:“这是马教习的!” 熊三忙下马拾起:“血!掌柜的,马教习出事了!” 缪世章:“两侧细细搜找!” 熊二熊三答了声“是!”分道两侧林中,行过一段之后,熊二忽然叫到:“找到了,马教习!马教习!” 众人奔至眼前,只见马教习从肩至腹一道长长血口,微微**着,缪世章忙上前扶住:“马教习,马教习!” 马教习微微睁眼,蓦然一亮:“缪先生,快!快!有人逼我将穆小姐引出门……将她劫在一辆篷车内了,蓝布白线的篷帘……是,是三个日本武士,腰刀,腰刀,个个都有腰刀……”她拼力说完昏了过去 “马教习……”缪世章定了定神,吩咐道,“熊二,立即送马教习到附近医馆,熊三,和我去追这辆篷车,车上定有血迹!” 三人匆匆分头行事。 _ 暮云暗合,牧笛声渺渺相闻。 姚记门前仍甚是热闹,几大车六合酒装得满满,谭逸飞在门口和拉货的酒工招呼着:“兄弟们辛苦了。” 酒工:“这有啥,咱酒坊兴旺俺们都欢喜着呢,谭先生,魏经理说你就快回九仙了,是真的吗?” 谭逸飞:“是,六合已经一切正常,我会请孙掌柜过来照看一阵,我就回咱本家啦。” 阿立:“哈哈,谭先生您快回去看看吧,魏结巴是天天给您找宅子,就等着您点头啦。” 谭逸飞:“多谢多谢,让魏老哥费心了。好,兄弟们赶路吧。” 目送车队走远,谭逸飞正要进姚记,一个要饭的花子跑了来:“谭先生!您是谭逸飞先生吗?” 谭逸飞笑道:“正是在下。小兄弟是有些难处吗?”掏出两个大洋,“兄弟拿着。” 花子感激接过:“都说谭先生是活菩萨可真是不差,多谢先生了。谭先生,这是一位先生让俺交给您的。”他将一包东西递到谭逸飞手中,便跑远了。 阿威:“这花子,也晓得谭先生您心善,寻个由头就蒙去两个大洋。” 谭逸飞不在意地笑笑,将纸包打开,顿时大惊! 只见纸包中是一只穆雪薇耳上的银叶及一张字条“酉时,七峰山口”,谭逸飞瞬时面无血色,他最害怕之事终于发生了!茫然四顾,田间的桂树已长得半人高,叶子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在谭逸飞心中却象是雪薇耳上的银叶子在响。 阿立见他神色不对,忙上前急问:“谭先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谭逸飞回过神:“现在是什么时辰?” 阿威:“快到酉时了?” 谭逸飞心中一凛:“酉时!各位可知有何近路可速赶到七峰山吗?” 阿威:“我知道,前面三里外向东有条山路可以斜过去,可是那也不近,先生可是想在酉时赶到吗,这么短的时间又怎么可能?” 谭逸飞心知肚明:“这是要我无暇调兵。几位兄弟,我表妹被匪人劫持,对方要我去七峰山赴约。” 亲兵们大惊:“什么,穆小姐被劫了?谭先生,我们这就去把她救回来。” 谭逸飞拦住:“没见到人咱们绝不能轻举枉动。时间紧迫,我就简短布置一下。阿鹏兄弟留在姚记,务必电话联络到魏老哥,请他调集兄弟们赶快到周边山中寻找,有幸找到的话立即燃放炮铳以示平安,阿昆兄弟速回团防,请一队兄弟在大队长府外守望,看到有人出镇马上跟在后面。” 阿昆微诧异:“大队长?” 谭逸飞严肃点头:“是,至于为什么这样且容在下稍后解释。阿立阿威两位这就跟我去一趟七峰山口。事情紧急,咱们赶快分头行事!” 亲兵们:“好!” _ 密林蔽月,乌鹊拂稍,一辆篷车婉延在枝影扶疏的昏暗山道,向山腰行去。 篷车后面的树后露出缪世章和熊三的眼睛,熊三悄声道:“掌柜的,我上!” 缪世章:“不成,他们有三个人,你难有胜算,只怕还会伤到穆小姐。” 熊三很急:“那怎么办?这黑灯瞎火的都不知道咱在哪儿,往哪儿去喊人去呀。” 缪世章:“这是五柳镇东郊的小孤山,熊三,你速回镇通知大队长和虎子,我在这守着,快去。” 熊三:“嗬,他们绕来绕去我早就不记得路了,您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我这就去!” 缪世章:“记住,人不能多,以免打草惊蛇。” 熊三答了声“是!”便快马驰去! _ 红幔喜灯早已高挂,为雪薇准备的房间也早已熏香洒花,家佣们侯在门口。 直从晌午等到黄昏,从黄昏又等到月升,宋宗祥的心情由喜转疑,由疑转忧,难道是雪薇不应吗?那可糟糕!但世章出府前十分有把握的样子,他是个谨慎之人,有事也应当着人回报一声啊,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还不到?宋宗祥焦急地转来转去,转头大步向门口走去:“小生子,派人去镇口迎了没有?怎么还没个人回报?” 小生子:“回老爷,各条道都派人去迎了,已经又催第二拔人去问了。” 宋宗祥吸了口气,往门口张望,却无半点篷车的影子。 _ 魏永更正在美滋滋算着账,忽然接到亲兵阿鹏的电话:“穆、穆小姐被歹人劫去了!”“咣当”他惊得电话落在桌上,“卟嗵!”坐在了椅上,两眼发直。 _ 天已完全黑了,苍山压顶,古树怪石黑压压地嶙峋四散。 山脚“嗒嗒嗒”三匹快马驰来,“七峰山”三个大字映入眼帘。谭逸飞提缰勒马,马儿因为急奔不停地喷气,谭逸飞也已是汗浸鬓发,显然是火急火燎一刻不敢耽搁的在酉时之内赶到,三人缓缓盘旋在山口,警觉得四望,山风呜鸣,林木簌簌,寂寂间陡添森然之感。 只听林中响动,两个短衫打扮的汉子从树上跳下,阿立紧张地立刻掏枪,谭逸飞拦住,阿威喝问:“什么人?” 汉子道:“来的是谭先生吗?先生果真守时,居然能这么快赶到。” 阿威和阿立下马掏枪上前:“闲话少说,识相的就快把穆小姐放了,否则……咱们是九仙镇团防的,两位下了地府也好做个明白鬼。” 两个汉子丝毫不惧:“咱们的命算什么,怕连穆小姐一根指头都比不上,是吗谭先生?” 谭逸飞下马:“朋友既然做这行生意,就请报个数,谭某分文不少。”掏出两卷大洋,“舍妹还请高抬贵手。” 汉子却将大洋推开:“谭先生果真痛快,可这事儿轮不到我们做主,请先生跟我这兄弟走一趟,这两位兄弟嘛就请回去吧。” 阿立气道:“胡扯!你算老几,敢随随便便支使我们?” 汉子充耳不闻:“亥时谭先生不到的话,现在就算杀了我们,怕也是再看不到穆小姐了……” 谭逸飞心头一惊。 阿立阿威气得上前揪住两个汉子:“是吗?我偏不信邪,先宰了你再说。” 两个汉子也不反抗,就闭着眼睛挺着,谭逸飞忙拦住,低声道:“且慢!此时暂不可动气。亥时既然能到,应离此地不远,两位兄弟就请在附近接应一下魏老哥,如果找到务必炮铳为号。” 阿立阿威冷静下来,眼睁睁看着谭逸飞上马跟在一个汉子后面跑得没影,另一汉子留下来拦在路中。 直绕了两个时辰,两匹马仍一前一后行在密林之中,前面的汉子只管闷头打马向最为荆棘难行的地方走,谭逸飞的青衫下摆已是条条划痕,马儿已累得猛喷白气,马蹄已软,谭逸飞问道:“这位兄弟,亥时已过,还没到吗?” 汉子不说话,只管往前,忽听后面的马蹄声消失了,不由勒缰后看,一惊,幽暗林中,身后已无谭逸飞踪影!汉子低叫“谭先生?谭先生?”四下寻找着,突然谭逸飞自一株树后纵身一跃,将汉子踢下马去,打马急驰山下!汉子大急,爬起来上了谭逸飞的马想要追去,谭逸飞的马却早已累得不行,前蹄跪卧,任汉子扬鞭就是不起,汉子气得大叫却于事无补。 _ 天光微微放亮,阿昆带几个团丁缩着肩分散在宋府对面的胡同,盯着宋府的大门,只见一匹快马驰到,熊三下马“啪啪”拍门进院,不一会,宋宗祥和七虎紧急出院,跟着熊三打马而去。阿昆忙道:“跟上!你,赶快去告诉魏经理。” 宋宗祥一马当先,神情焦急,七虎气道:“熊三,你和熊二是白吃饭的?让穆小姐从眼皮底下被劫走!” 熊三惭道:“给七哥丢人了,这鬼子都奸得很,他们先劫了马教习去引出穆小姐,我到现在还觉着怪,他们怎么知道穆小姐那地儿啊?别是跟了我们一路吧?” 七虎更急:“被人跟了一路都不知道?你们两只狗熊!” 宋宗祥:“知道是什么人吗?” 熊三:“三只日本狗,大队长,是不是柴日双那厮!” 宋宗祥沉思:“柴日双身边倒真有几只狗,只是他要劫雪薇,尽可以翻墙入院,何必另费周折先劫了马教习呢?” 众人思虑着,飞驰而去。 不一时,魏永更骑马狂奔而来,后面跟着十几个团丁,人手一只炮铳,这炮铳乃是小型管状火器,是酒坊为了安保之用,一经燃放,声震三里。 忽见阿昆从前面折回来,大声道:“魏经理,兄弟们一直跟着大队长,按他们留的路标追就成。” 魏永更:“成!谭、谭老弟没说为啥要跟着大队长呀?” 阿昆摇头:“没来得及。嘿,魏经理,昨晚上听宋府家丁说的,大队长早早就准备妥当盼穆小姐进府了,缪掌柜带着熊二熊三亲自去县上迎的。” 魏永更一惊回想:“缪、缪,他……不会是我、我那天透的风吧?” 众人均十分着急,急驰中也没人听清他嘟囔了什么。 _ 寥寥鸡鸣,点点炊烟,夏日天亮得早,熊四在福田升门前打扫完毕,将扫帚支在一边,掏出一封家信来看。 忽听一个声音喝道:“熊四!看什么呢?不干你的活。” 熊四一抬头竟看到柴日双和账房站在面前,吓得手中一抖,家书飘落在柴日双脚下:“柴老板,您,您今天这么早啊?” 柴日双捡起家书,和账房诡异地笑视一眼,心情非常好的递还给熊四:“阿四,把门前好好打扫干净,今天咱们这来贵客。” 熊四鞠了一躬:“您放心,小的这就去打水泼扫!”说着拎着水桶跑远。 账房:“老板好心情,报社电台的记者我已经联系好了,九点准到!” 柴日双:“好!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令酒仙易手,这可是白纸黑字板上钉钉呀,哈哈!” 账房:“老板好计策,这一夜把谭逸飞支得东奔西绕,嘿,估计这会都快累趴下了。等九点把他带到,看到咱福田升的招牌只盼他别晕过去,嘿嘿嘿……” 柴日双:“哈哈哈,何况我还有王牌在手,那时候他急怒攻心,却偏偏不敢有违我令,这是怎样的一场好戏啊?哈哈!我真是迫不及待了!” 两人正在肆意狂笑,忽感到一条长长的影子将他二人笼罩在内,一回头,惊讶看到谭逸飞骑马立在二人身后,冷静地盯着他们! (第三十七章结束,待续) 第三十八章 绝境 《英雄煮酒》 第三十八章_绝境 谭逸飞明显人困马乏,却目光炯烁,傲然肃立! 柴日双和账房对他的突现目瞪口呆,柴日双呆道:“谭先生……” 账房:“你怎会,怎会……” 谭逸飞替他们接下去:“怎会此刻出现,在下本应辰时才被带到是吗?” 柴日双缓过神色,假意热情道:“谭先生说哪里话,既然到了门口,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谭逸飞沉声道:“柴老板,在下是来接表妹的,柴老板为在下引了一夜路……”他看了一眼坐骑,“既是老马识途,就请速速完璧。” 柴日双装腔作势起来:“谭先生在说什么?哈!你听得懂吗?” 账房:“小的愚钝,不懂不懂……” 谭逸飞不动声色:“既然如此,想是谭某失言,告辞!”说着真就要打马而走,被柴日双急忙叫住。 柴日双:“谭先生留步!” 谭逸飞转过头也不说话,盯着柴日双,柴日双嘿嘿笑道:“先生既然这么急,何不里面详谈,我们速战速决,谭先生就能如愿了。” 谭逸飞:“柴老板既然请了那么多记者,一定是唯恐此事不热闹,何不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讲个明白?” 柴日双狡诈道:先生是个聪明人,有些事必需关起门才能谈啊……”突然微露狠光,“否则说不定就成了死结了!” 谭逸飞心头一凛,冷笑一声,下马行至商行门口,顿了一下,迈步进门。 _ 夏日万山倾碧,唯小孤山荒芜萧瑟,山上原是义和团的一个坛口,原也曾香光旺盛,后来乱战中被剿灭,大师兄自尽,团众也被炮轰得身首异处,深夜之时便有人传说听到操练声和凄厉惨呼,镇民皆以为鬼,久而久之便无人敢来,这山也就荒了。 山顶一座破败的香堂,墙上仍依稀印着“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的真言,晨光透过破窗射入,照在空寂的地上。 穆雪薇缓缓睁开双眼,迷迷蒙蒙环顾四周,一张满是灰尘的条案,一张陈旧卧榻,自己就躺在卧榻上,她一惊而起,本能地先看看衣裙,发现完好无损,稍稍松了口气。窗外两个黑耸的背影,穆雪薇一惊,撩裙跳下床,刚想轻轻迈步,却因长时间不动腿部有些僵麻“砰”摔到了地上,门外的两个武士听到声音立刻冲了进来! 穆雪薇惊叫着爬起:“别过来!” 武士甲说着生硬的中文:“放心,穆小姐,我们不会伤害你。” 穆雪薇努力想了想:“马教习呢?我怎么会在这里?” 武士乙:“穆小姐老实待着,我们办完事自然会送你回去,其他的不需要知道。”说完便冷冷地往门外走。 穆雪薇叫道:“我认得你们,你们是柴日双的手下!”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果真,两个武士蓦然转身,目露狠光地瞪着她,步步走近,穆雪薇惊恐地后退,两人铁塔般的身影将她笼罩,她“砰”的坐在榻上,马上又“腾”地站起,反将两名武士惊得退了一步。 穆雪薇冷笑:“你们想用我威胁逸飞?妄想!” 武士乙:“既然穆小姐已经知道了,就在这里静等吧,等酒仙归了柴田先生之后,谭逸飞自然会来接你的。” 穆雪薇:“不——酒仙是他的命,不可以绝不可以!”她说着就往外冲,被武士甲一把抓住推倒在榻上。 武士甲:“若不想你表哥出事,你就给我好好待着!” 穆雪薇慌慌大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听你的去开门……”她生性贞烈,突然拔下发钗向咽喉刺去,“你们要他的命,做梦!” 两武士大惊,情急下武士乙一把抓住穆雪薇的手猛力甩向一边,雪薇摔在地上,发钗划破手腕甩出,待要再拾时已被武士甲抓住双手缚在榻柱上,她挣扎着,乱踢着武士甲,武士甲大怒,挥拳打下,被武士乙拦住:“木村君,柴田先生交待不可以对她动手。” 武士木村嘿的一声硬生生止住,气得在屋中来回走,突然看到地上的发钗,钗上沾着穆雪薇的血迹,木村捡起:“她太难管教,我要让谭逸飞快点把她带走!” 说完他冷笑着将金钗收入衣袋,大步出门。 穆雪薇已料到他的动向,惊怒大叫:不——” _ 本来通透宽敞的房间因为帘幔全部拉严而显得阴暗压抑,一张长长桌案,柴日双和谭逸飞坐定,对视良久,均沉声不语。 柴日双忍不住先开了口:“先生好定力。” 谭逸飞:“倒没有柴老板那么迫不及待。” 柴日双被刺得一白,压了一口气伸手向账房,账房将两份合约递上,柴日双不接,使了个眼色,账房将合约推到谭逸飞眼前。 谭逸飞看都不看:“笔砚可在?” 两人万没料到谭逸飞如此直接,不由讶然地互视一眼,柴日双奇道:“谭先生不仔细看看吗?” 谭逸飞淡淡一笑:“不让柴老板如愿的话,逸飞又怎可如愿?既然如此,我何必浪费时间。呵呵,柴老板费尽心思行这黑夜里的勾当,怎么?这黑心黑面的笔墨偏偏没备妥吗?” 柴日双有些来气:“谭逸飞!” 谭逸飞却不以为然:“柴老板刚才劝在下速战速决,还不赶快为在下研墨!” 柴日双气得站起,看到谭逸飞的气定神闲,不由疑惑起来,缓缓坐下,凝神盯了他片刻,缓缓道:“笔墨伺侯。”账房愣了一下,忙出门而去。 柴日双尤自盯着谭逸飞,心道,居然这么容易吗?他岂是如此容易制服之人?谭逸飞越是似笑非笑,他便越发生疑,又想,不会是硬撑门面吧?哼,我不信你真敢落笔!” 不一时账房将笔砚端上,谭逸飞笑着示意了一下,账房看着柴日双,柴日双微微点头,账房开始研墨,心中疑惑,不由研得颇为缓慢。 座钟“嗒嗒”响着,三人一言不发,谭逸飞始终挂着淡淡笑意,柴日双和账房越来越疑。 忽听谭逸飞道:“只需落款,这些墨足矣。” 账房一呆,停了手,在两人密切注视下,谭逸飞蘸墨润笔,毫不犹豫就往合约上落下笔去!眼看就要落在纸上,忽然合约被“噌”一把抽走,笔尖不及停住,一笔写在桌案之上。谭逸飞诧异抬头,就见柴日双将合约抽到手中,惊疑地看着他。 谭逸飞搁笔:“柴老板这是干什么?” 账房:“以前要你这酒坊难上加难,今天你,你怎会这么痛快,看也不看就要落款?” 谭逸飞淡淡道:“牌在柴老板手里,我怎么敢不按着您的规矩出呢?”说着竟起身向合约伸出手来,柴日双下意识地一扬,谭逸飞没拿到,笑了一下落座。 他越是淡定,便越是让账房认定了此中必是有鬼,低声道:“柴老板,此人诡智,我们屡次吃亏,被他挤兑得现存五家酒坊形同虚设,他,他肯定又在打什么主意?” 谭逸飞看着惊疑满目的柴日双和账房,轻笑一声,起身走到窗前“唰”将垂地窗幔拉开,阳光乍射进来,照得柴日双和账房竟下意识得将手在眼上挡了挡。 谭逸飞哈哈一笑,看着窗外:“柴老板反反复复,是嫌这场戏不够热闹吗?早知如此,谭某确实来得太早了点……” 账房忙去将窗幔合上,房中又变得幽静,他已急得说不出话来,柴日双气得砰地一拍桌案,咬牙道:“谭先生到底有何伎俩,可以赐告吗?”只见他手抬起处,赫然是另一只银叶子! 谭逸飞眉峰立蹙,心中大惊!但面上仍强稳心神,只淡淡扫了一眼:“何谓此地无银?柴老板终于不打自招了吗?在下也就直言。临县日本商行被砸的事柴老板可曾听说?” 柴日双心头一紧:“当然知道。” 谭逸飞:“呵,那家商行还算安分经商,但还是免不了受这无枉之灾,要是稍有不公平的事发生嘛……呵呵……”他又故意看向窗子,“呀,记者朋友怎么还没到啊?” 谭逸飞似自言自语,柴日双却听得心惊胆颤,呆立片刻,竟欠身致礼:“谭先生一路辛苦,柴某竟不知尽宾主之谊,失礼失礼,先生请稍等片刻。”说完他心神不宁地开门走出,账房立时跟出。 _ 山鸟清脆鸣啼,马儿远远地在林中吃草,缪世章警觉地隐在一株树后,有些焦急地望着官道,终于马蹄声响起,尘土飞扬处,已望到宋宗祥三人的人影。 忽听小孤山上“嗒嗒”马蹄下山而来,缪世章一惊急隐树后,只见木村打马从林中蹿上官道,向镇中奔去。缪世章心道,此乃柴日双的手下,果真不出所料! 宋宗祥三人驰近,缪世章从树后挥了一下衣袖,喜道:“大队长终于到了,虎子,熊三!” 宋宗祥望着跑远的木村:“什么人?” 七虎:“肯定是去搬兵的,我去干掉!” 七虎打马就追,被缪世章拦住:“要是拦不住,等他搬来援兵反倒更麻烦,穆小姐就在上面,我守到现在,除去两名武士,亥时又有五名伙计上山,应该应付的来。” 宋宗祥:“好!上!”四人向山上攀去。 不一时,魏永更带着一队团丁也已驰近,阿立一指山上:“看!缪爷!” 众人看去,宋宗祥一行四人正骑马上山,魏永更喜道:“总算赶上了,快撵上!” _ 柴日双出得院门叫住熊四:“阿四,让艺伎为谭先生上早餐,要好要快!”熊四立刻跑去。 账房追出道:“老板可别又被他蒙了!他故弄玄虚呢这是,咱们费了这么多心思,赶快签约呀。” 柴日双斥道:“愚蠢!人家把计策都摆明了你还听不出来?满洲战局趋紧,各地抵日呼声日高一日,电台报刊纷纷扬扬。谭逸飞是何等精明,他能这么爽快签约?只怕他一出门就把合约送到国风报了,上回和他签的那三条见了报,把我们害得还不够吗?” 账房:“穆小姐在咱们手中,谅他也不敢枉动。” 柴日双:“这就是他的连环计啊!约一签,我就得放了穆小姐,这样一来谭逸飞就再无牵制。支那本就对不平等条约非常敏感,凭谭逸飞的声望和机辩,穆小姐再哭上几声,那些仇视我大日本帝国的暴民真能把咱们酒坊砸个纷乱,福田升就毁于一旦啦!” 账房变色:“真会这么严重吗?还是老板深谋远虑……那咱们岂非骑虎难下,这约签是不签?” 柴日双皱眉徘徊,犹豫不决:“不平等条约,不平等……要是咱让这张合约平等了,谭逸飞也就无话可说。” 账房不解:“平等了……” 两人回到廊中,无意中看了一眼门缝,谭逸飞竟起身自己拿过合约,提笔就欲写下,柴日双急推门而入:“谭先生且慢!” 账房一步奔到桌边“噌”的将合约夺了过来,谭逸飞还未看清,柴日双已将他手中的毛笔夺下,尴尬笑道:“这份合约还有些不尽详细的地方,等柴某补上先生再签不迟。” 谭逸飞:“哦?” “谭先生,在下对酒仙心仪已久,愿用福田升名下三家酒坊对换……”柴日双写好合约推到谭逸飞面前:“先生看,这样可公平吗?” “三家?”谭逸飞一怔,似乎未曾料到,他将合约又推向柴日双:“柴老板底牌已然够大,又何需割爱呢?” 柴日双将合约按住,两人各自较着劲,柴日双僵硬笑着,将合约一寸寸推向谭逸飞:“谭先生刚才签约十分爽快,现下多得了三家酒坊怎么反倒推诿起来了?” 谭逸飞避开柴日双的直视,本从容不迫,现下却有些不安,柴日双全看在眼中。 轻轻的敲门声,两名艺伎矜持恭敬地进门,将两托盘丰盛的早餐摆在谭逸飞面前,柴日双笑道:“谭先生尽请随意,不妨趁此仔细地考虑一下,反正记者嘛也来不了这么早。” 谭逸飞怔怔地看着合约,一笑:“好,在下就仔细一些,麻烦账房先生把这三家酒坊的往来账目让在下看看,而我当然也会把酒仙的流水如实相告,两下对比,公平与否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账房一愣,不知所措。 柴日双:“去取。” 账房低声道:“老板,现在抵.制日货的呼声大的很,而且谭逸飞接下六合之后拼命出酒,咱们的酒坊几乎停工呀,又怎比得他日进斗金。这账,没法比呀。” 柴日双怔住,沉声问道:“谭先生竟反客为主,你,你竟然半点不担心穆小姐吗?” 谭逸飞笑道:“雪薇自有大队长关心,在下何必劳神?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嗯——美酒佳人在此,有劳两位姑娘了。” 谭逸飞十分有礼地向两名艺伎一揖,他本英俊洒脱,这笑容又甚有魅力,两名艺伎瞬时被迷住,不等柴日双应允,已然一个盛汤,一个剥寿司细心伺侯起来。柴日双不由诧然! _ 寂寂山林中的香堂,两名伙计守在院外。 林中露出宋宗祥四人的身影,密切注视着寺院,宋宗祥悄声道:“只有一处大门,很好,虎子,熊三,你俩从前门攻,我从后墙进去,世章在这望风。” “好”众人低声应着,分头行动。 后院中,武士乙和武士丙在门外守着,房内穆雪薇已喊得声嘶力竭,忽听前院伙计的惊呼,武士丙忙冲出去,少时前院响起枪声,武士乙惊疑不定,只听“卟通”一声轻响从后墙传来,他想了想,隐入墙后。 房内穆雪薇仍在大叫着,片刻,宋宗祥提枪小心地摸了过来,听到叫声不由一喜,冲进破屋:“雪薇!” 穆雪薇不断挣扎着,惊喜道:“宋大哥!快救我快救我!” 宋宗祥将枪插入腰间,上前解穆雪薇的绳子:“别怕。” 穆雪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宋大哥,你一个人来的吗?”突然紧张大叫,“呀,门外有人!” 窗口露出武士乙的冷眼,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已瞄准房内!宋宗祥惊回身,同时举枪射向窗外,只听“砰砰”两声,门外传来一声呼痛,宋宗祥还未放松,只听又一声枪响,他搂住穆雪薇一闪,子弹偏离,中了他的左肩! 穆雪薇大惊:“宋大哥!” 宋宗祥刚回身抬枪,忽然一惊!武士乙的手流血不止,却稳稳地左右手各拿一只枪,从窗外正正的对准了他们,冷冷道:“你的,枪法不差,但只有一把,就算打中我,我的另一把枪也会打死你们其中一个!” 宋宗祥下意识的完全护在雪薇身前,雪薇尚未松绑,此时宋宗祥若移开半步,武士乙的第二枪便会立时打入她的胸膛! 双方僵持着,时间仿佛凝固,前院传来七虎和熊三的吼杀声,武士丙和伙计的惨叫,只见武士乙闻声一震,双枪同时扳响,宋宗祥神速举枪回击,“砰”子弹破窗正中武士乙要害,武士乙身子一歪,一枪击飞应声倒下。 穆雪薇紧张得叫不出声,看到窗边人影倒下,不由欢呼:“宋大哥,你打中了,你打中他了!” 忽见宋宗祥突然直直地倒在地下!雪薇大惊道“宋大哥!”再一看,武士乙临终的另一支枪正中宋宗祥胸口,顿时血染衣衫。雪薇泪水急速迸出:“宋大哥!宋大哥!” “砰!”门被踢开,七虎、熊三和缪世章冲了进来,见此大惊扑到宋宗祥身边,七虎狂叫道:“大哥,大哥!” 缪世章和熊三:“大队长!” 穆雪薇:“解开我快解开我。” 七虎急挥一刀,划着穆雪薇的裙摆将绑绳割断,雪薇扑向宋宗祥哭来:“宋大哥!宋大哥!” 缪世章急道:“熊三,你快去找张门板,咱们速将大队长抬下山去送往医馆,快!” 只听一阵吵嚷,脚步声近,魏永更和团丁冲进门:“呀!穆、穆小姐真的在这儿呀,谭老弟可真是神了。呀,这,这是咋了,大队长咋了?” 穆雪薇哭着:“宋大哥为了救我硬是一动不动中了一枪,我,我……” 魏永更:“别哭别哭,你、你怎就到了这山上了?” 穆雪薇:“马教习去县上接我,中了柴日双的埋伏,我被他们劫来是要威逼表哥交出酒仙的,我,全是我全是我,魏大哥,快去救我表哥,他肯定在柴日双里!咱们快去!”魏永更答应一声,指挥便要撤。 缪世章:“都给我站住!穆小姐,大队长为你命在旦夕,你岂可一走了之?” 穆雪薇慌慌道:“我,可是表哥……” 魏永更:“你放心,交给我和团防的兄弟。” 缪世章:“福田升名下五座酒坊,加之总号,你们想去哪一处?” 魏永更没了主意:“我、我们……我们一家家找。” 缪世章冷笑:“他处处都有电话相通,无论你们先去哪家,柴日双就会马上知道穆小姐获救了,底牌已失,一怒之下对谭先生起了杀心怎么办?” 一句话说得众人愣住,穆雪薇六神无主,越发慌乱了起来。 忽听宋宗祥虚弱地叫:“雪薇……雪薇……” 穆雪薇大惊,忙扑上前:“宋大哥,雪薇在这儿,就在你身边。” 宋宗祥欣慰一笑,苍白面容已全无血色:“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突然他的头一歪,本想抬起的手“啪”的垂在地上! 穆雪薇由惊喜骤见惊变,一团急火顶上,大叫一声“宋大哥”扑倒宋宗祥身上晕了过去。 _ 桌上的日式精工座钟已无声地走过一小时,柴日双就这样目不转睛盯了谭逸飞一小时,谭逸飞没有半点不自在,旁若无人地享用着艺伎送入口的美食,似乎根本未将穆雪薇放在心上。艺伎们整日面对相貌平庸喜怒无常的柴日双,难得遇到谭逸飞这般俊秀的公子,服侍得自然极尽柔媚,谭逸飞只一个微笑,二人便心醉不已。 账房低声道:“他这话倒象是真的,自打他接手姚记,咱镇上的绅商都快把姚记的田踏去三尺,人人争着请他的宴,听说为了招他为婿,那些人暗中斗得不可开交!再说这次穆小姐的下落全是缪世章忙前忙后,而且伙计昨天回报,宋宗祥在府门口张望了一天,房檐挂得满是喜灯,全是为了迎接穆小姐。” “这么说,咱们绑错人了?不对!”柴日双虽疑,但仍不甘地问道,“谭先生何必装模作样,你要不对穆小姐上心,何必奔波一夜呢?” 谭逸飞喝了一口喂过来的汤,才道:“我俩毕竟沾着亲啊,她爹娘既然知道她来找我,我自然有份责任,又怎好让她不明不白落到匪人手里?怎么说也得试图救救啊。” 柴日双:“两位郎才女貌谁看了都是天造一双,谭先生对穆小姐这样的绝色就丝毫不动心吗?” 谭逸飞一笑:“在下和雪薇都受教西学,对近亲相合绝不认同。呵呵,在下虽不才,找个名门佳人还不是难事。柴老板怎么还不去拿账薄,反倒对这等韵事感兴趣。” 谭逸飞说得极淡然自在,柴日双却不由深信,越发不安,突然一挥手,两名艺伎见此,忙恭身将托盘收拾了一下,垂首退出。 柴日双沉吟一时,终于下了决心:“谭先生,你也不必看账,我名下现有五座酒坊,决定全部用来交换酒仙,这样的话,这份合约随便拿给谁看,都不会说它不公平了吧。” 也不论谭逸飞可否,柴日双自顾自地又修改了合约,推到谭逸飞眼前,谭逸飞看都不看,冷淡一笑,起身便走,被柴日双一把拦住:“先生要去哪里?” 谭逸飞:“回镇。” 柴日双:“回镇?我已倾囊而出,你为什么不签?” 谭逸飞:“生意旨在牟利,我舍去酒仙兴旺换得贵号惨淡经营,岂非糊涂!” 柴日双一拍桌子:“姚老板尸骨未寒,谭先生是想要再见血腥吗?” 谭逸飞一震,霍然转身恨恨盯着他:“你终于承认了!” 柴日双眯着眼情:“县上明察秋毫,都没说柴某有半点干系,柴某承认什么?就是再生血光,柴某也可以肯定,依然与在下无关。” 谭逸飞心中咬牙,与之对视,心中早已翻腾了数次,柴日双已和他耗过这么多时间,看来不至于真会害命雪薇,自己只要不签,他目的达不到也一定不敢贸然动手,只需脱身而出便可亲自找寻雪薇。这么想着,终于冒险向门走去,冷冷掷语道:“义父义母之仇逸飞必报!柴老板不信,尽可再试!” 柴日双嘶声尖叫:“谭逸飞——” 谭逸飞已打开房门,忽见木村冲了进来:“柴田先生!” 柴日双:“你怎么来了?” 木村从怀中掏出金钗递上:“穆小姐太过刚烈,用这东西自尽,木村特来禀报。” 这正是谭逸飞送给雪薇和宋宗英的那副金钗,上面的血迹令谭逸飞大惊,他立时夺过,轻摸一下,血迹竟然新鲜!一时心头骤急,揪住武士甲急喝:“自尽?你们把雪薇怎样了?怎样了!” 武士甲愣住,谭逸飞一怔,突然冷汗骤下,意识到自己如此失态,怎知这血迹就是雪薇的?要放在旁人身上他定不会如此冒失,但偏偏是雪薇,是他最爱的雪薇,想到此为时已晚!沉寂了几秒之后,“嘿嘿嘿嘿……”房中暴发出柴日双狰狞得意的冷笑,哈哈哈,他早看出穆雪薇就是谭逸飞的死穴,果真一触即发! _ 众人小心地将宋宗祥和穆雪薇抬下山。魏永更打马在前,将炮铳摘在手中,迫不及待地下马跑到道旁,掏出洋火就要点捻线。 缪世章低喝:“魏老哥且慢!这是干什么?” 魏永更:“谭老弟交待下的,找到穆小姐就、就赶快放炮报平安,我这炮劲大,一路地放,这儿离镇子不远,谭老弟能、能听到吧?” 缪世章目光一转,伸手相拦:“正因为离镇子不远,被柴日双听到怎么办,刚才走的人去而复返怎么办,不是立刻就知道穆小姐不见了吗。谭先生还在福田升,他们失了底牌会对谭先生怎样? 魏永更一惊,忙收了洋火:“缪、缪爷您说的是,那现在咋办?” 缪世章沉吟片刻:“虎子,熊三,还有团防的四位兄弟,请你们将大队长和穆小姐护送到临镇最近的医院,再分出两人速回九仙镇送信,以免府上和酒坊担心。” 七虎答了声“是!”便和众人奔走而去。 缪世章看着魏永更和剩下的十名团丁:“魏老哥,现在我把福田升的五座酒坊位置画出来,你们每两人去查一处酒坊,要是发现谭先生下落就立刻放炮,魏老哥和我去福田升总号。” 众人:“好!” 众人均觉这样安排十分妥当,却不知缪世章乃是救经引足,暗藏居心! _ 带血的金钗摆在合约上,谭逸飞茫然坐在桌前,心中嗵嗵跳着。 柴日双咬牙笑道:“谭先生好演技啊,竟然骗得我接二连三押上全部酒坊,也罢,柴某言而有信,谭先生还等什么?” 账房附合着:“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可是半点都没错。这么倾心的美人,谭先生不想早点看到吗?” 座钟“当”的响了一声,柴日双瞟了一眼,已是八点:“或者说,谭先生是在等记者朋友给咱做个见证呢。” 账房:“那自然是头条的大新闻!福田升仰慕酒仙倾尽所有,终于感动谭会长以店易店了,真亏了谭会长仁义声望名满全县,不会有人骂你与日为善的。” “哈哈哈……”两人一搭一挡说得十分得意,谭逸飞心中焦急,自觉已拖延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魏老哥找到雪薇没有,怎么还听不到炮铳之声呢? 柴日双:“谭先生,我这回要的可不是那片废地,而是完完整整的酒坊,你明白吗?” 谭逸飞不语。 柴日双:“先生空口白牙就令我骤失五座酒坊,我要你用酒仙的配方来还!” 谭逸飞抬头:“柴老板不要得寸进尺!” 柴日双笑了:“你终于开口了吗?哼!江山美人不可兼得,现在你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谭逸飞:“谭某就算应下,一旦雪薇平安,自会向县衙报馆宣扬此事,柴老板又能得意几时呢?” 柴日双老奸巨滑地笑了:“谭先生倒是提醒了在下,我就再加上一条‘天灾人祸各自认命’,凭什么说穆小姐是在下劫的,就只有这只血钗吗?” 谭逸飞:“难道不是吗?” 柴日双冷酷地笑道:“是不够!先生要想告我,我不妨多为先生准备些证物,穆小姐的手指如何?一只不够就两只,手指不够就是胳臂,先生想看什么,我就让木村一一送到你眼前如何?” 谭逸飞一怒而起:“住口!” 柴日双却越发狞笑:“是是是,穆小姐花容月貌,支离破碎岂非可惜,那么……”他也起身凑上前,故意与谭逸飞几近碰上,“穆小姐的贞洁如何?” “轰——”谭逸飞眼中怒火迸射,手中愤然握拳,“卟”银叶将掌心划破,鲜血染上合约! 柴日双看在眼中,突然肆意大笑,已知此战必胜,他开门大叫:“阿四,端一炉香来!” 在柴日双放肆的狂笑中,谭逸飞胸膛起伏,怒火满腔,一夜疲惫都涌上身心,惊怒而恍惚。 熊四进门送上香炉,柴日双“砰“地放在谭逸飞眼前,欣赏着他的惶惶,“嚓”一只洋火点燃清香一枝,柴日双插在炉中:“先生此刻可是心乱如麻?快请坐下歇歇,不急,我就等先生一柱香。” 香丝飘渺,看着柴日双和账房狰狞得意的笑容,谭逸飞颓然坐倒! _ 福田升商行门外,缪世章和魏永更打马前来,魏永更已急得不行,缪世章正看到扫地的熊四,招呼了声。 熊四奇道:“哟,缪大爷?今天是怎么了,九仙镇最头脸的掌柜都到了。小的好运气,爹娘来了信,大爷能稍带手转给我二哥三哥吗?” 缪世章笑着接过:“当然可以。” 魏永更急下马:“小兄弟,你说啥?最头脸?是不是谭、谭老弟真的在这儿?” 熊四:“是啊,天刚亮的时候就到了,柴老板早早就吩咐打扫,原来是为迎他的。” 魏永更惊得就要往里冲,被缪世章一把拉住,用眼神示意不可:“阿四,我们只是路过,你去忙吧。”待熊四走后,才对魏永更悄声道,“魏老哥,咱们眼见为实再说。” 二人向落地的木窗看去,正巧账房从里面将窗帘一掀,二人一眼就看到房中的谭逸飞。魏永更大喜,又拿出炮铳,却又被缪世章拦住,魏永更着急道:“咋还不让点呀?这不看得真真的吗,谭老弟那不就坐在里面吗?” 缪世章:“老哥没看到谭先生身边的武士吗?老哥可是他的对手?” 魏永更双手握拳:“我、我和他拼了!” 缪世章:“那岂非以卵击石,不如这样,老哥赶快去把刚才的兄弟都叫过来,咱们一块冲进去救谭先生。” 魏永更:“对对对,还是您想、想得周道。” 缪世章:“哦,团防兄弟全都带有炮铳,老哥这只就留给我吧,也许用得上呢。” 魏永更:“好!”他脑中全是救人,也没有多想便匆匆递上炮铳就打马而去,缪世章望着他跑得没影,看了看手中的炮铳,又看了看窗内的谭逸飞,他向窗边缓步走去,嘴角一丝冷笑。 _ 一枝香燃得只剩一寸。 谭逸飞眉峰紧蹙,呆呆地不动。木村早已等得颇不耐,在房中“腾腾”走来走去,更令谭逸飞无法静心。 柴日双不但不管,反一挥手,账房会意,起身“噌”地拉开窗帘,骤然大亮的阳光晃得谭逸飞下意识地抬眼,对面街上已有几个早早到来的记者,向这边探头探脑。谭逸飞一凛,却看到背对窗的柴日双那阴影中的面部,狞笑着一眨不眨盯着他。 “先生是还不放心穆小姐吗,我已为先生备有快马,此约签后,先生只需回镇静侯就成。”柴日双回头瞥了一眼窗外的记者:“我就再让一步,先生若看不到穆小姐,我决不将合约公布于众,先生这下再没什么顾虑了吧?” 眼看着香灰又掉下一截儿,只剩一个香头儿。柴日双和账房兴奋得有些坐不住了,向谭逸飞方向倾着身子,柴日双甚至将香炉“吱”又向谭逸飞眼前推近一些。木村已立在门边,左手握住门把,右手握住腰刀,一副立刻出发的匆促。 谭逸飞的呼吸有些沉重,仿佛听到了自己脉搏的猛跳,他纵智谋无双,但对方却是杀人狂魔,此刻脑中全是雪薇雪薇雪薇……当真是锥心刺骨,茫然无措。 窗外露出缪世章深遂的双眼,他拿着炮铳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游丝渐烬的香头。 柴日双低声狞笑。 谭逸飞双唇紧抿。 缪世章冷冷旁观。 “卟!”最后一缕白烟飘散,香灭! 柴日双和账房兴奋得双双站起! 一只手缓缓拿起笔,蘸墨,谭逸飞怔怔地看着合约,墨点滴在纸上,溶入本染在上面的血迹。 武士甲“噌”打开房门,“铮”腰刀发出金属之音。 谭逸飞一惊,闭目长叹一声,落笔! “哈哈哈哈”狂笑声打破了紧张得窒息的沉寂…… _ 魏永更打马急驰而来,已急得满头大汗:“缪爷,我让阿、阿威阿立去把兄弟们叫来,咱们一定要把小日本打得落花流水!” 缪世章静静从偏角望着窗内,看得出神,竟没听到,魏永更随着他看去,看到谭逸飞刚签了什么,就被柴日双一把抓过,得意狂笑。 魏永更怔怔道:“谭、谭老弟写了啥?” 熊四端着香炉出了门,将一匹马牵往后院,魏永更忙叫住他:“小兄弟,熊四!” 熊四回头:“哟,老哥还在这儿啊。” 魏永更紧张地指了指窗:“小兄弟,姓柴的他笑啥,谭、谭老弟他,他签了啥?” 熊四看看左右,小声道:“我就听见柴老板说,哈哈,哈哈,酒仙终于到手啦。我说这不拜神不拜佛的,要香干啥,原来是给谭会长定的时辰啊,我还要忙,不和老哥唠了。”熊四牵马而去。 “轰——”魏永更瞬时全然明白,他惊急地盯着缪世章,只觉一阵眩晕,上前一把将缪世章揪住!缪世章这才回过神:“魏老哥?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哦,团防兄弟呢?” 魏永更急喘,瞪着缪世章一时说不出话,只是颤抖着手臂指向福田升:“这、这、这竟然全是你的算计,你,你咋这么狠心,非要害谭老弟呢?” 缪世章:“老哥在说什么……” 魏永更急得冒火:“你咋就眼巴巴看着那香灭了呢?你咋不放炮铳呢?” 缪世章掩示道:“世章不知道他二人签的什么呀,怎敢冒然枉动?” “别再骗我啦!”魏永更大叫:“自打下了山你就拦着不让放炮,到门前你又把我支走……我,我咋这么傻啊,怎么就次次都信了你,我这不是该死吗我?” “砰砰”魏永更狠狠打着自己的头,一声声象打在了缪世章脸上,缪世章立感惭愧:“别这样别这样魏老哥,离开酒仙,你,你可以到仙客来继续做经理……” 魏永更激动痛悔地看着福田升的窗子,忽看到熊四放在院栅边的那个燃烬的香炉,猛冲过去伸手从栅栏抓出,不顾被栅栏划得手背流血,他瞪着缪世章:“我呸!我没那么下贱,指着小日本害自己人!” “咣——”香炉被高高举起,狠狠砸碎在缪世章脚下,炉片香灰四散!缪世章惊得晃退一步,只听一阵马蹄,魏永更抹了一把泪,打马远去! 福田升门开,柴日双的大笑声传来:“谭先生此刻肯定最不愿看到柴某,那恕不远送了,哈哈哈……” 谭逸飞沉静似水走出,接过熊四递上的马缰,直直地牵马出院,不曾回头。转过院角,迎面看到发呆的缪世章,两人无语对视,突然他看到缪世章怀中的炮铳,眉峰一挑,目光箭一般射去! (第三十八章结束,待续) 第三十九章 绝杀 《英雄煮酒》 第三十九章_绝杀 太阳高升,林中却是枝叶斑驳,树影森森。 谭逸飞和缪世章面对面一丈之遥,双双牵马在侧,冷冷对视。 谭逸飞:“缪兄手握炮铳,我表妹应已平安。” 缪世章:“正是,大队长为救穆小姐不幸中枪,穆小姐已伴大队长回府悉心照顾,先生不必挂心。” 谭逸飞:“多谢,在下回镇就将表妹接回,不敢太过打扰。” 缪世章:“不必,府上专为穆小姐备有上房,大队长定会呵护倍至,不必再随先生迁徙奔波。” 谭逸飞之前一直忍着一口气,语气冷静,闻此却不由眉峰一蹙:“缪兄何出此言?” 缪世章:“先生既然和日商签了约,在九仙镇还留得住吗?” 谭逸飞一惊:“缪兄既然都看见了,为什么不点燃炮铳呢?”转念又是心头一凛,“炮铳应该在魏老哥身上,怎么交给了缪兄?” 缪世章十分坦白,自然也更加可气:“谭先生可千万别怪魏老哥,是我将你的亲兵全部支开,并从魏老哥那把炮铳要了过来。” 谭逸飞“腾”的火起:“你如此机心只为了借刀杀人!” 缪世章冷笑:“不错,我就是要亲眼看到那香一点点燃尽。”他近前盯着谭逸飞,“一点点,一点点……就在你的眼前,你亲眼看着它,卟!灭了,什么都没了,哈哈,什么都没了!”他大笑。 原来如此!怎会有如此邪恶之人!谭逸飞咬牙怒视,握紧拳头。 缪世章却笑得十分快意:“是不是你又想打我啊?那就快动手啊,明天一过怕你已经被赶出九仙了吧。缪某要是算得不差,柴田一旦接手,第一件事就是将媚日的高帽送给先生,谭会长自毁商规,你处心积虑笼络的威望就会一击而碎,你最最心爱的女孩已经住进了大队长府里,你忍心让她再跟着你背负奴颜媚日的骂名厮混吗?” 谭逸飞气得眼红:“住口,雪薇岂容你如此亵渎!” 缪世章笑道:“该打该打,缪某岂敢对宋二夫人失礼。” “二夫人”一词更挑起谭逸飞大怒:“缪世章!” 缪世章无惧,反恨恨咬牙盯着谭逸飞:“我就是要亲眼看着,你全部心血被你亲手摧毁!我就是要亲眼看着,你一无所有被赶出九仙!” “轰——”谭逸飞大怒,一把揪住缪世章胸襟,挥拳猛然击下! _ 山野间薄雾弥漫,将阳光挡在云雾外。 省东卫戍军营的岗哨中,一只大瞭望镜正对对面日军驻地。透过镜头,对面的草丛中什么东西趁着蒙蒙雾气缓缓向这边移动。 岳壑邦一惊,再探向镜头仔细观察,确定是头缠草叶的日军伪装偷袭,他忙一吹哨:“一连,架枪上垛,立即进入备战,日军偷袭,我去报告大哥!” 张达:“是!” 岳壑邦匆匆奔下岗楼,张达指挥全副精神防御。 _ 紧攥的拳头停在半空。 缪世章闭目等了片刻,只觉被揪得透不过气的胸襟竟被松开,再睁开眼,看到谭逸飞突然平静之极,而后竟泛起一丝冷笑,这冷笑令缪世章竟如寒冰拂面。 谭逸飞:“缪掌柜极力要让我表妹成为宋二夫人,哼,雪薇又怎么受得了作妾的委屈,在下便替她将阁下的表妹打入冷宫如何?缪兄,你我表妹对表妹,公平不公平,哈哈!”遭人夺爱,他竟还笑得出?想来心中定是愤怒已极! 缪世章惊道:“你要对夫人下手,你敢!” 谭逸飞目中出现少见的冷酷:“是夫人自作自受!哼,你对在下表妹如此上心,尊表妹染毒已经有些日子了,你竟一丝不察吗?” “轰——”缪世章惊得退了一步:“不会不会的,嘉琪怎会是那种人。你,你胡说!” 谭逸飞:“哦?是吗?开始的时候只是听魏老哥念叨过夫人常喝的嫦娥桂和我们出的酒味不同,直到那日去府上,才发现夫人的酒是在把原封的嫦娥桂加入毒物后二次封口。”本来他只是生疑,并不确定瓶中到底是否有异物,否则以他本善又怎会不加以制止。但此刻爱情已濒临绝境,结合梁嘉琪的种种表象,烟毒的可能性极大,便故意将毒物说得十分肯定,以回击缪世章的诡计,虚晃一枪也好,梁嘉琪真的染毒也罢,如此亦虚亦实反更令缪世章不得不信,只见谭逸飞步步向前又道,“你是不是看到夫人常常困倦,泪流不止?有喜后仍是天天不离那酒吗?” 谭逸飞每说一句,缪世章便后退一步,一边回想一边渐显惊心,忍不住叫道:“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谭逸飞:“彼此彼此,缪兄明知在下被迫签约,又为什么不早燃炮呢?” 缪世章一时无话,万料不到如此一报还一报。 谭逸飞却故意越说越轻飘:“在下知道九仙镇对烟毒严惩不怠,初犯即棍打二十!你对宋家忠心耿耿,一定会劝大队长谨遵父命。呀,在下真替夫人担心,她身怀六甲是否受得起夫君这二十重棍呀,啊?” 缪世章晃得站立不住,靠在了树上,已是冷汗涔涔,瞪着谭逸飞喝道:“胡说,胡说,全是你在胡编!”话音嘶吼,显然心中已没了底气。 谭逸飞淡淡道:“那就请县医院最权威的大夫前来断定好了。只是,大队长对夫人用了刑,势必心神俱伤,缪兄,多谢你刚才告诉在下他已受枪伤,这山防群龙无首,嘿嘿……” 缪世章一惊未去,再生惊惧:“你,你想干什么?” 谭逸飞:“在下不妨直言,自从你想夺龙府通谍,在下就加紧招兵,现在我掌控的兵马虽不及山防,运用得当,却可拼个旗鼓相当。还有,你不是一直疑心在下识得军中故人吗?”笑得有些狡黠,“是否想借此机印证一下真伪呢,嘿嘿嘿……” 缪世章“嗵嗵”心惊胆颤:“你竟想攻灭宋府?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谭逸飞利落跃马,仰天冷笑丢下一句:“心照不宣!”马儿便扬尘无踪,缪世章终于支持不住,“腾”地坐到地上,只觉心都要跳出胸膛! _ 山野中异常寂静,反衬出战事来临的森森。 杨汉鼎带团整齐地在阵前列队,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对面,少时只听勤务兵一声呼号,侯元钦带队而来。杨汉鼎上前“啪”行一军礼:“报告旅长,我团已侦察到日军约有一团兵力正伪装向我军方向接近,请旅长指示!” 侯元钦登上岗哨认真观察了片刻:“嗯,非常准确,以杨兄之见,我方派一团正面狙击,打他个出其不意可好?” 杨汉鼎:“汉鼎正有此意,旅长,可否另派一团兵力分三路从两侧及后路包抄,则可一举击溃!” 侯元钦点头赞赏:“杨兄用兵果真老道,就请杨兄派兵正面对敌如何?” 杨汉鼎“啪”地立正:“遵令!”回身道,“疤子,带兄弟们出战!” 岳壑邦:“大哥,哪用得你亲自动手,让我来,不出一个时辰准保拿下!” 侯元钦:“啊,杨兄刚刚荣升副旅,何不一展身手,立范全军。” 杨汉鼎:“是!疤子,走!” 两人指挥士兵向战场行进,岳壑邦笑道:“大哥,司令把这少爷狠尅一顿,总算捋直了,你瞅他刚才对你多客气。” 杨汉鼎:“确实是有所收敛,疤子,战事要紧,不多说了。” 岳壑邦:“是!” 看着杨汉鼎的队伍渐接近阵中,侯元钦的唇边突现一丝冷笑,这本是他和田中暗中商量好的围剿之策,刚才故意以礼相待原是让这二人去送死!杨汉鼎,你这谋反野心今日就要葬于这荒山野岭之中!再无人挡我功绩,再无人阻我驰骋,父帅之后,大印仍是我侯家所掌,哈哈! _ 侯元钦肆笑的功夫,杨汉鼎的团队已勇猛地向头戴草叶的日军冲去,威武的喊杀声中,日军抱头后撤。 如此一击而溃令杨汉鼎生疑,忙高声道:“疤子,不可近追,当心埋伏。” 岳壑邦追得兴起,听到命令一时未收住,又追出几百米才吹哨挥手:“别追了!收队,收队!” 后面的士兵渐渐停住,前面的士兵有的却没听见,只听空中“嗖嗖”影子飞来落在杨部军中,“轰轰”炸响,一营日军伏在逃跑的日军之后,甩出无数手榴.弹。 杨汉鼎处变不惊:“匍伏退后,后排扫射!” 前面的士兵整齐全部卧倒,后面的士兵齐唰唰自动形成两排,利落的冲上前用冲锋枪扫射,日军猝不及防,纷纷惨叫中枪倒地,岳壑邦大叫着将腰上的手雷一一掷出,炸得日军血肉横飞军中大乱! 一时间二军冲杀得硝烟弥漫,喊杀震天,一队日军倒下,又一团重兵压来。 杨汉鼎不由回首相望,心想,旅长怎么还不发兵外援?正想着,就见到二团的士兵从两侧向战场围来,汉鼎甚喜,大叫道:“兄弟们顶住,二团已经前来驰援,我们合围倭寇!”众士兵本有些疲惫,此刻振奋精神,全神贯注地迎战日军。 _ 田中用望远镜远望,唇边现出狞笑,他最喜欢见到中国人自相残杀,愚蠢的人就是这样毁了自己的国家!至于自己这边也阵亡无数,他根本不放在眼中,战争本来就是如此残酷,就是他自己,也随时为天皇陛下而死!就见望远镜中,侯军二团已从侧边将战场围住,逐渐接近杨汉鼎部,只见二团士兵突然向杨汉鼎的队伍投掷手雷! _ “轰轰轰”两侧投来的手雷炸响军中,杨汉鼎的队伍毫无防备,如此近距离均被着着实实炸得血肉四散! 杨汉鼎大惊:“住手!你们怎么袭击自家兄弟啊,住手住手!” 二团团长:“旅长有令,杨汉鼎率部勾结日军蓄谋造反,命全力剿杀!上!” 岳壑邦:“胡扯!你敢诬陷老子,老子就先剿了你!”他抬起一枪向二团团长打去,又急冲上前,却被二团的冲锋枪扫中,几乎落马。 杨汉鼎急打马上前扶住,一边举枪还击,忙中望去,部下三面受击,伤亡严重,他蓦然明白了侯元钦的毒辣,乃是要令他全队覆亡,想到此大喝道:“兄弟们,我们中了捕杀之计,现在各自突围,待机会合!”众士兵听后,均力拼四散突围,却岂是容易之事,又有大批倒在二团的枪口下。 杨汉鼎十分心痛,气愤填膺:“疤子,怎么样?” 岳壑邦还在坚持开枪回击:“顶得住!” 杨汉鼎:“好,撤!” 两匹马迎面冲入二团军中,杨汉鼎手握捷克枪,英勇狂扫,令二团的士兵胆颤心惊,不由被马冲乱了队伍,杨汉鼎和岳壑邦终于突围进山中。 岗哨中的侯元钦见状,立刻一挥手:“传令停战,二团全力搜山,务必将杨汉鼎击毙!” 亲兵:“是!” _ 对面的田中早已洞悉,狠狠发令道:“岩井,杨汉鼎逃往山中,你速带兵追击,死啦死啦的!” 岩井:“嗨!” 田中看着一片混乱的战场,嘿嘿嘿低沉而得逞地狞笑起来。绝杀杨汉鼎,侯元钦便只是银样蜡枪头,扶他接掌帅印,那么歼灭侯军攻占全省必当势如破竹! _ 谭逸飞走后,缪世章一度头脑空白,这出横刀夺爱眼看大功告成,对手也即被赶出九仙,却不料谭逸飞反戈一击,重重击中宋府软肋!真后悔失言将大队长重伤的消息出口,让对手立有可趁之机,他出自讲武,自然骁勇善战,且谋略过人,若真领兵杀来,山防难逃一劫!何况还有杨汉鼎这路虎贲外援,老爷当年就是因侯世伯新军助战才灭了谈家,难道说,历史要轮回了吗?!越想越是心惊,就这样一路恍恍惚忽,待回到九仙镇已是黄昏。 进得府中,小生子迎上:“舅老爷回来啦,老爷在医院已经取出了子弹,一心要回九仙,七爷和熊哥已经把老爷和穆小姐都接回来了。” 缪世章仿佛刚清醒过来,只“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向后院奔去。 小生子追在后面道:“舅老爷,他们在安大夫的医馆呢,不在房里,舅老爷……” 缪世章却头也不回,身影消失在月门。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仪,“砰”急推梁嘉琪卧房而入,床幔中的梁嘉琪显然未料有人进来,忙不迭将一件东西塞入枕中,缪世章快步近前一把夺过,是一个漂亮的银盒,打开,里面黑乎乎的膏状物,他熟识各种药粉,当然识得此物! “咣当”银盒失手摔在地上!缪世章惊惧后退数步,“咚”后背重重撞在了墙上。梁嘉琪惊得忙下床来扶,被缪世章一把推开,她眼泪一下涌出,慌慌然去拾银盒,泪水却再也止不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忙掩帕急抹,缪世章“啪”抓住梁嘉琪的手,颤抖得说不话,他目中的惊怒,使梁嘉琪恐惧立时浸遍全身。 见表妹如此,缪世章反倒不忍道破,他冷静了一下,怔怔坐在桌前,心道,谭逸飞说的竟是真的! 梁嘉琪惊疑地看着他,小心问道:“表哥,你干嘛发这么大火啊?” 缪世章冷冷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梁嘉琪目光一低:“是固胎安神的药,只因是婴儿胎盘做的,医馆禁卖,所以我,我不敢拿出来。” 缪世章:“胡说!什么人说的!” 梁嘉琪一惊:“是花容绣坊的先生给的,表哥,我吃了以后确实是精神不少。” 看着梁嘉琪被蒙在鼓中还一幅感谢的模样,缪世章不禁又恨又怒,又无法言明,在房中走来走去,看来表妹还不知道已染烟毒,我就先瞒下她,明天配些去毒的药慢慢服用免得她神魂不安,只是……心下一痛,毒浸内宫,这孩子是保不住了!” 梁嘉琪见他不语,不明所以问道:“表哥,你不喜欢,我不再吃就是了,你别生气,宗祥受了重伤,府里面已经是六神无主了,全靠你来料理呀。” 嘉琪毕竟识得大局,府中断不可乱,想到此缪世章缓了一口气:“表妹,这是邪物,我必须毁去,我明天给你送来真正安神的药。今后不能再见花容绣坊的人,这嫦娥桂是不是他们送的?我一块拿去扔了!” 梁嘉琪还未全然明白,缪世章已将几箱嫦娥桂全搬了出去。 _ 夜色朦朦,湖光幽静。 所有的酒工和团丁却都急得坐立不安,没人还沉得住去干活。忽听一阵马蹄,一酒工惊喜大叫:“谭先生回来了!” 众人立时大喜,“呼啦”迎上。只见谭逸飞满身疲惫,衣衫不整,进得作坊,早被酒工围住。 “谭先生可回来了,真急死我们了,我们找遍了镇边的山,后来知道穆小姐被大队长救了,这才放心。” “魏经理不知怎么了,又哭又叫跑去钱记喝酒,怎么劝都不回来,肯定是怪自己没救到穆小姐。” “谭先生,听说你被福田升劫去了,是真的吗?” 七嘴八舌令谭逸飞又感动又心乱,他摆摆手止住喧喧:“各位为在下担心,逸飞多谢了。现在已经平安无事,兄弟们辛苦啦,今天歇工一日。”掏出一卷银元道,“阿立,魏老哥既然去了钱记,你就带大伙也去钱记开几席,权作逸飞为各位压惊,兄弟们,还替我劝劝魏老哥啊。” 阿立:“好啊好啊,只要谭先生平安,就是万事大吉,谭先生不一起去吗?” 谭逸飞笑道:“真是累了,我想在酒坊好好睡一觉,还请兄弟们体谅……” 众人:“先生放心,我们绝不来吵先生!” 阿立:“那我们就先走了。谭先生,明儿见!” 看着众人欢笑着走远,谭逸飞喃喃道:“明儿见……”作坊骤然冷清下来,高窗上一阵晚风吹过,他忽生一阵悲凉。熟悉的大锅、熟悉的粮糟、熟悉的瓦甑、熟悉的酒坛……酒工们热火朝天的场面历历在目。他怔怔地看着,缓步于酒坊之中,本就疲惫不堪水米未进,全靠一口气顶着奔回酒坊,此刻明晃晃的灯下只有自己孤独一影,霎时,神疲、心竭、凄苦、忧惧,齐齐涌上心头,他虚脱得站立不稳,一步步晃向墙边,伸手想扶住一物,却将开关的绳子拽动,“啪”酒坊中灯泡齐灭,一片昏黑中,谭逸飞只觉眼前一黑,终于支持不住缓缓倒地,晕去的瞬间,他看到窗外那如血残阳…… _ 同样的如血残阳透过祠堂雕窗,缪世章怔怔地盯着,他的眼中,残阳仿佛化为烈烈火光,二十年前九宫湖边的火中血光! “嗵”缪世章回身直直跪在牌位前:“列位恩祖在上,现府临劫难,世章一定尽全力护宋氏周全。任何有伤宋府之人都会重蹈覆辙!祈恩祖保佑!” 他决不能让谭逸飞先动手,在他联络杨汉鼎之前必先除之!决斗在此一举,神灵怪罪便都冲他一个人来吧!缪世章重重叩首,毅然起身急急出门! _ 夏日的天气实在多变,本是闷热的夜晚却忽变得阴沉多风,昏月无光。风敲竹响,五个人影从竹林中猫出,轻步行至九宫湖边,昏光下,是缪世章领着熊二熊三和另两个七虎的亲随。 缪世章悄声交待任务,然后问道:“清楚了吗,出发!” 熊二有些犹豫:“掌柜的,真要烧吗?这可是谭先生全部心血呀。”原来缪世章的命令是火烧洒仙! “是啊,大队长和七哥为了护它还受过伤呢。”熊三也很觉不妥。 缪世章:“正因为这样,大队长才不忍心让虎子动手,将此令交给了我。”他手中一亮,一支山防令晃在众人眼中,“这是我刚从医馆得到的密令,谭先生为断福田升的恶念,曾经自毁酒坊,如今形势急迫,大队长不得不二次毁掉!” 谭逸飞确实亲自砸毁酒坊,义举传颂甚众,众人听后不疑有他,点头称是。 缪世章举令低喝:“大队长有令,烧尽一砖一瓦,也决不落入日本人之手!” 众人齐答“是”,齐齐奔了过去!四人在酒坊外围堆柴草,浇煤油,顿晌功夫,柴草已将酒坊团团围住。布置完后,众人汇到缪世章身边,他掏出四张银票交于四人:“此事绝密,全托了各位兄弟,大队长吩咐,各位请收下银票远离镇外半年,等风声散了再回山防,世章替大队长多谢四位兄弟了!” 说着他就要拜下,被熊二熊三扶住:“我们都知道,大队长全是为了我们不受牵连呀。掌柜的请回禀大队长和七哥,我们这半年决不会回镇,这就走了!” 众人收下银票,匆匆走远。 夜幕下宏大的酒坊外,瞬间便只剩缪世章一人,他的心突然紧张了起来,警觉的缓步向酒坊行去,这可真是恩祖保佑,谭逸飞今天居然歇工一天,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下手。哎,趁此良机,何不找找他留有什么谈氏遗物吗……若真能找到,便是揭穿他的铁证! 作坊中一片昏暗,缪世章点燃一只微弱火签,小心翼翼地边挪步边探寻,忽然他止步暗惊,昏迷的谭逸飞躺在墙角!火签举近,映着谭逸飞疲倦的面容,昏迷中仍是眉峰不展。 缪世章蓦然心嗵嗵猛跳起来,火签抖动:“谭逸飞,你怪不得了,我不心狠,只怕真让你死灰复燃!” 烧死他!这个念头一出,缪世章便惊出一身冷汗,心慌之下急步走出酒坊,他从未杀过人,不由生出浓浓恐惧。 冷风吹过,将这股焦恐之情惭惭吹得冷却下来,缪世章又几番煎熬,终于下了决心,直直地盯着酒坊,“嚓”的燃亮洋火,点燃一把草束,草束迎风立燃,他挥手甩出,“轰——”瞬时火圈骤燃,“噼啪”声中将酒坊全然笼住,火光冲天!他恐惧地目睹着大火中的酒坊,心中却异常绝决,来吧,你若化为恶灵便找我缪世章索命!实在是你太过强势我才不得不下此绝杀!为保宋府平安,就算黄泉路上被你剜心噬骨也在所不惜! _ 黎明破晓,湛蓝的空中尤有几点残星,山林中朦朦胧胧的,只听一队“嗒嗒”马蹄由远及近。 杨汉鼎身染血迹,将已昏迷的岳壑邦扶在怀中,二人同乘一骑奔逃着,张达王小顺等十几个士兵跟在后面,不时警觉地向四周张望。 比起一身伤口,他心中更加沉痛!国人为何总会同室操戈,历朝历代相残不断!胡亥矫诏赐死扶苏而至秦亡,杨广杀父弑兄至隋灭,岳飞饮恨风波亭至靖康之变,袁崇焕受谗凌迟至明覆……这满朝血腥扑面而来,令杨汉鼎悲愤得喘不过气来,突然他的坐骑一个趔趄,忙勒僵停住。 张达:“大哥,跑了一夜,这马怕是支持不住了。” 杨汉鼎这才回过神,皱眉环顾,不远处有座小屋:“我也想尽快给疤子疗伤,再拖下去怕是撑不住了,可是追兵这么猛……” 王小顺:“大哥,就去那屋吧,你赶快把疤子哥的子弹取出来,我等誓死护卫!” 杨汉鼎:“好兄弟!走!” 小屋掩映在林中,颇为僻静,杨汉鼎一行走近,张达和王小顺先跑到屋前屋后探了探,又试探地叩了叩门,无人应答,两人向杨汉鼎点了点头,众人将岳壑邦搭进屋中。 _ 晨风轻拂,影影绰绰地映出远处的绿树青山,渐渐随晨光冉冉而清晰。 渐有人喧,酒工们三三两两早早地赶来上工,两个酒工架着醉气熏天的魏永更,魏永更含混不清:“谭、谭老弟,俺可没、没脸见你啦……” 酒工们大笑:“这魏经理,几杯下肚就打回原形啦,瞧瞧这又哭又叫地喝了一夜……” “啊——”走在前边的酒工惊怖的大叫!众酒工抬头,刹时均满目惊恐,眼睛瞪得老大,欣欣向荣的酒仙酒坊已成一片废墟!酒锅已烧得乌黑,粮槽已成一堆黑炭,作坊顶塌柱倒,断瓦残砾上尚有余火在燃,蒙蒙的白烟烧毁了一切的光彩,只剩下一片焦土! “咣当”又一根柱子倒下,砸中了墙边的酒坛,“哗啦咣啷”酒坛粉碎发出巨大的响声,将已惊呆成泥塑的酒工们震醒,大家急叫着冲向酒坊,魏永更被扔到地上。 “天啊!咋会是这样!天啊!” “谭先生呢,他昨天不是说要在酒坊清清静静睡一觉吗?” “是啊,谭先生呢?” 大家从极度惊慌中缓过神,四处急寻谭逸飞的踪影。 “在这儿!谭先生!谭先生!”一个酒工大喊,众人围拢上前,只见屋顶被烧得掉了下来,砸在断裂的墙壁和倒塌的柱子上,形成一个三角,正好将谭逸飞砸在了这个死角,大家颇庆幸地七手八脚将他抬出来,只见他昏迷不醒,青衫已燎成了布条,脸上满是炭烬,腿被砸得青紫,裤子破烂处露出的肌肤已被灼伤成红肿水泡。众人大惊,轻轻摇着他呼喊道:“谭先生!谭先生!” _ 山风料峭,吹进窗户,将昏睡的岳壑邦冻得打了个冷颤,杨汉鼎警觉四望,张达王小顺在寒风中缩守屋外。 杨汉鼎心中感动,开门出屋,张达王小顺立刻立正行礼,他刚想招呼他们回屋歇歇,忽然虎目一惊,只见树影摇曳处,隐约一个人影闪动,几人全副戒备,杨汉鼎一使眼色,三人回屋伏在窗下盯着窗外,只见一个人影十分小心地闪出树林,向小屋猫腰潜来,怀中拿着一大团东西。 张达:“大哥,他怀里揣的肯定是手雷,毙了!”说着就要举枪捅破窗纸,被杨汉鼎一把拦住。 杨汉鼎:“不要枉动,看这人的步子不象军人。” 王小顺:“大哥别忘了,那叛贼的部下最会伪装,否则疤子哥又怎么会差点没命。” 杨汉鼎:“要是候元钦派的,不可能只派一个人来偷袭,他一旦发现咱们的行踪应该全力轰炸才对啊。” 张达:“要不就是摸不准咱们是不是藏这儿了,先派一个新兵蛋.子探探呗,大哥放心,我这枪保管叫他哼都不哼一声就上天。” 杨汉鼎毕竟经验丰富:“住手!要真是探子,你这一枪不正好给了侯元钦和田中信号了吗?” 张达和王小顺猛悟,点点头不再说话,屋中的士兵均已醒来,都无声地立在窗边,大家全神贯注盯着窗外人影,谁都不敢出声。 那人在浓雾迷蒙的曙色中越来越近,正在掏着抱着的东西,众人纷纷禀住呼吸,就在此时,岳壑邦突然梦呓地大喝一声“杀!”众人纷惊! 窗外的人影蓦地停住。 杨汉鼎手一挥,所有士兵分两队齐唰唰举枪对准屋前屋后。 只听人影试探性的轻轻一声:“里面可是杨汉鼎长官吗?” 杨汉鼎更为警觉,手枪已上膛。 人影又道:“杨长官,我上山的时候已经将通往这座屋舍的山路用树叶封住,没有人跟踪……” 杨汉鼎沉声问:“你是什么人?” 人影:“真是杨长官吗?在下是山下村民谭稚谦,这屋子就是在下的祖屋,长官要信得过,烦请开门,我为长官们带来了伤药和干粮。” 张达:“又是这个‘在下’,想起来了,是前些日子来投军的那个书呆子,被疤子哥笑了一顿撵走了。” 杨汉鼎:“哦?” 王小顺:“大哥,他说带来了伤药,正好给疤子哥消毒呀,我来开门。” 杨汉鼎:“慢!他怎么知道侯元钦叛变,又怎么知道我们有人受伤?”众士兵纷纷生疑,杨汉鼎沉思片刻,“我去会会,掩护!” 众人:“是!” 杨汉鼎提防地走出屋门,窗上立刻“唰唰”枪口碰上窗纸的声音。 天光放亮,山林中薄雾迷蒙,谭稚谦仔细地看了看,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杨长官!” 杨汉鼎沉声:“你认识我?” 谭稚谦:“在军营前见过。” 杨汉鼎回想了一下,又仔细打量着谭稚谦:“哦,是你,我回营那天说是有事要见我的就是你。” 谭稚谦:“长官好记性,正是在下。那天我被酒楼邀去写幅对子,正看到侯旅长和田中一干密谈,我觉得不太对,因为早些时候军营就传出侯旅长与杨长官不和的话,我就想去提醒长官多加留心。” 杨汉鼎看看四周:“原来如此,多谢谭兄弟,兄弟请进来讲话。” 进得屋中,谭稚谦立时将带来的干粮分于众人,为免生疑,他先吃了一口,见杨汉鼎点头,众士兵才吃了起来。谭稚谦又出门打了一盆水,杨汉鼎顾不上吃,赶快用药酒纱布给岳壑邦包扎,谭稚谦也上手给岳壑邦清洗着。 张达见此,不由谢道:“谭先生,多谢你了,不然我们也不知道这儿居然还有处泉眼。” 谭稚谦:“稚谦从小在这长大,所以非常熟悉。” 王小顺:“先生祖上有德,这屋的风水好,让咱们躲过一劫。” 杨汉鼎肃然道:“且莫掉以轻心,清晨雾浓不利深山搜寻,现天已放晴,侯元钦和田中定会攻来!” 众士兵:“是!” 杨汉鼎:“谭先生,前天既然见到我了,怎么你反而走了。” 谭稚谦一顿,缓缓道:“只因长官实在太象一个人了。” 杨汉鼎:“谁?” 谭稚谦:“曾经兵临九仙镇的一名兵匪头目。” “嗡——”杨汉鼎和士兵一凛,杨汉鼎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腰间,众兵心惊地看着手中的干粮,气氛一时紧张了起来, 杨汉鼎沉声:“你是九仙镇的人,刚才为什么又说是本地人?” 谭稚谦忙道:“长官千万别多心,只因家乡旱灾,在下投亲未遇,就在九仙镇做了几年小学教习,最近才回到故里的。不瞒长官,那天我就是因为九仙镇的事对长官生疑,回到家里,娘子本来为不许女子投军的事生气,我和娘子把这事一说,我娘子的一番话让我惭愧的很,等到再赶来想告诉长官,却听说长官已中了埋伏。” 王小顺好奇问道:“那,夫人说了什么?” 谭稚谦起身:“她说,杨长官连连痛击日本人民心大快,这样的义士即使曾经兵犯九仙,在民族大义前又算得什么呢?”他本削瘦,一幅眼镜更显文质彬彬,这话说出却带着凛然大气,令众人肃然一敬。 杨汉鼎起身抱拳:“夫人大义,在下等敬佩!夫人也是九仙镇人?” 谭稚谦一笑:“她就是大队长的亲妹子宋宗英。” “啊!”众人更是惊讶。同胞如手足,在此患难之际更显情真义切,关系一下拉近,气氛顿时松快下来。 _ 越来越多的酒工正在抢救窖中未烧毁的酒坛,大家悲沉又无措地忙碌着。 纷乱声终于让魏永更逐渐清醒,他迷迷糊糊地看着四周,渐露惊骇之色,呆立半晌,吓得牙齿打颤:“咋的,咋的,咋,咋又烧了?谈家的魂回来了,谈家又回来了!” 阿立阿威和几个酒工仍在焦急的叫着:“谭先生,谭先生!” 魏永更见此,“啊——”地大叫一声极度紧张地奔上前扑倒在谭逸飞身边,摇着他:“谭老弟!谭、谭老弟,我,我,我不是人,我可害死你啦——”他大哭在谭逸飞身上,众人不明所以地劝着,更加忙乱。 忽然柴日双震惊的声音响起:“八格!” 一辆篷车驰到酒坊,还未停稳,柴日双已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他“啊!啊!啊!”地说不出话,惊叫着跑在四处,到处的瓦砾,到处的焦烟让他终于明白了眼前的一切,立时狂叫道:“啊——我的酒仙,我的酒仙——” 账房慌慌跑上前:“柴老板,谭逸飞在那边。” 柴日双红了眼睛,惊怒地跑上前拔开众人,一把揪住谭逸飞的胸襟拼命的摇晃起来:“谭逸飞,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阿立阿威上前想将柴日双拉开,但极度气愤的柴日双已濒临失控,死死揪住谭逸飞,强烈地摇晃他,魏永更大哭着一口咬向柴日双的手,柴日双反猛一股劲将魏永更踹得摔在一旁。 在他愤怒到极点的震摇中,谭逸飞终于悠悠醒来。遍体的痛感和耳边的狂吼声使他立时清醒,“啊——”谭逸飞突然看到了狼籍的废墟,他不相信地睁大了通红的双眸,急喘着,猛推开柴日双起身想奔过去,但腿伤使他又重重摔在地上,他已慌乱到极点,全身发抖一点点向废墟爬去! 柴日双上前抓住谭逸飞的后背,将他拎起来重又揪住他的衣襟大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烧的?上一次你亲手要砸了酒坊,这次是不是你,是不是?” 谭逸飞已悲伤失措地讲不出话,瞪大了眼睛,胸膛急剧起伏。 魏永更:“你个天杀的老鬼子没、没长眼睛呀,这酒坊是谭老弟的命,他咋可能烧了自己的命呀,没看到他、他都被烧成这样了吗?”愤怒下他冲天急嚷,“是谁?是谁干的这千刀万剐的事?我、我咒你祖宗八代天打雷劈!” 一句话将酒工们的悲愤挑起,众人怒吼:“天打雷劈!天打雷劈!” _ 竹林后隐着缪世章,他满眼红丝,神情紧张,远远传来酒工们震天的怒吼不由让他打着冷颤,谭逸飞竟然没死,更令他震惊! 忽听一阵急驰的马蹄声,穆雪薇和七虎急冲过来,七虎追在后面:“穆小姐,你慢点!”穆雪薇满目急切,心“嗵嗵”狂跳掠过竹林。 _ 魏永更和阿立阿威三人合力终于将柴日双的手拉开,“噌”谭逸飞的衣领被他生生扯去一块,柴日双和谭逸飞双双向后坐倒,两人对视着,均是满目惊骇头脑“嗡嗡”的一片空白。 穆雪薇几乎摔下马踉跄挤进众人,奔到谭逸飞身边,哭着搂住他:“逸飞!逸飞!” 谭逸飞愣愣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雪薇更急得大哭:“你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会烧了呢?这是你的命啊逸飞——” 谭逸飞终于醒了,他“咳”的喉间一抖,缓过一口气,茫茫地看着四周,废墟、碎缸、焦急的酒工、痛哭的雪薇一切都在旋转,令人惊心的旋转!突然他仰天悲吼一声“天呐——”,一口鲜血吐在雪薇怀中,晕死过去! 穆雪薇大惊悲啼:“逸飞——”! (第三十九章结束,待续) 第四十章 绝击 《英雄煮酒》 第四十章_绝击 柴日双见到七虎和穆雪薇,不由躲远了一些。昨日木村返回小孤山,却看到看守穆雪薇的人全部被毙,县警正在排查现场,他头行伍出身,自然警觉,未曾现身便急报柴日双,不久便传来宋宗祥带人救了穆雪薇的消息。柴日双瞬时觉得自己真是运气,若早救一刻,酒仙又怎会落入我手,哈哈!谁知今日踌躇满志而来,却惊见一片焦土!直气得他在废墟上乱踢乱骂,账房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突然眼尖地惊叫:“柴老板,您看!那好象是个方册!”说着从一堆灰烬中翻出一本烧黑的册子,封面上是谭逸飞的笔迹《酒仙笔录》。 柴日双眼睛放光,忙不迭地翻开,脸色一变,账房凑上前,笔录封皮烧得焦黑,里面的纸页更是粉烬,随风吹而飘落。柴日双气得呆住,待回过神想到找谭逸飞时,谭逸飞已被众人扶上马。 _ 七虎:“穆小姐,咱快把谭先生送到医馆去吧,你瞧他烧的这样。” 穆雪薇泣不成声,只不住地点头,众人帮着将谭逸飞扶上七虎的马,酒工们慌慌地跟了去。穆雪薇见状忙哭着也要上马,被魏永更一把拉住。 穆雪薇不解:“魏、魏大哥,我要去……” 魏永更斥道:“你别去!别!就、就是咱害了谭老弟呀,咱俩是他的灾星呀没脸见他啦!”他又悔又悲地讲话更加话无伦次,穆雪薇听得不明所以, 穆雪薇;“魏大哥,你说什么说什么啊?” 魏永更重重“嗨!”了一声,憋闷于胸的话一鼓脑都倒了出来:“我、我就全说了吧!那天你电话打到酒仙找谭老弟,我听到你叫了潘、潘编辑一声,我就猜你肯定在县里,哪儿是回了家乡啊。”说到这儿啪给了自己狠狠一掌,“是我结巴多嘴,和、和姓缪的多喝了几杯,透给他啦!他就琢磨着去县上悄悄接你回来……” 穆雪薇哽咽的摇头道;“不,是马教习接的我,她也是被日本人逼的。” 魏永更:“要不是姓缪的诡诡诈诈,又怎么会被小日本得了信呢?你要不是被劫了去,谭老弟又咋会被那倭狗逼着失了酒仙呢,这是他的命呀,没啦!没啦!” 什么?酒仙没啦!这一连串经过解释终于清晰,穆雪薇瞬时怔住:“你、你、你说这酒坊,逸飞他,他……” 魏永更悔得咚咚猛捶自己:“姓柴的拿你的命逼着谭老弟交出酒仙呀——说到头还是怪我这、这张嘴,哎,我咋不死呢?老天有眼,你把酒仙还给谭老弟,劈了我吧——”他胸中痛悔一倾而出,大叫一声栽倒在地,被酒工们看到赶快上前将他抬走。 “轰隆”穆雪薇只觉心中一个霹雳!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她!啊——”她大叫一声掩面上马,向九宫山驰去。 _ 山间小屋中,众人吃了喝了,多少恢复些体力,听谭稚谦讲起宋宗英的个性,不由纷纷赞扬。宗英本气愤征兵时岳壑邦的出言不逊,但经稚谦讲到军中不合对于抵抗日军十分不利,这就一下醒悟,大哥常说大局为重啊,否则他何必当日白给了杨汉鼎两万大洋呢?杨汉鼎虽曾做过军匪,却屡屡抗日赫赫战功,此人本性大丈夫,又怎能为了九仙镇那一点小事而生余悸,田中和侯元钦的密会还是应快快告于他知。 杨汉鼎听到此亦赞道:“夫人真乃奇女子!” 谭稚谦:“是是。大队长受家严教诲,平生最恨日本人,九仙镇不容日商进驻就是宋家立的铁律,宋府捐给侯府的军资几十年从未间断。宗英就是自小耳濡目染,对日本人的痛恨绝不少于大队长,而且自小她就随着大队长跃马扬鞭……”有些惭愧地一笑,“说起来,宗英要不是女子,这从军的资质在下远不及她。” 杨汉鼎哈哈一笑:“先生句句坦诚!贤伉俪满怀抗倭之志,不计前嫌冒险相助杨某,杨某率部感谢!” 众士兵抱拳:“多谢谭先生,谭夫人!” 杨汉鼎:“等杨某突围之后,一定去拜望尊夫人。”说到突围,众士兵神情一黯。 张达突然叫到:“大哥,你快看疤子哥怎么了?” 只见岳壑邦满脸通红,身子发抖,杨汉鼎一摸他额头,心中一沉:“这么烫!疤子!疤子!可能是弹伤发炎,发高烧了。” 王小顺:“大哥,快带我们突围出去吧,救疤子哥要紧!” 众士兵也道:“大哥!带我们冲出去吧!” 杨汉鼎为难地在屋中来回走:“弟兄们失散得太多,咱们只有十几个人,枪火也不多,这,如果没有稳妥之策……杨某死不足惜,岂非连累了各位兄弟!” “大哥,我们誓死相随,请大哥发令!” 杨汉鼎感动地看着大家,谭稚谦也是热血翻涌,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杨长官,这是本村县志,上面有附近山脉的详细地形,各位请看,这是一座火山余脉,名叫七星山。” 杨汉鼎看图:“七星山?” 谭稚谦:“对,此处往西二十里就是这座七星山,因七座山头分布得象北斗而得名,在下平常也读兵书,自小又对这座山极为熟悉,杨长官,可容在下简单说说吗?” 杨汉鼎:“先生过谦了,请讲。” 谭稚谦:“稚谦小时候常去山里玩,发现山中隐着一个密阵。诸位请看,从摇光峰起,每绕过一座峰必需得兵分两路,经第二第三开阳玉衡峰之后,这整路兵马就分了四路。 杨汉鼎:“化整为零! 谭稚谦:“正是,这就是此山与众不同之处,其峰分立,但山体相连,四路人马追击后分达天权、天玑、天璇三魁峰,要是二百人马分了又分,至天枢峰的时候每路就剩十几人了,与杨长官正是势均力敌。” 众人均惊喜轻呼,心中升起希望,均人人振奋! 杨汉鼎大喜:“妙,太妙了!将叛军伏击之后,我们就以可缴械换衣杀出围圈,多谢谭兄弟的七星阵!”突然眉间一紧,“只是,不知疤子还能不能撑得住。” 谭稚谦:“长官若信得过在下,就由稚谦在这里看护,等您把叛军引开之后,稚谦设法将这位长官暗暗送回家里,杨长官要是此行顺利营中一定会传出风声,我夫妇就用篷车掩送这位长官与您会合。” 如此便无后顾之忧,杨汉鼎非常感动,掏出军哨:“如此,杨某率部再谢谭兄弟!这是我们团专用的令哨,其音特质,请兄弟带在身边,杨某要是有幸脱脸就在沿途林中等侯,兄弟来的时候轻吹几下就成。” 谭稚谦:“长官放心,稚谦记下了,请长官和各位兄弟一路小心。” 众人抱拳作别,杨汉鼎手一挥,众兵风一般出了小屋。 _ 穆雪薇在山路间奔跑着,眼睛直直的,泪飞如雨,以往每次来九宫山,都是逸飞背她到山顶,今日心中伤痛欲绝,脑海千丝万绪却又茫然混沌,便一口气不知疲倦地奔了上来,这是逸飞和她拜天地的神圣之地,她有太多悔恨要和他说!本以为是日本人下黑手劫了马教习,谁想到,谁想到这祸却是出自我口,逸飞,是我害了你呀!穆雪薇急冲上山,哭声阵阵,全没察觉林中一袭灰衫一直隐约跟在她后面。 正午天色忽然阴沉,山顶风儿阵阵,吹得茂林唰唰作响,谈母坟头上的青草随风轻摇着。 穆雪薇连扶带攀踉跄上了山头,已累得香汗淋漓,喘息不停,白色洋裙早是土污石划,残碑跟前她再也支持不住。哭倒在地:“天啊——要罚就罚我吧——是我每次都不听你劝才酿成大祸的……当初你不让我来镇里我偏偏要来,你让我回家乡避一避我就是不听,你让我千万不要开门我却,我却引狼入室,逸飞,你把我看得比命都重,我却害得你失了命一样的酒坊,我……我……”想到两年前的那封绝情信,逸飞是多么明智,自己根本就是他的拖累!若没有她硬来镇上,酒仙也不会被逼易手,若没有她硬来镇上,逸飞也不会分出那么多心来陪她哄她,生怕她冷了热了寂寞了烦心了?他就会全心全意做大酒仙,说不定早已成就大业!都是她都是她!穆雪薇,是你害了逸飞啊! 痛哭声中忽传来一句冷语:“哼,亏他事事料到,却偏偏遇到你这个痴情女子,功亏一篑,真是天意!” 穆雪薇大惊回头,诧意看着缪世章竟出现在身后:“你,缪先生,你怎么会,怎会……” 缪世章看了看残碑:“这便是你二人幽会之处吗?带着心爱的女子拜见宗祖,倒真不失礼数。” 穆雪薇:“胡说!我兄妹二人清清白白,休得胡言乱语!” 缪世章箭一般射向穆雪薇:“你二人真是兄妹吗? 穆雪薇不免神慌:“我,我们,自然是……” 缪世章:“哦?那缪某失言了。想想也是,就算你二人互为倾心,他今天被你害成这样,花好月圆已成一梦,在下还不免要为谭先生惹上如此红颜祸水哀叹啊!” 穆雪薇色变:“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缪世章:“谭逸飞一个外乡人白手起家,历尽生死才迎来酒仙一片繁荣,却因为你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全毁啦。大队长骁勇男儿威震九仙,对小姐一片痴情,却因为保护你命在垂危,这两人都爱你至深,却也因此生死攸关,这不是红颜祸水是什么?” 穆雪薇心头本已纷乱如麻,听此话更是一震:“不错,我是红颜祸水,红颜祸水!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魏大哥讲得对,我是灾星,灾星!既是如此,我还留在世上干什么!”她冲动地大哭着向坡涯冲去,被缪世章一把拉住,拼命拽回,两人摔在地上。 缪世章没料到她如此烈性,不由喝道:“穆小姐想一死百了吗?大队长为保护你生受一枪就是要换得你香消玉殒吗?这背上一刀胸口一枪难道都做假的,就是要穆小姐服侍一生也不算过份吧,你却想借一死洗脱责任吗?” 穆雪薇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 缪世章近前一步:“再者,你给你表哥造成的这滚滚巨债会因为你一死就免得了吗?” 穆雪薇一惊:“巨债?” 缪世章:“不错,为了救你性命,谭逸飞已经将酒仙转到福田升名下,现在酒坊尽毁,就要用五倍造价来赔!这且不算,酒坊停工之后供货必断,这芸芸货单的违约款酒商也会上门讨要,这笔巨额赔偿的数额非你想象,何况他身为商会会长,与日通贸必受重罚!” 穆雪薇心中一震:“这岂不是要他倾家荡产吗?” 缪世章:“在下就向穆小姐交个底,就算把谭先生的全部账款赔付也是万万不够!” 缪世章步步攻心,把这无中生有之事讲得煞有介事,穆雪薇听得更加心头大恸:“啊!我居然害你到这个地步!不,不,这祸由我而起,就该由我来偿,不干表哥的事,不干他的事呀!” 缪世章:“穆小姐可有万贯家财吗?否则又怎么赔偿?” 穆雪薇神情已恍惚:“我……” 缪世章沉声道:“眼下在九仙镇有此财力的只有大队长银号一家,独此一家! 穆雪薇眼现一线生机:“宋大哥?哦,我去求他,我这就去求他,宋大哥大仁大义,一定会帮我的。” 缪世章:“慢!大队长伤得很重,一直昏迷到现在,你怎么去求?退一步来讲,大队长就算清醒,穆小姐是大队长什么人?大队长又凭什么非要替谭逸飞赔钱?” 穆雪薇无助地仰天大叫:“我……天啊,你们拼了命的护着我,我却这么没用!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缪世章冷冷的一字一句说得十清晰:“银号是大队长所有,除非这笔款成了穆小姐您的家财,借用救急才能名正言顺!” “嗡——”穆雪薇惊得呆住,大眼睛直直的,呼吸都似停止。 _ 谭逸飞昏迷中突然叫道:“雪薇!”他二人情深爱浓,真似有了心灵感应。 安郎中正在给他腿上涂抹药膏,一阵疼痛令谭逸飞清醒,他突然“噌”地坐了起来,环顾自周,原来自己已被送回客栈。 团丁和酒工本侯在门外急得不行,此刻均一涌而进,反将安郎中挤到了一边:“谭先生,谭先生您醒了!谭先生……” 谭逸飞怔怔的:“雪薇,雪薇怎么样了?” 阿立:“先生放心,穆小姐好好的,平安无事了。” 安郎中:“谭先生且宽心。穆小姐昨日只是受了些惊吓,一夜调理已无大碍,早上她本想帮着七爷把大队长送回府去,一听说先生的酒坊出事,就立马赶过去了。” 谭逸飞松了一口气:“哦,我说刚才恍惚之间好象看到雪薇了,原来是真的。多谢安大夫!”突然心头一沉,“酒坊!”想到此立即要下床,遍身伤疼却令他险些摔倒,忙被众人扶住。 阿威:“谭先生快别起来,你被烧这样赶快躺好才是啊。” 谭逸飞更惊:“烧?我怎么放心得下啊。各位兄弟,快,麻烦为逸飞雇辆包车,我一定得去酒坊一趟,一定得去!” 谭逸飞态度坚决,自有一股威严,众人不忍拂其意,阿立阿威对视一眼,急急出门而去。 _ 苍山横亘,蜿延连绵。七星山中,山石嶙峋,一队日军追击而来,前方又是岔路,日军晕了。 “怎么又是路口,这一路直追下来,咱们本来二百人的大队,看看,现在就咱们十几个人了,还要再分队吗?” “就是,见到路口就分两队,路口这么多,分来分去分来分去,真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个路口啊。” “支那的山势真是复杂,候元钦也派兵追过来了,要不咱们等等他们的人,问明方向再追?” “不成不成,田中少佐说过,我们只是暂时利用候元钦消灭杨汉鼎,候元钦仍然是我们的敌人,现在我们只有十几个人,他们的部队万一反过来消灭我们怎么办?” “对对对,可是现在该往哪个方向追呢?” 突然一声喝从天而降:“不用追了!杨汉鼎在此!” 只听“啪啪啪”一枪一个,日军全部落马,杨汉鼎率张达王小顺等士兵从山石上跳下来,将日军围在中间,日军均吓得抱头。 杨汉鼎:“兄弟们,速与他们对调服装,缴械换马。” 张达:“啥,让我穿小鬼子的衣服,打死我也不干!” 杨汉鼎低声道:“你和小顺不换。等这帮鬼子换上咱的衣服之后,就让他们往西跑,你们俩鸣枪在后面吓吓他们,让他们逃得再快些。这一鸣枪就会引来叛军,一看这身衣服,以为是咱们的人,定然全力追击,你俩找个时机脱身……”拿出地图道,“在这里我们会合,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张达王小顺:“哈哈哈。” 这便是谭稚谦的七星阵,他熟知七座高峰的分布,但初次而来的日军并不知道哪条路是大路,哪条路是死路,他们只能每遇一座山便分成两队左右包抄,谁知分出的队伍迎面又是一座山,便只得再一分为二,如此,二百营队分到最后的一队便只剩十几人。杨汉鼎只需以逸待劳,歼之十分顺利,换衣后即带队冲出山阵脱身而去。 _ 侯元钦焦急地骑马出营,看看天已近黄昏,不由急道:“怎么还没消息啊,走!出去看看!” 亲兵:“旅长,还是再等等二团长,军中大事全都需要您来布署,不能无帅啊。” 侯元钦:“嗯,说的好,不能无帅!” 正说着,二团参谋带一队士兵奔回营,急报:“报告旅长,二团在七星山追击叛军,因为不熟悉山路,被叛军分散兵力,现在已失去叛军踪迹,请求速派兵驰援!” 侯元钦气得斥道:“无用!区区十几个人都对付不了,传令增派三团前卫营前去夹击,发现叛军一率击毙,不留活口!” 亲兵:“是!” 侯元钦望着黄昏天际,咬起牙关,不禁想起父帅的怒斥“电告省东驻军旅部,日前战事候元钦指挥极其失当,防范严重疏漏,至日军攻入我阵地,幸四团杨汉鼎实战经验丰富,率部大捷,振我军威。接此电立赴总营授副旅军衔,侯元钦记大过,全军通告!” 杨汉鼎!既然已势不两立,就别怪我赶尽杀绝! _ 郊野中阴沉沉的乌云从天际压来,如田中阴沉沉的眼睛,他握腰刀冷冷看着日军对着草人训练,岩井匆匆走过来,田中猛的转身:“怎么样?是不是已将杨汉鼎击毙?” 岩井恭身行礼:“岩井无能!没能捉到杨汉鼎,七星山中山路迷绕,与侯元钦团部夹击仍然让他逃脱,请少佐处罚。” 田中青着脸猛将军刀挥出,岩井心头一颤,却一动不敢动 “啪”田中又将军刀入鞘,想了想:“照我的话去给侯元钦递封信,就说杨汉鼎狡猾大大的,既然被他走脱,他肯定去向侯司令报信,我们定要先他一步,否则全盘皆输!就这么写,去吧。” 川岛:“嗨!少佐是想进入侯军总部吗?侯元钦能让咱们进去吗?就算进去,只怕反有性命之忧呀。请少佐再考虑一下。” 田中冷冷咬牙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侯元钦已和我们有通联之实,想要后退就由不得他了!” 空中一道闪电映得他凶光毕露,擒贼擒王,一场更烈的血腥正等着他! _ 九仙镇街头,穆雪薇奔跑着,秀发散乱,白裙飞扬,泪水任风吹拂,镇民均吃惊地看着她跑过,几时见过仙子般的她如此凌乱。 两侧景物晃过,雪薇心乱到极点,逸飞和宗祥对她的情义一幕幕交织脑海中: “天地为证,这是逸飞的娘子穆雪薇,我们今日就在朗朗乾坤下一行交拜之礼!” “鸳鸯自解分明语,此生终不负卿卿……” “这是我娘留下的,是爹送与娘的定情信物,来,戴上它,你就是我谈逸飞的娘子了。” “雪薇……雪薇……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穆雪薇只觉混乱之极,眼前一黑摔在地上,“啊”她痛哭着爬起来继续跑过街去,她的身影刚拐过弯,谭逸飞坐在包车上被众人拥着从街的另一头而来,两人竟错肩而过。 跑过街,忽看到宗祥银号外人声喧喧,一声声“谭先生”“酒坊”传入耳际。 宗祥银号,威风气派,三座院抄手游廊相连,屋脊下吉祥莲花,屋檐上凤头瓦当,朱漆木门琴棋字画浮雕翩翩,檩坊梁均施以大漆彩绘,现在却没人有兴致欣赏它的精美陈设,众酒工挤得里外三层,均自发地手持存据前来取款。 账房:“诸位诸位,请静一静静一静,敢问诸位可是约好的,怎么都是今天前来提款?” 钱掌柜:“谭先生的酒坊遭了天灾,我们要为他盖座新的!” “是啊是啊,老板快给我们支钱吧” 一个沉肃的声音从后传来:“诸位请安静一下,缪某恳请各位三思。” 众人看去,缪世章漠然站在门口,账房忙迎上。 钱掌柜:“缪掌柜,俺们三思过了,四思五思都有了,就是要拿钱出来给谭先生盖座新坊!” “谭先生说了,酒仙是大家伙的,酒坊遇难,自然要大伙一块盖起来!” “是啊是啊,掌柜的就快些给我们支钱吧。” 缪世章:“并非鄙号不支款,众位这么义气,缪某也就有话直说,就算各位倾囊而出对谭会长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大家伙多年的积攒十分不易,又何必做这无用功呢。” 穆雪薇神情恍惚地出现在众酒工之后,缪世章看到她,便知在山顶的一番话已然生效,接下来就说得越发沉重:“在下也为谭会长遭此不幸颇为婉惜,柴日双此刻还在酒坊废墟之上咄咄相逼,客商的违约款又是接踵而至,最严重的事乃是谭会长触犯九仙铁律,三天之内理不清这件事就会被赶出九仙了呀!” “轰”穆雪薇心头一颤!一番话说得众酒工大急又无奈,又吵嚷起来: 钱老板:“对了缪掌柜,这银号不是也有贷钱的吗?咱们就合着为谭先生贷上这笔钱怎么样?” “对啊对啊,我把家当全押上,够不?” 缪世章:“诸位,这笔钱数目之巨大可不是诸位房舍所能抵得了的,何况鄙号是大队长私业,要没有宋府本家的印信,缪某又怎么敢做主将这银号半数巨款贷出去呢,恕缪某为难了。” “呀,这可不是急死人吗?谭先生已经毁了全部心血,还让他一辈子背着债吗” 穆雪薇突然朗声一句:“我来贷!”众人一惊,只见穆雪薇挤进人群,来到缪世章面前。 缪世章目中一喜闪过:“穆小姐?你,真的来了。好,穆小姐当然可以贷,却不知以何作押?” 穆雪薇怔怔地站着,心中尚处巨澜翻涌之中。 缪世章又提高了音调再问一句:“穆小姐以何作押?” 穆雪薇突然咬牙与缪世章对视一眼,在众人的惊诧中毅然走上柜台:“就是以我作押,以宋府二夫人作押!” “轰——”众人皆惊! _ 天苍苍。云茫茫,空中零星地滴起了几点雨滴,给废墟再添几分凄冷。 魏永更靠在抢救出来的酒坛堆中,雨滴滴在他的脸上,渐渐醒来,睁眼看去,酒工们整理着断瓦残垣,童铁匠和许多力壮的镇民也自发地加入进来,他扶着酒坛起身,忽看到柴日双远远的竟还在废墟上胡乱翻着什么,他心头怒起,气冲冲跑了过去! 围着酒坊边缘,柴日双拿着树枝在残瓦中拨拉着,他大大的不甘心,沉沉的闷着一口气,饭也不吃,就一直找寻着什么,直到现在。 账房在一旁跟着:“老板,歇歇吧,酒仙已经毁啦!等谭逸飞醒过来咱们立马找他算账,别气坏了您啊。” 柴日双不语,忽的停住,目光锁定一处。账房看去,枯枝中一封未烧完的信,忙拾起递上:“这信好象在哪儿见过?” 柴日双拿着残信,只看了一眼便冷笑起来,原来这正是熊四在福田升门前看的那封家信,终于让他找到了线索:“我就说嘛,这火又不是天火,怎么就烧起来了,还烧得这么猛,哼,果真有幕后之人。” 账房:“您是说谭逸飞……” 柴日双摇头:“这么庞大的酒坊凭一人之力怎能一夜尽毁?我已经仔细察看,谭逸飞的设施周全确实令人佩服,这里虽说处处狼籍,你看!那是灭火.枪,那是贮水缸,井井有条,先不说昨天晚上他的体力已是强弩之末,要真是他点的火,又怎么会不避开水缸从最容易烧起来的粮槽点火呢,反而在这三丈之外以柴枝浇油起的火?” 账房立时起疑:“难怪老板在这查了这么久,那以您之见幕后这个人是?” 柴日双扬了扬信,冷笑,余光见到魏永更冲了过来,忙将信揣入怀中。 魏永更一把扯住柴日双:“你、你这倭狗,竟干起绑票的勾当,赔!你赔谭老弟的酒坊!” 柴日双一把推开魏永更:“我赔?该是谭逸飞赔我才对,除去全部酒坊的陈设,在酒仙未重建之前,每拖一天,就得按货单流水赔我五倍损失,这日日五倍日日五倍,谭逸飞既然没烧死,就得给我做一辈子奴才,偿还他欠我的这笔巨债!” 魏永更气得又上前揪住柴日双:“我呸!你绑了马教习和穆小姐强逼、逼谭老弟,反恶人告状吗?走!到巡捕房去,你、你那些帮凶还在小孤山里,一查一个准,定、定然抓你进大牢!” 柴日双又推开魏永更,冷笑道:“死人还会开口吗?你凭什么指证和我有关?” 魏永更:“那鬼子、那、那伙计都是福田升的人,人人都、都认得?” 柴日双:“不错,正因为是我福田升的人,柴某倒要为他们讨个公道?他们在山中歇歇脚,怎么会凭空丧了性命,你既然知道他们在小孤山上,可知是什么人向他们下的毒手吗?” 魏永更被柴日双无耻地倒打一耙气晕:“你、你、你……” 柴日双眯着阴险眼睛:“你怎么说不出来啦,难道说行凶的人和你有关吗?” 魏永更气坏了,偏偏急得辩不过这番歪理,脸胀得通红。 只听一声熟悉亲切的声音响起:“魏老哥别着急,君不闻‘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吗!” 柴日双一惊,看到谭逸飞宽宽的雪白病服随风飘逸,包车后面跟着愤然的团丁和感念他的芸芸镇民,凛然的众势令柴日双心头震颤。他眯着眼睛迎上:“谭先生!” 谭逸飞:“柴会长。” 柴日双:“谭先生辛辛硕果一夜尽毁,居然还和柴某谈什么善恶有报,是不是急昏头了?” 谭逸飞淡淡道:“这满目焦砾烧得乃是柴老板的酒坊,在下急个什么?” 账房急道:“胡说,这,这明明是你的酒仙,怎么说是我们老板的?” 谭逸飞:“先生难道忘了,昨天柴老板不是用五座酒坊逼迫在下以酒仙对换吗?柴老板咄咄之言犹响耳畔……”说着他故意模仿柴日双的语气道,“这回要的不是这片地,乃是在下的酒坊,是这样吧?” 柴日双色变:“酒仙已经焚毁,你必需给我五倍赔偿!” 谭逸飞:“柴老板怎么也忘了,昨天你又特意在合约上添了一条,天灾人祸,各自认命!” 柴日双心中一抖,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谭逸飞依然淡淡:“酒仙在此,柴老板验收无误,就请按照合约把五座酒坊交给在下吧。魏老哥,麻烦您代我前去接收。” 本是轻轻一句,却击起魏永更心中莫大感动,惊喜得眼泪不觉泛起:“谭、谭老弟,你不怪结巴?你还用我?” 谭逸飞一笑:“老哥说哪儿的话,我们既齐心共业,老哥就是逸飞的兄弟,各位都是逸飞的兄弟!” “哦——”众人欢呼! 柴日双气得脸白:“你们别在那自说自话了,凭这一片瓦砾居然想要我五座酒坊,天下哪有如此荒谬的美事!” 魏永更:“喂,小日本,那约是你逼谭老弟签的,咋的,不认呀?” 柴日双眯着眼睛:“不认又怎么样?这份合约一式双份,谭逸飞,你那份怕是早就化成灰了吧?”低低冷笑道,“我就毁了这份,叫你空口无凭!”话音未落,他已掏出怀中合约唰唰唰撕个粉碎! _ 银柜上根根栏柱的影子象笼子一样投在桌上,周围静得窒息。 条案,笔砚,红印,空白的贷约。 穆雪薇怔怔坐在案前,胸口急剧起伏,颤抖地拿起笔,泪滴滴在笔尖上,未成一字,先湿了纸。 缪世章坐在桌案对面,深遂地盯着她。 账房和银号的伙计静静地盯着她。 酒工们静静地盯着她。 偌大的银号中只听到穆雪薇的低泣,笔尖久久难以下落。 缪世章起身,不知从何处拿来一瓶酒仙,一只小盏,轻轻为穆雪薇倒上:“此乃一纸终身,穆小姐心中必是千回百转,不妨小酌一盏稳稳心神吧。” 雪薇微微抬眸,泪眼朦胧前,琥珀瓶上‘酒仙’两个大字十分醒目,瞬时令她心头一震!要知缪世章本性多疑,故更擅于揣度他人心思,刚才看似为雪薇压惊,实则故意用“酒仙”二字刺激她,酒仙正是因她而失!只见雪薇怔怔盯着酒瓶,“唰”地将瓶子紧紧握在手中,强烈颤抖着,突然她“当”地将酒瓶重重放在案上,紧咬银牙唰唰在贷约上一挥而就,纤秀小字字字滴泪而成。 众人惊异而敬佩地默默看着。 置笔,纤手将贷约推到缪世章面前,缪世章双手拿起,蓦的激动起来,终于要夺了谈逸飞心头之爱了!这一战曲曲折折终于还是他胜了!哈,他激动得手指微微抖着,拿起银号的印,顿住,望着穆雪薇:“穆小姐好文思啊,这姻帖写得句句妥切,在下要盖印了。” 穆雪薇此刻平静得令人惊异,是历经大劫大悲之后的解脱,一颗心早已碎得离了魂魄,木木得无知无觉了,她凄美一笑:“雪薇不过是一个平凡弱女子,竟蒙大队长以命相酬,何其幸也!本就应该侍奉此生,况且得以略偿表哥大恩,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啊!呵呵呵……” 她凄然绝决地笑容在众人心中如同悲鸣,连缪世章心中都生出不忍,忙克制住,印蘸红泥,“砰!”重重印在贷约之上! 穆雪薇沉沉闭目…… _ 合约的碎片雪花般飘扬在谭逸飞面前。 柴日双冷笑着对账房道:“我们走!” 两人青着脸走出几步,便听到谭逸飞漫不经心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各位兄弟,缪掌柜听说了这件事,关心的很啊,特意叮嘱逸飞提防一件事,你们猜是什么事?” 魏永更和众人忙凑上前,柴日双也不由停了脚步。 谭逸飞:“他说柴会长接手酒仙必定是得意非凡,肯定早就迫不及待地把合约分发给各家报社电台了?只等你一声令下,这份合约就会漫天飞扬,九仙镇谭会长媚日的谣言在下就百口莫辩了。” 魏永更:“这小鬼子好毒的心肠。” 童铁匠却听出话音:“谭先生,你是说你们俩的合约虽然毁了,他却给报社电台留了底了,是吗?” 谭逸飞:“哈哈,柴会长,可是如此吗?” 账房心惊道:“缪世章怎么知道?难道他看见了?”此话实是不打自招,谭逸飞和众人不由大笑。 柴日双气得转过身低骂道:“蠢材!谭逸飞!你别得意,你别忘了,你是九仙商会会长,这合约一旦见报,你与我签约就是犯了九仙铁律,我看你如何躲得过此关!” 谭逸飞:“酒仙已毁,柴老板手里又没有这块地契,要重建是不可能的,那么你就没有什么理由进驻本镇,本镇依然没有日商立足之地。至于那五家酒坊,据在下所知都是五柳老号,是柴老板不择手段豪夺而来,在下不过是让它们重归我华商之手,这之间花费了一分一厘吗?这也算得与日通贸吗?” 众人齐声道:“不算,当然不算!“ 魏永更:“这就象岳元帅收复失地嘛,本来就是咱的,通,通个什么贸呀。” 谭逸飞一笑:“柴老板要是舍不得这五座酒坊,不妨也盼一场天火降临吧。” “哈哈哈”众人欢笑,阿立道:“谭先生,我们认得这五座酒坊,这就带人前去护住,看小日本他再敢动黑心!” 团丁们说着,纷纷上马驰去。 谭逸飞:“柴会长,我的兄弟既已为您开道,就请和魏老哥回镇交接吧,如今战事纷芸,抗日的呼声不绝于耳,全县只有五柳镇出了个日商会长,如此荣幸柴会长更应该谨言慎行,既然亲笔签了合约,且莫自毁商规呀!” 谭逸飞轻飘飘几句话,却重重击中了柴日双七寸!自皇姑屯事件之后,反日浪潮便席卷中国,山河变色风雨同舟的口号不绝于耳,而此刻除满洲重兵外,日本在中国全境尚未形成强势,各地时有激进人士对日商字号打砸焚毁,各种江湖帮派也以暗杀日本浪人为快。九仙镇有卫戍军为后盾,真要是来个背后黑枪不是轻而易举吗?就算不需侯府介入,光是谭逸飞这些个团防亲兵,就个个恨不得一刀捅了他!况且合约在手,确是他亲笔画印,无论文争武竞他均处败局。想到最后,还是保命要紧,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说不出话,终于气匆匆闷头上了篷车,魏永更和几个酒工打马随行,象押着犯人一般与篷车走远。 众人这才彻底的欢呼起来,将谭逸飞团团围住。 忽然林中一阵杂乱脚步,钱老板和一帮酒工慌慌而来:“谭老弟谭老弟,穆小姐她,她……” 谭逸飞心头一惊:“雪薇怎么了?” 钱老板:“穆小姐为了给老弟偿还巨债,跑去大队长的银号做贷了!” 谭逸飞不解:“做贷?我哪儿来的巨债啊?” 酒工:“缪掌柜的说啦,洒仙烧啦,就会误了客商的货,这,这违约的赔付那就是天价,我们本来想把您给我们存的钱全支出来给先生盖座新的,可是缪掌柜说那根本不值什么,穆小姐一急就签了贷约,约定为您新盖一座酒坊,而且偿了咱全部的违约款啊。” 谭逸飞:“这些我自有办法解决,多谢诸位兄弟关心,只是,雪薇万万不该听缪世章胡说……”忽然心头一紧,“她哪有什么宝物,竟然签得下如此重约?” 钱老板:“穆小姐抵的就是她自己呀,把她自己抵给大队长了!” “轰——”谭逸飞身子重重一晃,倒在包车背上,双目大睁,呼吸仿佛停了,怔了片刻,他仍无法相信,目光发直急急再问:“什么?钱大哥您说什么!” “穆小姐已经是大队长的二夫人了!” (第四十章结束,待续) 第四十一章 情殇 《英雄煮酒》 第四十一章_情殇 骤然听到“二夫人”一词,谭逸飞呆如木塑,将众人吓了一跳,正想相慰,只见他“噌”地跳下包车,腿伤疼得几乎跌在地上,他已顾不得,急急跃上马扬鞭而去。 _ 檐上的喜灯火红耀目,缪世章护着一辆篷车行到宋府门前:“二夫人,已到府门,请下车吧。” 车中穆雪薇心头一震,缓缓掀帘而下。 缪世章:“大队长知道了这件喜事一定会极为高兴,只等他在贷约上按了印记,二夫人就再不需要为谭先生担心了,有银号的财力定保他平安。” 穆雪薇神情落寞,凝神看了看大红灯上印的‘宋府’二字,不由怔了怔,脚步顿时沉重,吸了口气,迈入大门。 _ 暮色沉沉,宋宗祥躺在床上未醒。 梁嘉琪抱着三娣抹泪:“宗祥,本来是高高兴的大喜事,怎么就一天,你,你就弄成这样啊,安大夫说了,这枪要不是偏了,我,我们就再见不到你了呀宗祥。”她悲从中来,越哭越伤心,引得三娣也哇哇大哭起来。 宋宗祥终于悠悠转醒,梁嘉琪惊喜异常,激动之下只觉头昏得一晃,被宋宗祥一把拉住,却牵动得伤口蓦然疼痛,不由“啊”的一呼,梁嘉琪赶快紧握住丈夫的手,喜极而泣道:“快别动快别动,你醒了,你可醒了!” 宋宗祥:“嘉琪,我没事,不碍的呀。” 梁嘉琪哭道:“你老是这样说!以前就是这样,打山匪三天两头的刀伤枪伤,我没有一天不担惊受怕的,这,这刚踏实了没几年就又是这样。你要出了事,叫我们娘四个可怎么活呀?” 宋宗祥歉然笑道:“怎么是四个,应该是五个才对,夫人忘了我们马上就要喜得贵子了吗?” 嘉琪被逗笑了,心情一松,只觉胸口一热,立时便干呕了几下,忙用帕掩住。 宋宗祥:“是不是又害喜了?快,快去歇着去。” 缪世章一阵笑声进了房:“哈哈,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队长醒了,大喜大喜,世章为大队长再添喜事一件。” 宋宗祥:“哦?什么事?” “穆小姐感激大队长救命之恩,已欣然以身相许了!”缪世章对门外恭请道:“二夫人请进!” 蓦然的一声“二夫人”令宋宗祥和梁嘉琪不由一惊,就见穆雪薇缓缓进门,一身凌乱全无往日光彩,她默默走到宋宗祥床头:“宋大哥。” 宋宗祥打量着她,急切道:“雪薇,你怎么这幅模样,是不是柴日双又要伤你?别怕,大哥护着你!” 宋宗祥说着便起身下床,胸口伤口迸裂血染纱布,梁嘉琪惊呼一声,手中抱着三娣未及去扶,就见宋宗祥已被同样大惊的穆雪薇一把搀住。雪薇见宋宗祥对自身重伤毫不在意,眼中心中只在乎她的安危,立时大为感动,扑倒在宋宗祥膝头大哭:“宋大哥——” 缪世章将婚书递上:“大队长,二夫人亲笔所书,句句肺腑。” 宋宗祥接过细阅,惊喜异常:“雪薇,你,你真的愿意?” 穆雪薇点头:“雪薇从今愿随侍左右,报大哥顾怜之恩!” 宋宗祥大喜,哪里还顾得伤口血流,激动得一把将她搂住怀中:“雪薇!” 院中小生子急呼:“谭先生,哎,谭先生……” “嗵嗵嗵”的脚步声,谭逸飞冲入房中:“雪薇!” 穆雪薇回头骤见谭逸飞,只觉心跳停止,突觉自己正在宋宗祥怀中,立时又羞又急。谭逸飞看到此幕,不由大惊,本心跳不已此刻却猛的呆住,他久久凝视着她,心胸急震却说不出话,穆雪薇一双泪眼,不敢抬头。 缪世章左看右看,慢悠悠上前将婚书展开:“谭会长不用为穆小姐担心,穆小姐亲笔写下婚书和大队长喜结连理,大队长自会宠爱有加,先生该为令妹高兴才是啊。” 谭逸飞怔怔看着婚书,已顾不得缪世章语含兴灾乐祸,一步冲向床前,腿上伤口血迸,几乎摔在了地上,雪薇大惊来扶,却被缪世章先一步拦在身前,他将谭逸飞扶坐在椅子上:“谭先生有话且慢慢说。表妹,你身子不舒坦,让孙妈先扶你去歇着吧。” 梁嘉琪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向众人福了礼,出门而去。 谭逸飞急道:“大队长,舍妹少不更事,是担心在下才误签此约,大队长乃侠义之士,当然不会用姻缘做这种交易!” 宋宗祥皱眉道:“交易?” 缪世章忙道:“大队长,是这样,是二夫人感念大队长数次舍命相救,又深知大队长对她爱慕至深,才自写婚书以成良缘。二夫人心地良善,自己成了良缘又怎么忍心看着表兄遭此大难,所以到银号做贷为谭会长重造酒坊,世章一想,既然已经是一家人了,自然应该鼎力相助才是啊,大队长,这就是二夫人的贷约,只等您按下印记就可以成全夫人的手足情深了。” 缪世章说着将贷约递给宋宗祥,谭逸飞急起身去抓,却被缪世章用力拦住,谭逸飞急道:“大队长万万不能签!酒坊的事逸飞已然解决,此约不作数,不作数啊!” 缪世章却故意火上浇油:“谭会长酒坊尽毁,损失惨痛全镇皆知,这话不过是说来宽慰二夫人的,但二夫人并非三岁孩童,岂会不明白事理呢?” 谭逸飞气道:“这是我兄妹二人之事,不劳阁下多说!大队长,这贷约既然涉及在下酒坊,如果作贷也该由在下签约才是,表妹一时心急误写此约,还请大队长速速销毁吧!” 穆雪薇神情恍惚,满目焦土又浮眼前,心中早已认定酒仙因自己而毁,哭道:“你,你别骗我了,酒仙是你的心血,是你的命啊,就是因为我,毁啦,全毁啦!是我害得你和福田升签约又被客商追赔,是我害死你了呀。” 谭逸飞不住摇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你不用担心,真的不用!” 宋宗祥沉思片刻,凝神看着穆雪薇:“原来你真的有顾虑,雪薇,宋某视你为奇珍,胜过自己性命,我万万不愿见你受半点委屈,要是有这份贷约牵制,我岂非如同逼婚吗?” 谭逸飞一喜:“大队长英明!” 缪世章一凛:“大队长快别这么说,这全是二夫人切切真言。” 宋宗祥一摆手,直直地盯着雪薇:“雪薇,现在你说句心里话,这婚书可是清清白白,真的出自你心吗?” “轰——”穆雪薇心头大震,抬头看着宋宗祥,却不敢与之目光相对。当然不是!她此生所爱非逸飞莫属!但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若宋宗祥只是轻伤,她犹豫再三倒还可诉之真言,但他为自己以命换命,这份真情便沉甸甸压在她的心头,且他刚刚苏醒仍命悬一线,自己若说实话定然对他又是心头一击,说不定就真的,真的再也醒不过来……呀!大队长舍命救我,我又怎可在他性命攸关之时再捅这致命一刀! 一时间三个男人均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穆雪薇只觉迫得喘不过气来,心嗵嗵猛跳。座钟“嗒嗒”作响,敲击着每个人的心魄,谭逸飞只觉一颗心立时就要跳出胸腔! 雪薇越是沉默难言,宋宗祥就越是心急,胸膛急剧起伏起来,伤口蓦的血迸,喷透纱布,衣襟一片淋漓,巨痛使他“啊”地头昏欲倒,被穆雪薇和缪世章急搀住,宋宗祥如此伤痛却不抚胸口,任血沽沽而淌,双手只紧紧握住雪薇,深深地看着她,生怕她不见了似的。 缪世章急得声音已有些哽咽:“穆小姐,大队长的命就在你手里,你亲笔所言自当言而有信,可别做那薄情寡性的儿戏啊。” 谭逸飞喝道:“雪薇,绝不能一时冲动!” 穆雪薇心潮急涌,泪水倾出:“宋大哥,你,你快躺下,快躺下。” 宋宗祥却固执地不动:“这,这婚书,你,你说实话,你要是骗我,就是在我心头再扎一刀啊!我本一介武夫,得此明珠乃是毕生之幸,怎么忍心你委屈下嫁啊?” 宋宗祥目中深情直射心魄,雪薇心中越发混乱:“宋大哥,你的伤,你,你先放开我,让我来扶你。” 穆雪薇欲抽手,却被宋宗祥握得更紧:“不,雪薇,我怕一放手,就再也握不住你了。” 这一句当真如生离死别般凄切,“呯”地重重击中雪薇内心,令她再也承受不住,蓦然扑到宋宗祥怀中大哭:“宋大哥,雪薇是真心的,没有半分委屈——”说完,眼前一昏,晕了过去。 “轰——”谭逸飞只觉天悬地转,缪世章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好!等的就是这句!文采、身手、经商、人脉,凡此种种二人明争暗斗无数,他却始终逊之一筹,唯有这情之一事,他胜了,而且是大胜!终于将谭逸飞重重击倒!真是快哉! 宋宗祥狂喜:“雪薇,夫人,雪薇……”他只喜得手足无措,想全然搂住穆雪薇,突然发觉自己尚拿着贷约,混乱而狂喜之下竟用食指蘸着伤口鲜血重重按下印记。 “轰”谭逸飞再受一击,眼睁睁看着贷约生效,精神再也支持不住,“砰”仰身倒地! 这当真是世上最凄惨的婚约,不但没有半分喜色,反蘸染血泪满篇,活生生一出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_ 宋宗梅自回到侯府,尽心陪伴老夫人,孝敬侯司令,安心做起了少奶奶。 正逢盛夏,府中荷花盛开,女眷们便都去花轩赏荷,老夫人一边吃着冰糖莲子,一边听宗梅唱戏,真是声声入韵,步步婀娜,直到黄昏才兴尽。 宋宗梅搀着老夫人进房:“奶奶,刚才我学得这段好不好?” 老夫人笑呵呵道:“好,好——,英丫头就是聪明,听了几回学得就比那大青衣都有韵味。” 宋宗梅:“奶奶您快坐,小莲,快上点心。” 小莲签应一声出去了,片刻又跑进:“少夫人,府上来电话找您。” 老夫人:“去吧去吧,谁不知道你可是宗祥的心尖尖哟。” 宋宗梅一笑,快步跑进大厅,原是缪世章打来的,先说了宋宗祥受伤之事,宗梅听得心惊。 那头缪世章又道:“已经醒了,没事了没事了。梅儿,大队长这次不但吉星高照,还英雄救美给你救回一个二嫂来,哈哈!” 宋宗梅这才转忧为喜,不禁好奇道:“二嫂?哪家的小姐让大哥怜爱,居然舍命相救。” “就是穆雪薇穆小姐。”缪世章电话中的声音透着喜色。 宋宗梅却是一惊:“是她?怎会是她?” 缪世章当然不会说是自己相逼,只一味高兴道:“她被大队长感动得不得了,亲笔写下的婚书啊,你说你说,这可不是天作之合吗?哈哈……梅儿,你快把二小姐的所在告诉我,我这就派人请她夫妇回府,大队长说了,宋府大喜,怎么能少了两位宝贝妹妹呢。” 宋宗梅却觉得并非如此简单,雪薇和谭先生均是重情之人,又是天生一对,怎会瞬时移情?她克制住心中惊诧回道:“就是没有婚事,大哥性命攸关梅儿也必定得回去的,世章哥,那天紧迫,没有细问宗英的住处……好,好,我收拾一下这就启程。”放下电话,犹自心跳不已,怎么会是雪薇?怎么会是她…… 一时也想不明白,更担心大哥的伤势,即刻便吩咐下人收拾行装,准备转日清晨便去拜别老夫人,乘车回镇。 _ 月明星稀,照着寂寂官道,两旁山势险峻,松柏葱郁,在夜色中黑压沉沉。 两匹马儿驰来,却没太多蹄音,细看来,原来马蹄已被裹了厚棉。林间人影参差,绰绰而动,就见两匹马逐渐放缓,接着一声极象夜莺的哨音短促而轻轻的响起,林间一匹马已冲了下来,林叶簌簌处,杨汉鼎已到了两匹马前。 月光下,前边一匹是着了男装的宋宗英,后面一马双跨,乃是谭稚谦扶着昏睡的岳壑邦,林叶再响,张达和王小顺也从林中出来,几人纷纷下马。 谭稚谦:“杨长官,这就是拙荆宗英。” 杨汉鼎:“杨某见过夫人,多谢夫人相助!” 宋宗英十分爽利:“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稚谦熟悉地形,让他捡安全的近路带你们赶快离开。” 杨汉鼎:“不妥,杨某刚刚突围,叛军对村子里定然十分警觉,谭兄弟离村难免引起侯元钦疑心,而且夫人独自回府只怕很不安全。” 宋宗英笑道:“杨长官倒真是会替人着想,真不象那个要洗劫九仙的兵匪呢。” 杨汉鼎脸上一红:“杨某惭愧,杨某并非匪军,个中缘由容在下日后说清。” 宋宗英:“早知道你是个铮铮的汉子,不然我也不会劝稚谦给你们带路。杨长官不必为宗英多虑,侯元钦通日叛变,严禁走漏风声,侯司令还被蒙在鼓里,我这就去侯府报信,让司令将之拿下。” 杨汉鼎大惊:“夫人万万不可,侯府乃是省军总营,守卫森严,岂是夫人来去自如的地方,何况司令军威赫赫,万一定夫人一个谣言之罪夫人就会有性命之忧。” 宋宗英一笑:“杨长官不知道,宋侯两家是几辈子的世交,老夫人待我象亲孙女一样,进入侯府不是难事。我已经决定了,也不会那套客气话,稚谦,杨长官,咱们就此告别,我送完信就去找你们。” 谭稚谦十分不舍:“宗英,我们往九仙方向走,那有杨长官的旧营,你一定要万分谨慎,办妥之后赶快来找我,赶快……” 宋宗英心中柔柔,握住谭稚谦的手也是激动得很,突然奔放地扑到谭稚谦怀中,稚谦脸大红,随即紧紧将她搂住,只听娘子在耳边低语:“你就放心等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回镇去见大哥。”稚谦登时几分羞喜涌上,宋宗英已飞身上马,含笑打马而去。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豪爽的女子,不由愣了片刻,又纷纷竖起姆指交口称赞起来,稚谦听得欣喜,简单说了方向,杨汉鼎一行随之隐入林中,向投军之前的旧营行去。 _ 夜渐深,“福田升”的灯笼闪着白次次的光,灯下,那张烧残的家信摆在案上,柴日双阴冷地看着。 账房敲门,带熊四而入:“老板,熊四来了。” 熊四:“老板好。” 柴日双忙将家信收起,挤出一丝笑容:“阿四,昨天看到你老家来信,是不是家离得远,爹娘想念你啊?要是这样只管和我说,我准你几天的假” 熊四:“小的谢柴老板,小的家在北郊熊家村,离这不远,那信是爹娘嘱咐我们兄弟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让老板挂心了。” 柴日双:“哦,既然是写给你们兄弟几个的,怎么在你手里?” 熊四:“哦,因为我二哥三哥经常随山防护商,不总在九仙镇,所以爹娘都寄到小的这儿,小的已托人转交二哥三哥了,免得爹娘挂念。” 柴日双将几个银元赏给熊四:“哦,这样啊,你先下去吧。” “谢老板的赏,小的告退。”熊四道着谢出门而去。 柴日双目中冷光一闪:“终于被我找到源头了,这火哪里是天灾!去,叫伙计们带上家伙,明晨直奔熊家村!” 一个懦弱低贱的熊四当然干不出这么大的事,就是他两个哥哥也没有这般能耐,此事必有幕后主使,若顺藤摸瓜让他查出是宋宗祥的话那就可转劣为胜,他踏入九仙镇便有理有据! 账房:“是,我这就去办。老板也别太着急了,今天被谭逸飞诈去五座酒坊,出不了几天,这酒坊还会重新回到您手里的。” 柴日双:“哦?那批酒仙……” 账房点头:“正是正是,咱们仿造的酒仙都卖到了乡下土财主手里,我刚听到回报,已经有不少人染上毒瘾,咱们的酒仙是供不应求啊,嘿嘿……” 柴日双咬牙笑道:“好!干得好!加大剂量,大大的给我卖!谭逸飞!我就不信治不了你!”幽暗的灯影下,狞笑声充满房间。 _ 晨光映红了串串喜灯,一连五日,缪世章均前后院忙碌,指挥家丁张灯结彩。 透过穆雪薇的窗户,看到她尚昏睡在床,梁嘉琪打着哈欠走来:“这大喜的日子他俩偏是一个重伤一个昏迷。表哥,怎么反倒你这么好的兴致。” 只要能打败谭逸飞,缪世章当然高兴,嘴上却岔开话题:“表妹,我给你的药你都按时吃了吗,怎么还这么倦的慌?” 梁嘉琪眼中一慌:“吃了吃了,女人害喜什么感觉你又怎么知道?表哥,这亲事是不是太仓促了。宗祥才刚能下地,雪薇精神也差的很,急都急不过来呢,你干嘛偏偏要六天内完婚呢?” 谁不知道谭逸飞诡黠!缪世章自然是怕夜长梦多,穆雪薇一日不和大队长圆房,他便一日不踏实,面上却喜道:“六六大顺啊,这事越快越好,要不是等大小姐,三天完婚我都嫌晚呢。” 两人正说着,只听小生子喜报,大小姐的车队已到府前,缪世章赶快迎出门去。 _ 窗帘未开,将晨光遮住,房中昏暗。 阿立阿威焦急地望着床上昏迷的谭逸飞,此番他真是伤透了心,就这样昏睡了五日,好在柴日双没敢耍滑头,五座酒坊尽数归了酒仙,魏永更和酒工们神气活现地在全镇敲锣打鼓,报纸电台也大力传扬国酒字号重归我华商之手的大好消息,全县一时人人振奋。 但这领头之人却什么热闹都没听着,魏永更将一碗粥汤放在桌上,急道:“咋还不醒呢?就靠这点汤水真心疼死我。小日本那五座酒坊全、全归了咱,咱的货单绝误不了,这大好的信儿,我还急着告诉他呢。” 阿立:“让谭先生好好歇歇吧,自打穆小姐被劫了去,先生哪有一刻得闲,这哪一桩哪一件不得他来想辙?” 阿威:“就是就是,咱们小点声,可别吵着谭先生了。” 窗外忽然响起迎亲的喜乐,由远及近,从窗下而过,热闹声震响房间,谭逸飞蓦然惊醒,突然坐起,大叫一声“雪薇”,冷汗涔涔。 三人均一愣,就见他都不及穿跳下床奔到窗前,推窗望去,原是一家镇民的喜事,他这才骤然暂松一口气,又是久昏骤醒,头一晕靠墙缓缓滑倒,三人急忙去扶。 _ 院中一阵寒喧声,穆雪薇悠悠醒来,迷迷蒙蒙的仿佛看到人影晃动,一人已到了床前,正是宋宗梅,她轻唤道:“雪薇,雪薇……” 穆雪薇缓缓睁眼,看到宋宗梅关切地坐在床边,不由诧异道:“宗梅姐姐?” 宋宗梅:“雪薇,你,真的和大哥……” 穆雪薇眉间的凄然一闪而过,不待回答,梁嘉琪已笑着进了屋:“醒了醒了,宗梅,你可真是大贵人,看你一来雪薇就醒了。雪薇,你身子弱,我让后厨给你炖了人参燕窝粥,可得好好补补。” 穆雪薇:“多谢姐姐。” 梁嘉琪:“姐妹俩还外道什么?孙妈,快让小生子把二夫人的吉服拿进来!” 正说着,孙妈和芸姐已将华丽的霞帔一套套端了进来,一一呈在穆雪薇的床边。 宋宗梅赞道:“哟,太漂亮了!这么精妙的龙凤绣肯定是嫂子你亲手绣的。” 穆雪薇怔怔的看着,勉强一笑,眼中却没有一丝喜悦。 梁嘉琪:“哈哈,雪薇,这龙凤绣就算是姐姐我的喜礼了。你们快伺候二夫人梳妆,哎,宗祥还在安朗中那养着,明天就行礼了,不知他这伤盯不盯的住……” 穆雪薇闻言脸色惊变,明天! _ 谭逸飞惊呼:“明天!” 魏永更:“是啊,大、大队长府上热闹的很,整条街都是披、披红挂彩。” 阿立:“可不是嘛,真排场!山防的人守住了整条街,吉时之前任谁都不能踏入府中一步。” 谭逸飞:“为什么?” 阿威:“因为穆小姐受了小鬼子的的惊吓,和先生您一样,都昏了五天了,缪掌柜和七爷怕那倭狗再下黑手,就命加强防卫,还给刘团总送了钱来,让团防也帮着守好镇口呢。” 谭逸飞暗暗冷笑,心道,他哪里是怕吓到雪薇,分明是令我二人无法相见,他这礼便行得顺顺当当!一念至此,他“噌”地起身,从柜中扯过一袭青衫旋披身上出门疾去。 三人不明所以地叫道:“谭先生!” _ 云雾飘渺的九宫山顶传来一曲箫音,细听来乃是《平湖秋月》,这本是一首古曲,原名《闺舞》,当年逸飞娘正是吹舞此曲与谈少爷相识,正逢月满情浓,谈少爷便在扇上写下“平湖秋月”赠与佳人……如今一对佳偶皆归净土,本是清和动人的曲子就被吹得如泣如诉。 谭逸飞不顾病体拼命攀上山头,他有一腔肺腑要向母亲倾诉!此刻他肃立在母亲坟前:“娘,您告诉过飞儿,您和爹相识在秋月之下,这首《平湖秋月》就成了您们的定情曲。那天,您一直在吹这首曲子,因为您知道爹就要来接咱们回府归宗啦!您是那么的开心,飞儿永生难忘!可咱们万没想到,依然是秋月之下,爹却随酒坊乘月而去。” 青山巍巍,林叶萧萧,残碑旁谈母坟头青草飘摇。 谭逸飞跪在坟前:“娘,今天飞儿也到了两难之地!飞儿谨记爹娘遗训,四年来停辛伫苦,恢复大业指日可待。偏在此时,逸飞与最心爱的女子却是缘岌一线!娘,当年爹恪守孝道,陪在爷爷身边与酒坊祖业同生共亡,没能和娘牵手良缘,令娘此生情灭心死!如今飞儿也要为了酒坊祖业让这秋月变为寒月吗?飞儿该当如何?娘您告诉我,飞儿该当如何?” 谭逸飞心海翻涌,抚在坟头声声急问,坟上青草却是清冷无语,他仰天悲呼,空山寂寂,宗墓静静,又哪里去寻这答音。 _ 青山绿野,百里之外的熊家村。 处处犬吠鸡鸣,村民拉牛走入田间。 一辆篷车,十几匹快马惊破小村静寂,“嗒嗒嗒”地从村口飞驰而来。篷车中柴日双阴冷的目光,熊四被一个粗犷的伙什刀架颈中,惨白的面容,瑟瑟发抖。 篷车和马队直奔一户村舍,尘土腾飞中,众人停下,车中传出柴日双冷冷的声音:“就是这里吗?” 熊四牙齿打颤道;“是,这、这就是小的家……” 众伙计一听,下马举刀冲进院去,不一会儿,只听屋中“咣咣”砸打声和呼喊声,熊二熊三举着桌腿和扁担大吼着冲入院中和伙计力拼:“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你熊爷爷家!” “哼哼哼哼”一阵冷笑,车中伙计已举刀将熊四推下车。 熊二熊三大惊:“四儿?” 熊四哭着:“二哥三哥,别怨我,别怨我,我,我没辙呀……” 熊二:“放开我四弟!” 熊三急红了眼,抡着扁担就要冲上去:“有什么就冲我熊三来。” “咣咣”两把钢刀架在了熊四颈上,柴日双一挥手,伙计钢刀一抹,熊四“啊”惨叫,颈中一条大血口。 柴日双:“再敢妄动,他必死!老实回我的话,熊四没事。” 熊二和熊三愣住,“咣当”手中的家伙掉在了地上。 _ 谭逸飞一去不明,魏永更急坏了,忙让四个亲兵去找,心想可不能耽误了酒仙,再让谭老弟担心,便跑到废地指挥着工人们将酒坊的地平复翻新,心中念着谭逸飞,他这回可是病的不轻,又是乍醒,昏头晕脑的能去哪儿儿真是!无意中一抬头,却看到谭逸飞缓步度了过来。 魏永更喜得不知说什么,忙迎上:“呀!谭、谭老弟,你急慌慌地干啥去了,可、可真把我吓得心都跳出来,又出啥事了?” 谭逸飞如平日一般微笑着,眼中的酒坊满目焦土,心却不起波澜:“能有什么事?酒仙重起才是大事,全仗老哥费心了。” 魏永更说到此立时信心满满:“老弟就放一百个心,结巴我、我害了咱酒坊,一定将功补过,给你做得圆圆满满的。老弟,我、我和孙掌柜他们都商量好了,这些日子七口锅全、全出酒仙!” 谭逸飞轻笑:“好!” 魏永更:“对了老弟,我给你选好宅子啦!你猜怎么着,童大爷给我指了一处,地界虽偏点可是清静,我一看,嘿!还真是合意的很。” 一听童大爷之名,谭逸飞不由心动:“正有此意,咱们这就前去。” 魏永更:“走!” _ 小孤山的残破香堂,前次厮杀的血迹尚未干,此刻天光黯淡,林中山风萧瑟,簌簌摇曳,更显得香堂悚寂阴森。 突然院中传来惨呼“啊——”熊二熊三鼻青脸肿缚绑着,被伙计横刀按在院中的地上。 柴日双站在屋沿下,阴**:“怎么,还不说吗?” 熊二:“谭先生的酒坊烧了和我们兄弟有什么关系?柴老板问错人了!” 柴日双抖出一封家信:“要和你们无关,这封信怎么会掉在火场?” 熊二一凛,咬牙道:“好,是我干的!我一人干的,和我兄弟无关,和所有人都不相干!” 柴日双冷笑:“你一个人干的?当我是三岁小孩啊?熊二,你们俩实在不值得我大动干戈,我要的不是替罪羊,我要的是你们背后的主子!” 熊二心头一凛,冷汗直冒:“不,不,就是我一个人干的,什么主子?没、没有……” 伙计“当”的用刀柄重重给了熊二一击,熊二呼痛,熊三急得嚷道:“住手!我宰了你小鬼子!放开我放开我!你个天杀的小日本,那火要真是我放的,我就再晚一天,等你进了酒坊再放,一把火烧死你只倭狗!” 柴日双骤怒,咬牙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让谁死!”他一挥手,院门大开,熊四被推进来,马鞭狠狠抽在身上,熊四抱头痛呼。 熊二心惊道:“你们要干什么?住手住手——” 熊三心如刀割:“四儿!四儿!姓柴的,你说过放过四儿的,你不是人——” 柴日双:“熊二熊三,只要说实话,我不但放了你们,还有重金打赏,保你全家一辈子不愁,怎么样?” 熊三:“我呸!有本事冲你三爷来,放开他!” 熊四痛呼打滚到柴日双脚下,抱住他的腿:“柴老板,柴老板,求您放了我哥,放了我们吧,小的一定尽心伺候您,您别打了别打了……” 熊二:“四儿!说的什么话!软骨头!” 柴日双一歪头,伙计拎起熊四用力往墙上撞去,“咚”熊四立即头破血流,熊二熊三急得大叫! 熊四滑到地上,有气无力道:“柴老板,那封信是我托缪掌柜给我哥的,您放了我们……” 熊二熊三大惊:“四儿——不能说啊四儿!” 柴日双阴沉道:“他说的,是真的?是缪世章?不是宋宗祥?” 熊三:“不是不是!谁都不是!小鬼子,你杀了我,放开我弟!” 柴日双冷笑:“杀了你,杀了你谁替我去指认姓缪的呀!” 熊三惊叫:“做梦!做你的春秋大梦!”熊三猛挣,柴日双又歪头,伙计再次拎起熊四狠狠撞墙,熊四血流满面,已没有说话的力气,熊二心痛得咬牙,血顺嘴角流出。 柴日双:“去不去?” 熊三急红了眼,猛挣开伙计,一头向柴日双撞去:“小鬼子,我宰了你——” 柴日双措手不及被撞倒在地,熊三猛踹几脚,被伙计追上照着后背就是一刀,血飞处熊三倒地,熊二大叫,挣扎着就要扑上来,被伙计按住。 柴日双气急败坏地站起,推开为他掸土的伙计,夺过钢刀照着熊三又猛砍几刀,熊三一片血泊却一声不吭,熊二嘶喊得嗓子已哑:“住手住手!柴日双,你住手,放了我两个兄弟!” 柴日双停住,冷冷的一句:“还是那句话,去不去?” 熊三大吼:“让他打死我!哥,今儿咱们哥仨一块上黄泉,来生还是兄弟!” 熊二一股绝决涌上心头:“好!” 必死之心已定,熊二熊三瞬时平静了下来,两人相视,仔细地端祥着对方,又看了看早已昏倒的熊四,“哈哈哈”两人同时仰天大笑起来,是一种解脱的惨烈,豪情的大笑! 柴日双冷冷地看着,眼睛眯成一条逢儿,突然也笑起来,冷笑,“咣!”院门开,账房领人押着熊父熊母进来,两位老人被眼前儿子的惨状惊呆。 熊父熊母:“二蛋三蛋,四儿!咋的啦,这是咋的啦!” 熊二熊三万料不到,早已送往亲戚家的老爹老娘怎会突然出现,一口气顶在胸腔,呆住:“爹,娘……” 熊父熊母颤抖着急于上前去看儿子们,伙计在他们背后挥起钢刀,“唰!”惨白的天空映亮了惨白的钢刀,寒光从熊二熊三眼中掠过,惊恐的瞳仁大睁。 乌云压顶,林叶呜咽,香堂上空传来熊二嘶心裂肺的痛呼“我去——” _ 夕辉斜映,青砖大路上一片金黄。 一辆青帘篷车缓缓驶来,停到宋府门前,谭逸飞亲自驾车,他已换了一身崭新的青衫,俊朗清爽。 青衫、青帘,在这满街的红绸彩锦中反倒显得另类,醒目。七虎一眼看到,忙上前热情地招呼:“谭先生,快请进!我就说嘛,明日就是大喜之日了,你这大舅哥怎么能不到呢?快请快请。” 谭逸飞:“多谢七爷。” 七虎:“那五座酒坊夺得漂亮,谭先生,虎子佩服!” 谭逸飞:“托七爷的福……” 两人正往阶上走,一抬头,发现缪世章不知何时冷冷地立在门口:“虎子,大队长吉辰在即,不得放生人入街,怎么忘了?” 七虎:“二哥,这是谭先生啊,不是生人。” 缪世章:“谭先生,大队长枪伤未复,不便见客,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七虎直率道:“大哥不是在医馆吗?” 缪世章目中一变:“虎子!” 谭逸飞星目一转:“逸飞怎么敢惊扰大队长,在下是来接表妹的。” 缪世章和七虎一诧:“接穆小姐?” 谭逸飞一笑:“正是,七爷阅历无数,当然知道新娘都是乘花轿过门的?六礼不全,大队长这亲事岂非不圆满吗?” 七虎:“对呀对呀,大哥和嫂子就办得潦潦草草,这次一定要风风光光。” 谭逸飞再进一步:“如此,烦请七爷引路,在下这就接雪薇出府,明日恭侯大队长花轿。” 七虎笑道:“好!” 缪世章却并不让开:“谭先生不过是客居九仙,又不是二夫人的嫡亲,要是迎亲也应该去二夫人家乡才是,只是路途遥远,大队长身体还不能支撑,所以决定大礼之后再衣锦省亲,到时候一定请谭先生引路,只是今天不能如先生之愿了,得罪!” 不待谭逸飞出言,缪世章竟将大门“砰”地掩上,将谭逸飞和七虎关在门外。谭逸飞果真贼心不死,这般平静找上门来定然又埋着花招!哼!眼不见为净,只要你进不得府中,便是有心无力,就等着做你的大舅哥吧! 七虎只觉莫名其妙,拍门叫道:“哎,二哥,二哥!谭先生,不知道二哥怎么了,整天把这门看得紧紧的,这几天除了大小姐,其他人一律谢客。” 谭逸飞心念一动:“哦,大小姐回府了?” 七虎:“是啊,早晨刚回来的,本来也要派人去接二小姐的,但是不知道二小姐的住处,只好算了。” 谭逸飞目中一转,缓缓走下台阶,立在篷车前,取出随身竹箫…… _ 后院宋宗英房中传来女子们叽喳欢叫之声。 宋宗梅和梁嘉琪正陪穆雪薇试穿霞帔,大娣二娣在膝前跑来绕去的欢叫“雪薇姨姨好漂亮。” 梁嘉琪:“大娣二娣,明天爹爹和雪薇姨姨拜了堂,你们就得叫她二娘了,知道了吗?” 大娣二娣:“二娘,二娘!” 孩子们的天真和欢乐逗得大人又笑开了,穆雪薇心头一热,蹲下来亲着大娣二娣:“大娣二娣真乖……” 宋宗梅却看出雪薇虽在微笑,眉间却始终含着一丝无奈和凄清,正不知如何说说体己话,一扭头从窗上看到缪世章匆匆进了院。 梁嘉琪笑着走出房:“表哥,我们陪雪薇试衣服呢,宗祥的衣服送去没有?也难为了他,一边换着药还得一边行大礼。” 缪世章:“大队长坚持出府暂住,是为了让二夫人在府中放松一些。” 宋宗梅出了房:“大哥想得周到,这喜事本就匆匆忙忙的,雪薇要是再拘谨,别说大哥了,就是我们看着也不忍心委屈她呀。” 忽然一阵悠扬箫曲从府外飘来,正是一曲《梅花三弄》,宋宗梅立时听出,不由道:“谭先生在外面?” 梁嘉琪:“怎不快请进来?” 缪世章:“大礼未到,不可节外生枝。” “砰”门开,穆雪薇怔怔地站在门口。 宋宗梅和梁嘉琪:“雪薇?” 穆雪薇:“他来了,一定是来找我的,两位姐姐,雪薇去看看。” 缪世章急步相拦:“二夫人,大队长有令,吉时之前务必护您周致,还请留步。” 穆雪薇不语,凝视缪世章,目中冷冷令缪世章不敢对视,有如冷冷之语:“缪先生,您称呼雪薇什么?” 缪世章低声道:“二夫人。” 穆雪薇:“既然如此,二夫人的话在宋府可有份量?在您这大掌柜面前可值一钱?” 缪世章一凛:“二夫人的话,世章自当,自当……” 梁嘉琪忙上前劝道:“雪薇,我表哥和咱府里三代至交,没有主仆之分,还请你象自家人一样待他。” 穆雪薇握住梁嘉琪的手:“姐姐,雪薇怎么敢摆主人的架子。雪薇对缪先生一向尊重,缪先生是否也该略略尊重一下雪薇?还没过门,他就把府里把守得象牢笼似的,以后是不是我连屋都不能出了?” 一番伶牙俐齿令缪世章无话可说。 宋宗梅笑着缓和:“妹妹言重了,我刚听说妹妹遭了劫了,世章哥怎么能不万分小心呢?世章哥,谭先生是咱的亲家呀,我这就陪雪薇把将他请进来。雪薇,咱们走。” 穆雪薇点头,疾步走在前边,宋宗梅赶快跟上。 _ 青帘篷车旁,谭逸飞凝眸吹箫,孤清的身影,幽幽的箫音令这满街的喜庆喧喧均静了下来。 “咣啷”大门打开,箫声忽听,谭逸飞蓦然回身,正看到穆雪薇出现在门前,两人骤见,不由惊喜得怔住。 “雪薇!” “表哥!” 只几日不见,两人却如隔三秋般的激动,穆雪薇只觉心嗵嗵猛跳,急步上前就要去拉谭逸飞。 只听宋宗梅笑道:“谭先生来了,快请进。” 二人不由收敛心神,宋宗梅温婉地迎了出来,她身后跟着警惕的缪世章,谭逸飞笑道:“多谢大小姐,明天乃是表妹吉辰,在下已精心备好了嫁妆,这就接表妹去看一看。” 穆雪薇脸色一变:“嫁妆?” (第四十一章结束,待续) 第四十二章 红白 《英雄煮酒》 第四十二章_红白 嫁妆一词若出自娘亲自然再亲切不过,但此刻却出自逸飞之口!穆雪薇声音发颤地追了一句:“嫁妆?” 谭逸飞的心疼掠上心头,忙及时平复,不待缪世章说话已抢先道:“大队长不便,还请大小姐和缪兄同去,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逸飞立即补办。” 缪世章脱口而出:“万万不可!” 谭逸飞:“大小姐,您迎亲那天大队长对您重礼相赠,手足难舍,您肯定记在心里一辈子。现在我雪薇也到了这一天,在镇上,逸飞是她唯一的亲人,逸飞费尽心力准备的这份嫁妆也代表着我的一片至亲至情啊,大小姐经历过的,定然感同身受,还请大小姐成全。” 宋宗梅回想当日,感慨万分:“先生与妹妹手足情深,这事又是入情入理,宗梅这就陪雪薇前去。” 谭逸飞心头一喜,忙掀开车帘:“多谢大小姐,大小姐请,表妹请。” 宋宗梅一笑上车,穆雪薇还在怔怔,只觉谭逸飞在她纤腕上用力一握,抬眼一看,他眼中似乎有重要话讲,心念一动,忙上了车。缪世章感到不对,又说不出什么,看着篷车缓缓而行,忙拉上七虎,二人上马跟在后面。 _ 篷车非常稳,车内穆雪薇一路怔怔,不言不语,宋宗梅静静地看着她,自己当日出嫁是多么的无奈和不愿,如今雪薇的神情和自己一模一样,哎,还说雪薇是世间最幸福的仙子,原来也是如此身不由已…… 突然车停,只听门外七虎惊叹的大呼“哇——”呼声令雪薇神思回转,她看了看宋宗梅,未及细想,篷帘已被掀开,两人出得篷车,被眼前一切惊呆! 只见一座高门大宅,翠瓦飞檐,朱门青壁,崭新的一只金漆大匾,上面“谭府”二字震人心魄,府外阿立阿威带团丁护院,整府声威立现,气势竟不在宋府之下。 缪世章心中“轰”的一声,七虎已惊呆了:“谭先生,你,你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一座宅子了?真是气派!” 谭逸飞将呆住的穆雪薇抱下车,又将宋宗梅扶下:“多谢七爷夸奖,真亏了魏老哥和童爷爷关照,替逸飞在九仙安了家,七爷是贵客,快快请进!大小姐请!” 七虎说了声“好!”就要进去,被缪世章一把拉住:“谭先生,你既然请二夫人来看嫁妆,却为什么到了你的府上?” 谭逸飞:“只因嫁妆就在府里,各位请!” 府中三重院落,虽无宋府那么庞大,却是处处雕梁,处处雅致,谭逸飞在前引路,四人跟在后面越看越是惊异,竹径花香,紫藤架下一架秋千,秋千旁一处画栋,匾上赫然“雪薇”二字。众人停住,穆雪薇更是惊讶,不由朝着房门走去,房中红锦红幔,大大的红喜字映入眼帘。 缪世章急问:“谭先生这是何意?” 谭逸飞平静道:“这就是在下为表妹备置的嫁妆,我兄妹独在异乡,相依为命,表妹大婚,做哥哥的怎么敢不尽心尽力。雪薇,这就是咱们的家了。” 缪世章一惊:“谭先生,令表妹已经是宋二夫人,你这府里怎么会是她的家?” 谭逸飞笑道:“是娘家。大婚在即,要是连娘家都没有,让这花轿到哪里来抬?呵呵……” 宋宗梅和七虎点头:“谭先生说的是。” 缪世章只觉心跳加速:“怎么,谭先生要留下穆小姐?” 七虎不以为然道:“二哥,谭先生不是早就说了吗?把穆小姐接来就是要让大哥六礼圆满呀,这不是大喜事吗,你紧张个啥?”他这二哥就是疑神疑鬼,真逗。 谭逸飞:“缪兄是怕我这府上太清静了吗?那么,逸飞斗胆,想请亲家姑宗梅大小姐陪表妹一晚,二位姐妹情深,大小姐又是描妆高人,表妹明天的新妆还请大小姐一施妙手。” 之前数度受谭逸飞大恩,这点小事宋宗梅自是欣然应允:“先生过奖,宗梅自当尽力。” 缪世章脱口道:“不可,大小姐怎可擅自离府?” 谭逸飞一笑:“缪兄真是个好管家,这里一位宋府大小姐,一位宋府二夫人,缪兄倒做得主上的主了。哦,缪兄是怕这里不安全吗?阿立阿威!” 阿立阿威闻声,立即带了四个团丁出现在门口:“谭先生!” 谭逸飞:“请缪兄和七爷放心,我这几位兄弟身手都不错,短短一夜而已,一定能护得二位女眷平安,兄弟们,是不是?” 阿立阿威大声道:“请谭先生放心!” 谭逸飞:“多谢兄弟们!缪兄,这下可放心了吗?” 怎么可能放心?而是越来越不放心!缪世章看看满副武装的团丁,再看看谭逸飞,二人对视片刻,谭逸飞淡淡微笑,缪世章却是越发心惊,突然道:“虎子!我们走!” 七虎:“二哥,我还没好好好看看谭先生的宅子呢……哎,二哥!” 七虎不待说完,已被缪世章扯着快步出了府门,谭逸飞盯着二人背影,唇边一丝笑意。 _ 缪世章和七虎骑马拐出谭逸飞宅院的街巷,缪世章勒缰四下观看,心思急转。 七虎不解道:“二哥,你跑那么急干嘛,谭先生真神嘿,唰的一下就变出一处大宅……” 缪世章:“虎子,速去请大队长回府,今晚就去迎亲!” 七虎诧异道:“今晚,迎亲哪有晚上的呀,不是明天吗?” 看着这傻兄弟还在那瞎高兴,缪世章不由压下一口气:“我昨天找人算过了,化禄照入宋府,大队长红鸾星动,就是今夜。” 七虎大喜:“好嘞!我这就去!” 七虎打马飞驰,缪世章却神色沉沉:“穆雪薇被他骗出府,梅儿也落入他的掌控,看这府外重兵防护,今夜他必有所动。”一念至此,炎炎夕照下他却是冷汗陡升。 _ 月上林梢,青山渐隐,官道上一队官兵走过。侯元钦面色沉沉地带着一队亲兵,田中、岩井和川岛跟在后面不远处。 亲兵:“旅长,真要带这三个日本人回府吗?” 侯元钦:“嗯。田中两次犯兵都是误会,他要向父帅当面请罪。” 亲兵:“是否派属下先行禀报?” 侯元钦:“不必,父帅军务繁忙,杨汉鼎叛逃之事我都不敢惊扰他,这事更不必张扬。” 几日追踪均不见杨叹鼎踪迹,侯元钦气得暗骂,又生怕他先去报告父帅,便派兵在通往总营各个路口设防,一经发现一律射杀!自己则急回府准备恶人先告状。 亲兵虽有疑虑,却不再多言。 后面的川岛低声道:“少佐,只有我们三人,是不是太冒险了?” 田中:“只有这样才不会引起他的疑虑。这一路经我旁敲侧击,侯元钦现在一心只想夺帅,不会想到对付我们。我们就全力成全于他,侯家父子一旦反目,凭侯元钦的刚愎自负,我们只需美言几句就能将其收为皇军所用,侯氏大军就在我们撑控之下!” 岩井:“少佐高见!” _ 这一路躲避追踪,谭稚谦专捡隐秘的山路而行,经张达王小顺探报,终于甩掉侯元钦和田中尾巴,众人方才略松一口气,但也不敢懈怠,专捡星夜兼程。 谭稚谦借着月光看着县志:“杨长官,往上二里有一座古庙,咱们今夜可以在那休息。” 杨汉鼎:“好,就去那里。这一路多亏了谭兄弟熟悉地形,又这么心细,咱们才能躲过追兵。” 谭稚谦:“杨长官客气了。” 张达:“谭先生,还有多久能到我们的旧营,我想将兄弟们都找回来。” 谭稚谦:“快了,还有三天就到了。” 杨汉鼎微一沉吟:“好,谭兄弟,我们的旧营离九仙镇不远,等夫人和你会合之后,你们也好同回九仙。” 谭稚谦答应着,不禁望月遥想着宗英…… _ 月光静静地照着街道,宋宗英一身男装,牵着马站在一家客栈门前,亦怔怔地望着月亮,喃喃念着稚谦…… 小二从门里出来:“哟,客官,住店啊?里面请——” 宋宗英回过神:“哦,对,住店。小二哥,你知道侯府军营吗,离这还远吗?” 小二:“原来客官您是投军的,不远不远,直奔西去。” 宋宗英:“好,多谢小二哥。” _ 华灯照着精致的茶具,谭逸飞、穆雪薇和宋宗梅正在花厅话茶对诗,宗梅和逸飞相谈甚欢,雪薇却是低眉浅笑,心事重重。 谭逸飞:“雪薇,该你了。” 穆雪薇回过神,看看渐暗的云霞,不由忧上心头:“一曲鸾箫别彩云,燕钗尘涩镜华昏。” 宋宗梅知她心苦,忙劝道:“妹妹明天大喜,怎么能这么伤感,你和我大哥应该是‘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啊,哈哈……” 谭逸飞:“大小姐说的是。你我箫中知音,雪薇却不擅此道,咱们用箫联诗倒是为难雪薇了,我替她换上一首,‘偷得韩香惜未烧,吹箫人在月明桥’。” 宋宗梅:“嗯,这还差不多……” 阿立来报:“谭先生,您吩咐的乐班请到了,现在让他们进府吗?” 谭逸飞起身:“请进请进!大小姐,逸飞冒昧了,明天大喜之日,逸飞想请大小姐一展风采,唱上一折助兴如何?在下已请了沈班主为大小姐伴乐。” 宋宗梅大为惊喜:“是吗?班主来了,宗梅正想谢班主大恩呢!” 谭逸飞:“如此快快有请。” 不一时阿立将沈家班带进了府,与宗梅相见自是一番惊喜,离情别绪千言万语。 谭逸飞:“各位,一切都听大小姐吩咐。大小姐,我想向雪薇交待些明天的礼数,失陪。” 宋宗梅:“谭先生请便。” _ 花厅丝竹阵阵,宋宗梅清脆戏韵声声入耳。 谭逸飞将穆雪薇拉入房中,关严窗帘,一把将她搂到怀中,雪薇心中大热,感到两人心跳嗵嗵,都是极为激动。 蓦的,雪薇欲挣脱:“不可以,我们不可以这样。” “我们可以!你看!”谭逸飞眼中放光,自柜中取出两套团丁的装束:“换上它,咱们立刻出镇!” 穆雪薇大惊:“出镇?去哪?” 谭逸飞:“去哪儿都好,出洋也行。离开九仙镇远远的,天涯海角,只要我们在一起!” 穆雪薇心中一动:“我们在一起!” 谭逸飞掏出大额的银票:“是!我都准备好了,雪薇,这些足以让我们过得无忧无虑,我会让你一辈子幸福的!”说着他兴奋地将衣服递到还没反应过来的穆雪薇手中,“快换上,趁缪世章搬兵回来之前,咱们马上走,我在后门已备下两匹快马,时间足够了。快!” 雪薇却未动:“我们走了,酒坊怎么办?我们走了,你为什么还要置下这座谭府?” 谭逸飞顿住,毅然道:“没有这座谭府就没有托辞接你回来,至于酒坊一时之间管不了许多了。”他凝眸深深看着心爱的娘子,“雪薇,我爹就是为了酒坊舍弃了和我娘的姻缘,让我娘痛苦了一辈子,我想了很久,我绝不能让你再走我娘的路。我爱你,我爱你,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跟我走雪薇!” “逸飞——”雪薇感动得大哭在他怀中! 两人深深拥住,突然谭逸飞触到了穆雪薇腕上的镯子,不由放开她,皱眉细看,那是一对精致质古的龙凤木镯,镯上刻一个“宋”字,谭逸飞二话不说,摘下木镯随手扔在一边,从怀中掏出布包中的银叶子就要给雪薇戴上。 “咣当”木镯落地的声音惊得雪薇心中一跳,她下意识地躲开逸飞,俯身捡起木镯,双手触到木镯的一刹,心情立时沉重,缓缓起身,已是神色肃然。谭逸飞从后面又要将银叶子戴上,雪薇再次躲开。 谭逸飞不解:“雪薇?” 雪薇转过身,神色已是凄然:“我不能走,我要嫁宋大哥。” 谭逸飞叫道:“雪薇!你疯了!” 穆雪薇:“逸飞,是我害得你倾家荡产,我根本不配你爱! 谭逸飞急道:“没有没有!那是缪世章骗你的!为了把你从我身边夺去故意危言耸听的!” 穆雪薇:“不!我是你的灾星,我给你带来的永远都是危险和厄运,眼见你功业将成,却要为了我全都放弃,我不是灾星是什么!” 谭逸飞大喊:“不是不是,你不是,你是我谈逸飞最爱的人,是我的娘子!” 雪薇身子一晃,心头大动:“是,我是你的娘子。做你一天的娘子,此生就无憾了。” 谭逸飞一怔:“雪薇,你……” 穆雪薇背过身去,肩头在动,手中也在动着什么:“逸飞,你是雪薇的相公,是雪薇此生唯一的爱人,你为了我可以舍生忘死,可以把一生大业抛开,我此生足矣,现在就以娘子之身回报,这处子之清只能是你的。你看,这喜字不正是为咱俩而设吗?” 当她转过身时,衣裙件件褪落脚下,仅剩一件白纱内袍,朦胧飘逸,灯下的她有如仙子般纯美,谭逸飞只觉呼吸停止。 _ 宋宗梅和沈家班久别重逢,又叙又唱好不热闹,排了几折之后,宗梅奉上茶点,笑道:“唱了这么久,大家都累了吧,先歇歇吧,班主,您先喝茶,我请谭先生过来听听。” 众人纷纷应着,宋宗梅出了花厅,走向后院,看到穆雪薇房中亮着灯,不由走近…… _ 雪薇绝美的笑着,走上前将逸飞拉到床前,谭逸飞呼吸渐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雪薇幸福之极,缓缓将白纱脱落及肩,突然,谭逸飞双手按住她的香肩,也按住立时要滑下身子的白纱,雪薇惊讶地看着他。 谭逸飞腾地起身,心嗵嗵跳着走到门前,背过身不敢看她:“雪薇,不可以,我不可以辱你清白之身。” 穆雪薇起身从后面抱住他:“我是你的,我今生只爱你一个人,这清白也只为你一人!” 谭逸飞颤抖着:“那为什么不跟我走?” 穆雪薇凄然低语:“宋大哥对我情深义重,为了我可以拼了性命,我又怎么能对不起他呢?你身负养母重托,理应大展宏图以慰九泉,我又怎能要你为了我半途而废,让你做出这等违逆之事。” 雪薇如此深明大义,听得逸飞心中凄凉:“雪薇,你……你心意已决了吗?” 穆雪薇:“是,已定决定了,我个一弱女子有幸得遇两位浩志男儿,怎可乱你之志负他之情,那我岂不是如同妖姬一般?又怎么配得上你们俩的珍爱。事已至此,只有这么做我才能稍稍安心一点。” 谭逸飞蓦然转身,眼中已含泪水:“你意已决,更不能和我做这事,洞房之中你怎么解释?” 雪薇抱住逸飞:“逸飞,我留洋的老师说过的,常常骑马容易伤到元红,有一次我的同学摔了,真就伤到了,所以……你放心,宋大哥会信我的,我不会有事。”她将他再次拉到床边,谭逸飞却眼中异常冷静,他一件件拾起穆雪薇的衣裙。 穆雪薇怔住:“逸飞?” 谭逸飞:“雪薇,我爱你至深,绝不能做伤害你的事,一丝都不成!我娘一直说,清白对于一个女子更胜于生命,我娘虽身在青楼,却是清清白白!我要你也清清白白,我既然不能给你名份,就不能让你一生背负苟合的枷锁!” “逸飞——”穆雪薇激动得急剧起伏 _ 门外的宋宗梅一口气终于吐出,只觉一阵悲意涌上,靠在墙上闭目流下泪来,忽听前院一阵响动,阿立阿威和七虎的吵嚷声传来,锣鼓声忽然响彻。 宋宗梅快步出门,讶然见到迎亲的队伍已站满全街,宋宗祥面色苍白却是满目喜悦。 七虎要带人冲进来,阿立阿威和团丁拦住,双方有渐起冲突之势 宋宗梅:“大哥,你怎来了,不是明日吗?” 宋宗祥下马:“世章特意找了高人替我算的,算出今夜我红鸾星动,就把吉时提前了,梅儿,你快陪我进去迎雪薇回府。” 宋宗梅:“这,这未免太突然了,新娘上妆少说也有半日,凤冠霞帔也都在咱们府上,这一时之间又怎么来得及?” 缪世章:“大小姐放心,这些世章已备周全。” 宋宗梅这才看到,缪世章从宋宗祥马旁走出,小生子带着一队家佣跟在他身后,吉服妆粉所有喜庆之物一应俱全。 缪世章上前将宋宗梅拉到山防队伍一边:“大小姐,喜娘我已经请到了,怎么敢劳您亲自动手呢。” 七虎:“快去禀报谭先生啊,拦三拦四的干嘛?” 阿立:“七爷,谭先生没交待今天迎亲啊?” 七虎:“宋府大喜,迎娶二夫人,镇上人人都知道,刘二豹都接到贴子了,你们两个怎不知道?” 阿威:“大队长是来迎亲的,带山防来做什么?” 七虎:“大哥要带什么人轮得到你们管吗?让开!” 双方眼见就要动手,忽听门口一人朗声而至:“乘龙贵客,喜气盈门。诸位快请!” 众人看去,谭逸飞一袭青衫立于阶上,灯笼朦胧摇光,看不清神色。 _ 谭逸飞将众人让于花厅,吩咐重布茶点。 宋宗祥坐在桌前,缪世章和七虎立在他身后,一屋子的山防家佣,谭逸飞坐在宋宗祥对面,虽只一人却大有一府之尊之感。 宋宗祥抱拳道:“宋某来得突然,失礼了。” 谭逸飞:“是大队长对舍妹爱得深啊,逸飞又怎么会不明白。这次大队长用银号半数巨款做为聘礼,如此豪举实在是舍妹的荣幸。” 缪世章一惊:“谭先生新号经营得当,已经没有赔付货款的事了,就算新起酒坊又哪儿用得着这么大一笔巨款啊?” 谭逸飞一笑,笑中三分寒意:“缪兄怎么把聘礼说得如此不堪,难不成大队长是用雪薇和在下做交易吗?本来在下早就说了不需贵号一文,但缪兄你一再坚持要成全雪薇手足之念,大队长也已印记为信,如此盛意逸飞要是再不领情,岂非有违大队长对舍妹一片至爱之心啊?” 缪世章被噎得说不出话:“你……” 宋宗祥一摆手:“这事无可厚非,就是雪薇许给舅兄的,我夫妇自当一言九鼎!”他的豪气令谭逸飞和缪世章均不由一震。 房中宋宗梅亲手描妆,芸姐和喜娘伺候着换好吉服,雪薇人已麻木,也不需何人背负,径自走入喜轿中,宋宗祥听了来报,忙匆匆出门上马,喜不自胜地凝视着花轿,缪世章早传令喜乐大奏,一行人便热闹而去。 乱纷纷震天响的喜乐中,竟然谁都没有注意谭逸飞根本没动,他只觉魂魄已离开躯体,恍恍惚惚中人群匆匆而逝,转瞬间花厅只有他一人尚呆坐原处。 他起身晃晃悠悠走入为雪薇准备的房间,灯罩发出朦胧幽光,房中一片喜色,却是冷冷清清。 他怔怔地立在房中,只觉心完全空了。 红红的烛火映着谭逸飞红红的眼睛,渐渐,烛火仿佛幻化成一片火光,将他的思绪带回到那个火烧酒仙的深夜…… _ “……暗夜湖边,冷风吹过,缪世章挥手将燃着的草束扔到油柴上,“轰——”瞬时火圈骤燃,“噼啪”声中将酒坊全然笼住,火光冲天! 一双眼睛透过火光盯着三丈之外的缪世章,只见他十分惊慌,怔怔失措地看了片刻,急喘气倒退了几步,突然低叫一声,快步逃得没影。 一双脚步缓缓走出作坊,走到尚有余火的柴草处,一封家信失落在地,捡起,一身青衫,此人正是谭逸飞,原来他早已惊醒,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缪世章的动静,看来自己的几句危言真的起了作用,他真的坐不住了,他真的先动了手!呵呵,这正是谭逸飞盼望的!他沉静地看了看竹林,冷冷一笑,将信打开燃掉一半丢入不远处,火光映红谭逸飞的眼睛……” _ 烛光中这双眼睛流下泪水,回想着那个破釜沉舟的夜晚,这个很少流泪的男人此刻痛悔得泪流满面! 是我!本来完全可能阻断酒坊被烧,却偏要走这步一箭双雕,酒坊烧毁我就能反败为胜,得到柴日双全副家当,彻底打掉他的气焰!那封信早晚会被人发现,顺藤摸瓜,一定能从熊家兄弟身上找出缺口,缪世章难脱纵火的罪责,酒仙就不会白烧!可是……可是……这一箭却射中了我最心爱的女孩,这把火烧掉了我最珍贵的爱恋! 谭逸飞掏出怀中布包,颤抖地将银叶握入手中,心痛地看着,突然握紧刺入胸口,银叶很小,只将胸口刺入几分,血却流了出来!疼痛使谭逸飞突然回过神,他急喘片刻“唰”冲出门去…… 一条昏暗长街,路灯惨淡地亮着,一匹快马急驰而过,谭逸飞青衫如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你是我的,是我的!” _ 锣鼓喧天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无数的喜灯将天色映如白昼,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向宋府而来,踏上整条街的红毯之上。 缪世章最为高兴:“恭禧大队长!表妹在府中已经把洞房收拾得妥妥当当,大队长和二夫人先去喜堂拜过天地,再去祠堂叩拜高堂,洞房花烛之后,宋府在仙客来大摆婚宴,全镇同庆。” 宋宗祥披红挂花,十分喜悦,昂首进府,步入喜堂。 灯火通明的喜堂,缪世章引吭高呼着,宋宗祥和一头红盖的穆雪薇跪拜天地,典礼一项项进行,隆重而华丽,宾客们陆续从睡梦中被请来,一一送上厚礼祝福…… 宋府门前鼓乐吹响,两侧喜幡红幔,一街红灯笼高悬,与晨光齐晖。 清晨已有不少看热闹的镇民围在府门外,被山防兵丁和宋府家丁远远的支开。 “瞧着可真新鲜嘿,天不亮呢就迎亲,大队长这回唱的是哪出啊?” “穆小姐就是神仙,大队长早早的迎娶仙驾晚一点都等不及了,哈哈……” 众人正笑,忽听“嗒嗒”蹄声,扭头看去,谭逸飞一匹快马,神情急切地从街口驰来,到门前下马就往府门冲。 七虎和家丁赶快拦住:“谭先生谭先生,咋这么会就不放心啦,大哥说了,晚上请酒……” 谭逸飞哪里听得进去,一味地往里闯。 只听院内隐约传来缪世章的声音:“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轰——”谭逸飞大惊,挥臂扬腿,极为利落地将家丁推倒一边,七虎都没看清怎么回事,自己腹部已猛挨了一腿,“砰”摔出一丈坐倒在地,在众人的讶异中,谭逸飞的身影已消失在前院。 _ 一条长长红幔将宋宗祥和穆雪薇相牵,穆雪薇盖着红盖头,被宋宗梅搀进新房。 缪世章的笑容难得如此放松,他引着宋宗祥往洞房走,宋宗祥满心喜悦地走着,看到端坐在喜幔中的新娘,心头美得就要醉了。就在他要跨入洞房的一瞬,随着院外一阵惊呼,一个人影已唰地跑来闪身拦在他的面前,宋宗祥本能地退了一步,抬头,方才看清蹙眉急喘的谭逸飞。 宋宗祥颇为意外:“谭……哦,宗祥拜见谭舅兄。” 坐在喜幔中的穆雪薇闻之一震! 缪世章骤然心惊,半晌才道:“谭先生,你来干什么?” “呼啦”七虎带着一队兵丁进了后院,大家都愣愣地看着谭逸飞,谭逸飞只觉从未有过的紧张,他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低声道:“大队长,逸飞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成全。” 缪世章忙拦过话:“大队长花烛之夜,一切事交给世章就好,快快请进洞房。” 宋宗祥:“嗯,不能失礼,舅兄请讲。” 谭逸飞:“大队长,雪薇的家尊前年过世,至今二年又九个月,按乡规祖制,全孝方可得全福,雪薇一身怎可身兼红白,逸飞想请大队长再等三个月,成全雪薇全孝之名。”话已出口,他自己都觉甚为荒谬,众人更是诧异得呆住。 穆雪薇心头大动,嗵嗵紧张地狂跳!她知道,逸飞不能没有她,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新娘嫁于他人,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数载相思一朝突变叫他怎么受得了?正如两年前的那个突变之日,她也同样的肝肠寸断! 缪世章斥道:“无稽之谈!谭先生在这大喜之日谈及白事岂非大煞风景,虎子,谭先生喝醉了,将他劝出府外。” 七虎答应一声上前:“谭先生请。” 谭逸飞不动,平静道:“大队长秉文经武,不闻斩衰之丧吗?这个风俗一直在我族内传承,丧三年,常悲咽,居处辩,酒肉绝。百善孝为先,请大队长成全雪薇!” 衰乃是“五服”中最重的丧服。用最粗的生麻布制做,丧服上衣叫“衰”,因称“斩衰”,表示毫不修饰以尽哀痛,服期三年。此礼为明洪武七年立为定制,规定子为父母皆斩衰三年,后一直延至清代。 宋宗祥沉思:“斩衰乃是明洪武立制,在雪薇的家乡至今还在延习吗,这……” 缪世章当然一百个不信,他盯着谭逸飞:“既然有这个习俗,谭先生为何不早说,偏偏要在洞房之外才讲?” 谭逸飞:“逸飞离乡日久,刚才才忽然忆起祖制,所以才快马跑来言明。” 缪世章追问道:“谭先生,二夫人家乡在哪里,家世又是怎样,大队长从未问过,只因他爱的是二夫人这个人。你既然对祖制这么熟悉,不妨就请把穆小姐的家乡赐告,缪某也好为大队长和二夫人准备省亲车驾,亲自祭拜泰山大人! 谭逸飞一凛,吱唔道:“逸飞自幼离家,已记不十分清楚了,这个祖制也是幼时长辈传下来的。” 缪世章冷笑:“真是笑话,说来说去都是谭先生痴人说梦,大队长不必理会,请快进洞房。” 宋宗祥:“谭舅哥请借步!” 谭逸飞激动道:“大队长,请千万替雪薇着想,成全她的孝名。” 宋宗祥脸色已十分不悦,伸手欲将谭逸飞拨开:“让开!” 谭逸飞心急如焚,竟咬牙“嗵”双膝跪地,急切大呼:“求大队长成全——” “轰——”所有人呆住。 穆雪薇霍然将盖头掀起,心都要跳了出来!逸飞是何等的傲岸!男儿跪天跪地跪尊亲,今日他却肯为了她屈膝一跪!这一跪可是千钧之重啊!面对柴日双的枪弹棍棒他仍谈笑风声,面对隆隆酒坊尽毁他依然能傲然挺立,现在却为了她,跪在了情敌的脚下!啊!雪薇心已碎! 片刻的寂静,宋宗祥沉默不语,绕过谭逸飞,一只腿已踏入洞房。 只见穆雪薇从喜幔中冲到房门,盖头飘落在地,“嗵”地也跪在宋宗祥身前,宋宗祥大惊道:“雪薇,你!” 雪薇泪流满面哽咽失声:“雪薇家乡确实有此祖规,人之行莫大于孝,宗祥,雪薇求你暂缓三个月,圆我全孝之名以慰先父之灵!”说着她深深向宋宗祥叩下头去,凄声道,“雪薇求你——” 宋宗祥心中大为不忍,赶快伸手相搀:“雪薇,快起来快起来,我答应我答应。” 缪世章忙拦住:“且慢大队长!谭逸飞,你为什么要千方百计阻止这门亲事,先把二夫人诱出府外,这时候又忽然生出个守孝三年的念头有意拖延,你那么在意二夫人的完璧之身,不惜屈膝失态,我问你,你们俩真是兄妹吗?” 谭逸飞心中一凛。 缪世章再逼问一句:“要真是兄妹,自当乐见表妹喜结佳缘,立刻打消一切愚念!要不是兄妹,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隐瞒大队长又是何居心?” 谭逸飞和穆雪薇心中猛受一击,众目睽睽下,谭逸飞心思纷乱一时竟答不出来。 忽听门外一阵吵嚷,小生子慌慌来报:“老爷老爷,柴日双带了一帮人来闹事,还抓了熊二哥。” 众人一惊,宋宗祥大步往前院走去,缪世章心头猛跳,见七虎已带人冲出,忙匆匆跟上。 一时间只剩谭逸飞和穆雪薇一里一外跪在洞房门口,两人对视着,均是心有余悸说不出话。 _ 天蒙蒙亮,府前镇民越聚越多,却均是禀气无声。 熊二被两个粗横伙计按倒在柴日双脚下,他目光呆滞,衣衫破烂,臂上道道瘀青。 众兵丁急道:“熊二哥!你怎么了熊二哥!”兵丁们上前就去抢人,和柴日双的伙计冲撞起来。 只听一声威喝“住手!”宋宗祥威严站在门口,一把扯下胸前红花往后一扬,小生子赶快接下。缪世章一见熊二不由心头一惊,熊二不敢与其对视,七虎急得立时冲上前,被宋宗祥伸臂拦住,沉声道:“柴日双,为什么抓我的人!” 柴日双:“柴某和谭先生谈好了接管酒仙,接管前一夜却遭焚毁,柴某特来向纵火之人讨个公道!” 宋宗祥:“此乃天灾,与熊二何干?” 柴日双冷笑,轻踢了熊二一下:“熊二,你告诉大队长,这真的是天灾吗?” 熊二瑟瑟而抖,不敢抬头,呼吸沉重紧张得说不出话。 七虎掀衣露出腰间的枪:“熊二,你咋真这么熊啊,说啊,七哥在这儿看谁能把你怎么样?” 柴日双也加重了语气:“熊二——说!” 熊二眼一闭心一横:“是掌柜的!是掌柜的拿着大队长的令签让我们烧的。” “轰——”所有人皆惊,均齐齐地盯向缪世章,缪世章只觉脑中“嗡”的一声! 七虎急嚷:“胡说!小鬼子,你给我兄弟灌了啥迷魂药了,熊二,你疯啦?” 宋宗祥:“柴日双,我这位兄弟遍身伤痕,难免屈打成招。” 七虎及众兵丁吼道:“对!肯定是这样!” 柴日双一挥手,账房将一封家信和一张银票展开。 缪世章脸已发白。 谭逸飞从院中走来,隔着人群正看到这封信,不由暗惊,心想这信没有被兄弟们拾到吗?怎么落在他手里了!依他所想,第二日必然是酒工们先到作坊,这信定然是兄弟们拾去呀,谁想酒工们只忙着抢救他和未毁的酒坛,又没几个识字的,这信便被趟来趟去谁也没在意,反是福田升的账房眼尖,被他发现了去。 柴日双又踢了熊二一脚:“这是什么,熊二?” 熊二神情恍惚:“是,是放火的时候掉在酒坊的家信,那是,那是掌柜的给的银票,要我们四个躲出去半年,风声过后再回山防。” 柴日双:“大队长,如今在你的地界,这话又全是你自己人说的,柴某有半点逼迫吗?” 七虎大惊,上前一把拎住熊二胸口:“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你竟然去烧谭先生的酒坊?谭先生是你七哥的救命恩人呀,你竟然去烧他的命.根子?” 熊二满目悔恨泪水:“七哥,七哥,熊二给你丢人了!熊二没法子呀!我要不说,柴老板他,他……” “唰”七虎一怒拔枪对准熊二的头:“你叫他什么?我呸!他是谁的老板?你这个软骨头!你差点把谭先生烧死知道吗?你在倭狗面前这么熊包,怎么就敢背着我去干这杀人放火的勾当,山防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你还有脸叫我七哥!” 熊二被骂得呆住:“我没脸,我是熊包,我没脸,我是熊包……”放声大哭道,“七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大队长,对不起谭先生。你帮我照顾我爹娘照顾我兄弟,熊二下辈子再叫你七哥——”他拼力悲号一声,突然握住七虎的枪,反手按动板机,“砰!”地一声,倒在血泊中。 “轰——”七虎傻了,枪掉落在地! “哇”围观的镇民见此血腥,惊叫纷乱,均跑得没影。 “啊——”一声悲吼,刚被带到的熊三挣下伙计的马,目眦俱裂地哭喊着爬到熊二身边,他爬过之处,身上的伤痕印出长长的血路,令众人见之胆寒。熊三使劲摇着熊二:“二哥!二哥——都是我,都是你这个没用的兄弟害的呀,要不是我把信掉了怎会要了你的命呀二哥——七哥,你别骂二哥,是掌柜的说大队长有令,酒坊就是烧了也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我们才干的,我们不是熊包!我爹娘的命在他手里呢!”回头瞪着柴日双咬牙道,“小日本,还我二哥的命来!” 熊三悲痛欲绝,突然圆瞪虎目拼力跃起将柴日双扑倒在地,紧紧掐着他的脖子,被伙计赶快拉开,熊三将柴日双颈上的一块肉咬下,柴日双“啊”地惨痛,慌得掏枪指向熊三,熊三却扑上前捡起七虎的手枪,大叫一声“二哥我来陪你!”对着胸口就是一枪,扑倒在熊二身上! 所有人均久久呆住…… 晨光冉冉升起,将熊二熊三的尸身照亮,照着他们惨白的脸和鲜红的血,在这满目喜庆的府门前,惨状更是触目惊心。 宋宗祥沉声道:“柴日双,三日后宋某定还你一个公道。” 柴日双也被惨境震住,没有言语,和众人上车而去。 宋宗祥回身直直走入府门:“厚葬熊氏兄弟,宋府停灵治丧!” (第四十二章结束,待续) 第四十三章 秘方 《英雄煮酒》 第四十三章_秘方 郊外一座新坟,上写“九仙镇山防熊二熊三之墓”。 “熊二熊三,七哥错怪你们了!”七虎头缠黑色丧带,正正地单膝跪在坟前,满目悲怆大喊道,“虎子送兄弟——”“嗵”他一头磕到地上,肩头颤抖,久久不起。 悲凄的箫音《阳关三叠》,从远及近,七虎回头看去,谭逸飞一身白衣吹箫缓缓走来,魏永更和酒工们一把把洒着纸钱,将香炉、各种祭品一一摆在坟前,肃立在旁。 一曲毕,谭逸飞撩衫拜倒,魏永更将笔墨奉上,谭逸飞在碑侧将挽联一挥而就‘鹊鸽音断云千里,鸿雁哀声同一轮’交于阿立,燃香敬上,他深深行了三个大礼:“两位熊大哥,一路走好!” 七虎歉然道:“谭先生,是我管束无方,手下兄弟差点害了你的命,你,你怎么反来祭他俩?” 谭逸飞肃然道:“两位大哥殒命都是因为逸飞!要不是我的酒仙引得福田升毒视,表妹怎么会遭劫难,又怎么会逼得逸飞与日本人签约?” 家信虽然是熊三失落,但却是谭逸飞最先捡到,他未曾收起而是仍丢于火场,至柴日双按图索骥,熊氏兄弟自尽。为此谭逸飞悔恨不已,命人暗中送于熊家爹娘巨款以慰失子哀痛,即便如此他心里仍难平静,今日特带酒坊兄弟大礼吊唁! 魏永更立刻不平:“那,那咋怪老弟你呢,是姓缪的硬是不告诉你穆小姐已经被救了,是他害的你呀!” 七虎一惊:“结巴,你,你是说真的? 魏永更瞪着眼:“那还有假,我亲眼所见!”然后便将缪世章三番两次阻止他燃炮报信,还支开团防兄弟,眼睁睁看着柴田借刀杀人之事和盘托出,他本已郁结多日,此刻不吐不快,带着深深的气恨,这事便说得有如在众人面前重演一般真实,引得人人愤慨! 七虎心中骤起波澜:“二哥,二哥竟然这样?” 谭逸飞目中深深悔恨:“但毕竟是因酒仙而起!要不是兄弟之缘,熊四就不会把家信交给两位哥哥。没想到一封爹娘的殷殷叮咛却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挽书。” 一句话说得众人悲从中来。 谭逸飞直直的对着墓碑:“要不是兄弟之义,两位熊大哥怎么会误信人言点了这把火?只恨有人利用两位大哥对大队长和七爷的忠义,口蜜腹剑,限二人于不义!” 魏永更骂道:“姓缪的真、真是阴险,自己杀人放火,干啥要污了别人的手?要别人的命?” 七虎眉峰紧皱,目中出现恨意。 谭逸飞仍一眨不眨对着墓碑:“要不是兄弟之孝,爹娘的性命握于贼手,如此铮铮男儿又怎会在日本人面前低头!熊三哥又怎么会拼死也要为兄长澄清,殉命而去!比那眼睁睁看着兄弟受难不发一言的人强上千倍!” 七虎一震,切齿握拳! 谭逸飞又喃喃道:“一座酒仙竟令七爷兄弟相残,两位和七爷情如手足,今天却命丧七爷枪下!两位熊大哥,逸飞对不起你们啊!”他悲呼再拜,哽咽失声,魏永更和酒工也跟着拜倒一片。 一句“命丧七爷枪下”如霹雳般击中七虎!他惊颤地掏出手枪,怔怔地看着,越喘越急,突然大叫一声上马而去! _ 整座宋府所有红幔均换成了白灯纸幡,日暮黄昏,府中一派缟素。 喜堂变成灵堂,宋宗祥立在堂前,缪世章惴惴立于他身后,想说什么,又嚅吁着说不出,终于,他低声道:“是我拿了大队长的令签。” 宋宗祥并不回头:“为什么要这么做?” 缪世章:“九仙镇容不得日商踏入。” 宋宗祥:“你大可明目张胆砸了它,远比你夜黑纵火光明得多。这把火,你要烧的到底是什么?” 被戳中心事,缪世章一惊:“大队长?” 宋宗祥蓦然转身:“你知道谭逸飞在酒坊里是不是?” 缪世章色变,心虚得退了一步。 _ 七虎目光直直打马而来,谭逸飞的话响彻耳际“两位和七爷情如手足,今天却命丧七爷枪下!”他“啊——”的仰天大吼一声,挥手抹去泪水,飞身下马冲进府门。 _ 缪世章面对威严的宋宗祥,犹豫片刻,咬牙道:“是,我知道!因为他说要趁你中枪……” 七虎从门外跑进,正听到这句,更加全然深信,吼道:“真的是你!缪世章,你好毒啊!” 七虎直呼其名令宋宗祥和缪世章均是一惊!缪世章不禁诧然:“虎子,你喊我什么?” 七虎怒瞪双目:“缪世章!我七虎今天才算看清楚你!” 缪世章:“虎子!” 七虎:“谭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却整天算计害他,这次又害得他把酒坊转给了日本人,你口口声声说不让倭狗进镇,穆小姐被救你干嘛不告诉谭先生,这倭狗就是你亲手引来的!” 宋宗祥心中一沉,诧异地看着缪世章:“真是这样吗?” 七虎已红了眼:“你见熊二熊三是我最忠心的兄弟,就借他们的手去要我恩人的命,你好毒啊缪世章,兄弟情义都毁在你这毒手上啦!” 缪世章急辩:“虎子,不是这样,你二哥不是这样……” 七虎不想再听:“呸!我没有这样的二哥!要不是你救过我,我早一枪毙了你给熊二熊三偿命了!”他冲动地举枪对着缪世章,被宋宗祥一把拦住! 宋宗祥喝道:“虎子!” 七虎怔怔的看着枪,虎目又泛泪光:“我、我的枪竟要了我兄弟的命,对我最忠心的两个兄弟,啊——”他放声大哭。 宋宗祥亦心中一悲:“虎子……” 七虎:“大哥,这枪上沾着我兄弟的血,这枪就污了义字,虎子明知对不起兄弟,却没法替他们报仇,我还有啥颜面面对山防众位兄弟?大哥,虎子走了!” 七虎抱拳给宋宗祥跪下,宋宗祥愕然,没反应过来,七虎已转身毅然走去,宋宗祥忙上前去拦,七虎本能地回拳挡了一下,宋宗祥胸口伤痛,不由皱眉顿住,再一抬头,七虎已举枪在额! 缪世章大惊,急上前:“虎子住手!” 七虎:“站住,你不配喊我!大哥,谭先生说的对,这支枪已经让咱们兄弟相残,不能再有二回!你要打虎子,虎子绝不还手,你要拦着,虎子就永远留下!”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凛然举枪,令宗宗祥蓦然心痛,身子站立不稳晃动欲倒,被缪世章扶住,终于,宋宗祥沉痛闭目,转身挥手,七虎抱拳而去! 背对背渐远的两人均止不住泪水长流。 缪世章怔怔地看着,不住摇头,悲伤至极,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_ 夕阳余辉照着九仙镇的画坊,七虎飞马离镇,奔入官道,渐行渐远,孤身消失在残阳山间…… 十年兄弟,一朝痛别,令宋宗祥心中大恸,本就伤势未愈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卧床。将梁嘉琪急得孕体痛楚,雪薇和宗梅衣不解带服侍左右,缪世章里里外外的忙碌,外面的生意,府中的丧事,接蹱的记者……直连轴忙了三日才算稍有休歇,忽又听宗祥银号的账房急事相请,忙又让小生子备了车赶去。 _ 一进门,账房便将一落厚厚账目交于缪世章,不安地站在他桌子对面道:“掌柜的,这,真就把半数的银款全转到谭会长账上啦?” 原来是为了这事,缪世章松下一口气,点头道:“按大队长说的办就是,谭逸飞只是借贷,我们有利收的,好在咱们银款总数未变,不防碍我们流通。” 账房却道:“哪里?谭会长已经将这笔巨款转存到波兰洋行新开的银号了,刚刚收到的转账单,所以我赶快来问问,这款咱转是不转?” 缪世章一惊而起:“洋行的银号?” 账房急道:“是啊,不仅如此,魏永更这几天一直敲着锣满街编排您的是非,说您杀人放火,把兄弟逼得死的死走的走,说咱银号是吃人的银号啊,逼得穆小姐押了终身啦!” “砰!”缪世章气得拍案:“妖言惑众!” 账房:“他这一喊不打紧,开户的好些商号都撤了款,这不,转账的单子每天都一把把的收啊,您说说,要是不转吧,银票确实是咱号上的,咱不能不认账,要是转吧,咱可就损失大了,咱在九仙镇全指着这些个买卖商号呢,这要一断,给侯府的军饷再一出,咱可就见底了呀。” 缪世章心惊:“什么?他们都要转到哪儿?” 账房:“全都跟着谭会长,都转到波兰银号了。” 缪世章立时慌神:“波兰银号?纳萨尔和他交好,这银号难保不是他的暗股,他,他这是要挖宋家银根呀!”这小子好绝,趁着宋府这几日忙于内务,居然手脚如此之快!想着急起身道,“我去找大队长商量!” 小生子突然急急地赶来:“舅老爷舅老爷,老爷差我来告诉您一声,您千万别回府去。” 缪世章:“为何?” 小生子:“三天到啦,柴日双派人上门了,还请了县商会的总会长来,指名要审您,说您坏了九仙的商规,要让大队长按律严惩呢!” 险将三日之约忘记!缪世章闻之色变,一时之间如万千乱麻涌上心头,无措得心嗵嗵跳起来,茫然地被小生子拉了出去。 _ 九宫山下的偏僻道边,小生子护着一辆篷车驰来,在林间僻静处停下,篷车中走出缪世章。 小生子把自己的马交给缪世章:“舅老爷,这是老爷给您准备的快马,老爷请您速速出镇。” 缪世章神色一变:“出镇?大队长要我离开九仙?” 小生子:“老爷说一切他自会处理,事情平息之后您再回府。舅老爷,快走吧。姓柴的也有不少眼线,老爷说在府中先拖他们一时,您趁这个时候快走吧!” 缪世章感激愧疚紧张无措一并均涌上心头,头中乱乱的被小生子扶上马,驰远…… _ 炎炎夏日,九宫山顶却是清风徐徐,十分清凉。 谭逸飞微笑着立在残碑前:“宋家银号大半已被我掌控,宋宗祥左膀右臂已去其一,另一个也留不了几天了。三个月之后,逸飞一定要让娘子重回我身边,永不分离!” 说完他踌躇满志地吹起一曲《平湖秋月》,这是爹娘最爱之曲,云淡风清,山青林秀,谭逸飞青衫飘逸,这次吹得惬意万分。 此刻,不远处忽然也传来一曲《平湖秋月》,与谭逸飞奏得相得益彰。 一曲毕,谭逸飞笑道:“大小姐驾到,失迎失迎。” 宋宗梅一身白裙翩翩而来:“谭先生好心情。” 谭逸飞:“大小姐今天有空来会我这个箫友啊,好,那我们再和一曲如何?” 宋宗梅:“好,就和一曲《阳关三叠》吧。” “这首?”谭逸飞微微一诧,笑道:“不和此景呀。” 宋宗梅缓缓道:“渌酒尊前清泪,阳关叠里离声。今日又有一人长别九仙,不是正合此景吗?” 这首《阳关三叠》是根据唐代诗人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谱写的一首古曲,一个曲调变化反复,迭唱三次,故称“三迭”。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每每奏响,均是情意真切,激动沉郁,那句“西出阳关无故人”便成千古绝响。 如此暖日明霞,宋宗梅专挑了这首伤感之曲,谭逸飞不禁眉峰一挑:“大小姐似乎弦外有音?” 宋宗梅平静道:“不愧是知音。宗梅求先生对此人伸以援手,论才论智,放眼九仙,只有先生才是此人救星。” 谭逸飞自然知其所指:“大小姐说笑了,此人不亚于逸飞的煞星,逸飞又怎当得起这救星?” “是此人一时糊涂!”宋宗梅殷切道:“谭先生,现在柴日双领着县商会总会长就在府里,他们咄咄逼人,让我大哥左右为难,他本来就受了重伤,还要强打精神应对,时间仓促,还请先生不计前嫌,举手相助。” 谭逸飞丰神慧质,自来就怜香惜玉,哪里忍心宋宗梅的楚楚相求,只有背过身去:“大小姐明辨是非,也知此人害逸飞不浅,恕逸飞难以从命!” 宋宗梅抿了抿唇:“先生也是明辨是非之人,要是有人曾有恩于先生,先生报是不报?” 谭逸飞:“自当涌泉相报。” 宋宗梅犹豫着,终于从怀中掏出一物:“好,先生看看这件东西。”她缓缓展开,正是缪世章《讲武名录》中失去那两页,一份是谈逸飞的全班名录,一份是他和杨汉鼎的的全班合影。 谭逸飞转身看去,着实一惊。 宋宗梅缓缓道:“我还用这两件东西暗中查出一件事,先生和雪薇曾有婚约。” 谭逸飞面色突变,怔怔地盯着她幽幽的目光,片刻又淡然道:“大小姐好手段。” 宋宗梅沉了一下,道出了为何缪世章的卷册中照片散失之迷:“那天我第一次回到府里,世章哥正抱着一落宗卷来找大哥,我们骤然相认实在是激动万分!他的宗卷散落一地,因为之前自感有愧于我,没来得及捡起来就跑出房去了……我去捡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张照片和名录,仔细回想,就明白这是先生和杨长官内外夹攻之计,为的是立足九仙。” 谭逸飞默然片刻,淡淡一句:“沈老板,冰雪聪明啊。” 宋宗梅立时色变:“先生为何突然用旧名称呼宗梅?” 谭逸飞遥望远处:“谭某只是感慨,箫音依旧,那同怅天涯沦落的沈老板却难觅芳踪了?” 宋宗梅正色道:“不,宗梅身份虽变,一颗心从未变过,先生待宗梅的大恩宗梅永世不忘!要不是这样,宗梅为什么替先生藏起了这两件东西。还有,宗梅得知杨长官要过府领授副旅的军职,就匆匆送别大哥,令他二人不曾见面。” 谭逸飞心中一动。 宋宗梅又道:“就是先生和雪薇的婚约宗梅也守口如瓶。” 谭逸飞却仍淡淡:“大小姐好城府,竟是含而不露。这两件东西肯定影印了不少以备不时之需吧。” 宋宗梅一惊:“先生怎么这么说?这两件东西只此一份!先生认为宗梅是在威胁先生吗?” 谭逸飞淡淡冷笑。 宋宗梅见谭逸飞不信,微一咬牙,两手“嘶嘶嘶嘶”将名录和照片撕得粉碎!谭逸飞倒是没想到,不由怔住,就见宋宗梅“砰”地跪倒在他面前,再次恳求道:“缪家三代忠辅我宋氏,缪爷爷对宗梅更是舍命相救,宗梅常常感叹无以为报。今天世章哥身陷险境,先生才智无双,求先生救他过这一关!世章哥对先生的所为宗梅也深感不耻,宗梅一定会劝他改过。宗梅求先生——” 宋宗梅郑重叩首拜下,她情深意切令谭逸飞心起波澜! _ 宋府大厅中气氛沉肃。 柴日双趾高气扬的冷笑着,账房狐假虎威地立在他身边,对面客椅上坐着县商会总会长和副会长等人。 柴日双看了看座钟:“大队长,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总会长:“宋队长,鄙人受柴会长所托核查酒仙酒坊被焚一事,还请宋队长把缪掌柜请出来详细地说一下吧。” 宋宗祥静静地看着厅外:“已经谴人去找了,诸位再略待片刻。” 家佣来上茶,柴日双一手盖住碗口:“大队长,你的人是去找了还是去谴了?” 宋宗祥目光一跳:“柴老板今日既然将总会长请至鄙府,自是想听宋某一个公道,世章是否到场并不重要,酒仙值多少钱,宋某愿意全额偿付。” 柴日双:“哈!全额偿付,总会长,福田升的商规还望您来作主。” 总会长:“宋队长,福田升的商规已在本会登册,凡与之发生纠纷者都是原价五倍。” 宋宗祥一顿,面不改色:“五倍就五倍!” 柴日双:“痛快!算算,名扬四方的酒仙值多少钱啊?” 账房假模假式地拿出算盘打了一通:“最少一万块。” 宋宗祥眼睛眨都不眨:“五倍便是五万。去后房找夫人取我的印鉴!” _ 孙妈正伺侯梁嘉琪喝药,梁嘉琪一脸苦涩:“表哥这药实在难以下咽。” 孙妈:“保胎安神呀,舅老爷亲手配的,夫人吃了这么多天,瞧着气色好多了。” 梁嘉琪饮下:“嗯,让表哥费心了。” “就是就是,夫人为了小少爷再苦也得喝呀。”孙妈瞅了对面一眼:“别瞧着有人一时迷了老爷的眼,老爷的命根儿可全在夫人肚里呢,嘿,看谁能夺了去?” 穆雪薇正走到窗外,听此言不由一怔。 梁嘉琪不在意的笑笑。 孙妈:“夫人不为自己想,可得为您这四个骨肉想想。二夫人刚过门,咱银号就少了一半的家底,大队长要不是被这洋小姐迷住了魂,怎会就在那贷约上落了印呢?幸亏这印您给拿到手里了,可得管住了。” 窗外的穆雪薇眉心一蹙,正要返身回房,只见家佣匆匆而来,向她福礼道:“二夫人。” 梁嘉琪和孙妈听到,不知刚才的私话是否入了雪薇之耳,不由对视一眼,就见家佣来报:“夫人,老爷让我来取他的印款。” 梁嘉琪:“印?要印干什么?” 家佣:“老爷说是要赔福田升一座酒坊,给他写一张五万块的字据。” 孙妈惊叫起来:“五万块!哎呀呀这可是座金酒坊吗?这银号刚不见了一半,又出去五万块?” 梁嘉琪坐不住了:“我去看看!”起身匆匆出门,穆雪薇叫了声“姐姐”,梁嘉琪没有理会,朝前院而去。 孙妈:“二夫人,咱宋府呢,外面的大事都是老爷顶着,这家里的事可全是夫人操着心呢,二夫人只管舒舒服服享福就是了。” 穆雪薇:“孙妈,雪薇怎会是贪图享乐之人?” “哟,那是我多嘴了,对不住二夫人了。”孙妈追梁嘉琪而去。 _ 案上是宋宗祥亲笔写下的“取款五万”的字样,只等盖印。 就见梁嘉琪和孙妈匆匆走进:“宗祥。哦,梁氏给各位见礼。” 宋宗祥忙起身迎上,低声道:“嘉琪,你怎么亲自跑来了,印章呢?” 梁嘉琪:“就为了这事,一座酒坊怎么会耗资五万这么多?” 账房突然低沉沉道:“在下向夫人问安了。” 梁嘉琪扭头一看,不由一惊:“你……你……” 账房:“夫人要是只算家什陈设的话,那就太过浅显了,我们老板为什么独独看中这酒仙,不就是看中了他的名声显赫和如云的货单吗?” 柴日双:“说的好!这样的酒仙一万块都说少了!” 梁嘉琪看了看柴日双,更惊:“柴日双是你的老板,那么你……”花容绣坊会不会也是柴日双名下,他就是那位始终不露面的东家吗?心慌意乱之下顿觉头晕目眩,干呕连连,宋宗祥大惊连忙扶住。 宋宗祥急道:“孙妈!快扶夫人回房休息,快请安大夫过来!” 孙妈慌着将梁嘉琪扶出,柴日双和账房阴测测地笑。 _ 行至后院,梁嘉琪神智慌乱地匆匆进房,急喘着:“怎么会是绣坊的管事?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孙妈不明所以:“夫人,您说什么啊?” “他们为什么骗我去花容绣坊?”梁嘉琪一惊:“难道,难道那酒仙绣……” 孙妈紧张道:“夫人,您怎么了?” 梁嘉琪干呕一口,泪流下来,眼睛却是直直的:“他给我吃的东西又是什么?表哥见了为什么那么紧张?” 孙妈将梁嘉琪扶上床,梁嘉琪兀自心惊。 _ “叭”五万单据上落下印款。 宋宗祥:“拿着这张印鉴到宋某银号就可兑换,来呀,给柴老板带路。”说着将印鉴往柴日双面前一递,便要送客。 柴日双却不接:“大队长,九仙镇有条铁律柴某烂熟于心,不知这张字据算不算和日商交易?” “轰——”宋宗祥呆住!他只想速速替世章平事,未曾想却违了铁律! 柴日双奸笑道:“呵呵,柴某也并非不讲情面,这事我可以请郭老板转手通融,只是,大队长也请给在下一个面子如何?” 宋宗祥眉毛一挑。 柴日双:“在下实在是太看中酒仙了,可这酒仙的秘方却被缪掌柜那把火给烧了,那就把他的仙客来过户给福田升怎么样?大队长放心,我一样会托郭老板过手。” 宋宗祥愠怒:“得陇望蜀!一派胡言!” 柴日双脸色一变:“那就请禀公而断!总会长见多识广,县衙律法条条在心。那么,杀人放火毁碍合约该当何罪? 宋宗祥呆住,不知如何做答,总会长见之忙将他拉至一边:“宋队长,老朽劝个话,眼前东北之战一触即发,全国上下对日一片惶恐,县长大人也不得不审时度势,我劝宋队长对日商容让几分,就把仙客来转给他吧。至于缪掌柜火烧酒仙一事老朽愿向县长大人斡旋,你看如何?” 宋宗祥:“这……可我怎么能自毁家父所定的铁律,岂非不忠不孝吗?” 总会长:“宋队长,柴日双真要去县上一告,缪世章肯定脱不开牢狱之灾,宋队长已写下印鉴,你和日商通贸一定会沸沸扬汤,那个时候你又如何处理呢?” 宋宗祥难住:“这……” 柴日双斜睨着:“嘿嘿,除非你不认缪世章这个家仆。” 宋宗祥脱口而出:“住口,宋缪并非主仆,乃是兄弟!” 门外忽传来缪世章一声喝:“大队长!” 众人看去,缪世章大步跨入,宋宗祥一惊! _ 宋府门前一马双跨,谭逸飞护着宋宗梅急急而来。 宋宗梅一进府门就要往前厅冲去,被谭逸飞一把拉住:“这是男人间的事,大小姐不必前去。” 宋宗梅急道:“谭先生……” 谭逸飞正色道:“逸飞答应大小姐的事定然尽力,请大小姐务必瞒过雪薇!” 不待宋宗梅回答,谭逸飞已径自走向前厅。 _ 在众人的惊诧之下,缪世章直直地走到宋宗祥面前:“大队长,蒙您手足相待,世章却万万不配!” 宋宗祥心中一抖,突然一推缪世章:“宋某是一家之主,轮不到你说话。下去!” 缪世章:“大队长,这事是世章一人所为,与您无关!总会长,缪某这就去县衙投案,请各位移步,听县长大人决断。”说完,一身决然就往外迈去,被宋宗祥急忙上前拦住,牵动胸口之伤不由痛楚,缪世章大惊搀住,“大队长!” 宋宗祥虎目泛光:“世章,虎子走了,我怎么能再失去一个兄弟!” 缪世章感动泣呼:“大少爷——” 柴日双拂掌道:“好一幕兄弟情深,既然如此,柴某又怎忍见两位生离死别呢?不如……” 缪世章:“断了你的念想!缪某身违镇规,数条并惩,该当逐离九仙。柴老板私刑也好报官也罢,缪某一力承担!”斩钉截铁之言令众人一震。 柴日双切齿道:“那就公事公办!总会长,这一切您全看到了,在下马上就请记者过来,把九仙镇宋府杀人越货,与日通贸的大事全盘刊出!这就是证据!” 柴日双高举字据,令宋宗祥和缪世章心惊! 只听一个平和朗悦之声响起:“要不是柴老板高抬,在下都不知道酒仙值这么高的价钱。各位请了!” 就见谭逸飞度进大厅,一惯的淡淡微笑,令屋中剑拔弩张之人均感诧异。 “谭会长?”柴日双马上换上笑脸:“先生来得正好,柴某此行也是为您讨个公道,就一同见识九仙镇规如何?” 谭逸飞:“柴老板本是为酒仙而来,何必动此干戈?你手里的那张纸十座酒仙都有了。” 柴日双:“先生也知道柴某对酒仙势在必得,现在酒仙的秘方被缪世章烧了,就是再多的空酒坊也只是无源之水,在下要他一座仙客来算是过份吗?” 谭逸飞沉吟片刻:“如此说来,我还柴老板此水之源,这事是不是就可以了结了?” 此话虽轻,却如惊雷,柴日双和账房简直不敢相信,呆了片刻,柴日双才道:“你,真的肯把秘方给我?” 谭逸飞:“一字不漏!” 宋宗祥断然道:“不可!秘方是酒仙的根,怎么能落到旁人之手?九仙镇不得与日商通贸,先生又怎能为我兄弟屈就于他?” 谭逸飞一笑:“在下愧为商会会长,赋有改写商规的权利,就删去与日通贸这则,但不容日商涉足却绝对不变!那么咱们是不是就不算违律了?” 总会长不由劝道;“谭先生担任会长时间还短,想必还不知道,会长确实有改写商规的权利,但是不开会听从广议而擅自修改,一旦商会会员提出疑议,先生难脱其责啊。” 谭逸飞:“多谢前辈提醒,逸飞本就才疏学浅,修改商规之后就对会长一职敬辞。” 宋宗祥深为感动:“谭先生……” 账房有些狐疑:“老板,谭逸飞狡诈多端,怎么可能为了他的对头,把重中之重的秘方给我们?” 柴日双越想越不对:“谭先生,这秘方是真的吗?” 谭逸飞语含机锋:“怎么,柴老板曾经被假方子害过?” 柴日双脸上一白:“哼!今天有总会长坐镇,还有众报记者见证,我要谭会长在九仙商会把配方默于柴某。” 账房:“老板高明,就是要看看谭会长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篡毁商规!” 宋宗祥怒道:“柴田!你再敢多说一句!” 柴日双扬了扬字据:“大队长,你自毁铁律在前,这会儿还说得着我吗?怎么样谭先生?若要整件事抹平,必须按我说的办。” 谭逸飞一笑:“这么轰动的事我只怕请的朋友不够多呢,柴老板,你我同属酒业,应该把四镇八方的酒行同仁都请来才成啊,到时候逸飞一定会把秘方逐字逐句念出来,有总会长和诸位友人见证,配方真伪一验便知。来,我们这就去吧,还请总会长移步鄙会。” 谭逸飞故意讲话匆匆,显得竟比柴日双还着急似的,总会长犹豫着起身,随谭逸飞往外走去,柴日双“唰”一下拦在眼前:“谭逸飞,大庭广众你念读秘方岂非人尽皆知,这还保得什么密?叫什么秘方?” 谭逸飞笑得云淡风轻:“地点不是您定的吗,在下不正是按柴老板您说的办吗?” 柴日双气得说不出话,沉了片刻:“好!就借大队长书房一用,只有你我二人!” 谭逸飞与之对视:“请!” _ 穆雪薇安慰了半天梁嘉琪,但嘉琪并不说因何焦虑,这事只能深埋,她和柴日双的账房礼尚往来,又叫她怎么说得出口?雪薇问不出,但心中仍疑,便从房中出来,就要去前院,正被迎面而来的宋宗梅拦住:“雪薇?” 穆雪薇:“宗梅姐姐,嘉琪姐姐去了趟前院就吓得说不出话来,出什么事了?我去找宋大哥!” 宋宗梅拉住不放:“我刚从前院过来,哪儿有什么事,想是嫂子又害喜了。” 孙妈引着安郎中到来,宋宗梅忙一拉雪薇:“你看,可不就是害喜吗,走,咱们陪陪大嫂去。”说着又将雪薇拉入梁嘉琪房间。 _ 宋府祠堂,宋宗祥肃立于祖宗牌位前,心潮起伏。 半晌,一本《宋氏宗记》被打开,宋宗祥伏在香案上就要落笔,缪世章从门外匆匆进来握住宋宗祥的手,宋宗祥威严的看着他,缪世章只觉无地自容,愧然松手,宋宗祥坦承写下“辛未年丙申月乙未日,立秋,不孝子宗祥有违尊制……”缪世章目中泪水迸出,难以抑制,急出门去,宋宗祥没有回头,继续写。 越过他身后的祠堂门扇,正对便是书房。 书房中,柴日双亲手为谭逸飞研墨,眯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谭逸飞从容冷静,一行行漂亮的字跃然纸上“高粱占比肆成又贰,大米占比两成又叁,糯米占比两成,荞麦占比壹成伍分,玉米占比壹成。另加巴戟天、五味子各三钱,加水配料拌合,再加生糠蒸糠经粉碎入母糟,用白布袋盛,置于净坛,注酒浸之密封口,入窖。分层起窖,入红糟,出甑冷却后,酒头存贮,复蒸馏,添冷水百升,勾兑分装,酒尾加蒸。经下曲、踩窖后封窖。” _ 一路风尘仆仆,终于踏上侯府的青石大道,抬眼看去,府前卫兵森严。 宋宗英一身男装远远的看着,犹豫片刻,压底帽子上前。 卫兵:“站住!干什么的?” 宋宗英:“这位大哥,在下来自九仙镇,与侯世伯是世交。” 卫兵:“哦,是宋大队长府上吗?司令近日常驻军营不在府中。” 宋宗英:“在下正是来自宋府,今天特来拜望宗英大小姐,烦请大哥通禀一声。” 卫兵:“少夫人前些天便去九仙镇了,你不知道吗?” 宋宗英一怔:“哦?哦,在下出门多日,是顺道过来看看的。” 卫后:“那不巧了,也不知道少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先生改天再来吧。” 宋宗英抱拳:“哦,打扰了。”她看着侯府大门却不得进,不由有些焦急,一步三回头的缓缓走远。 _ 约摸半个时辰,宋宗梅和穆雪薇送安郎中出了梁嘉琪的房间。 安郎中:“夫人象是受到极大惊吓,阴虚内热,有损胎元啊。我这就去厨下交待一剂阿胶养阴粥为夫人安神。” 宋宗梅:“有劳安大夫。” 穆雪薇:“在自家府里,嘉琪姐姐能受什么惊吓呀?” 小生子正进后院,听这话便接道:“是小鬼子掳去老爷五万大洋,谭先生的秘方也被他夺去了!”他满腔怨气没处泄,也顾不得尊卑,进院就气呼呼的将一块碎石猛地踢飞。 穆雪薇心惊:“小生子,你说什么,我表哥的秘方怎么了?” 小生子心中极不痛快,索性来个竹筒倒豆子:“二夫人,大小姐,您说说舅老爷是怎么想的?我按老爷的吩咐明明都把他送出镇了,可一抹脸他怎么又回来了,这一回来不打紧,正撞在小鬼子手里…… 穆雪薇越听越惊,越听越气。宋宗梅心想,答应谭逸飞瞒过雪薇,终是没有瞒住,心潮不平,又不禁为大哥和缪世章担心起来。 _ 宋府门前挤着里外三层的镇民,魏永更和阿立阿威急得在人群最前。 终于,府门大开,柴日双和谭逸飞并肩走出,柴日双满脸得意,盛气凌人,谭逸飞沉静无波。 柴日双低声道:“谭先生,今天有总会长做主,此方待我新酒坊建成后就会立即试酿,滋味若差了一分我就告你个欺伪之过。” 谭逸飞淡淡冷笑,不发一言,柴日双大笑上篷车而去。 魏永更等人早已急得冲上前,阿立阿威齐道:“谭先生,您怎么样?怎么不叫我们跟着?” 谭逸飞:“多谢兄弟挂念,我没事。” 穆雪薇冲了出来,急道:“什么没事!你怎么能把秘方给那个坏蛋,就为了救另一个坏蛋!” 魏永更:“坏蛋,蛋、蛋,另、另一个蛋?” 谭逸飞见雪薇得知,不由意外,他未及回答,已被钱老板、童铁匠,老掌柜和商会的众位掌柜围上。 老童铁匠远远的在人群中凝望着谭逸飞,自语道:“和小谈老板一样的仁义……” 魏永更琢磨过来,急道:“咋的谭、谭老弟,你真把方子给了小鬼子?” 谭逸飞避而不答:“老掌柜怎么来了?” 老掌柜:“逸飞,众位掌柜都听说了世章烧毁酒坊这事啦,现在联名请求把他开除出商会……”肃然呈上联名信,“还请谭会长过目。” 府门后的缪世章不由一惊,扭头一看,宋宗祥正沉沉盯着府外的喧闹,一眼都不看他。 穆雪薇高兴道:“太好了!这种不义之人就该开除。表哥,立刻落款。” 谭逸飞将联名信还给老掌柜:“老掌柜,在下已做下违反商规的事了,即刻将卸任会长一职。这件事请新会长定夺吧。” 穆雪薇:“卸任?众位,是柴日双咄咄逼人,要大队长赔他建酒仙的钱并要他惩戒缪世章。” 钱老板:“瞧缪掌柜做的那叫什么事,就该惩治。” 穆雪薇:“不光如此,柴日双还得寸进尺要接管仙客来!是表哥为避免日商踏进咱们镇,不得已把秘方给了那个坏蛋,这才平息了这事,这绝对情非得已,绝不是他本意呀。” 老掌柜:“原来如此,谭会长舍己成人,以德报怨,老朽敬佩,” “还请谭会长收回成命,我等仍愿尊谭先生为会长!” 谭逸飞:“多谢诸位厚爱,一张配方事小,怎能任由倭人在我九仙镇嚣张!” 此话真是大义!宋宗祥蓦然感动,快步出门纳头便拜:“谭先生!今日之事请受宋某一拜!” 谭逸飞立刻搀住:“大队长快快请起,今天有惊无险,九仙之幸也。” 魏永更第一个为谭逸飞鸣不平:“大队长,谭、谭老弟厚道,可这事就这么算啦?” 穆雪薇:“当然不能,就依老掌柜说的,开除缪世章!” 钱老板:“就是就是,谁愿和这种人为伍啊。” 谭逸飞劝道:“众位且稍安……” 宋宗祥沉思片刻,坦然决定:“好!开除!宋某失察,二弟筹此大错,如此失德确实难在商会立足。” 魏永更还不算完:“大队长,谭老弟拿方子换了仙客来,如今小鬼子跑了,这,这可该换回来了吧?” 缪世章再也忍不住,急走出:“万万不可!魏老哥,仙客来是大队长的家业,动不得!”开除自己对他来说甚是打击,但隐忍则罢。但一听事触宋氏家业,便什么颜面都顾不得,挺身走到人前。 魏永更大声道:“啥动不得,是不是只有小鬼子才能动啊?” “魏大哥说的对!”穆雪薇对缪世章气道:“都是你做的坏事,柴日双步步相逼你让宗祥怎么办啊,要不是表哥舍了方子救了你,哼!只怕这会儿仙客来早就归小日本了!” 缪世章急道:“二夫人,世章这就去投案,决不连累大队长!” “世章哥,你眼中只有大哥,可有九仙镇吗?”缪世章一惊,见宋宗梅缓缓走来,目中满是抑怨:“宗梅为报缪爷爷救命之恩,恳请谭先生援手,谭先生慨然应允,为保家父定的铁律不惜痛舍酒仙基原,如此胸怀你,你一点都不觉得惭愧吗?” 缪世章心中一击:“梅儿,世章任凭谭会长处置,只是这仙客来乃是宋府根业,万不可转手呀——” 魏永更气得吵吵起来:“瞧瞧,大家伙瞧瞧,啥、啥铁律呀?谭老弟一个外乡人舍了自己的命去保,这定律的人家倒是一毛不舍得拔哟。” 童铁匠:“就是,放火就白放啦,继续在仙客来吃香喝辣,方子没了就没了,又到哪儿叫屈去?” 众人均嘲笑声议论纷纷。 事实明了,人心如称,宋宗祥自识大局,思索片刻,沉声道:“诸位言之有理,仙客来既然被谭先生舍业换来,今天便转到谭先生名下!” 这一句如洪钟震耳,谭逸飞怔住,缪世章大惊,众人均是一惊! 接着如雷的掌声响起,人们将谭逸飞团团围住,赞贺声一浪高过一浪。 缪世章痛心道:“大队长!” 宋宗祥却异常平静,居然还泛起淡淡微笑:“无妨,只作还与故人。”说着他大步回府,留下缪世章怔在原地,大队长这话是何含义,故人?他也终于认定谭逸飞出自仇家了吗?那为何还要成全他?为何还要增他势力!大队长在想什么,在想什么…… _ 华丽典雅的办公室,黄梨木的家具华贵古朴。 缪世章正在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谭逸飞站在窗边静静看着窗外。两人均未说话,缪世章收拾完,怔怔地向门口走去,未看谭逸飞,却感到他那胜利之姿,谭逸飞也未看缪世章,却能感到他强烈的落寞和抑怨…… “砰”门关上!少时,窗下斜阳中,缪世章拖着长长的背影走在街上。 谭逸飞的笑容这才慢慢浮起,继而完全放松,无比的春风得意,他坐在宽大的桌前伸展着腰肢,非常惬意地靠在软软的椅背上,五指一拢,用力握拳道:“娘,仙客来终于又回来啦……” 原来这仙客来是谈少爷创建,以自家的酒仙为主,兼营各地名酒,因谈八仙享誉百年,谈少爷又极是亲和谦谨,逢年过节便施粮施药,所以九仙镇人人感念,仙客来盛极一时。谈宋祸事之后,镇民流离,人心惶惶,缪世章便接掌仙客来,以其盛名带动九仙镇市贸逐步稳定,但他严苛保守,酒楼虽名冠全县,却少了谈少爷在世时的人情。今日,终于重归于谈氏子孙手中,谭逸飞没有料到宋宗祥会如此决断,但此刻他什么都不愿多想,便放任自己一刻,闭目神飞,无限舒心…… (第四十三章结束,待续) 第四十四章 帅印 《英雄煮酒》 第四十四章_帅印 暮云低锁,晚风萧瑟,缪世章落寞而归,小生子在前面领路,他生气缪世章不听老爷安排擅自回府,搞得谭先生失了配方,府上失了仙客来,故气乎乎一言不发,缪世章也心乱如麻,默然跟在后面。 忽听一阵娇笑声,在一派沉肃中凭添一分鲜活,缪世章看去,只见穆雪薇、宋宗祥和宋宗梅正在书房中谈诗,穆雪薇一反几日来的凄清,回复往日神采,宋氏兄妹都是微微怅然。 穆雪薇道:“平生不做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这是他自作自受,你们又何必不高兴呢。” 宋宗梅轻叹一声:“雪薇说的是,大哥,你是责人之心责己,谭先生是恕己之心恕人。世章哥得你二人教化这是他的福气,事已至此,大哥别再烦恼了。” 缪世章听得心中一痛,曾经人上人的缪会长如今已成了人人喊打!人心,人心,今日真是彻底见识!失了名也好,失了利也好,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虚幻浮云。但今日失的是宋府家业!承载着恩祖的重托,承载着宋府的繁华!失去了,失在他的一把火中!怎会是这样!怎会是这样!他痛心疾首,只觉心骤然空了大半,他无颜于世,但放眼九仙却发现根本无处可去!天地悠悠,怆然泪下,便只有哪里来还哪里往,只求象祖父一样,生是宋府人,死是宋府鬼吧……他失魂落魄向自己房间走去,忽又听到梁嘉琪房中一阵呕吐声。 此刻梁嘉琪正拿着一瓶嫦娥桂使劲往喉中倒,但酒瓶已空,“咣啷”一个没拿住,瓶子摔碎在地,忙下床去捡,眼泪随着哈欠流出,缪世章一步踏入,见之大惊,止住嘉琪扶她上床:“表妹,这东西怎么还有,不是都被我丢了吗?” “是我在柜子里留了一瓶,今天心里堵得慌就……谁想到一喝就收不住了。”梁嘉琪微微心慌,突然疑道,“表哥,这到底是什么?这不是嫦娥桂,它到底是什么?” 缪世章一惊:“表妹……” 梁嘉琪:“今天柴日双身边那个人就是花容绣坊的管事,这酒就是他送的,他既然是日本人的犬牙,一定没安好心。表哥你上次见了这酒就惊心动魄的,这到底是什么?” 这怎么能说!缪世章心嗵嗵跳,就见梁嘉琪急得摇他,不由又是泪水长流,忽然,她目露惊恐道:“我曾经听你们说过,染了烟毒的人就总是没精没彩的……难道说,难道说,这,这,这是烟毒吗?” 缪世章大惊,怔怔地看着惊恐至极的嘉琪,他沉痛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啊——”嘉琪一阵强烈晕眩,大叫一声倒在床上! _ 幽黄灯光下,酒仙的配方端端正正放在桌上,“哈哈哈哈”得意狂笑响彻房中! 账房:“恭喜老板,酒仙终于归您所有啦!” 柴日双得意万分:“嗯。现在还不全是,等到谭逸飞新酒坊开张的那天,我就彻底断了他的源头! 账房:“老板放心,已经派人去乡下散布酒仙有毒的事了,一月之后一定把谭逸飞彻底击垮!” 柴日双阴险大笑:“如此,酒仙就唯我独尊啦,哈哈!” _ 卫兵林立,府卫森严。 侯府门前只听一阵马蹄声传来,卫兵正待问话,细看一眼不由恭敬行礼:“是少夫人回来了!少夫人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小莲没跟着?” 就见一女子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荷叶袖的短旗袍,束腰的百褶裙,既漂亮又飒爽,大大的宽边风帽遮在眼前,只看见浓浓的妆,正是化妆成宋宗梅的宋宗英。眼见男装混不进去,她回客栈左思右想,沈凤梅代嫁是因二人原有七分相像,那么,何不返璞归真,扮成沈姐姐一试无妨。也就是这对姐妹胆大,换作是平凡女子,断不敢将堂堂司令府视为平地。 卫兵背后寒光闪亮的刺刀就在眼前,宋宗英唯有给自己壮胆,摆出主人的架子,冷冷“哼”了一声:“这么多人里只有我一个会骑马,跑得快点不成啊?” 卫后惶然道:“属下不敢,属下是说少夫人回来得真巧,少爷刚刚回府。” 宋宗英心头一惊,但一身乔装,不敢耽搁,斥道:“还不去开门。” 卫兵们答着“是是是……”打开府门,宋宗英仰头走进,夕阳下她长长的影子一步步走远,府门关上。 进得府中,庭院错落,高墙栉比,宋宗英穿行其中,不时有家人向她恭敬地打着招呼,她不由将帽子又往下拉了拉,渐行到僻静处,花径中一所偏厅呈现眼前,里面传来日本人的“嗨!”的声音。宋宗英不禁警觉,轻轻近前,拨开树丛看去,侯元钦正与田中、川岛、岩井密谋。 侯元钦道:“我已经派人把杨汉鼎叛谋之事报与父帅,待他回府之后,田中少佐就可以面陈两军几次交手的误会,以求父帅谅察。” 田中九十度鞠躬:“谢少帅赐田中契机!” 侯元钦心中一动:“少佐称呼在下什么?” 田中:“旅座少年英武,达明事理,令尊虽然虎父雄风,但毕竟年事已高,少帅的名号只是迟早的事,田中三人谢罪之后,定力保少帅掌印!” 侯元钦心中乍喜,忽听门外丫环叫到“少夫人!”,几人立即警觉,门外又传来丫环的惊叫声:“呀,少夫人,快,快起来,我扶您回房去。” 侯元钦跑出偏厅,只见宋宗英戴着大帽,捂着肚子被丫环扶着,匆匆走远,他思妻日久,今日回府竟能与爱妻团聚,不禁大喜道:“梅儿,你回来了!舅兄的伤势已无大碍了吧?” 宋宗英心中诧异却不敢回头,加快脚步边走边不解地想着,梅儿?难道沈姐姐把真相说了?哎呀,哥受伤了? 侯元钦不见回答,担心地追问:“梅儿你怎么了?”他正要追上前,又不放心地往偏厅看去。 一个丫环上前禀报:“少爷。少夫人刚才赏花的时候摔倒了,已经去请大夫了。” 侯元钦担心起来:“快去禀告老夫人,好好照顾少夫人,我随后就到。” 丫环:“是!” _ 侯元钦吩咐为田中等人上餐,又交待卫兵守好偏厅,莫让几人私自行动,这才急匆匆赶回卧房,发现奶奶也被搀扶而来,两人紧张地守在帐外。 老夫人不住道:“哟,我的心尖宝贝哟,怎么就摔着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床幔垂下,宋宗英一只手腕伸出帐外,军医正为其号脉,突然喜道:“恭喜老夫人,恭喜旅长,少夫人有喜了!” “轰”房中人皆是大惊,帐子中的宋宗英万料不到,心中“嗵嗵”狂跳。 老夫人喜得站了起来:“菩萨显灵菩萨显灵,英丫头你真是侯家的吉星哦,我要有重孙子喽。” 侯元钦大喜,一把掀开帐幔扶住宋宗英的肩:“梅儿,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当爹了!”帐幔掀开的刹那,宋宗英“噌”眼疾手快拽住被单蒙在脸上,只露那颗红痣出来,心中因惊喜和眼前的危急哭了起来。 老夫人笑道:“元钦,看英丫头羞的,傻孩子,女人家哪有不过这一关的哟。” 门外亲兵报:“报老夫人,旅长,司令回府——” 侯元钦心中嗵的一跳:“奶奶,我去见爹,您和梅儿先歇着。” 老夫人:“歇什么,我这就去佛堂,可得给我这重孙子烧烧高香哟。” 两人高兴又急慌地走后,宋宗英哪里还躺得住,刚想掀帘下床,发现丫环就站在床边,她日日服侍沈凤梅,必然能看出二人不同,忙又缩回帐中。 丫环忙道:“少夫人,小莲不在,老夫人叫我来伺侯您,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是了。” 宋宗英支唔着:“我想打个电话,给家里报个喜。” 丫环:“对对对……哦,少爷说外间的电话坏了,我扶您去前厅吧。”转念又道,“哟,少爷说他和老爷在前院谈公事,吩咐不得打扰,您等少爷谈完了再去吧。” 宋宗英心头一惊,心想定然是日本人要对世伯不利,忙假装嗔道:“公事?什么大事比我还重要,你帮我找套利索衣裳,我自己去就成,我还得拜见公公呢。” 丫环:“是。” _ 华灯高照,父子两人边吃酒边谈天,侯司令得知儿媳有孕,慈爱立现,神色就不似平日威严,对省东战事语气也缓和许多。 侯元钦也异常恭谨:“爹,您的训诫是对孩儿的鞭策,孩儿的确轻敌,这次在省东我长了不少实战经验。” 侯司令点头:“明白就好。我一直只给你个营长,就是看你不够火候,从黄埔当了几天书生就会上沙场啦?早着呐。爹也存了点私心,元钦,你是我侯家独子,爹,不想你在前线,在军中做个文职就成了。” 若在以前侯元钦定会感念爹的苦心,但眼下心中已填满少帅的名头,嘴上假意道:“谢谢爹为孩儿着想。爹,元钦马上就要当爹了,真是喜事一件!” 侯司令笑道:“正是,儿立儿立,立德、立言、立身,你这肩上担子更多一分啦。” 侯元钦:“谢爹教诲,我敬爹一杯。” 侯司令碰杯:“你差人来报汉鼎叛乱,怎么回事?” 侯元钦:“正要向爹禀报,杨汉鼎包藏祸心已经很久了,上次就是他故意搅乱地方与日本领事团协议设领一事,挑起两国矛盾,这次又在省东挑衅田中驻军,造成枪火冲突,就是为了假立军功骗取爹您的信任啊,幸亏被孩儿识破才未酿成大乱。” 侯司令难以置信:“汉鼎忠直不阿,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 侯元钦心中有气:“爹,您宁可信外人也不信孩儿的话吗,现在田中率部下前来作证,爹一听就全明白了。” 侯司令惊起:“你竟把倭寇带到府里了!” 侯元钦却未起身,只一挥手,亲兵及田中三人进了大厅,呼啦一片将侯司令围住。 侯司令怒道:“来人,将这几个倭寇赶出府外!别污了我侯府重地!” 无人回应。 田中轻轻冷笑,九十度行礼:“田中率部下川岛、岩井拜见司令阁下!在下等均是诚心为两国友好通贸而来,却被杨汉鼎诬蔑驱赶,幸亏少帅明察是非,特来向司令面前澄清。” “元钦,这倭寇叫你什么?”侯司令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侯元钦平生一直生活在父亲的威严下,听得父亲大吼,他条件反射地一惊而起,不敢答话。 田中却不管不顾:“司令阁下,您已年迈力衰用人不察,而少帅英明,大有统领三军之才,您何不传位于他,颐养天年呢?” 侯司令怒斥:“放肆!我堂堂候府岂有你胡乱讲话的份!侯元钦,你要还认我这个爹就速速回头,将这三人擒下!” 田中也冷了脸:“事已至此,少帅退无可退!我已经向中佐阁下呈报,不日我国各报均会刊出少帅与我军交好一事,少帅会得到更多友军支持。” 侯元钦也未想到事情会到此一步。 川岛阴险道:“既然有皇姑屯前鉴,再出一位少帅又有何不可?” 侯司令痛喝:“谋反之人哪里是汉鼎,分明是你!侯元钦!” 又提杨汉鼎,这根心中硬刺!侯元钦心一横:“是我是我!爹,从小您就看不上我,说我不是从军的料,就连我考上黄埔,您也没有一句赞赏之词。” 侯司令讽道:“我赞赏什么?要不是你奶奶背着我去找我在黄埔的战友说情,凭你那两下也能录取吗?笑话!” 田中三人虽面无表情,但目中闪出一丝不屑,侯元钦立时脸白,声音急噪起来:“爹——你就总是这样,对我永远是苛责苛责,在您眼里我从小到大都是一无是处!您对杨汉鼎都比对您儿子强百倍!” 侯司令:“不错!你怎能和汉鼎相提并论,他驱逐倭寇保我家国,你却亲手引狼入室,愚顽之至!汉鼎的胆识气度你这辈子甭想比肩,假以时日,汉鼎定是一代帅才!” 侯元钦气得将一件血染军装扔在桌上:“帅才帅才,这逆贼已被我击毙了!” 看着军装上副旅肩章,侯司令心中大痛,仰天悲喝道:“汉鼎——我侯某纵横数十载,今天却被逆子逼宫,真真可悲!” 田中:“司令阁下宠信叛臣不辨是非,怎能再统领三军,就请把帅印传于少帅吧。” 侯司令大怒出枪,岩井疾挡在田中身前,“砰”岩井被一枪击毙,田中惊怒,大喊“一库(日语“冲!”)和川岛拔出腰刀冲上 侯元钦惊叫:“住手!” 川岛:“今日不夺下帅印,你就是谋反死罪!” 侯元钦心中一惊!不错,爹向来是军法无情,以爹的耿直,定会将今日之事通报全军,按军规仍是一个死字!事已犯下,后悔无路,但毕竟是亲生父亲,生养大恩,怎能忤逆?他惊乱得心中狂跳,无措呆住。 侯司令闪身躲过田中,却“哐”正中川岛一刀,手枪飞出落地,鲜血迸出,他急掀桌将二人挡住,余光看去,侯元钦竟无相拦之意,心下更悲,田中和川岛已夹击挥刀而来,侯司令又中两刀,被逼在墙角,眼见避无可避,只听“啪!”一马鞭将田中腕子抽出血印,接着马鞭凌厉挥来,众人均未料到,竟被来人将侯司令抢出厅去。 侯元钦这才醒过神,急跃出厅外,看到宋宗英已扶着侯司令上马,向府门冲去,侯元钦急叫:“梅儿!” 宋宗英背对候元钦高扬马鞭,冷冷道:“不要喊我!你我夫妻已断!” 侯元钦:“梅儿你听我说,我怎敢对爹不敬,是爹太固执,我……” 宋宗英:“大逆不道,天诛地灭,你要还有半点良心,就别惊动老太太!” 田中和川岛挥刀要冲,被侯元钦及亲兵拦住:“不可,夫人已经有了我的骨肉,不能伤她。关门——” 府门关上的一刹,宋宗英挥鞭把门口两名士兵击倒,终于带侯司令跃马出府,急促蹄音哒哒远去。 不等侯元钦说话,田中和川岛已冲出府跃马追去,侯元钦这才想到带兵去追,匆忙吩咐,不一时他率一个小队也奔出府门。 此时天色已暗,就见一马奔逃,两拨人追在后面,直追出十里外的山中…… _ 晨光微明,两个身影穿梭林间,宋宗英将侯司令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两人努力向坡上爬去,侯司令疼痛难当,鲜血已染红老人的白鬓,渐渐支持不住。宋宗英焦急万分,背后已传来马队的追赶声,蹄声惊飞林鸟,侯司令心头一震:“宗英,停下……停下!” 宋宗英一惊:“不行,追兵马上就到,咱们只是把马放走引开他们,但骗不了多长时间的。” 侯司令突然用力把住一棵树,两人猛一停,不由双双跌倒,宋宗英大惊扶住侯司令:“侯……公公,公公!您这是干什么,咱们快走!” 侯司令突然肃然道:“你到底是谁?” 宋宗英被老人的威严吓得一怔:“您,您看出来了?” 侯司令:“你不是宗英!你是如何混入我府里的我尚不得知,但你拼死救我出府侯某却要谢谢你,不管你是何人,有何目的,侯某都不愿你白白搭上一命,你走吧!” 宋宗英睁大眼睛道:“世伯,我真的是宗英啊。您忘了,咱们和老太太一块在厅里听堂会来着。” 侯司令回想着:“嗯,那晚上乱腾腾的,我也没仔细看看你。那,嫁进我府里的人是谁?你二人确有七分相似,但细看下却又有不同。” 宋宗英稍一犹豫,索性直言:“是沈凤梅沈姐姐。世伯,我就和您实说了吧,我和镇上的教习私定了终身,又怕您老生气,九仙镇断了外援,沈姐姐义气,替我嫁了!” 侯司令一愣,片刻点点头:“哦,也是一位奇女子……”忽听坡下又传来马蹄声,忙道,“宗英,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快走!” 宋宗英赌气一定要搀侯司令起身,司令甩掉她的手,宗英急道:“世伯,咱们走,杨副旅还活着!他正带残部养伤蓄锐,我这就带您去见他,咱们快走!” 汉鼎没死!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侯司令激动地握住宋宗英的手:“好!太好了!宗英,你听我说,赶紧把这委任状带给汉鼎,请他速发兵平叛!”又掏出一枚印章,“这是帅印,切切收好!” 宋宗英:“不行,我怎么能丢下您一个人……” 侯司令气息微弱,但威严依旧:“我留在这里拖住逆子,谅他也不敢亲手轼父,你快走!不然咱们都走不了了。” 林中已响起队伍爬坡的脚步声,宋宗英心潮翻涌,说了声“世伯保重!”咬牙向另一侧奔下坡。 片刻,侯元钦带兵迫近,定睛一看,侯司令一身血污,凛然立于一棵青松下,父子俩对视,晨光中老人无比坚毅。 侯元钦心慌意乱低下头:“爹,您老何苦这么固执,把帅印给我,元钦一定叩头领罪。” 侯司令沉吟片刻:“帅印就在府里……”讥讽道,“叫少帅枉动干戈了。” “爹您答应了?”侯元钦颇为惊喜,一挥手:“请司令回府。你们俩赶快去找夫人,就说爹已经回心转意了。” 亲兵:“少帅,田中和川岛不见了。” 侯元钦:“要说的都说了,可能回驻营去了,不必理会!”一行人将侯司令扶上马,匆匆下坡而去。 树后露出川岛的头,原来他一直在偷听,他看看侯元钦一众的背影,又向宋宗英逃走的方向望了望。 田中骑马在官道旁,川岛从林中下来,奔到田中身边,上马回报:“少佐,侯老头已将帅印交给宋宗英,宋宗英向东逃走。” 田中一挥手:“追上宋宗英,夺回帅印,侯府大军就归我大日本皇军掌控!” 川岛:“嗨!” 两人只觉探得莫大军机,兴冲冲追宋宗英而去! _ 中华泣血,山河变色! 1931年9月18日夜,日本关东.军炸毁沈阳柳条湖南满铁路路轨,并栽赃嫁祸于中国军队。日军以此为借口,炮轰沈阳北大营,次日,日军侵占沈阳,又陆续侵占了东北三省,揭开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东方战场的序幕。 报童们出了报馆,四散大喊:“号外号外,九一八日军强占沈阳!九一八!九一八!” 街上的人均纷纷争买报纸《违反国际公法,破坏东亚和平》 _ 重兵全副武装把守着偏厅,侯司令虚弱地歪在榻上,全身缠着绷带,目中炯然看着壁上的挂幅。遒劲书法乃是辛弃疾的阙幅“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最后那句“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在老人眼中跳动! 侯元钦气乎乎进门:“爹,您老还要耍我到什么时候,一会儿说是书房,一会儿说是卧房,一时又说是军营,已经半月了,帅印到底藏在何处?” 侯司令眼睛都不抬,冷冷一笑,侯元钦正要起急,忽有亲兵来报:“报——旅长!我们一路追赶少夫人,但少夫人骑术高超并且总往冷僻山林穿行,已失去踪迹。” 侯元钦一急:“什么!没用的东西!她身上怀有我的骨肉,不能有任何闪失……难道?爹,帅印您是不是给了宗英了?” 侯司令不答。 亲兵:“旅长,属下立即带兵前去宋府。” 侯元钦:“不可!夫人性子刚烈,又和我误会很深,要知道我派兵前去一定会翻脸,我舅兄的山防也不可轻视。”沉吟片刻道,“你先带一小队人前去打探,夫人回没回镇即刻电话回报,暂不可惊动宋府。” 亲兵:“属下领命!” 见逆子只顾权印,无半分国难之责,侯司令心痛沉沉…… _ 清晨的山顶,雾气蒙蒙,传来“前进、卧倒”的响亮口号。 岳壑邦胸前还缠着纱布,却精神抖擞喊着号子,士兵只有十几个,个个训练得十分认真。 这里正是杨汉鼎之前的旧营,因布置得隐密,他投军之后,营中无有人踪,所以归来之后只需简单打扫便又可日常生活。张达王小顺日日下山采办粮草药品,加上谭稚谦细心照料,岳壑邦便恢复得甚快,伤势未愈已迫不及待冲去训练,仿佛天生为军而生,只有穿上军装才真是生龙活虎。杨叹鼎几次给侯司令去电,但司令营府的线路均是不通,想来必是侯元钦做了手脚,只有等队伍恢复元气再做打算,哎,真希望早日沙场御寇啊! 山中溪水潺潺,谭稚谦正在给大家洗军装,杨汉鼎走来:“稚谦,咱们这一路要不是你处处细致,别说疤子这条命了,就是咱们兄弟怕也不能这么快到这儿。” 谭稚谦:“杨大哥可别见外,稚谦只恨身子骨太弱,只能为兄弟们做这些小事。杨大哥,我在镇里有一位本家至交,慧智无双,他要是在这,一定能帮着杨兄重整旗鼓!只恨稚谦不及一二,当时真亏了他,我和宗英才能远走高飞,要不是这事,稚谦早去请他来给大哥出谋划策了。” 杨汉鼎已知谭稚谦所说即是谭逸飞,其实二人早已联络,想到此不由一笑:“稚谦兄弟快别多想,有缘自会相见。哎,我教你枪法如何?” 谭稚谦大喜:“真的吗!我早就想学了,一直不好意思开口,稚谦视力不佳,只怕浪费杨大哥精力。” 杨汉鼎正色道:“老弟既怀从戎之志,怎么能不会使枪,只要勤于训练,防身不在话下。” 稚谦当然求之不得,杨汉鼎便说教就教,二人在在林中画靶端枪,从最基本的识枪开始…… _ 谭府花厅最近常有两位贵客光顾,他二人富商打扮,正是张达和王小顺。 谭逸飞得知汉鼎遇袭,心中挂念万分,抽身与汉鼎会得一面,见杨兄无碍这才放心。又将几万银票慷慨送上,助汉鼎重整旗鼓,汉鼎感念于心,二人作别,之后便是张达王小顺和逸飞联络,以粮商为名进进出出,实则一部分粮食正是运往旧营,而平日他们又都是从波兰洋行支钱购买日常所需,故九仙镇没有人对他们有任何疑心。 得知队伍已休整得不错之时,逸飞便将龙府通谍装入信封,细心粘好,以助汉鼎完备武器,早日平叛! 张达接过通谍,抱拳道:“多谢谭先生!” 谭逸飞:“国难当头,谭某自当尽力,今天酒坊重张无法分身,改日定与杨兄一唔。” 王小顺:“大哥对先生也想念的很,要没有先生这几万块钱,我们怎么可能这么短就恢复元气,就因为稚谦兄弟和谭先生认识,大哥不便请先生去营中。” 谭逸飞笑着点头:“逸飞明白,两位,此物至关重要,事成后还请奉还,以备团防察验。” 张达:“谭先生放心,我兄弟告辞!” _ 阳光透过镂窗,梁嘉琪一脸愁容地靠在床上,缪世章端药进门:“表妹,喝药了。” 梁嘉琪恹恹道:“不喝,表哥不用再费心了,等到为宗祥留下根脉,我就削发出家。” 缪世章一惊,险些将药洒了:“绝不能这么想!这药就是用来解毒的呀,这一个月我看你已经有些好转了。” 梁嘉琪心头一酸:“宗祥对我这么关心,一定是爱极了肚里的孩子,要不是怀着孕,我,早就没脸见他了。” 缪世章心头一沉:“表妹,小点声,别让大队长听到了。” 梁嘉琪更悲:“我已污了宋氏门楣,整天提心吊胆瞒上欺下,表哥,我,我快受不了了。” 缪世章刚要再劝,宋宗祥和宋宗梅进了屋,宋宗梅道:“嫂子,今天能起身了吗?” 缪世章:“精神好些了。看,梅儿,表妹的事耽误你个把月了,” 宋宗梅一笑:“姐妹至亲不都是份内的事嘛。” 宋宗祥:“梅儿,也怪啊,我打了好几次电话给元钦都说是线路不通,也没机会和妹夫道个不是。” 宋宗梅:“大哥,现在国难当头,元钦多半是军务繁忙吧。” 宋宗祥点头:“哎,雪薇去了哪里?一早没见她。” 小生子:“回老爷,二夫人这几天都去街上和潘编辑一道演讲去了。” 宋宗祥奇道:“演讲?” 小生子:“是二夫人教的新词,就是让镇上的父老为抗日捐钱。” 宋宗祥:“捐钱?我宋府何用内室抛头露面?”他心疼雪薇,心头一急,匆匆出门而去。 _ 九仙镇最热闹的街头,潘凤云和穆雪薇站在街头分发报纸,并大声宣传。 潘凤云:“各位父老,日军已于9月18日强占沈阳,铁蹄踏我国门!” 穆雪薇:“外侮进犯,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两个弱女子气势凛然,瞬间大批镇民围观。 _ 刘二豹和小队长悠闲地骑马走过,小队长道:“团总,京城咋样啊快和小的说说,一定是花花世界吧?要不您咋这久都不回呢?” 刘二豹得意道:“那还用说,这皇城就是气派,那宫殿那城墙,那吃的卖的,处处都不是咱这小地方能比的。可让我家里的和娃们开了眼啦,谭老弟说这叫啥?哦旅游,对旅游!” 小队长:“这有墨水的人说出的话就是不一样,团总,能遇上谭先生可是咱团防的运气,不但送到县上的利钱不用咱操心,还给钱叫您去转。” 刘二豹点头:“谭老弟说的对,我堂堂团总,当然得四处见见世面,还能总被姓宋的压在头上? 小队长:“对对对,回头您再去趟大上海,看山防还敢小瞧您。” 其实这是谭逸飞逐步架空刘二豹之计,他出钱让刘二豹全家四处游历,一路花销更是任其奢华,刘二豹三代屠夫,哪里见过这么大的世面!只觉满眼繁华,满眼仙境,只逛得飘忽晕眩乐不思蜀。谭逸飞却趁他不在,将一套完备的训练方式授于团防,只说是从聂探长处得到。如今国难日甚,兄弟们只有强健体魄,长于攻守方可保家护镇,尽国民之责。新招的团丁本就是热血男儿,谭逸飞的仁义又早已服众,一说之下,没有不服二当家的,训练得正规又认真,今日团防风貌已远非往日可及,实权已渐掌逸飞之手。 二人说得高兴,刘二豹忽一抬头:“哎,那不是谭老弟的表妹吗?她站那老高喊啥呢?走!看看去!” 小队长:“穆小姐现在是宋府二夫人了,团总,我和您说说这些日子的新鲜事……” _ 穆雪薇说得清悦激昂:“请各位为受难同胞伸出援手,我们会将捐款汇集起来送至国防驻军,以助将士杀敌,还我河山!” 她将捐款箱举到众人面前,众人均是半懂不懂,无人掏钱,款箱到了刘二豹前,雪薇道:“刘团总,请为同胞解囊,谢谢。” 刘二豹:“解囊?啥是解囊啊? 穆雪薇:“便是为抗日捐款,凡我国人均应义不容辞!” 刘二豹哪懂什么国难,嗤笑道:“穆小姐,你是啥身份,咋在街上学着花子要钱呀,这要让谭老弟看见还不说你。”瞥了一眼潘凤云又道,“这帮记者就知道胡嘞,你可别跟着她在这现眼。都散吧散吧……” 刘二豹向众人挥着手,众人均要散去,潘凤云和穆雪薇急忙拦住:“众位别走,这位先生,国土支离,你不捐款就算了,怎么可以诬蔑我国风报!” 刘二豹:“哟哟哟,谁知你们说的是真是假,小嘴一动我们就得掏钱啊,这不比吃花酒还容易啊?哈哈哈……” 穆雪薇斥道:“住口!请你放尊重些!” 宋宗祥挤进人群,挡在穆雪薇面前:“刘二豹!国难当头不思报效,反在这里胡言乱语!” 刘二豹微有胆怯,愣了一下又肆意起来:“哟,我听说宋家败了,咋的,缺钱花啦,都舍得二夫人上街讨呀,哈哈哈……” “嗵”宋宗祥将刘二豹狠狠推到地上,一脚踩住,拔枪顶住头!小队长连忙抱住宋宗祥的腿:“大队长,团总失言,请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宋宗祥喝道:“刘二豹,要敢再对我宋府不敬,便叫你永远闭了猪嘴!雪薇,跟我回去!” 穆雪薇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宋宗祥抱上马驰走,众人一哄而散。潘凤云叫她不住:“哎,雪薇!” 刘二豹灰头土脸地爬起,指着宋宗祥的背影破口大骂:“姓宋的,你家都败了还神气个啥!连七虎子不都撇下你另立山头了吗?告诉你,现如今我团防不比你差,有本事就亮亮家伙比比看!” 宋宗祥心头一痛,打马走远,对怀中的雪薇柔声道:“雪薇,以后不能擅自到街上募捐,这种事怎么是我夫人做的?” 穆雪薇嘟起小嘴:“有什么不行啊?我都拟好讲稿了,明天去学校就给学生们念,让他们从小就知道爱国,然后都出去募捐!” 宋宗祥笑了:“你呀,就这么任性。好好好,这事稍后再说,今日谭舅兄的新坊重张,咱们……” 穆雪薇恍然:“呀!本来募捐结束就要去的,咱们快走吧。” _ 魏永更“咣——”的大锣声响彻天际:“酒仙重张呀——” 初秋的湖边花草灿灿,一座新的酒坊气派地拔地而起! 镇民们和商会的掌柜纷纷道贺,谭逸飞仍是一袭青衫,微笑相迎,一派热闹之景。 忽然竹林中一阵喧然,一帮土里土气的村汉村妇莽撞而至,冲在最前面的愣头嚷道:“谭逸飞呢?谁是谭逸飞?” 阿立:“你们是干什么的,报上名号!” 愣头插腰嚷道:“干什么?老子找他算账,他的酒仙有毒!” (第四十四章结束,待续) 第四十五章 行刑 《英雄煮酒》 第四十五章_行刑 酒仙有毒?一语惊人!只见几个土财主模样的人正涕泪交流哈欠连天的躺在板车上,另一车上赫然一具死亡的乡绅,枯瘦萎靡。 钱老板惊道:“大烟!” 愣头瞪着眼:“就是大烟!谭逸飞的洒仙里有烟毒,喝死了人啦!” 魏永更上前道:“胡说,吃饱撑的跑这胡嘞,再胡说叫、叫兄弟们撕了你的嘴!“ 谭逸飞静了一下,上前一揖:“在下谭逸飞?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愣头:“你管我叫啥,这都是我们村的,喝了你这毒酒染了烟毒,人都死了,你说咋办吧?” “咣咣咣”几箱酒仙被重重放在谭逸飞眼前,愣头又道:“听说县上的大人物也来啦,就给俺们做个主,来,给大人们磕头。” 众村汉村妇跪下大呼:“请县上的大人给俺们做主——” 县总会长有些不知所措,谭逸飞略略一想,吩咐酒工搬来一箱酒仙,两箱并排,谭逸飞道:“货真价实,岂容鱼目混珠,就劳总会长为我酒仙一正视听。” 总会长开箱,两厢比较起来…… _ 今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宋宗梅扶着梁嘉琪在花园散步,走着走着,梁嘉琪忽然直不起腰,宋宗梅忙问:“怎么了嫂子?” 梁嘉琪痛道:“这几天肚子一阵一阵痛的厉害,也不知怎么了?” 宋宗梅:“小生子,快去请安大夫!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小生子跑进来:“夫人,大小姐,老爷和二夫人去谭先生的酒坊了,听说酒坊出事了,也不知哪儿来了一帮人,拿着几箱酒仙找谭先生算账,还抬了个死人去,说是酒仙有烟毒,喝死了人啦。” 梁嘉琪自知染了烟毒,听到烟毒一词不由惊得身子一晃,似乎明白了什么:“快,小生子,快去喊辆包车,我要去酒坊。” 宋宗梅:“嫂子,你的身子……这样,我这就去,你在家歇着吧。” 梁嘉琪却异常坚持:“不,我一定要去。” _ 仔细观察对比了半晌,总会长直起身:“谭先生,瓶子质地相同,绣匣一模一样,这,难以区分啊。” “啊——”众村民叫嚷起来。 谭逸飞略略蹙眉:“总不会天衣无缝,我看看。”他刚要伸手,愣头又冲上前,被阿立阿威推开。 愣头:“干啥?就是不能让你这黑手碰,你要使了障眼法咋办?” 谭逸飞:“不验明真伪,怎么澄清呢?” 愣头:“县上的大人都说没差,你还思忖着做啥手脚呀?哎——早年间就是九仙镇的谈家在酒里下毒害人呀,如今这恶风恶水又回来啦,可巧,又是个姓谭的下毒哟。” 谭逸飞喝道:“事未查明,不得胡言!” 众村妇哭喊着冲上前:“天杀的奸商啊,还我当家的命来——” 团丁和酒工将众人推开,愣头更是煸动着大嚷:“打人啦打人啦,谭逸飞打人啦——”林中忽然跑来更多身强力壮的暴民,手持铁棍冲进酒坊,恍恍砸起来。 谭逸飞惊道:“住手!住手!” “砰!”阿立冲天一枪惊得众人停住,片刻,就听愣头歇斯底里叫道“杀人啦”,双方冲突越发混乱,阿立阿威气得就要开枪,被谭逸飞按住:“他们都是些愚昧村民,不能伤及无辜啊。” 魏永更急道:“你,你就是心软,这时侯还啥无辜,上啊!再不拦着就被砸光啦!”正说着,几人手持铁棍冲向大酒锅,童铁匠大嚷,谭逸飞大惊! 只听“砰”一枪,将冲到锅旁的一人手腕击中,“咣啷”铁棍落地!众人见血均愣住,就见宋宗祥和穆雪薇同骑而来,宋宗祥巍然举枪,震慑全场! 谭逸飞稍一缓神,上前先将雪薇扶下,一揖道:“大队长!” 愣头:“咋?挡横的来啦?谭逸飞的毒酒害得俺们村都没命了,俺们找他算账来啦!” 穆雪薇:“你胡说!谁知道你的酒哪儿来的,这酒出了酒坊几经倒手,谁知道毒是谁下的,又有什么证物说这个人是中了酒里的毒死的?你说!你说呀!” 愣头被噎得说不出话,抬起棍:“哪儿来的小丫头,胡嘞个啥。” 宋宗祥环顾,许多暴民均持棍气势汹汹,他看了看地上的两箱酒:“谭舅兄,哪箱是真?” 谭逸飞:“左边这箱。” 宋宗祥也不说话,上前打开一瓶仰头便喝。 _ 一辆篷车停在湖边竹林中,竹叶的影子映在篷帘中柴日双的脸上,他正一眨不眨地往酒坊看,冷笑道:“人命关天,你定然在劫难逃!父亲大人,一郞为您复仇!” 忽然竹叶一阵响动,梁嘉琪和宋宗梅坐着包车穿林而过,柴日双目中一跳,阴毒闪过,沉沉下车,账房忙跟在后面。 _ “咚咚咚”五个琥珀空瓶放在地上,顿时将众人镇住,宋宗祥道:“各位可见了!酒仙何曾有毒?” “这毒哪能这快就显啊,这都是喝了好久才死的,是不是?”愣头嚷嚷着。 “他是谭逸飞的亲戚,当然一鼻子出气,不信,不能信!” 宋宗祥喝道:“若再呱噪不停,别怪宋某将你们视为无赖惩戒,宋某枪下可没有良民!” 愣头:“哟,好大的威风,这眼前死着人呐他还敢开枪,左右是个死,和这帮恶人拼了!” 铁棍“呼呼”而至,众人大乱,谭逸飞将穆雪薇护住,宋宗祥挥拳踢腿将几人推了出去。 忽听一声厉喝:“这箱酒仙有假!”众人看去,梁嘉琪正站在赝酒旁。 宋宗祥:“嘉琪?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你们快回去,雪薇梅儿,都快回去!” 梁嘉琪沉着道:“宗祥,这件事只有我才能说清。众位请看,魏大哥请帮我一下。”说着她将赝酒竹匣揭开,将酒仙绣映着阳光,交于魏永更,再将真酒匣依样而为。 “哦——”众人发出惊呼声!阳光下两相对比,真绣上“酒仙”二字清清楚楚,假酒上却是一片朦白。 梁嘉琪缓缓道:“这两幅绣都是我教授的,因酒仙二字是我相公亲笔,所以我特别上心。谭先生的酒仙我所使的是双面绣,故正反都能清晰可辨。几个月之前我被骗到另一家绣坊授教,教的虽然也是这幅酒仙,却仅是单面绣,两厢比较,真伪一目了然。” 证据确凿,暴民均目瞪口呆,谭逸飞和穆雪薇惊喜地看着梁嘉琪。 宋宗祥:“事情已经明白了,你等还不退下!” 村妇:“啥?啥双面单面,俺只知道俺当家的没命了,得给个说法!” 梁嘉琪心怀同样之恨,不由脱口而出:“这位大婶,大家都中了日本人的毒计,是日本人害了你们,现在却来诬陷谭先生。” 柴日双从人群中发出阴沉沉的一声:“宋夫人,那绣坊慕名求教没少给你大礼,想不到你却另藏一手,那好处白给了不成?” 梁嘉琪一见柴日双和账房,不由脸色一白,心慌下腹痛得晃了一下。 宋宗祥忙扶住夫人:“柴日双,你胡说什么!嘉琪,你和他们有何相干” 账房:“在下不才,正是花容绣坊的管事,宋夫人,这大礼既然是白给了,就请退还吧。” 梁嘉琪心下更惊,更加站立不稳。所送的嫦娥桂不但全喝了,更被害染上烟毒,这怎么还得出?这又怎说得出口? 宋宗祥不明:“是什么大礼,宋某还你!但这毒害人命的事你却难脱干系。” 账房冷冷一笑:“在下只是绣坊的管事,买家订了绣活拿去做什么与在下有什么关系?夫人既然教得不尽心,就请快交还出来!” 梁嘉琪面色惨白,跌倒在宋宗祥怀中,宋宗祥急了:“到底是什么?说啊!” 柴日双眯着眼睛:“夫人,您为什么不告诉大队长呢?大队长早已违反了九仙铁律,你再犯一次不正好夫唱妇随吗?” 宋宗祥一凛:“铁律?是,是什么?” 柴日双阴冷的声音骤响九宫湖边:“是烟毒,宋夫人已染烟毒——” “啊——”梁嘉琪极度惊慌下昏过去! “轰——”宋宗祥脑中一片空白,围观的人均讶异纷纷。忽然,宋宗祥下意识的推开梁嘉琪,梁嘉琪摔在地上,被刚赶到的缪世扶住:“大队长,你怎么能这么对她!表妹也是受倭人毒害!” 宋宗祥更惊:“你早知道?这么说这事是真的?” 缪世章自悔失言。 柴日双:“是不是真的,去县上的烟毒所一验便知。” 穆雪薇突然惊叫起来:“姐姐摔伤了!” 只见梁嘉琪身下一片血迹,缪世章大惊,抱起梁嘉琪拦了一辆包车飞快而去,宋宗梅忙坐上包车追去。 宋宗祥怒得眼已发红,上前揪住柴日双衣领:“你这倭狗,竟设毒计害我夫人!” 柴日双喘不过气:“空口无凭,怎么就说是柴某做的?大队长还是顾顾你自己吧,禁烟不也是你九仙铁律吗?如今你夫人染了烟毒你又怎么说?” 宋宗祥愣住,柴日双趁机脱出他的手。账房使劲敲着边鼓:“不错不错,我听说初犯是棍打二十,嘿嘿,大家都来看看,宋大队长是怎么大义灭亲的?” 刘二豹和小队长在人群外听了半天,此刻突然挤了进来:“姓宋的,你平时耀武扬威,私下里却这么不干净,你砸烟馆那威风哪儿去了,如今你婆娘犯了戒那棍能下的去手吗?该我团防主持公道了!” 柴日双:“对啊对啊,刘团总主持这才公平嘛!” 宋宗祥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呆呆地立在众目之下,只觉千百双眼睛齐齐向他射来,不解、惊异、担心、愤怒,更有柴日双那双兴灾乐祸到发亮的毒眼!父亲立的是镇中重典,那样的庄严威赫,二十年来无人敢逾。他的棍下多少无耻毒民均被挞笞驱逐,九仙镇乾坤朗朗!今日,今日染毒的竟是嘉琪,宋府主母,他的夫人!这叫他如何惩处?又叫他如何自处?一时间宋宗祥千焦万虑,只觉无法立足,大叫一声上马而去!留下身后指指戳戳的镇民…… _ 回得宋府,却不进后院,面对施礼的家佣,缪世章一言不发,将梁嘉琪一直抱进自己房间,小心地放在床上,关好门悄悄将孙妈找来。 孙妈走进,大惊着急步床边,看到梁嘉琪早已昏死:“呀,夫人这是怎么了?” 缪世章忙着将门紧锁,窗帘关严。 孙妈轻撩梁嘉琪衣裙,下身已是染血一片,不由吓得大叫:“夫人!夫人!” 缪世章猛地一拉孙妈:“别嚷!孙妈,我和你说,现在只有你能帮着表妹,这是咱府上的禁忌,不得多言,快!快帮她引产。”他边说边拉开抽屉将一瓶粉沫倒入杯中,送进昏昏的梁嘉琪口中,又颤抖地拿起一个木盆递给孙妈,“快!” “引产?”孙妈才反应过来,大惊道:“不不不,舅老爷您疯啦,老爷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夫人给生个儿子呢,引产?不是我听差了吧?” 缪世章急得汗都下来了:“没听差,就是引产!快点,她已经动了胎元,血气也已经破了,再不引产,性命之危啊!孙妈您快点呀!” 孙妈心慌得不成:“不成不成不成,这是断子绝孙的事儿,我不干我不干,再说我也没干过呀,我去请安大夫来,我这就去。”孙妈心砰砰跳,只想赶快离开,就要去开门,缪世章急得一把将她拉回来推倒在床边,“卟嗵”一声跪在她面前,孙妈吓了一大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舅老爷,您……您……” 缪世章不得已讲了真话:“孙妈,表妹被日本人算计染了毒瘾啦——” “轰!“孙妈心都要跳出来了:“啥!” 缪世章气得捶地:“毒瘾毒瘾啊!孙妈,我一直瞒着呀,这事但凡透出一点风儿去,让府上的脸往哪搁,让大队长的脸往哪儿搁,表妹还有活路吗孙妈呀——” 孙妈心慌地看了看床上的梁嘉琪,哭嚷道:“天杀的小日本呀!” 缪世章:“孙妈,表妹打小您就服侍她,又跟着她来了咱宋府,这是几世修来的缘份呀,这事除了您帮她还有谁能帮她过这一劫呀,这毒胎一现世,你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孙妈:“可我,可我……” 缪世章扶起孙妈:“放心放心,我早就给表妹吃药了,就算今天不摔这一下,这孩子差不多也该下来了,孙妈,表妹的命可就全在你手里啦,快着吧!”他手忙脚乱地把孙妈往床边一推,自己反身出门,“咣啷”上了一把大锁! _ 威风的黑骏马,强劲地蹄音,宽阔的前街,再熟悉不过的家门,宋宗祥却是从未有过的恍惚,从未有过的茫然。他怔怔地进门,小生子向他请安,他恍若未闻,直直地进了后院,大手一挥一把推开卧室门:“嘉琪!这事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房中无人,宋宗祥回步院中叫道,“小生子,可看见夫人了?” 小生子:“和舅老爷一块下的包车……” 不等小生子说完,宋宗祥急步向跨院缪世章房间冲去! _ 血顺着床单流下,只听帐中梁嘉琪痛叫:“啊……啊……” 孙妈哭道:“夫人,您再忍忍,就快出来了。” _ 房间帘幔遮严,缪世章怔怔守在门口。 宋宗祥皱眉道:“世章?你站这儿干嘛?” 缪世章抬眼一看竟是宋宗祥,心下立慌,忙稳住心神:“没,没什么……” 宋宗祥:“嘉琪呢?不是和你一块回来的吗?” 缪世章不敢正视宋宗祥:“哦,我把表妹送到医馆了。” 宋宗祥“哦”了一声,宋宗梅刚进了院子,便听到宋宗祥对她道:“宗梅,和我一块去医馆看你嫂子!”宗梅赶忙点头,两人刚要走,忽听房中传来梁嘉琪的哭声“这孩子,这孩子不能没有啊……” 宋宗祥大惊,缪世章脸色突变,下意识地后背靠在门上!宋宗祥瞪大眼睛问道:“嘉琪在里面?” 宋宗梅:“世章哥,出什么事了?嫂子她……” 缪世章冷汗流下,不敢做答。宋宗详上前一步:“让开!”缪世章不动,宋宗祥声音已有些急,“让开!”缪世章反而更紧紧地贴在门上。宋宗祥见状一下急了,一把拽开缪世章,刚要推门,门上一把大锁,缪世章不知哪来的劲,把宋宗祥推到台阶下,仍一步跨到门口守住。 宋宗祥喝道:“你干什么!你把嘉琪关在里面干什么?快开门!” 缪世章“卟嗵”跪下:“大队长,你再等一刻,再等一刻就成了。你信我,你信我啊,为了宋家,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呀。” 宋宗梅急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明白呀世章哥。” 梁嘉琪虚弱的哭声又一次传出:“这是宗祥的根儿呀——” 一听这话,宋宗祥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把缪世章斜次里一扯,掏出枪“呯”一枪崩开门锁,“咣”一脚踹门进去! 孙妈刚刚钻出帐外,满头是汗,脸色煞白,却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双手抱着木盆,木盆上盖着一块被单,单子上血迹斑斑。只听“呯”一声枪响,宋宗祥破门而入。孙妈吓得“咣”靠在床上,木盆“咣嗵”落地,被单飘开一角,鲜血溅出盆外,正摔在宋宗祥脚下。宋宗祥捡起盆,揭开往里一看,只觉横空一个惊雷,整个人都空了!宋宗梅心惊地轻轻掀开看了一下,吓得“啊!”大叫! 孙妈站立不稳向旁抓了一把,却无意中将帐幔拽下摔坐在地上,只见床上一片血污,梁嘉琪昏死过去,孙妈跌撞得几乎是爬出了门:“我,我去请安大夫。” 缪世章在门外不敢进来,想说什么又叫不出声。 宋宗祥呆呆地看了看梁嘉琪,将木盆紧紧搂入怀中,他全身急颤,目中渐渐血红,突然震天大哭一声“啊——” _ 阴云满天,宋府上空传来这悲痛的大哭声“啊——”如此惊天动地,如此痛彻云霄! _ 半晌,宋宗梅回过神,跑到床边轻推梁嘉琪:“嫂子!嫂子!大哥!” 只见宋宗祥冲出门一脚将缪世章踢翻:“你为什么下此毒手,断我宋氏血脉——” 缪世章泪水急下:“大队长,世章绝无此意,大队长息怒啊——” 宋宗祥哪里止得住,暴发般又一阵猛踢,缪世章哭倒地上,怀中那张三人小时候的合影照片从身上甩落,宋宗祥一记记踢在他的背上! 缪世章忍痛道:“大队长,世章是怕表妹诞下畸儿有辱宋氏门庭,才下此狠心呀,大队长息怒呀——” 宋宗祥:“你一早就知道嘉琪染毒却把我蒙在鼓中,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我好带嘉琪去上海去北平去洋人的大医院治就是啦,怎么就知道一定是畸儿?”说到此忽轻声道,“你看你看,我这麟儿红红胖胖,哪里是畸儿了?” 缪世章听出话中不对,一惊看去,宋宗祥无限慈爱地看着木盆,神智已有些不清,他吓得大叫:“大队长,全是世章的过错,你……你千万别……” 梁嘉琪昏昏醒来:“我的孩子,宗祥,我们的儿子……” 宋宗梅急唤:“嫂子……” 宋宗祥闻声进屋走到床边,脸上却是喜色:“嘉琪?看,这就是咱们的儿子,咱们有儿子了!” 宋宗梅看出大哥神情异常,定然是惨烈到极点出现地诡异幻象,大哥可千万不能疯啊,她又急又吓得叫道:“哥——” 梁嘉琪刚刚醒来,骤见惨状,惊颤得大叫一声,随即惨呼:“宗祥,我对不起你啊宗祥——儿子没啦,没啦——” 一声撕心痛呼将宋宗祥惊回神,他猛地醒来,大吼一声再次冲出门,又疯了般向缪世章踢去:“你就总是自作主张,口口声声说着宋氏铁律,却被你一条条毁去!你背着我去杀人放火,背着我去逼雪薇,你逼走了虎子,逼走了我宋家的家业,如今你又逼嘉琪坠胎,这哪一条不是心狠手辣背信弃义?” 缪世章被踢得痛楚难当,心中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大队长,大少爷,不是不是的……” 宋宗祥:“我次次容你,你却越来越狠,害我一个人不够,还要害死我儿子才甘心吗?” 他失控地拔出手枪对着缪世章就要按下板机,被冲出门的宋宗梅一把拦下,惊叫道:“大哥不要啊,不要啊——” 黑洞洞的枪口令缪世章瞬间呆住,突然解脱般凄笑:“你要杀我?大少爷你要杀我?宁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是世章自筑孽债,世章该偿!”说着他平静闭目,“请大少爷动手!” 宋宗祥看看手中死婴,咬牙举枪,宋宗梅哭喊出声,宋宗祥枪口颤抖,越颤越剧,忽然看到了地上那张照片,不由怔住,耳边响起两人儿时之语。 “世章,你抱着小英去躲谈家恶人的刀枪,你不怕吗?” “不怕,大少爷,世章的命本就是宋家的!” “苍天在上,今日我宋宗祥,缪世章,七虎三人愿结为兄弟,从此生死与共!” “大,大哥!” “世章,你头一回叫我大哥,我真高兴啊!” “世章,你来干什么?” “宋家每有大敌,世章必陪在左右,大队长忘了吗?” “这次不见得真有危险,你毕竟一介文人,快回去吧。” “大少爷!老爷命我全力服侍你们兄妹,你若赴险,世章岂能独活!” 声声情切回响耳边,三代情谊,忠心耿耿,生死至交,誓如手足,这又叫他如何下得去手啊!宋宗祥虎目迸泪,枪被缓缓放下,他极度克制,心胸剧烈起伏,终于,沉沉一吼:“走——” 缪世章心中惊颤:“大少爷,你,你赶我走?我,我缪家三代与宋家不离不弃,你赶我走。”哭叫,“你不如杀了我吧,你开枪,开枪呀……” 宋宗祥大怒,一把拎起缪世章一股劲儿直拖出府门,怒吼:“离开宋府离开九仙,你给我走——” “砰”沉重朱门关上! 缪世章跪在阶前叩头于地,心碎而裂,痛哭失声…… _ 天色昏暗,秋风中似有点点雨意。 缪世章孤身一人缓步走出镇外,回身又看了一眼九仙镇牌,雨水滴面,闭目泪下。 凄然的背影消失在暮雨中。 _ 宋府悲痛欲绝,刘二豹却是特别高兴,专跑去仙客来喝了一顿酒,哼着小曲往家骑:“嘿嘿嘿……他姓宋的也有今天,这二十棍还不把你婆娘打个半死?” 突然一声阴测测道:“半死不如真死!” 刘二豹一惊,看到账房在暗处等着:“你要干啥?” 账房递上一张银票:“刘团总,柴老板有批货想请您帮着看看货色,这个是看货的礼钱。” 刘二豹被上面的大额晃得一喜,左右看看,下马上前道:“啥货?” 账房向房后一指,只见一席竹席中两根铁棍,实心的生铁,刘二豹一惊,立刻明白。 账房沉声奸笑:“柴老板说了,宋宗祥对女人心软,这铁律又是他爹定下的,他难辞其咎,必会代夫人受过……这些年团防饱受山防之欺也该到头了……” 二人本是你狼我狈,面对一致的仇人,阴招很快达成,恨不得三天之后的行刑转瞬即到。 _ 野外苍山,阴沉沉的天色使密林中更加幽暗,马蹄声打破了林间沉寂。 草飞尘扬之处,一匹快马驰来,宋宗英一身男装满目焦急,风霜尘面穿越林间,她仗着骑术高超,又打小就有穿山越林的经验,择路奔逃已有十日,但仍是被田中紧追不舍,左肩头中枪渗出血来,眺望林外,强振了一下精神,咬牙打马而过。 片刻,又一队马蹄追踪在宋宗英后面。 _ 侯府大厅,侯元钦焦急地等着消息,他软禁父帅之事虽暂被瞒住,但宗英或田中一方透露,国民政府便会马上拿他查问,多日过去仍无消息回报,没消息就是最可怕的消息!他越来越焦急,来回在厅中走来走去。 终于,一名亲兵进厅报告:“属下参见少帅! 侯元钦急问:“怎么样?找到少夫人了吗?” 亲兵:“少帅!属下在九仙镇暗察十日,得知少夫人自一个月前回镇就再没出过镇。” 侯元钦心惊:“那在府里救走父帅的又是何人?” 亲兵:“是真正的宋宗英小姐!属下已打探清楚,少夫人是宋大队长失散重逢的大妹宋宗梅,原来是颇有名气的沈家班头牌沈凤梅,现在正是宋府大小姐。” 候元钦呆住!自洞房之日他便觉得新娘面容和之前稍稍有异,之后,夫人从不骑马,夫人性子变得温婉,夫人会唱许多折戏……一幕幕可疑之处回现脑海。 “夫人,看来是我有些醉了,你……我也说不出是哪里,你好象和从前有些不同? “夫人,自你进了府,一下子变得温婉了很多,原先的爽丽劲倒是少见了。” 原来是姐妹易嫁!她哪里是自己一见中情的宋宗英!堂堂少帅竟被一个戏子玩弄于股掌,侯元钦气不打一处来!一怒拍桌:“岂有此理,宋宗祥竟骗我娶一个戏子!传令发兵九仙镇!” “少帅息怒!”亲兵向帐外看看:“宋宗英尚未追到,手无帅印难以调兵呀。” 侯元钦沉下一口气,想了想:“她还能去哪儿?只能投奔他兄长,立刻派人去九仙镇官道拦截,不论生死,速速将帅印夺回!” 此刻他恨得咬牙切齿,父亲从小到大对他永远都是轻视,一个帅印将他耍得晕头转向;田中说是保他力掌全军,事到一半却不辞而别,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给他;如今连心爱的夫人都是假的!一时间他只觉人人都是骗子!人人都不可信!一腔怒气郁结欲喷! _ 阴云密布,秋风骤起,波纹泠泠,寒鸦嘹唳。 九宫湖边,两根铁棍齐齐地立在架子上,架旁是两根木桩,桩上冰冷的腕铐。行刑时需将人左右腕铐于木桩,然后一前一后击打,别说是铁棍,木棍都已能皮开肉绽。 本来今日动刑应在团防操场,刘二豹却嫌操场太小,生怕这次重重击垮宋府的机会不够浩大,这是他团防压过山防的威风大事,旁观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便执意要安排在九宫湖边,这下果真人山人海,刘二豹得意地坐在围圈正中,一只脚踩在骑子上,周围一圈团丁。 柴日双和账房挤在人群中,谭逸飞站在他们身后不远,梁嘉琪以精湛绣艺令他的酒坊免于暴徒打砸,自身却身陷柴日双毒祸,逸飞为之心痛,但触犯镇规,他一时尚想不出如何解救,之前以身孕为由私下里向刘二豹求过情,但刘二豹这次万万不会放过整垮宋家的机会,只答应少打几棍,但要全免那绝不可能。逸飞只有请潘凤云在报上放出九仙内乱的风声,惊动县长前来调停,县长未到之前,他便隐于人群,伺机而行。 只听刘二豹喊了句:“时辰已到,犯律之人可在?” 只听一声高扬:“已到!” 众人惊讶看去,让出一条路来,就见宋宗祥沉峻走到场中,步子很稳。 刘二豹一丝邪笑,不由看了看铁棍,姓柴的猜的不错,果真是宋宗祥来了。 人群中柴日双低低狞笑,谭逸飞冷眼看着。 刘二豹:“大队长,怎么是你,染毒的不是你的大夫人吗?” 宋宗祥:“此律为家父所定,宋某首当遵从,内人虽是受倭人所害,毕竟已成事实,大丈夫于家中自当擎天,宋某愿代内人受过。” 刘二豹眯着眼睛:“按我们团防规矩,代人受过就要加倍,四十!” 众人纷纷窃议。 宋宗祥面不改色:“宋某愿受。” 刘二豹拍案而起:“好!大队长请!” 宋宗祥坦然走近木桩,伸手入铐。刘二豹拿起铐子,冷笑着咬牙低语:“姓宋的,你也有今天!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 宋宗祥不理不睬,恍若未闻。 “卡嚓”“卡嚓”刘二豹将铁铐紧紧锁住宋宗祥的双手,随后抄起一根铁棍,“咣当”重击于地的声音将众人震得心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冷笑道:“我今天才觉着宋家的铁律真是好啊,震了咱九仙几十年啦,今天却震住了你宋家的根儿呀。”又故意凑近宋宗祥冷嘲道,“独独的一条根儿呀,我的大队长,你咋就生不出个小子呢,老天要绝你宋家,怪不得我刘二豹啊,哈哈哈……” 宋宗祥一阵心痛,闭目。 柴日双忽然激动起来,手中向衣袋中摸去,终于摸出一物,兴奋低语道:“父亲大人,快看快看,仇人的儿子马上就会死在您的面前,一郎终于为您报仇了!”他手中之物因激动抖来抖去,是张发黄照片,柴田哲夫和柴日双的合影。 谭逸飞见之大惊!直直盯着照片中的柴田哲夫,母亲跳楼的惨烈一幕猛地摇荡眼前,刹那间血泪满目,而在血海中狞笑的那个试图对母亲不轨的日本老鬼正是柴田哲夫!谭逸飞心头深刻了二十年的那张阴狠**的脸和眼前的照片重合!想到此他一怒火起,冲动的一抖袖子,一只枪口正对着柴日双的背,手指已按动板机! “住手!”忽听一声娇喝,穆雪薇打马冲向人群,人群惊呼着闪出一条道来,她骑马直入场中,跃下扶住宋宗祥:“宗祥!看你一个人出府就觉得不对,还骗我们说是三天之后才审!” 宋宗祥诧然道:“雪薇,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谭逸飞逢此突变,立时将枪收起,一心系着雪薇,不错眼的盯着她。柴日双被激起的复仇之心已难以抑制,忽遭阻碍,手中一动,竟暗暗掏出枪来对准宋宗祥,眼睛已红,大有今日必除掉仇人的杀心!谭逸飞余光所见,看到雪薇正在宋宗祥之侧,心下一惊,不由又将枪对准了柴日双。 穆雪薇上前就去解宋宗祥的腕铐:“明明不是你染毒,干嘛要受这么重的刑。”对刘二豹严厉道,“快放开宗祥,放开!” 刘二豹竟被穆雪薇绝美的凛然之气震住,举起的棍子垂了下来,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是他甘愿替婆娘受刑,咦?你个小女子咋向我堂堂团总发号施令,躲开!”吆喝着就要去拉穆雪薇。 宋宗祥大喝:“谁敢动她!雪薇,嘉琪染毒确实违反镇规,她和我患难结发,早已不分彼此,为夫自当护她周全,就象我保护你一样,舍命何足惜!” _ 宋宗梅搂着梁嘉琪坐包车而来,梁嘉琪虚弱无比,无神地靠在宋宗梅怀中,驰到人群外,正听到宋宗祥的话,梁嘉琪蓦的心头大震,一双秀目中泪水唰的流下,湿透绣巾。 宋宗梅焦急问道:“嫂子你怎么样?哎,你刚受了大伤,何苦偏要来。” 梁嘉琪气息柔弱,但目中坚定:“我一定要来,爬也要爬来!” _ 穆雪薇瞬时感动盈绕全身:“宗祥!不!不!这棍真的会伤你命的,不——” 宋宗祥皱眉沉声:“此事无可厚非,不用再劝!” 刘二豹叫人:“来呀,扶穆小姐退后!” 几人将哭着的穆雪薇搀离场中,“咣啷”穆雪薇的手被拽离腕铐,她急得大喊:“宗祥——” 刘二豹目中闪着残酷的兴奋,使足了劲抡起铁棍,重重往宋宗祥背部击下!只见一人跌爬进场,斜次里扑到宋宗祥背上,“砰”那实心铁棍正击中她的背部,梁嘉琪喷血倒在宋宗祥身旁! 宋宗祥大惊:“嘉琪!” 全场亦是大惊,宋宗梅和穆雪薇扑上前将梁嘉琪搀起,均惊叫着慌得不知所措。 梁嘉琪已站立不稳,双手搂在宋宗祥胸前倒在他的怀中,口中的血吐在丈夫颈中!宋宗祥大急,双手挣着腕铐,木桩“砰砰”作响:“嘉琪,嘉琪!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 梁嘉琪凄笑:“宗祥,是嘉琪愚昧,做下辱没门庭的事,宋府铁律昭昭,怎可因我受污?” 宋宗祥:“嘉琪……” 梁嘉琪颤微微面对众人,坦然道:“我梁嘉琪一时不察受日本人所害,身染烟毒,但我心里仍是清清白白,害我的人是福田升的账房,助纣为虐的卑鄙小人!” 人群中的账房心惊胆颤,全身发抖不敢抬头。 梁嘉琪颤抖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展向众人:“这是休书一封,梁氏从今已非宋府门内,犯此镇规与宋府无干!甘受律刑!” 休书上娟娟小字,乃是梁嘉琪自书,落款却盖着宋宗祥的红印。 宋宗祥大急:“胡说胡说!你我永世夫妻,何谈休字,梅儿雪薇,快撕了它!” 穆雪薇扶住梁嘉琪,宋宗梅抢过休书便撕,却怎么也撕不碎,细看,竟是白绫绣成。 梁嘉琪凄笑,哽咽道:“宗祥,你可还记得,我们成亲之时,我将婚书绵绣,你装裱收藏…这休书就是为妻的绝笔……” 宋宗祥蓦然大惊,只见梁嘉琪推开穆雪薇,拼尽全力冲向棍架,举起另一根铁棍对着自己击去,“砰”正中头骨,血溅处她“卟嗵”倒地,惨状震惊全场! 宋宗祥虎目迸泪只觉全身炸裂,“啊——”大喝一声,盛急下双手猛一使劲,竟将固定腕铐的木钉拔离木桩,铁铐脱离而下,勒进肉中鲜血淋漓,他哪里顾得,上前扑倒将梁嘉琪搂在怀中,哭道:“嘉琪,嘉琪!” 穆雪薇头一晕,被宋宗梅扶住,两人哭着拥到梁嘉琪身旁:“姐姐……嫂子……” 梁嘉琪血染发额,微弱凄笑:“照顾好大娣、二娣、三娣……”费力将满是鲜血的手拉住穆雪薇,“雪薇,你,你今后就是她们的娘了……” 穆雪薇薇已哭得说不出话,颤抖着郑重地点头。 宋宗祥已痛心得全身发抖,不断摇头:“不……不……” 梁嘉琪无限留恋无限凄绝又带着深深愧疚:“宗祥,我这辈子最对不起你的事,就是没给你生个儿、儿……”话未完,气已断,梁嘉琪撒手人寰! 一时间天地变色,瑟瑟秋风中一阵雨意涌上,只听九宫湖上空传来宋宗祥痛绝惨呼“嘉琪——” _ 十年前,嘉琪初嫁宋府,正是宗祥守孝期满,婚事简单得有些潦草,宋府也只是二进院的祖居,嘉琪没有丝毫怨气,平和端雅,洗手羹汤。宗祥每与山匪争战受伤,嘉琪必心疼至极,日夜服侍。到得宋府权倾九仙,府上仆众如云,她依然端雅亲和,没有丝毫跋扈,大有一镇主母风范,和宗祥恩爱与共,一路走过十裁。她的泪、她的笑、她的愁、她的喜,已深深融入宗祥身心。枕边香,耳畔柔,今日却洒作一捧血花,冰冷地消逝在他的怀中!如同她的绣,从锦锻上雍容的婚盟到白绫上凄绝的休书,曾经的金针彩韵今日失了千般颜色……嘉琪!啊,嘉琪! _ 凄风朔朔,悲声震天,宋宗祥紧紧搂住梁嘉琪的尸身痛哭得肝肠寸断!湖边悲声一片,围观镇民均不忍视,就要散去。 忽听一阵吵嚷:“大队长!大队长!”只见山防众多兵丁骑马前来,急着要冲进人群,和四周守卫的团丁挤将起来,拔枪举刀,一片混乱。 柴日双回过神,不好,宋宗祥手下一到,这借刀杀人就要落空!老照片中柴田哲夫仿佛在凝视着他,柴日双复仇之心已止不住,不由往腰间硬物摸去! 山防兵丁已挤着人群向场中涌来,刘二豹心有些慌,今天可是名正言顺要他姓宋的命,再不下手,往后就一辈子被山防踩在脚下!此刻,悲痛欲绝的宋宗祥就在他的眼前,刘二豹目露凶光,趁着场中混乱,猛地举起铁棍朝宋宗祥后脑狠狠砸去! (第四十五章结束,待续) 第四十六章 擒王 《英雄煮酒》 第四十六章_擒王 铁棍扬起!令柴日双将掏出的枪又胡乱塞入腰间,他咬牙兴奋地等着仇人血溅的场面,手中颤抖地高扬着父亲的照片。 柴田哲夫又一次映入谭逸飞的双目,同时刘二豹的铁棍挟风击下,“呼呼”入耳。铁棍、柴田哲夫、铁棍、柴田哲夫……眼见铁棍就要击中宋宗祥的头,风声惊动穆雪薇,一抬头,惊骇得“啊”一声大叫昏倒。谭逸飞急叫声“雪薇”,向场中奔去,趁乱将柴日双的枪“碰”掉在地,全神贯注的柴日双竟未觉,与此同时只听“砰”一声清脆枪响,刘二豹发出短促的“啊!”一声惨呼,铁棍“当啷”沉重落地。 所有人均惊得怔住,整个九宫湖忽然静下来。 只见刘二豹胸前冒出血来,他瞪着眼睛惊异万分,倒下的刹那,眼睁睁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被谭逸飞收于袖中,他的眼睛渐渐死灰,谭逸飞也在盯着他,两人对视着。这就是那个教了七八遍仍不会使枪的谭逸飞吗?这就是那个文文秀秀的公子哥谭逸飞吗?刘二豹目中带着一百个不信一百个愤恨,“嗵”地倒在谭逸飞身边,心中急想怒喝,喉中却只“咳”地一声,便永远没了声息! 对不起了刘团总!宋宗祥是我的,只能由我亲手处置!既不能倒在你这个暗箭伤人的卑鄙小人棍下,更不能死在柴田这倭鬼枪口,绝不能让日本人再次快意于国人的自残相戮!谭逸飞心下稍静,扶起穆雪薇,环视着被惊呆四散的人们,喝到:“团总突遭暗枪,在场的人都请暂不要动,所有团防兄弟立刻将全场封锁,不得放走一人!” 团丁领命,将团防围得紧紧,阿立阿威立时跑到谭逸飞身边。谭逸飞断语:“兄弟们,找枪!” 阿立阿威紧张环视,突然目中一亮:“在那儿,谭先生快看!” 众人看去,柴日双脚下赫然一把旧式手枪,周围的人惊慌失措,尖叫着躲得柴日双远远的,柴日双和账房立时被突显出来,他只觉脑中一嗡,下意识地就去拾枪。 只听谭逸飞一声令下:“拿下!” 阿昆阿鹏冲上前,将尚未反应过来的柴日双和账房扭住,柴日双手中照片掉在地上,被团丁踏来踩去,他大叫:“父亲大人!不是我!不干我事!” 账房拼命嚷道:“谭逸飞,快放了我们!” 谭逸飞扶着穆雪薇走上前:“柴老板,团总中枪身亡,这枪可是你的?” 柴日双:“是又怎么样?这场之人难道只有柴某一人有枪?” 谭逸飞:“依九仙镇规,除山防团防外,所有镇民均不持枪,柴老板所站位置正对刘团总,证物亦查实,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钱老板:“谭先生,我们都看到小鬼子就是站在这儿的。” 童铁匠:“那天小鬼子在酒坊掏枪对着谭先生,我记得清楚,就是这把枪!” 众人纷纷做证,柴日双更是百口莫辩,不由急白了脸,团防小队长和团丁已冲上来:“杀了这倭狗给团总报仇!” 柴日双吓得嘶喊道:“谭逸飞!你敢——” 山防兵丁也冲上前:“有何不敢,杀了你血祭夫人!” 柴日双惊乱得人已呆傻,恨急了田中为何不在营中!原来他此行之前便特意给田中挂了电话,请求派一队皇军保护,但田中和川岛居然都不在营中,若有皇军护卫,我柴田一郎断不会受支那暴民之辱。此刻容不得他再想什么了,众兵已纷纷冲来,柴日双和账房被打得抱头痛叫。 _ 此刻的田中正冷冷地隐在九仙镇百里外的山林中。 只听一阵马蹄由远及近,枝叶间已隐约看到官道,宋宗英心头一喜,正要打马冲去,只听呼啦啦,川岛带一队日军拦在前面。宋宗英一惊,拨马回身,却发现田中已立马身后,一支枪正正的对着她,冷冷打了个招呼:“少夫人。” 宋宗英不语,这一忽然停下来,立觉肩头伤口阵痛,不由用手捂住。 田中:“要不是少夫人变换装束兜转了这么久,也不必受这皮肉之苦!” 川岛:“请少夫人交出帅印,我等就不再为难。” 宋宗英:“还是那句话,我侯府帅印怎么会交到倭寇手里,做梦!” 田中:“我已忍耐良久,请夫人不要再执迷不悟!” 田中目露冷酷阴狠之光,宋宗英不由心中寒栗,目中却毫不退缩。田中生性残忍果断,根本不再多说一句,抬手“呯”一声枪响,鸟鹊惊飞,宋宗英跌落马下! _ 这声枪响,惊动了正在坡顶军训的杨汉鼎部,原来此处正是他的旧营所在山头,众人不由肃然,迅速集结向枪响处移动。 _ 一枪打中马腹,马儿中枪痛嘶,将宋宗英掀跌地上,她肩头伤口震裂鲜血长流,咬牙忍住。 田中依然骑在马上,一支枪稳稳不动,仍正对宋宗英:“少夫人,帅印留下!” 就见沉重军靴“卡卡”,川岛带队下马,迫人的向她围来。突然宋宗英挥动马鞭,随着“啪啪”抽响,日兵纷纷痛呼闪躲,她趁势起身,边挥鞭边向川岛的马奔去,眼看已抓住马缰,又是“呯”的枪响,宋宗英纤腕血溅,长鞭落地,川岛抹了一把脸上被抽出的血痕,凶恶地大喊一声,十多个日兵“噌”地抽出腰刀向宋宗英劈去! 腰刀映着明晃晃的阳光,宋宗英悲绝大叫一声“稚谦——”,凛然闭目。 只听“砰、砰、砰、砰”连续一阵枪声,“咣嗵”田中跌落马下,马儿惊嘶跑走。川岛骤惊,急上前:“田中少佐!少佐阁下!”日军均慌乱地向田中跑去,只听一声大吼,岳壑邦带队从林中冲过来,如天兵降临一般一阵刀枪将川岛等人击毙。 宋宗英骤然绝地逢生,只觉眼前一片恍惚,再也支持不住,扶着马儿缓缓下滑,视线模糊处,隐约看到谭稚谦的身影。 不远处的枝叶中,谭稚谦定定地保持着枪击的姿势,满头是汗,眼睛直直,人已呆立良久,这是他一次使枪作战,竟然击毙了倭寇头子田中!所以说有时历史确实可叹又可笑,古今多少人物均是死于无名小卒之手,汉国舅董承被仆奴秦庆童灭族,桓侯张飞被范疆张达割颅,春秋五霸齐桓公被竖貂、易牙软禁而薨,安禄山被阉人李猪儿切腹……如此例子数不胜数,历史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杨汉鼎有些好笑的从后面拍了拍谭稚谦的肩:“头一回杀敌难免紧张,稚谦,放松些!” 谭稚谦忽然回过神,这才急喘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只不好意思的一个劲点头,忽一望,大惊,急冲上前!宋宗英委身滑落在地,被谭稚谦急搂入怀,蓦的激动萦满全身,稚谦急唤道:“宗英!宗英!”宋宗英听到呼唤,睁开双眼,模模糊糊看到谭稚谦后目中乍喜,未及一言便晕去。 杨汉鼎令收拾善后,一行归营。 _ 在众人愤怒的围殴中,柴日双账房的呼痛声渐被湮没,谭逸飞恨恨地看着,突然他眼中一晃,只见小队长拔出刀猛地向两人扎去,人堆中传出“啊”的惨叫。谭逸飞咬牙冷笑,忽听“砰”一声鸣枪,只见一辆汽车“吱”停到近前,一队县警齐唰唰站立两旁,聂探长恭敬打开车门,县长到了。 县长的到来令所有人吃惊,谭逸飞招呼芸姐上前将穆雪薇扶住,轻声交待几句,芸姐会意,与几个绣女一同将穆雪薇悄悄扶出人圈,送往谭府。 谭逸飞迎上:大人,谭某失迎。” 县长点头:“嗯。前几天就传出来,今天九仙镇严惩违反镇规之徒,二十年前九仙血案震惊全县,因此才定下镇规,本县耳闻深恐再生血案……“县长边说边随意环视,突然一惊,“二豹!”他急步上前,宋宗祥痴呆地抱着梁嘉琪悲痛已近昏厥,刘二豹瞪着白眼胸口一个血洞。 县长见此惨状不由惊诧:“二豹!二豹!谭会长,发生什么事?” 谭逸飞:“大人请移步我酒坊稍事休息,逸飞再向您细讲。” 柴日双的嘶喊声从兵丁后传出:“县长!县长阁下救我!” 县长惊疑道:“柴老板?都退开!”聂探长和县警将兵丁们赶开,柴日双衣衫撕烂,被打得青紫满身,账房已被乱刀毙命,柴日双遇到救星,连爬带滚至县长身旁,被聂探长挡住。 团丁吼道:“他杀了我们刘团总,要他偿命!” 柴日双赶快道:“大人明察啊——那枪虽是柴某的,但在下未发一枪呀,在下与刘团总无冤无仇,何以杀他?” 谭逸飞冷冷道:“只因你要下手的本是大队长!” 柴日双一惊,嘶叫道:“谭逸飞,你血口喷人!县长大人,我和他有仇,别信他胡说!” 谭逸飞上前从众人脚下捡起已被踩得满是鞋印的旧照,递上交与县长:“大人,当时在下正在柴日双后面不远,亲耳听到他喊着‘父亲大人,仇人的儿子马上就会死在您的面前,一郎终于为您报仇了!’柴日双,你是不是又叫柴田一郎?” “轰——”柴日双呆住! 谭逸飞高举照片:“各位父老,有谁识得这张相片里的人,有谁知道这里面的恩怨,就请为冤死的宋夫人和刘团总来做个见证,谭某在此谢过了!” 老掌柜在人群中缓缓道:“这是二十多年前的旧怨了,柴田哲夫本是五柳镇酒商,早传出其经营常违商道,又拉拢九仙酿酒大户谈老祖共营,使镇中渐染烟毒,宋家老太爷当时是商会会长,力查此事,几方血拼之后均伤亡惨重,宋老爷便定下九仙镇不与日商通贸及禁烟的铁律。” 魏永更:“那柴田也没得好死,听我爹说他、他躲到窑子里了,就做了窑子里的花鬼,呵呵……” 谭逸飞心头一震。 只听柴日双尖叫:“胡说!父亲大人就是被宋家所害!” 谭逸飞:“大人,您全都听到了,柴田刚才亲口承认宋柴之仇!” 宋宗祥突然一声虎吼:“所以你就使毒害死嘉琪来破我宋氏铁律吗?当年柴田哲夫这倭狗挑起九仙血灾,今天我要斩除你这祸根,为嘉琪偿命!”说着他盛怒拔枪! 县长急令:“快拦下!” 县警冲上拦住宋宗祥,“砰”的一枪冲天击响!柴日双吓得脸白,“嗵”的腿软跪倒在地,急叫道:“大人明察,柴宋两家之仇久远,柴某当时远在本国也仅耳闻而已,在下乃守法商人,怎可不问是非乱起杀心?” 谭逸飞:你这账房在酒中下毒加害夫人嫁祸在下都是有目共睹,难道不是你背后指使吗?” 柴日双忙不迭推得一干二净:“下毒的事全是账房干的,柴某不知,柴某不知呀,如今他人已死,福田升也算有了交待。” 宋宗祥怒目圆瞪:“我妻之命岂是你这条狗能换的!”他大吼着就要往前冲,县长想了想,拉谭逸飞至宋宗祥于一旁。 县长:“宋队长、谭会长,中日战局升温,国民政府可是下了不抵抗之令啊,此事福田升也已经抵命一人,我重重训诫一番便是了。” 宋宗祥和谭逸飞异口同声急道:“怎可如此?” 宋宗祥气愤之极:“县长也是中华儿女,眼见东北沦陷同胞血难,怎么能反助涨倭寇气焰?” 县长愠色:“宋队长,我怜你丧妻之痛,却不要籍此胡言失了尊卑!” 宋宗祥:“县长不公自然得说!你要是害怕就请让开,宋某今天必杀之后快!”他虎目圆瞪推开县长向柴日双冲去! 县长大怒:“反了!拿下!” 众县警举枪将宋宗祥围上,山防兵丁冲上,性急的放了空枪,“砰”的枪声令气氛更加紧张。 县长:“聂探长!此乃九仙暴民,谁敢枉动一率击毙!” 柴日双本吓得抱头,此刻渐露出得意奸诈之色。 宋宗祥被众枪围住,他怒目环视,被挡住的手下、痛哭的宗梅、血泊中的嘉琪、明哲保身的县长、得意的柴日双……柴日双的嘴脸在他眼前晃动着,仇人就在眼前!怒火越燃越烈使宋宗祥眼红充血,全身颤抖,众人不禁均吓得色变,只见他怒至极点气冲头顶,悲吼一声推开围住的县警,不顾一切向柴日双扑去! 县长:“毙!” 聂探长举枪对准宋宗祥按动板机,一瞬间,谭逸飞挡在了宋宗祥身前,聂探长一支枪几乎顶在了他的前胸!众人惊叫起来!谭逸飞都无法解释自己怎么就会救了宋宗祥,是为还他当日为自己挡枪的人情?还是心生不忍?不忍?呀!他竟对他生出了不忍吗?不!不不!他说不清,只觉心中纷乱了这么一瞬。 宋宗祥终于清醒了一点,被宋宗梅扶住:“大哥!大哥!谭先生,多谢!” 谭逸飞恢复冷静,转身点点头,扶住宋宗祥的肩:“大队长,此时不可争一时之气,请先让夫人安息吧。” 宋宗祥胸膛起伏,头脑仍处在悲愤混乱中,怔怔地抱起梁嘉琪。 谭逸飞朗声道:“山防的兄弟们,请快将大队长护送回府细心照顾!”又恭敬地向县长长揖,“还请大人通融。” 谭逸飞的面子不能不给,县长一挥手,兵丁们将宋氏三人扶上包车,一行人缓缓远去。 柴日双趁机道:“多谢县长大人主持公道,在下告辞,改日必登门重谢!” 谭逸飞冷然喝道:“慢!大人,柴田既然已经承认是账房下的毒,福田升就难脱干系!” 柴日双自觉有了后盾,不由声音也大了起来:“县长大人都说放了我,你能怎么样?” 谭逸飞冷笑:“哼,酒里的烟毒从何而来、仿冒的琥珀酒瓶又是从何而来?这款酒瓶只有波兰的工厂才能加工,哼!我只需要给纳萨尔打个电话,你福田升是从哪家工厂仿的就不难查出来吧!” 柴日双色变:“你……你……” 县长刚想劝上一句:“谭先生……” 谭逸飞却不理县长,继续向柴日双厉声质问:“还有,这枪难道不是你的,刘团总不是命丧枪下?” 柴日双慌张道:“这是……这是手枪走火,要是柴某干的,怎么会掉在地上不捡起来?”纷乱之中他也解释不清为何枪会掉在地上,而这枪又确实是自己的。 谭逸飞抓住了把柄,马上向县长道:“大人,今天柴田暗箭伤人众目睽睽,纵然他百般狡辩,可眼前是血淋淋的两条人命啊!可叹团总生前念念不忘大人的提携之恩,昨天还备下这份礼物想孝敬大人,谁知道转眼却已是阴阳两隔了。”说着他掏出一纸交于县长。 县长眼中一亮,乃是千元银票一张,想到这个远亲侄子居然这么念着自己,不禁心有所触:“二豹……” 其实刘二豹哪儿来的钱,这是谭逸飞早知官家都是钱能通鬼的货色,才假说是刘二豹的孝心,好有个托辞引导县长的立场,他毕竟是最高地方官,一句话就可决定全局,见县长有几分伤感,谭逸飞又道:“大人身居尊位,于公,必然知道东北沦陷举国激愤,于私,刘团总是大人贵戚,怎么忍心看他含恨而去,望大人主持公道!” 团丁齐声大喊:“谭先生讲得好,不能便宜这小鬼子!” 对方百人山吼,自己势单力薄,柴日双心中又颤起来:“大人明断,柴某失察,手下胡作非为酿此惨祸,柴某愿意赔偿全部丧葬费并安抚家属……” 谭逸飞冷冷道:“仅凭这些就可以抵刘团总一条命吗?兄弟们以为呢?” 阿立:“就是杀他一百次都不多!” 阿威:“早该杀了,不出镇就让这小鬼子见了阎王!” 群情愤然,声声怒喝,如此声势竟将县长也震住了。聂探长悄声道:“大人,众怒难犯呀……”怒声一声高似一声,柴日双求救地看着县长,县长沉默不语。 柴日双只好向谭逸飞求和:“谭先生,你要是嫌少就说个数,你让柴某赔多少柴某就赔多少,只求先管住手下。” 谭逸飞:“柴老板可听说过纵虎归山吗?不知这只虎值几个钱啊?” 柴日双咬牙掏出一物递上:“这是大队长五万字据,原物奉还,你看如何?” 谭逸飞接过,淡淡冷笑:“福田升是什么商规我等均已领教,怎么,柴老板反而忘了不成?” 柴日双怒火上扬:“你——你分明就是讹诈,难道要柴某赔上全副家当吗?” 谭逸飞:“不错,这就是买路钱,就看柴老板买的是阳关道还是黄泉路了!” 团防纷纷举枪晃刀,任谁一枪皆可要了他命,眼前亏绝不能吃,柴日双吓得咬牙,半晌道:“好!柴某就请县长大人作证,陪在下一同去鄙号和你兑交银票如何?” 谭逸飞微微冷笑,低声道:“柴老板的挡箭牌挑得不错!好!就请大人辛苦,小民等感激不尽!”他只用一千银票即换回三十万大洋,这招借尸还魂也只有他这兵法天才才会想到。 县长本就收了钱,自然乐于事态早些平息,摆起官威道:“地方安定乃本县的职责,既然双方已化干戈,此事就这样吧。” 谭逸飞:“阿立阿威兄弟,魏老哥,有劳三位了。” 阿立阿威:“谭先生放心,他要敢少了半文,我俩当场挑了他!” 魏永更向柴日双吼着:“走!快走!” 目送一行人远去,小队长凑上前,语中犹带着火气:“谭先生,为什么放了小鬼子,杀了他给团总报仇啊!” 谭逸飞慨叹道:“杀了他还不容易,让各位兄弟替他这条狗命坐牢那就太不值了!县长手握重权还那么畏惧倭寇的势力,大队长都难以手刃恶人,所以咱们今天先把他家底抽空重重一击,兄弟们放心,谭某一定为团总报此大仇!” 还是谭先生有见识,又是这么义气,小队长大为感动:“还是谭先生想得远,谭先生,您的仁义咱们都佩服的很,团总也说了您就是二当家,现在团总过世,我等愿尊谭先生为新团总,兄弟们,给团总行礼!” 众团丁均单膝下跪:“谭团总,我们今后愿听团总调遣!” 谭逸飞有些意外,但掌控团防本就在他筹划之内,便深深一揖道:“多谢众位兄弟!” _ 随后谭逸飞即令团丁分出四队,恢复日常巡镇,以防柴日双勾结日军反扑、组织镇民向梁嘉琪尽哀悼之情、保护酒仙各分号和姚记正常出酒,最后一队极为重要,乃是在九宫山顶为刘二豹挖一大墓厚葬!四队行事迅捷,有条不紊,众人皆佩服他的调遣之能。 待得穴位挖好,谭逸飞说要单独为团总写一篇祭文,并吹奏一曲送别,令团丁均退下。团丁均赞他情深义重,自己连字都不识几个又怎么敢打扰新团总的风雅祭奠,便纷纷退至城隍庙中待命,只听山顶那一曲洞箫吹得如泣如诉,伴着秋草飘黄尽现哀愁。 没有人知道刘二豹其实未死!谭逸飞是枪械高手,出手时一枪故意偏得一寸,刘二豹只是震伤心脉昏死过去。此人草包一枚,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毕竟罪不至死,而且团防毕竟是他起家,虽经谭逸飞向县长说情才起死回生,但要夺得心安理得,便放他一命罢了。团丁挖墓之时,谭逸飞早暗中联络杨汉鼎,派张达王小顺隐在山顶林中,见谭逸飞遣走团丁,便迅速从棺中抬出刘二豹向山下而去……待得一曲吹毕,团丁再上山时,下墓的其实是一副空棺。戏要做足,谭逸飞又带领全体团丁大礼祭奠。 晚间张达王小顺便接了刘二豹家眷坐火轮直到了四省之外的晋北,买了一处宅子安顿,又将晕迷的刘二豹送来一家团聚,这才实情相告,并留下三千大洋的银票,足够其全家一生温饱。回程时刻,再三警告,从此隐姓埋名,若敢透出半个字,随时补上一枪。刘二豹死里逃生,回想起谭逸飞的种种手段,只觉得自己的猪头笨脑连他的一个手指都比不上,哪儿还敢多说半个字,只不住点头,安心养伤,从此做个普通良民。 _ 再说将宋宗英救到营寨,杨汉鼎立命给稚谦夫妇收拾出一间干净营房,懂医的士兵忙着救治宋宗英,子弹取出后,谭稚谦亲后给宗英包扎,包得仔仔细细,只觉疼在自己心头。宗英醒来,两人深情对视着,均是面色苍白却满目欢喜,宗英胸膛起伏,越来越激动,伸出手来,稚谦赶快握住,贴在脸上、心上,柔声轻唤:“宗英……” 宋宗英目中滚出泪来,大叫一声“稚谦——”谭稚谦再也控制不住,俯身在宗英额上深深一吻! 就见帘子一掀,岳壑邦大笑着走进,杨汉鼎跟在后面,谭稚谦顿时脸红面窘,嚅吁着说不出话。 杨汉鼎:“夫人可好些了?” 宋宗英反十分大方:“多谢杨副旅相救。宗英有大事来报!” 帐中人不由正襟。 宋宗英:“侯元钦带着田中到侯府叛乱,侯世伯已经在他们手里了。” 杨汉鼎大惊:“竟有此事!我只说此人心狭手狠,居然如此大逆不道!” 岳壑邦急道:“那全省的军备不都归这小子了吗?这可坏了!” 宋宗英:“现在还不会,两位请看这件东西!”她微微向谭稚谦伸了伸手,稚谦会意,从她换下的血衣中取出委任状和帅印,宗英正色喝道,“杨副旅听令!侯司令命你手执帅印速回府平叛,护我家国!” 杨汉鼎“啪!”一个军礼:“汉鼎接令,定不负司令重托!” 带血帅印被杨汉鼎郑重接过,众人都凝视着它,一份巨大重任和全省平安均系于此了。 _ 柔柔的灯光透过纱帐,洒在穆雪微绝美的睡颜之上,谭逸飞坐在床边痴痴地看着她,轻捋她额上凌乱的发丝,雪薇长长的睫毛尚挂着晶莹的泪珠,逸飞心疼地轻轻吻去。眸子睁开,如一汪剪水,雪薇醒了,怔了片刻,一阵悲伤又上心头:“逸飞——” 谭逸飞忙将她紧搂入怀,柔声道:“过去了,都过去了……不怕……” 穆雪薇哽咽着,肩头一抖一抖。 谭逸飞:“雪薇,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么血腥的事,我要让你永远快乐、幸福。” 雪薇心中感动,渐渐平静,秀目中依然噙泪,谭逸飞心疼极了,轻吻去她的泪痕。晚风透过窗纱轻拂进来,雪薇暂时从悲伤中缓解,沉浸在逸飞的抚慰中。 半晌,谭逸飞轻声问道:“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叫人去准备。水已经烧上了,沐浴之后今夜一定睡得安稳。” 穆雪薇心中忽然一动,仿佛刚清醒过来,她看看四周,发现这里是谭府专为她准备的那个房间,突然轻轻离开逸飞的怀抱,道:“呀!我待得太久了,该回去了。” “雪薇,你还在梦里呐?你要回哪儿啊?“谭逸飞重搂雪薇入怀:”这就是咱们的家呀。” 穆雪薇轻轻挣脱:“我要回宋大哥那儿啊,他、他现在一定是伤心欲绝,我得去安慰他才成。” 谭逸飞:“雪薇,宋府灵堂我已经请人搭好了,诵魂僧道也全请了,你放心吧。大队长和你八字不合,又命犯小人,从迎亲之后就丧事不断,哪里还有鸳梦之心啊。”拿出五万印鉴又道,“看,我已经把柴田夺去这五万大洋要回来了,咱们和他两不亏欠。我们现在可以永生相守了。” 谭逸飞温柔搂来,穆雪薇却已站起,心中矛盾:“兄弟已经离他而去了,嘉琪姐姐也,也抛下了他,现在府里一定是一片凄凉,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再离开他呢?我已经答应了嘉琪姐姐,要给三个孩子做娘的呀!” 谭逸飞隐含怒气:“雪薇,你是不是急昏了,你是我的娘子,怎么去给别的孩子做娘?而且还是宋家的后代,绝不可!” “逸飞……”雪薇对逸飞突显怒气微微诧异,但仍郑重道,“我答应了嘉琪姐姐的,我答应了的!” 谭逸飞意识到自己有些急切,忙缓和道:“宋府下人很多,孩子不愁没人照看。你快别着急了,来,我们这就去用饭,然后……” 雪薇摇摇头,整理着衣裙就要往外走,被谭逸飞一把搂住:“雪薇,为了他你竟然要离开我?你看看,这座宅子是我给你买的,这间房子是特意为你设的,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竟然一天都不住在这儿吗?” 穆雪薇珠泪流下:“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现在真的不行。逸飞,宋大哥现在真的很需要我呀,逸飞,求你……” 谭逸飞哪里忍见雪薇的娇怜,心中硬硬压下一口气:“你就总是心软……” 好说歹说让雪薇沐浴后又吃了个安稳饭,这才派人送她走。 雪薇走了,房中便静得出奇,秋月洒窗而入,红烛双双摇曳,交映着整洁雅丽的闺房,谭逸飞立在房中静静吹起箫,乃是一曲《妆台秋思》…… _ 门外白幡在晚风中飘扬,风吹幡响如凄如诉。 祠堂内银烛天灯,幽幽烁烁,众牌位前再添一灵牌,梁嘉琪之名痛然于上。 宋宗祥一动不动跪在灵前,目中呆滞,泪痕已干,窗外晚风拂着他的衣鬓,凌乱中更显凄然。 宋宗梅轻轻走进,见此不由心头一酸,泪珠又下,上前轻声道:“大哥,起来吃点东西吧,你这样……这样……梅儿心疼啊……” 宋宗祥不动,只呆呆盯着梁嘉琪的灵牌。 宋宗梅轻拉着他:“哥,大嫂看到你这样她也会心疼呀,还有大娣二娣三娣,她们还不知道这事,三娣刚会叫爹爹,你忍心让她们失去了娘,爹爹也不应了吗?大哥……” 宗梅心疼得大哭,宋宗祥心中一颤,呆呆地被妹子拉起,走出祠堂。 檐上白色灯笼高挂,大大的奠字随风轻摇,月光下更显凄冷。所有家人均丧服默立,女佣们的低泣哀哀入耳,前院僧道们的祷魂声梵音阵阵。 宋宗祥呆呆地被宋宗梅挽着缓缓而行,忽听一阵脚步,大娣二娣大喊着“爹爹”跑来,抱着宋宗祥的腿。 大娣:“爹爹,干嘛他们都穿着白衣服啊,是大姑姑又要唱白娘娘了吗?” 二娣:“哦,爹爹,我要娘娘,我要娘娘,娘娘怎么还不回来?” 宋宗梅止不住又落下泪来,又不敢哭,硬生生地忍着,泪水在目中打转:“二娣乖,娘娘,娘娘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要,要很久很久才能,才能……”她突然再也说不下去,掩着口匆匆跑回房中。 二娣:“爹爹,娘娘去很远很远,那二娘呢?我要二娘推我荡高高。” 大娣:“我也要荡高高,爹爹,二娘呢?” 宋宗祥听了,不禁喃喃道:二娘?二娘?”突然打了一机灵,忽慌慌地寻着四周,“雪薇?雪薇呢?二夫人呢?谁看见二夫人了?” 他心急火燎地就要向前院冲去,就见穆雪薇急急地进了后院,两人骤见,不由一呆,只见宋宗祥满目血丝,神情凄悲,衣衫不整,哪里还有半分大队长的威风,雪薇心中忽痛:“宗祥,你,你……” 突然宋宗祥一把将穆雪薇紧搂入怀,压抑许久的悲痛一倾而出:“雪薇,你去哪了雪薇?嘉琪走了,我不能再没有你啊雪薇——” 嘶声裂肺,如山般沉痛的悲呼深深震憾穆雪薇内心,宋宗祥极度地颤抖传递着全身心的悲伤,她情不自禁搂紧住他,此刻这条铮铮硬汉脆弱得只如一个伤心的孩子。大娣二娣不明所以,也跟着哭了起来,被女佣哄回房中。月光下,宋宗祥和穆雪薇就这样紧紧相拥,同样的悲伤,同样的慰籍…… _ 箫曲余音渐收,谭逸飞沉思环视。妆镜中仿佛映出雪薇的倩影,流苏上仿佛留有雪薇的凝香……他上前轻抚着流苏,剑眉渐蹙,你竟会为了他而拒绝我,为了他!不!绝不能让雪薇心里留有他的位置,一丝都不能!他冷冷立起,暗暗发誓,我一定要速成大事,风风光光接你进门! _ 刘二豹和梁嘉琪同一天头七,九仙镇哀乐入云,白幡遮日,两边均是庄严隆重。七日过后,镇中才渐渐恢复生气。 这日,酒仙酒坊的办公室中,魏永更和孙掌柜迎来了大编辑潘凤云,魏永更极为热情:“潘、潘编辑真准时,快、快请坐。” 潘凤云:“魏大哥,和我还客气什么。” 孙掌柜:“潘编辑可是大忙人,近来在做什么采访呢?” 潘凤云:“各报都在登反日游行的报道,我们报社就想来点不一样的,这里咱们谈完,我就想去码头采访一下看有多少日商被赶出省了。” 孙掌柜:“哦,那咱们长话短说,谭先生商会那边事忙,不等他了。” 潘凤云一笑:“行。他电话里和我大概说了说,具体要体现的是……” 魏永更将两箱酒仙摆在桌上:“这儿这儿,您快瞧,这就是那小鬼子害、害我们酒仙的毒酒,这是谭老弟在县烟毒所查的字据。” 潘凤云一笑:“这个叫做鉴定结论。谭先生真是事事周密,请他放心,明天福田升毒害乡民的头条就会见报。但是,这样一来,酒仙声誉就会受到很大损害。” 魏永更:“越损越好!” 潘凤云不解:“哦?” “谭先生对这个已有对策。”孙掌柜恭敬递上请柬:“哦,谭先生从福田升夺回来的七家酒坊要盛典面世,还请潘编辑赏光。” 潘凤云笑着接过:“如此喜庆凤云必到!不知谭公子这次又卖的什么关子?”酒仙之毒本是遭受陷害,这张鉴定一语就可澄清,怎么反而会宁愿自己大好的品牌被抹黑呢?纵是潘凤云见多识广,这猜不出其中奥妙。 _ 辛未年农历八月二十,上海商界宣誓不买卖日货,各地纷纷响应,商界抗日之风浓烈刮起。 五柳镇喧喧的商街上,一辆篷车行在街头,街旁挂满大字标语“驱逐倭寇抵.制日货”“精忠报国还我河山”。 一个艺人正说着快板:“九月十八秋风寒,东北三省起狼烟,日寇逞凶把兵进,狼子野心想吞天……” “唰!”一只手将右侧篷帘拉严。 左窗外正遇上一街头抗日集会,学生的演讲慷慨激昂:“兄弟们醒醒吧,你看,你看,小小日本野心大,铁蹄侵略我中华,待我同胞如牛马,大家团结起来,救我中华!” 众人:“驱逐倭寇,救我中华!” “唰!”左侧篷帘也被拉严。幽暗的篷车中,柴日双头上包着伤口,脸上青紫未愈,目中阴冷。 _ 篷车渐行至近郊,一座气派的酒坊远远看到,人喧声渐入耳际。 “福田升酒仙”的新匾在阳光下发亮。篷车行至酒坊门前停下。柴日双下车,抖了抖衣服,满意地看着眼前的酒坊大门,一切都是那么的新。 忽然一阵“咣啷哗啦”声响起。柴日双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伙计均被人从酒坊中打将出来,连滚带爬地乱叫,“咣咣咣”酒坊中传来震天砸打声,粗声粗气的吵嚷声。 “砸了它,砸了这害人的酒仙!” “就是这小鬼子让俺们村染了毒,让他偿命!” 带头的仍是愣头,领着村民跑出门,对着窗玻璃大砸特砸,转眼碎片飞溅。 柴日双回过神,大喝着“住手!住手!”就往近前冲去,被摔在地上的伙计抱住。 “不能去呀,这帮乡下人都是野人啊,根本没理可讲的呀老板。” “柴老板,快跑吧,他们今天急红了眼,来了就喊消灭日寇,杀人偿命,见人就抡见东西就砸呀,真往死里砸呀。” 柴日双气往上冲:“乡下粗人哪里懂得这些词,分明是有人挑唆!去,快去警局给我喊人去!” “去了去了,早有人去了,可是警察都上街查那些游行的学生去了,局子里空了呀。” 柴日双大怒:“八格,饭桶!住手,都给我住手,我的酒仙,我的酒仙!” 愣头一棍高高举起:“砸的就是你个毒酒仙!”“咣”一棍出手,正击中高悬的匾额,“酒田升酒仙”匾溃然坠地,摔成数块!匾牌的碎片飞溅在柴日脸上,也重重将他的心敲碎! 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酒坊全部坍塌! 柴日双睛睛瞪得极大,极度的惊骇涌上头顶,“嗵!”栽倒于碎匾之上 尘烟弥漫的废墟上,一人恨恨盯着被伙计正往车上抬的柴日双,正是团防小队长,他看了看还在拼命砸东西的村民,四周狼籍,小队长咬牙冷笑:“刘团总,小的给您报仇了!” 这正是以牙还牙!柴日双散布酒仙有毒的消息本为了击垮谭逸飞的酒坊,从而使自己的酒仙成为正宗唯一,这样酒仙的巨额利润便会源源汇于福田升账上,这本是柴日双东山再起的资本,却被同一个“毒”字骨销烟灭。谭逸飞早将酒仙被日本人掺入烟毒之事在《国风报》大肆宣扬,愣头等村民可不管谁的酒仙,只认准了毒酒害死了村民,再给他们些银钱小利,这些人本就是随风墙草,小队长一吆喝,无不纷纷倒头向柴日双砸来,,砸他个恶名昭著!砸他个毒巢粉碎!哈哈,真真解恨! (第四十六章结束,待续) 第四十七章 八仙 《英雄煮酒》 第四十七章_八仙 柴日双酒坊被砸,元气尽毁。谭逸飞的酒坊却迎来无比辉煌的时机! 阳光明媚的秋日,一辆崭新黑亮的雪佛兰汽车缓行在九仙镇最热闹的街上,孩子们惊叫着追在车后跑。雪佛兰穿过酒仙街,迎着灿灿的画坊而过,后面跟着的人越来越多。童铁匠带着一帮工匠正欲将一个红锻遮着的匾额吊上画坊,看到汽车过来,不禁惊讶地停下手中的活,愣愣的瞅着这个新鲜物,直到汽车没了影。 _ 雪佛兰缓缓前行,仙客来酒楼的崭新招牌远远看到,车后是孩子惊赞的叫声,酒楼门前的人喧声阵阵传来。 仙客来酒楼飞锦飘红,一派喜气,匾额上红灯高悬,大大的“谭”字印在灯笼上。 雪佛兰行至酒楼前停下。“咣——”魏打更一面大锣盖过了四下的惊赞,“砰啪!”震耳的鞭炮声四起!车门打开,一青衫公子缓缓下来,黑亮的车身映着他笔挺的身姿,摘下墨镜,朗眉星目,神采飞扬,正是谭逸飞。 鞭炮声中,总会长,老掌柜和众多嘉宾一一上前恭贺,潘凤云和报社摄影在拍照,谭逸飞长揖致谢:“多谢各位,多谢各位大驾光临!” 潘凤云:“谭会长把福田升掳去的七家老号收复,今天七号重张,实为国人扬志!” 谭逸飞一笑:“乃是八号重张,酒仙已染污秽,谭某就此弃用,今天我酒仙酒坊另名更张,与新的七家酒坊合而八仙,这就是谭某今日之宴目,也是八仙街更匾的吉日!” _ 新匾高悬画坊。童铁匠在下面一拉绳子,匾上红绸飘落,“八仙街”的华丽巨匾在阳光下发光。 _ 锣鼓喧天,酒楼前喜庆非凡。 镁光灯闪处,“咣”谭逸飞一锤击下,一箱琥珀酒仙瓶粉碎,震惊全场! 钱老板大惊:“谭老弟,咱这酒仙鼎鼎大名喽,当真、当真就废了吗?你再好好想想啊。” 谭逸飞断言道:“废了!倭人染指的东西已经污秽,岂容再入我同胞之口。” 县总会长:“谭会长所言甚是,诸位,五柳镇商会联名上报,县总会已经把柴日双会长之名废除,从今本县商会再无日商!” “哇,好啊——”如海般的掌声,魏永更大锣敲得更加响亮。 钱老板:“谭老弟,酒仙废了,那你这八家字号造啥呢?” 谭逸飞含笑一挥手,孙掌柜带领八名酒工上前,每人手托一红漆木盘,盘上红绣盖着一物,围观之人甚为好奇,争拥上挤。 谭逸飞却不急着掀开,站在台阶向街口眺望,忽的一喜,街口一辆包车驰来,阿立阿威一左一右令众人让出一条道,包车停在酒楼门口。谭逸飞笑着快步迎上前,伸出手去,却忽的一愣,下车的竟是宋宗梅。 宋宗梅:“谭先生重创倭人,喜夺酒坊,真是九仙一大快事!大哥和二嫂守灵治丧身有不便……”淡淡一笑道,“宗梅前来不会扫了先生的兴吧?” 最希望相拥分享这得意时刻的当然是雪薇!谭逸飞虽有失望,但仍笑意翩翩:“大小姐说哪里话?大小姐莅临实是增色生辉,快请快请。” 喜乐声中,谭逸飞众星捧月般被拥至酒楼内。 _ “唰唰唰唰”一只手将红漆托盘上的锦绣一一撩开。“哇——”在众人的惊诧中,托盘上八瓶造型各异的红漆酒壶,细看来,上刻酒中八仙,精致高雅,令人叹为观止。 谭逸飞隆重介绍:“这便是在下面市的新品,得名于诗圣《饮中八仙》,望各位多多捧场。”“咣——”魏永更大锣敲响,众人争相观看,欢声沸沸。 谭逸飞毅然砸毁酒仙是为涤清国酒清白,扬我中华风骨,无形中也为他推广八仙新酿铺成了光鲜大道,全场无不佩服,无不拥赞,加之报纸电台的宣扬,喜爱酒仙的客人自然而然会更加喜欢“谭八仙”,这也是谈家光复名望的重要大典。 这一套名为八仙,与谈老祖的东海八仙却不同,如此似是而非,乃是传承与开创,谭逸飞解释起他这套新品的由来:“《饮中八仙》是诗圣杜甫所作,写的是唐代长安城八位嗜酒名人,他们均不为红尘淄染,于美酒中挥洒胸中浩然,正应了诗圣心目中的仙品。” 众人:“好!” 谭逸飞:“起句说的是大书法家贺知章。说他喝醉了跌到井下,居然就在井底睡起觉来了。所以,这第一瓶就叫‘井底眠’。” 老掌柜:“哈哈,谭会长,接下一句说的汝阳王李琎吧?李琎醉了酒可了不得,他敢沽完三斗酒之后才去朝见天子,所以这第二瓶就叫……” 谭逸飞伸出三个手指:“三斗朝天’。” 宋宗梅:“这第三位是指天宝左相李适之,古人认为鲸能吸百川之水,就以此来形容李适之的酒量之大。” 谭逸飞:“大小姐讲得正是,所以这第三瓶名曰‘长鲸百川’。第四仙是齐国公崔宗之,不仅外表玉树临风,而且气质也象魏晋士人一样傲世嫉俗,所以我这第四瓶就叫‘玉树临风’。” 众人笑赞道:“好!和谭先生一样!”说到此,席上女宾无不更现炽热赏慕之情,若秋波起浪,则足以将谭逸飞淹没。 谭先生笑道:“多谢多谢。第五仙是说苏晋,他文采超逸,喜欢研习佛经,却常常贪杯纵酒,我这瓶就叫‘逃禅’” 魏打更:“哎,第六句我知道,说的是咱的酒仙李白。” 谭逸飞笑道:“魏老哥对咱的酒仙仍是念念不忘。好,咱这第六瓶就还叫‘酒中仙’吧?” 魏永更自豪道:“好!酒仙酒仙,酒中仙!” 老掌柜:“这第七仙是草圣张旭,醉后以头浸墨,俨如神笔在纸上叱咤风云。” 孙掌柜:“我们这第七瓶就叫‘云烟’。” 钱老板:“哎,这最后一句说得可真和老魏有关了,听好了啊,‘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魏永更不明所以:“这说的是焦遂,与我有啥关系?” 钱老板哈哈大笑:“焦遂他也是个结巴呀!哈哈……” 魏永更也乐了:“好你个老钱,拿我寻开心。” 宋宗梅:“钱老板说的是真的,相传焦遂患口吃,但每次醉酒之后却能巧舌如簧,语惊四座,这第八瓶就叫……” 谭逸飞:‘惊筵’。醉八仙醉态栩栩,不能不说诗圣文采英华啊!” 八仙酒器造型逼真,瓶瓶珍奇,又出自唐诗,悠远古雅,比酒仙更为博采瑰丽,引得全场宾朋惊羡纷纷。 宋宗梅:“谭先生,今日八仙盛典,宗梅愿助兴一曲可好?” 谭逸飞大喜:“多谢大小姐金口,大小姐请——”遂即刻请沈家班吹奏起来,自逸飞执掌仙客来之后,便请沈家班常驻酒楼,这被赶来赶去的可怜班子终于有了安稳的台面,众人不无感激。 孙掌柜令酒工将一红宣锦屏搬出:“谭先生,准备好了。” 谭逸飞点头:“众位,今日同喜,却不敢忘国土沦亡之危!在下借收复倭人酒坊之顺势,预祝我中华早日收复河山。逸飞涂鸦一副,连同这头锅的八仙齐聚出售,所售款项全部委托潘编辑代为捐助军资,诸位将伯之助,义不敢忘!”一番慷慨陈词顿使众人肃然起敬。 丝竹声响,宋宗梅一曲《贵妃醉酒》婀娜唱起,婉转的唱词如珠玉落盘,这是她做为宋府大小姐的正式亮相,比之之前人人唾弃的蛇妖,这一曲雍容华贵,如沐重生。谭逸飞挥豪屏上,一首《饮中八仙》写得鸾翔凤翥,流水行云! 人群中老童铁匠眼中闪过激动,喃喃道:“谈八仙!” 众人情绪激昂,纷纷喊嚷掷金,“五百!”“八百”“一千”“我出两千”一声高过一声,潘凤云的镁光灯“啪啪”闪烁,谭逸飞潇洒长揖,风光无限。 _ 梵音哀哀,一片惨白的灵堂,宋宗祥亲书的挽联“风雨一舟,惨听秋风悲落叶;阴阳两地,断弦情切自心伤”长垂两侧。 落叶飘径,穆雪薇搀着宋宗祥,两人一身丧服,神情凄哀地走来。 宋宗祥:“雪薇,自你入门,府里就白事不断,真委屈你了。” 穆雪薇:“你以为雪薇真的是娇小姐吗?嘉琪姐姐和你患难相守,雪薇自会遵照姐姐遗愿。” 宋宗祥感动地搂穆雪薇入怀:“雪薇,要是没有你陪着,我……我……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挺过来。” 忽听大娣二娣大哭着跑出灵堂:“爹爹,爹爹,娘娘死了,我要娘娘,我要娘娘啊——” 宋宗祥一诧:“什么人告诉小姐的?” 大娣哭道:“爹爹,孙妈说娘娘死了,再也不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 宋宗祥一惊,孙妈从老家回来了吗?原来孙妈回家乡祭祖,一回府便得知梁嘉琪过世的噩耗!嘉琪是她从小照顾到大的,三十年主仆深情,临死也没能见上一面,孙妈直哭得死去活来…… 二娣哭道:“爹爹爹爹,我不要娘娘死,我要娘娘,我要娘娘啊——” 看着哭成泪人的两个女儿,宋宗祥心头大痛,卧房中又传来三娣的“哇哇”哭声,宋宗祥箭步跑进,穆雪薇忙拉着大娣二娣跟在后面。 卧室中,女佣抱着“哇哇”大哭的三娣,宋宗祥忙抱在自己怀中,抚着她身上梁嘉琪亲绣的襁褓,三娣刚会说话,奶声奶气断续哭道“娘、娘娘、娘娘……”宋宗祥顿觉悲从中来,搂紧三娣,泪珠滴落襁褓之上!大娣二娣更是伤心大哭“娘娘,娘娘,我要娘娘啊……” 穆雪薇蹲下,搂住大娣二娣:“不哭不哭啊,娘娘在这儿呢,在这儿呢,大娣二娣,二娘今后就是你们的娘了,会和娘娘一样疼你们,照顾你们……” 话未说完,大娣二娣一把推开穆雪薇,大哭道:“你不是娘娘,你的头发你的衣裳都不是娘娘,你不是你不是……” 宋宗祥怎忍见雪薇委屈,刚要喝斥,已被大娣二娣扑上前抱住腿,大哭起来。穆雪薇看着哭成一团的宋氏父女,泪水再也止不住,房中一片悲声。 _ 幸亏篷车没有被砸,柴日双一路惊魂总算回到福田升,神颓气衰地进了办公室,一下坐倒在桌前。刚想缓口气,桌上《国风报》醒目标题入目“酒仙染毒,真伪难辩,谭会长毅然废弃”,并刊有验毒证书,柴日双一惊,再翻看其他报纸“酒仙遭倭商毒害已至人命,谭会长通告全县慎购”“酒仙毒患惊动龙府,龙府震怒”…… 原来他早有预谋!这招以毒攻毒当真让柴日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啪”报纸被重重拍在桌上,帘外黄昏暮色映着他惊怒之容。 “砰砰砰”急促的拍门声响起,不待柴日双发话,伙计们已惊慌冲进来:“柴老板,不好了!县警把咱福田升围了个严实,要封门呀。” 柴日双惊起:“为什么?” 伙计:“说是酒仙的牌匾是龙府亲题,如今两国交战,龙大人本就痛恨日本,对这事更是震怒,已经惊动了军政要员,下令县长严查呀。” 窗外人影晃动,撩帘看去,县警举枪相围,森严密布。 柴日双目中惊恐:“一定是谭逸飞散布消息蛊惑人心,我赔上全部家当还不够吗?”沉了一刻,极力压下一口气,“纵然你买通了报纸,却万万料不到我早已酿成千坛酒仙,等货款回炉我就东山再起。” 伙计又急报:“柴老板,咱们暗中卖到外镇的酒仙全部退货啊,连带着一直给洋人领事馆送的福寿酒也全都退回来了。” 柴日双脸色惊变:“这全是我亲自监工,口味与谭逸飞半分不差,为什么会退货?” 伙计:“口味不差也没半点用啊。如今全国都在抵.制日货,报上又都是酒仙有毒的消息,咱的货连退带砸,剩不下什么啦。” 柴日双大惊坐倒:“谭逸飞,你真要绝我吗?” 只听门外一阵脚步,县警冲进分列两侧,聂探长威严地最后进入:“柴田一郎!经查实,你在五柳镇经商以来,欺行霸市残害无辜,这次更变本加厉,毒害百姓,尊上命封号重惩,收拾物品不得停留!” “咣”福田升的招牌摔在柴日双脚下,柴日双急怒攻心,大叫一声“谭逸飞——”惨然跌地! _ 自此,龙安全县酒业再无日商字号,国酒同仁收复河山! 大快人心之际,谭逸飞并未忙于大摆贺宴,而是在阑珊黄昏,独入宋府,他此行是要收复此生至爱! 进得祠堂,三柱香插下炉中,谭逸飞向梁嘉琪的灵位恭身三拜:“福田升气数已尽,夫人九泉得安。” 宋宗祥:“谭舅兄,多谢!” 谭逸飞掏出那五万字据:“大队长,印鉴有幸夺回,原物奉还。” 宋宗祥接过:“多谢多谢,正要和舅兄商量这事,宋某用人不察,也没有经商的本事,宗祥银号我想转到你名下,如何?” 宋府繁华全仗三大家业支撑:布庄、仙客来和银号。布庄自己一半股份,仙客来已然姓谭,若是银号再收入旗下,这就是谭府胜过宋府的决定性标志,谭逸飞心头一喜,却说:“大队长不用担心,要是需要流转账款,从我账上取就是了。” 宋宗祥摇头:“多谢,国难当头,宋某已经决定了,把银号所得款项全部送往侯府以助军资。舅兄身在商界尚不忘国耻,我本就是军人之后更应该全力报效!” 谭逸飞敬佩之情闪过,掏出柴日双的二十五万银票:“大队长如此慨然,逸飞也就不再劝了。这是大洋二十五万,请大队长收下。” 宋宗祥:“我那银号账无盈余,算上门面也不值这许多?”他确是实话实说,自波兰银号启动之后,绅商十之七八转存过去,宗祥银号仅勉强维持。 谭逸飞塞到宋宗祥手中,真诚道:“大队长且收下,报国之心逸飞敬仰,何必计较这么多。大队长是要亲自去候府吗?” 宋宗祥感动收下:“是。”沉了一刻,凄楚一笑,“虎子不在,如此重金我自当亲自送去。” 谭逸飞犹豫着:“哦……恕逸飞冒昧,府中连遭不幸,要是大队长也离开府里的话,就更少了一层安定,逸飞能不能把表妹接往舍下暂住一时?” 宋宗祥皱眉:“谭舅兄什么意思?” 谭逸飞忙道:“大队长千万别多心。雪薇是大家千金,从小到大一直快乐无忧,何曾受过接二连三的惨痛?在下身为表兄难免会替她着想。” 宋宗祥心头震动,与谭逸飞对视,二人均清楚看出对方目中对雪薇的担忧,谭逸飞再追一句:“表妹喜嫁贵府,您又忍心让她天天面对着白幡素绫吗?” “砰”一句话正击中宋宗祥心中柔弱之处,沉思片刻,轻轻点头。 谭逸飞大喜,门外忽传来大娣二娣的清脆叫声“娘娘,娘娘!” 二人望去,大惊!只见穆雪薇一改容妆,少女的长发流海儿已被挽成已婚妇人的圆纂,所穿也是梁嘉琪之衣,她正温柔地将大娣二娣搂入怀中,大娣二娣幼小的心灵得到温暖抚慰。 宋宗祥目中泪光泛起,惊喜万分感动万分,急急出门走上前去。二娣冲他笑道:“爹爹,娘娘回来了,娘娘回来了。” 穆雪薇欣慰起身,甜甜笑了,这一笑立扫宋宗祥心中阴霾,瞬那间只觉一片昏暗枯萎中忽然一朵鲜花盛开,他激动地一把将穆雪薇紧楼怀中。 这身衣服却如寒冰般将谭逸飞刚升起的美好浇灭!雪薇为何这样穿?为何!她真要留在宋府给他的孩子做娘了吗?!不——他在灵堂内愣愣看着,眼显怒色,胸膛起伏,双手不觉握拳。眼见宋宗祥忘情之下就要向雪薇吻去,谭逸飞再也忍不住,急冲出门外喝道:“雪薇!”穆雪薇和宋宗祥不由一惊,雪薇脸红过耳,下意识地垂下头去,三人一时无措。 只听小生子急慌慌来报:“老爷老爷,宗英小姐回府了,宗英小姐回府了!” 众人大惊,急往前院而去! 飞霞晚照,照在一身素装的宋宗英身上,她枪伤未愈,面色尚白,却难掩一腔激动,被宋宗梅和谭稚谦搀着,急步往后院而去,正遇上宋宗祥迎出。“啊——”兄妹相见,恍若隔世! 一时间所有人均呆住,只听到白幡临风之声。 蓦的,宋宗英拉谭稚谦“嗵”地跪地,大呼一声“哥——”宋宗祥冲上搂住妹子:“宗英——你可回来了宗英——”兄妹相拥,泪飞如雨,旁观者无不泛泪动情。 _ 杨汉鼎休养期间已重新招兵二百,日日操练,均是勇武强壮,倚仗龙府通谍,目前人人枪械精良。他便派人护送谭稚谦夫妇回归宋府,自己整装待发,誓要救出司令平定叛逆!出发前,将谭逸飞约来,兄弟话别。 晨光冉冉的林中,两匹快马飞驰,只听“砰砰”枪响,快马驰过之处,树上画的靶心枪枪命中,二马一前一后驰向林中,马上二人飞身而下,快拳搏击,一来一往将军中擒拿术使得痛快淋漓,林叶飘飞,草绿军装和青衫衣袂交织如风,突然二人互击一掌跃开,同时举臂,枪口正正地指着对方。 谭逸飞和杨汉鼎炯然对视,均是纹丝不动,手中稳稳。 渐渐,谭逸飞一笑,先将枪放下,杨汉鼎正诧异,就见谭逸飞右手张开,一把子弹撒在地上,杨汉鼎一惊,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枪,就在他这一动之间,谭逸飞疾步上前,手中枪重又对准了杨汉鼎,此刻汉鼎再回击已迟,他愣愣地瞥了一眼胸前之枪,已明白方才逸飞手中乃是他自己枪中子弹,一思及此,他突然大笑,谭逸飞也是大笑,两人将手枪同时扔在一旁,紧紧相拥,随即又爽声大笑起来。 杨汉鼎:“又败给你了,老弟就是聪明,难怪你我为雪薇之争杨某也无奈相让。” 谭逸飞:“大哥出征在即,可别说这个败字啊。” 杨汉鼎:“是是,哈哈,老弟不愧是咱班里的头名,三年商海身手一点都没搁下! 谭逸飞:“恩师辛苦栽培,逸飞焉敢懈怠!” 杨汉鼎掏出龙府通谍递还:“正是!谢老弟鼎力相助,如今一切妥当,明天我就带团直奔侯府,一定要擒下侯元钦这个逆贼,速速解救司令,高举抗日旌麾!” 谭逸飞:“祝杨兄一举成功!” _ 久违的欢笑声充满宋府,家佣们也都似有了精神,穿梭忙碌在院中。 兄妹久别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宗英将侯元钦叛乱之事相告,全家听得十分惊险。得知缪世章和七虎均因故离府,宗英也慨叹不已,谭稚谦却觉得稍稍松了一口气。 宗梅因自己误嫁逆贼沉郁良久,毅然换回姑娘家的装束,平复心情,亲自给妹妹来换药,谭稚谦在一旁相助。 宋宗英:“姐姐,我到现在这心还跳得厉害着呢,出镇那天看到姐姐那身装扮我当时就觉得心里呯呯地跳啊,没想到,竟然,竟然真是亲生姐妹,姐姐——” “妹妹——”宋宗梅握住宗英双手,泪珠流下。 “姐姐为了成全宗英,舍了自己的姻缘,谁知竟然遇到侯元钦这恶贼……”宋宗英哭着摸着姐姐的发辫:“宗英对不起姐姐啊——” 宋宗梅一把搂住妹妹:“快别这么想,你我姐妹同气连枝,还分什么彼此,只要妹妹如意,姐姐心里就高兴,就高兴啊……” 宋宗英笑中带泪:“姐姐——”手足亲情在姐妹俩心中眼中流淌。 只听一阵朗笑声,宋宗祥拉着穆雪薇进门,谭稚谦心头不安,忙起身肃立。宋宗祥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妹夫快别这么紧张,从前是宋某门户愚见,得罪之处大哥向你陪不是啦。 一句妹夫令谭稚谦心中一热:“大哥!” 宋宗祥重重点头:“稚谦!还是我们宗英有眼光,妹夫七星阵帮着杨长官脱困,又救了宗英,初投军中就立大功,大哥佩服!” 谭稚谦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大哥,你这次去侯府平叛,稚谦和你一起去。” 宋宗祥一摇手:“妹夫回来得正好,这我就放心把山防交给你了,谭舅兄顾虑得很有道理,我这一走,宋府便没有男丁镇守,这一府如花美眷让我怎么踏实?” 宋宗梅笑道:“说的是,稚谦还是留在宗英身边等着做爹爹的好啊。” “哈哈哈……”众人均笑起来,谭稚谦和宋宗英又羞又甜蜜。 穆雪薇:“宗祥,杨、杨长官已经去侯府驰援,宗英又刚回来,你,你还要走吗?” 听得出雪薇语含不舍,宋宗祥心中柔柔一荡:“当然。侯世伯一直为缺少武器发愁呢,我想先购一大批军火,直接运到侯府,助杨长官一臂之力!”握住雪薇纤手笑道,“人人都知道我宋府二夫人勇敢得很,居然跑到街上演讲募捐,我怎敢不妇唱夫随呢?” 穆雪薇扑哧笑了,目中露出敬佩之色。 谭稚谦:“大哥,我和杨长官在营中休养的时候,他残部原先只有十几个人,就一个多月就招了二百多人了,而且人人使的都是新枪,可威武了。” 宋宗英:“对啊对啊,杨长官还送了我们一支防身呢。” 谭稚谦将墙角一只捷克枪递了上来,宋宗祥目中一诧:“ZB26?这么好的枪咱山防都不多,他短短一月从哪儿买的?” 谭稚谦:“具体的也不太清楚,只听说借了什么通谍,然后就有了这大批的枪火。” 宋宗祥目中一亮:“龙府通谍?” 孙妈正端药进来:“龙府通谍,谭先生就有啊。二小姐,吃药了。” 穆雪薇一诧:“我表哥有通谍?” 孙妈有些神秘;“呀,舅老爷走了我也没啥忌讳了,那天谭先生被舅老爷叫去他房里了,我瞧舅老爷面色不善,就在窗根听了一耳朵,舅老爷一口咬定谭先生手里就有龙府通谍,还逼问得好大声啊,我正怕他俩吵起来呢,看见七爷来了,我就回夫人房里了。” 宋宗祥点头:“我只听说刘二豹把通谍押在了谭舅兄账上,团防这才缓过气来,看来是真的。” 宋宗英喜道:“这下可太好了,谭先生的仁义谁不知道,找他去借没个不应的!” _ 谭府花厅今日美人如花,一片欢笑声中,宋宗英、宋宗梅、穆雪薇在座,谭逸飞亲自为她们斟上嫦娥桂:“二小姐回府,应该是逸飞前去拜望,反劳芳驾亲移。” 宋宗英:“谭先生这府院宗英还没看过呢,当然要来,还有……”她豪爽举杯道,“还没有谢谢先生的大媒。” 谭逸飞大笑对饮:“幸得大队长没怪罪,否则要说谭某拐了她宝贝妹妹了。” “哈哈哈”众人欢笑。 穆雪薇:“呀,菊花开得真好啊。宗英,还记得吗?我第一次去府上找你玩,菊花也是开得这么艳,那时候你正跟着稚谦学对子,我也凑趣起了一联。” 宋宗英:“当然记得啦,我、我哥、我嫂子谁都没对出来,你没看我哥当时那脸红的,哈哈。” 宋宗梅:“哦?从没听哥提过,什么对子让哥这么为难。” 穆雪薇:“诸位听好,上联是,烟锁池塘柳,每个字分别用金木水火土做偏旁,下联也要这样。” 谭逸飞:“我记得《中洲草堂遗集》有这幅联,‘烟锁池塘柳,灯垂锦槛波。回波初试舞,折柳即闻歌’。我就引这下联,烟锁池塘柳,灯垂锦槛波。” 穆雪薇:“取巧取巧,不算不算,罚他的酒。” 谭逸飞笑道:“好好好,我自罚一杯。” 宋宗梅起身在院中徘徊着,忽抬头,眼中一亮:“烟锁池塘柳,秋镶涧壁松。” 众人赞道:“好联好联!” 穆雪薇:“平仄相对,意境相谐,宗梅姐姐真是好联啊!” 谭逸飞:“一春一秋,一淡一醇,相得益彰,清幽淡雅。好!来,我敬大小姐一杯。” 宋宗英:“那会儿我就不会,今天还是对不出,我干脆自罚一杯算了。” 众人笑着,魏永更匆匆跑进来:“哟,这好热闹呀,敢、敢情小姐们全来啦!快,谭老弟,咱邻省的大客户这就到啦,你咋还在喝小酒呐。” 谭逸飞:“不是交待孙掌柜和魏老哥大礼接待就是吗?二小姐头回到访,逸飞怎可失礼。” 宋宗英佯嗔道:“魏结巴,当了这么久经理,怎么还慌里慌张的,一点长进都没有。哦,是不是好久没见我,不把我放眼里啦?” 魏永更:“哎哟喂,冤死我老魏了,二小姐回府,我头一个敲大锣给全镇报喜去。” 宋宗英:“说得好听。正好,今儿的酒令我对不上,你帮我对上,谭先生就让你带走。” 魏永更:“啥,啥酒令?” 穆雪薇笑道:“是个五行对联,上联是烟锁池塘柳,魏老哥,您就替宗英对对看?” 魏永更:“你们,你们几个女娃就笑我结巴吧,我啥时候会对对子了。谭老弟,你咋也不向着我点儿,大客商全来啦,多少钱呢,还对啥对子,钱、钱呀,钱来酒烧坊啦你都不要呀?” 谭逸飞“叭”一敲扇柄:“钱来酒烧坊,好对好对!大家听听,钱来酒烧坊,正是依金木水土的次序,比咱们对的更规整。魏老哥,高才呀!” 魏永更怔在那:“我,这就对上啦?” 众女子逗乐地笑:“是啊,对上啦,高才!” 谭逸飞:“正是正是。老哥如此高才逸飞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以孙掌柜的严谨,老哥的精明,就代咱酒坊洽谈就成,晚上在仙客来开席,逸飞必到。” 魏永更听得美滋滋的:“我高才,我、我竟然也算高才啦!成,交我俩了,老弟擎好就是。” 魏永更美颠颠地出门,谭逸飞笑着重回座位:“二小姐,怎么不见稚谦兄?” 宋宗英:“他和大哥去山防了,大哥要去侯府,山防交给他了。” 谭逸飞心头一喜:“哦?好,早就知道稚谦兄军事天赋极佳,这回谭教习要变成谭队长了!哈!大队长什么时候出发,逸飞置宴相送。” 宋宗英:“杨副旅已先头前去平叛,大哥说了,要把谭先生给的银号全款全部购成军械送往侯府,今天来就是想借先生手里龙府通谍用用。” 谭逸飞目中一诧,笑道:“二小姐要借,逸飞怎敢不遵。只是在下一个酒商,虽然勉强做了团总,对这刀刀枪枪却是半点不通,通谍已交还县长大人了。” 宋宗英急道:“交还县长,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放手呢?” 谭逸飞:“可不是嘛,要说生意上嘛在下还略通一二,这通谍有什么贵重我却毫无见识,刘团总过世,就依县长说的,交还他了。” 宋宗英干着急,却毫无办法。穆雪薇目中一闪,未说什么。 _ 钱记茶馆现在已成了大茶楼,成了八仙街上的大字号,“谭八仙专售”的大招牌光灿耀目。 魏永更昂首挺胸地进来:“钱、钱……”他本想把刚才对出的钱来酒烧坊之句再得意地念上一回。 钱老板却以为是在喊他,忙应道:“老钱在这儿呢。哟,结巴今儿有空啊,喝点啥?” 魏永更:“钱、钱来酒烧坊…” 钱老板:“当然当然,满大街谁不知道钱都到了烧坊去啦。” 魏永更乐了,马上想说自己是高才啦:“高、高……” 钱老板:“高末?得嘞,柱子,请你魏老哥到雅间,高末一壶外加小菜——” 魏永更:“高、高才!钱来酒烧坊,高才!我高才!” 柱子跑上前:“魏老哥,你二楼请。” 魏永更:“好好。高、高、我高……” 柱子:“高末,你稍等,这就得!”柱子一溜烟跑下楼。 魏永更:“啥高末,高才!”冲着楼下又大声嚷道,“我高才——”客人们喧嚣声早把他的声音湮没,他不甘寂寞地嘟囔:“我高才,高末敬高才,哎,挺配,高末、高才……”他又叨叨几句,才自我满足地进了包间。 小队长带着一帮团丁进来,钱老板招呼着:“哟,兄弟们回来了,这趟又押了什么货啊?” 小队长:“是游老板的土雷,如今小日本打得是到处发慌,枪火最是俏!游老板也不做古懂了,就把炸墓的火药做成了土雷,别说,他这雷使着放心,威力又大,哪个大宅不抢着买。” 钱老板:“游老板?他那生意不是一直在山防吗?” 小队长和团丁大笑:“钱老板做了咱谭八仙的专卖都忙晕了吧,如今山防怎么和咱团防比呀,光捷克枪咱就一人一支,更别说火弹炸药,谭先生大名远扬,这押货的生意全找上了咱呀。”掏出一沓单子,“看看看看,从前哪儿敢想啊。” “就是的,跟着谭先生干就是痛快,啥都能干出个名堂。” 茶馆外一人灰衫裹身,风帽遮面,只露出一双深遂的双目,正忧心地听着小队长的高论。 _ 轻步走过花径,透过雕窗,看到谭逸飞坐在床上,从怀中取出丝绸包的银耳坠,怔怔地看着,送走三位佳人,他又复清寂,思念雪薇之心便越浓。门外正是穆雪薇,目中感动,轻推门而入。 谭逸飞惊喜站起;“雪薇?你怎么又回来了?” 穆雪薇:“我说找表哥还有话说,就让她们先回府了。” 谭逸飞高兴地拥住雪薇,拉她坐下:“你是不是终于想明白要回来了吗?好好,太好了!来,我们下棋如何?要么吟诗,作画……”又拉雪薇到窗前,“你看,秋色正浓,你可还记得在军校的时候咱们一同种菊之乐吗,你看你看,这全是为你种的,咱们就一同赏菊、赏桂、赏秋香……” 他此刻哪里还是锋芒睿智的成功商人,便如久别恋人的大男孩一般,欣喜地对着心爱的女孩,只要她开心,他就恨不得要摘下天上的月亮来给她,雪薇不忍拂其意,被谭逸飞拉至院中。 秋色满园,菊灿桂芳。谭逸飞佳人在侧,秋香随风,一时间真是惬意无比,连声音也充满笑意:“雪薇,凤云来电话了,柴田已封号破产不知所踪,虽然没亲手要了他的命,但是终于去掉了这个大敌,痛快!你又回到我身边,呀,真真喜事成双,咱们就以菊论诗如何? 穆雪薇心中有事,勉强一笑点头。 谭逸飞深情地看着她,轻轻吟道:“今日山晴后,残蝉菊发时,登楼见秋色,何处最相思。” 雪薇避开逸飞的目光:“闻君新酒熟,况值菊花秋。莫怪平生志,图销尽日愁。” 谭逸飞心中一动,但见雪薇声音轻轻,哪里有半分喜色,眉间竟微微蹙起,他不解地问道:“如此良辰,哪儿来的什么愁啊?” 穆雪薇顿了一瞬,终于问道:“通谍就在你手中,是不是?” 谭逸飞目中一闪,忙笑着掩示道:“赏菊赏菊,怎么说起这枪火的事了,哦,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盼着大队长快快出镇去帮着杨大哥?” 逸飞只要被说中,便会这样遁辞,雪薇心头一凛:“真的在你手里?我就知道,你故意说是交还县长,哼,你瞒不过我的。” 谭逸飞一笑,索性承认:“那是当然,娘子和我心意相通,我怎么会瞒你?我不惜对他屈膝就是要等到这个时候,如今谭八仙名闻全县,团防也已经扩张成山防的两倍,我现在已经有实力把你夺回来,雪薇,你是我的,是我谈逸飞的娘子!” 穆雪薇正色道:“逸飞,你爱我如命我岂会不知?但是国难当头,大军现在落到逆贼手里了,我们应该暂时把一切都放下,以大局为重才是啊。” 谭逸飞:“没错啊,我大宴八仙的时侯,将卖酒的两万大洋全捐给了凤云,就是用作军资啊。” 穆雪薇:“那你就把通谍交与宗祥给他买枪用。” 谭逸飞皱眉道:“雪薇,我九死一生才到了今天,你竟然要我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拱手让给对手吗?他一旦得到通谍势必先扩充山防和我对峙,又哪儿是为了侯府平叛啊!” 穆雪薇:“不会的!宗祥绝不会这样!他所有生意都没了,只剩山防还在苦苦维持着,即便如此,他想都没想就把这二十五万全部用于军资,这是何等胸怀,你就把通谍给他吧。” 谭逸飞气道:“哼!他只是坐吃山空擅用小人的武夫,又何谈什么胸怀?他给你吃了迷药是不是?你看看你,梳得这叫什么头,穿得这叫什么衣,快快换掉!”他说着就要去解穆雪薇的发纂,雪薇躲开,他皱眉看着她,顿了一刻又缓缓吟道:“菊开犹阻雨,蝶意切于人,亦应知暮节,不比惜残春。雪薇!你赶快清醒清醒,宋府已是残春颓暮,你别在生什么恻隐之心了!” 穆雪薇凛然吟道:“可叹东篱菊,茎疏叶且微。虽言异兰蕙,亦自有芳菲!就是如此势微,他依然心存芳菲之志!逸飞,你商海得志,沉浸其中,是不是已经忘了我爹的教诲?” 谭逸飞:“什么?” 穆雪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坐拥万贯家财,但国之不保,家财何存?”她不再多说,快步出府而去。 谭逸飞呆立菊丛,心潮起伏! (第四十七章结束,待续) 第四十八章 平叛 《英雄煮酒》 第四十八章_平叛 逸飞怎会如此?难道当了大老板心胸反而小了吗?穆雪薇气乎乎回到宋府,刚进后院,只见小生子神色慌张:“二夫人回府了。” 穆雪薇:“生子,你怎么了?我刚才看到安大夫坐车走了,有谁病了吗?” 小生子吱唔道:“啊……啊……” 穆雪薇刚要细问,只听宋宗祥房中一声轻呼。她忙跑到房门外,只见宋宗祥臂缠纱布半坐床头,宋宗梅为他收拾血衣,忧心道:“大哥,你怎么不交待一声就偷偷出镇啊,害得我们都好担心。” 宋宗祥笑道:“你以为你大哥是小孩啊,做事还用偷偷摸摸的?虎子不在,客商少了不少,我不去押货扬威,山防的声誉岂非不保吗?” 宋宗梅:“大哥,你是担心府里的开销吗,我,我正想和你说,我想,我想……”她说不下去,目中却不由往挂在墙上的戏服上瞄,宋宗祥忽地起身,吓了宋宗梅一跳。 “快断了这念头!我宋府大小姐怎么能再去做戏子?”宋宗祥声音放缓:“再者,养家立业是男儿之责,何用妹子担心。梅儿,世章早在祠堂地底下埋有重金,以备战乱之用,府上虽然失了生意,一辈子也不愁吃穿的。” 宋宗梅:“那大哥为何还要去护商呢,弄得这一身伤回来?” 宋宗祥:“护商是小,山防事大,要是不震声威,怎么保护九仙镇民?再者,也四处探探,道上有没有能买到军火的地方。大哥心急啊,恨不得明天就带着满满的枪火去救世伯!” 窗外穆雪薇心中大为震动! 宋宗梅忧心又起:“那也不能这么拼命!嫂子不在了,你要再出事,让我这三个侄女怎么办啊?我去找雪薇,你最听她的,我让她来劝劝你。” 宋宗祥一把拉住妹子:“不成不成,别让雪薇担心!她过咱宋府就没有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我已经太对不起她了,可不能再让她烦心了。”灯光下宋宗祥深深地歉意和心疼一览无余,细看来,鬓间竟添白发。 穆雪薇再也忍不住,冲进屋中扑到宋宗祥怀中,颦蹙着轻声叫着他的名子,宋宗祥十分诧异,又心中大热,将雪薇紧紧搂住。 _ 谭八仙已龙为全县当仁不二的商业龙头,日日热火朝天,一车车八仙酒成箱运出。 谭逸飞扬扬立于湖边,掏出《八仙秘制》,翻到酒坊图纸一页,图纸上当年的酒坊细细布局,渐与眼前的盛况重合着……谭逸飞正心驰神往,忽听一阵口号声,细看去,竹林中走来穆雪薇,身后跟着一队学童,雪薇手中捧着红色的募捐箱。 阳光下的穆雪薇身着正装,很有些校长的样子,后面跟着很多镇民,她肃然高呼:“驱逐日寇,还我河山!” 学童们稚气地跟着喊:“驱逐日寇,还我河山!驱逐日寇,还我河山!” 谭逸飞迎上:“雪薇,又在募捐啊?不用这么辛苦,你需要多少大洋,从我柜上支就成。” 穆雪薇十分严肃:“多谢谭会长,募捐不是布施,本是师出有名,作为校长自当以身立范。” 谭逸飞一怔,随即笑道:“是是,那怎么不去八仙街啊,怎么带了学生到这郊外来了?” 穆雪薇:“就是要让他们从小立下报国之志。谭会长是九仙镇第一仁义之士,抗击日商名动全县,特带学生请先生垂范。” 谭逸飞一笑:“抗日救国谭某自当一尽绵薄,怎么今天讲话这么犀利?”边说边掏出几张银票,就要往款箱塞去。 “啪!”雪薇伸手相拦,两人对视。“要是银钱这么平常的东西,就不需有劳谭会长了。同学们,唱起来!”穆雪薇一挥手。 学童们整齐地唱起了儿歌:“日本兵,真凶暴。夺我东三省,屠杀我同胞,大家拿枪去,打掉东洋炮!” 穆雪薇:“大家拿枪去,打掉东洋炮!谭会长可听明白了?就请施捐!” 捐款箱举到谭逸飞面前,谭逸飞当然立明其意,皱眉道:“雪薇!你为了他竟然执意如此吗?不惜让我重陷危机?” 穆雪薇十分坚定:“穆雪薇执意如此,今日定得载而归?” 一双双洁净纯真的睛睛齐唰唰盯着谭逸飞,令谭逸飞心头动气,冷笑道:“穆校长好满的自信,凭的就是身边这些孩子?” 穆雪薇:“谭会长是不是觉得区区一个学堂校长不够份量,那么宋府二夫人份量如何?” 谭逸飞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穆雪薇:“今天二夫人这称号是否名符其实就全在会长手中!”语中大有你不给通谍,我今晚就与宋宗祥圆房之意。时光紧迫,雪薇也是急了才出此羞人的下策。 谭逸飞“腾”的火起:“穆雪薇!” “哦”学童们发出轻轻惊呼,不明所以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平日里总是笑盈盈的逸飞哥哥和雪薇姐姐今天却鲜有的怒容,镇民们见此也不由围了上来。 谭逸飞和穆雪薇对视,他眼中冒火心潮急涌,她却异常冷静无比坚定,二人均不再发一言,内心却激烈交战。 “我爱你如命,可以为你舍掉整座江山。我尊你贞洁,那么危急的时候依然保你完璧,你竟然……竟然用这个来威胁我?为了我的仇家,竟然用这个来威胁我!” “爱之深则恨之切,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十分恨我,你是雪薇三生至爱,但这红尘小爱在民族危难之前又算什么呢,明知对不起你,雪薇也唯有如此!” “你这一赌,赌的是我对你平生挚情!” “正是对这份挚情深信不疑,雪薇此赌必胜!” 终于,爱情胜于一切,谭逸飞从怀中摸出黄色一物,愤然放入募捐箱中!撩衫回身,疾步走远,再不看雪薇一眼。 雪薇怔怔地看着募捐箱,就这么怔怔看了好久,目中泛起泪光…… _ 佛堂传出侯老夫人的木鱼念佛声,院中持枪的士兵守卫森严。 侯元钦气冲冲从铁窗铁门的偏厅出来,二团团长迎上:“少帅,还是……” 侯元钦脸色铁青。 二团团长:“少帅不如及早决断,唁电早呈报南京政府一天,这新的委任状就会早下达一天。” 侯元钦:“我也想过,但爹毕竟健在,如果南京方面派人前来……” 二团团长:“司令府这么大,藏一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少帅,成大事者当不循常理,属下乃是对少帅一片忠心!”史上多少事都坏于佞臣之后,赵高、秦桧莫不如是。 侯元钦看了铁门一眼,沉思一刻,冷冷道:“起草!” 忽亲兵来报:“报——少帅!电话军情。” 侯元钦匆匆走进大厅,接过电话:“讲!”听着听着眉峰一挑,“宋宗英回府……” “少帅,在九仙镇附近侦测到田中和宋宗英的踪迹,我们赶到的时候,田中已不见踪影,宋宗英已回到宋府。”亲兵在电话那头密报。 侯元钦:“帅印呢?” “您曾下令提防宋府山防,我们没有惊动他们。不过今天早晨宋宗祥忽然带精兵出镇,现在镇内防备空虚,宋宗英又已有身孕,如果帅印还在她手里,现在正是夺印的大好时机!”电话那边的亲兵回道。 侯元钦面露喜色:“好!”放下电话吩咐,“即刻赴省东营地侦察田中是否已经夺到帅印,没有的话,就速发兵九仙镇!九仙镇地处兵家关碍,又被宋宗祥经营得地富产丰,哼,从今九仙镇就姓侯了!” 二团团长“啪”一个军礼:“是!” 卫戍军总营再大,也是父帅威望所在,三军将士很多并不服自己指挥,必须得建立自己的地盘才是长久之计! _ 秋意正浓,满山金菊吐艳,路边布置了一桌酒菜,宋宗祥与谭逸飞正在东门外对饮。 谭逸飞举杯四顾:“清景持芳菊,凉天倚茂松,这里真是赏菊的好地方,多谢大队长相邀。” 宋宗祥:“是我该多谢舅兄才是,舅兄筹我巨资,又从县长那替我借来了通谍,如此鼎力,等宋某回镇再行重谢。” 谭逸飞:“大队长言重,略尽绵力而已。” 宋宗祥举杯:“请!山菊烂漫,倒让我想起瘐信的一句诗,‘暗石疑藏虎,盘根似卧龙,菊寒花正合,杯香酒绝浓’。诗中卧虎藏龙,我九仙镇也是藏龙卧虎啊。” 谭逸飞感到宋宗祥瞧他的目光隐有深意,下意识地错开:“此诗甚妙,此刻您杯中有酒,眼前有菊,这卧虎藏龙说得不正是大队长的龙虎之相吗?” “龙虎之相?舅兄何尝不是?”宋宗祥起身放眼四望:“宋某久居镇中,难免坐井观天,眼界才干都远不及舅兄你。就说我宋家一直严令禁提谈家,还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全镇渐复安宁,实际上却更让大家谈虎色变。舅兄既开了酒坊又直名酒仙,反而让大伙淡化了恐惧。” 本是急于去龙府购枪,宋宗祥为何耽搁时间特设此宴?又为何无缘无故提及谈家,谭逸飞尚未明了,只有含糊道:“这还要谢大队长成全。” 宋宗祥却又赞一句:“再者,我宋府年年独撑兵税,认为这就是为全镇减负,舅兄你做的连锁、股份、专卖都是镇上闻所未闻的实业,你才真正给了更多的人一份自食其力。” 谭逸飞更加不解,谦逊道:“逸飞客居九仙,全靠父老捧场,略尽薄力理所当然。” 宋宗祥盯着谭逸飞:“舅兄哪里是客居九仙,舅兄本应以九仙为家呀。”谭逸飞心中一跳,只觉宋宗祥话中似隐着极深的喻意,但一时又摸不透。 宋宗祥:“若非如此,舅兄怎会和宋某一样,为趋逐倭狗不惜以命相搏!但我靠得仅是侯府的军援,始终是宋府孤军抵御,而舅兄却能团结各界同仁正面迎敌,最终击垮柴田,这才是彻底绝薪止火。” 谭逸飞:“大队长过奖。” 宋宗祥:“今日所言皆是宋某肺腑,宋某的意思是,眼下时局莫测,日军在邻界虎视,侯府又遭兵变,但有舅兄坐阵宋某大可安心,这九仙镇就交给你了!” 他方才一番赞赏全是在肯定谭逸飞的文韬武略,他处处在自己之上,那么守家护镇定也有过人之处,坚定他守好九仙的信心和责任,那宋宗祥这趟出发才能放心。 原来他是一心惦念全镇百姓,谭逸飞正色道:“大队长放心,逸飞一定和稚谦兄配合好,山防团防必会风虎云龙齐护九仙。” 宋宗祥拍拍谭逸飞的肩:“好!你我龙兄虎弟,等我回来有一件要事商量,一切定如你我之心!”他郑重真诚地凝视着谭逸飞,逸飞只觉心中一热,方才二人这一番龙虎之论都似话中有话,值得细细咀嚼。 谭逸飞凝神之时,宋宗祥已大步向官道奔去,穆雪薇和随行兵丁已在官道等候。谭逸飞瞧着他的背影,目光一道寒光闪过,龙兄虎弟!他这么说分明暗示回来就和雪薇圆房,和我成为名义上的真兄弟!这么想着,他重重一拳击在树干之上,秋叶被震得簌簌而下。 _ 他身后不远的密林中,一双深邃之目正盯着他,一支枪已对准他背后!谭逸飞心绪纷乱下竟未察觉。 持枪之人正是缪世章,他虽被赶出九仙,但一颗忠心至死不渝。大队长刚勇豪放,论狡黠绝不及谭逸飞,最忧急之处乃是他对谭逸飞竟从不设防,即使被他欺于肩上,家业失尽,依然与他兄弟肺腑,哎!我的大队长啊!缪世章叹息之余,宋宗祥的话也引得他心起波澜,龙兄虎弟?大队长这是要把大小姐下嫁谭逸飞,和他成为真兄弟!不可,万万不可!大队长,你怎么能把大小姐许给仇家,枉负我,我对她…… 原来他已得知侯元钦兵变,并看到宋宗梅出入府门已换回姑娘家的装束,便知以大小姐的烈性,自然誓于逆贼一刀两断,心中忽然升起儿时的桃珠之缘,若是,若是大小姐尚念旧情……但想到自己身败名裂,不由心头沉重,自己又怎么配得上得忠贞高贵的大小姐呢?真是痴人说梦!但也绝不能是谭逸飞!大队长这是引狼入室啊!他一旦入赘宋府,便是宋家灭门之日! 想到此心头骤惊,冲动得眼见就要扣动板机。忽见谭逸飞闪身至另一树后,眺望对面林中,只见官道对面密林蔽日,隐约似有草绿军服穿梭其间,跟踪宋宗祥的马队,缪世章的枪不由一顿,待回过神,四下已无谭逸飞踪迹。 其实究其缪世章一生,当真是成也忠心,败也忠心,就是这旧式愚忠令他一叶障目,眼中心中仅有宋氏兄妹,实则他也不想想,谭逸飞若对宋府满门仇视,又怎会三番两次搭救两位小姐,又怎会生死时刻为宋宗祥挡枪,但愚顽蒙昧,世章此刻已难作他想。 _ 侯府围墙高耸,军旗上大大的“侯”字在秋风下猎猎飘展。府外二团的士兵来回巡逻着,军靴声卡卡作响。 离府很远的疏林中,杨汉鼎部队已全体到位,岳壑邦正用望远镜观察着:“大哥,府外一片空地,没处避啊,咱要愣闯,那厮从墙上一通机枪咱可够受。” “避无可避不妨不避,大家来看!”杨汉鼎拿出一张简易地图给士兵布署着,众人连连点头。 岳壑邦却道:“不成不成,这样你太危险了,还是我去!” 杨汉鼎:“现在府里面的情况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三军已经被侯元钦收于手中,咱这二百兄弟根本就是以卵击石。现在我去打这场头阵就是探探虚实,府门一开,兄弟们就按计划行事!” 岳壑邦急道:“大哥!” 杨汉鼎喝道:“疤子,要救司令,咱们就这一条路,后门就交给你了!” 岳壑邦胸膛起伏,重重点头,带自己营部悄声移往侯府后门。只见一排老树映着后墙,一队士兵在巡视,忽然前面象是有了军情,只留下两人,其他全部跑向前门。岳壑邦不失时机地一挥手“上!”一营人以迅雷之势飞冲上前,瞬间将两个士兵打晕,架人梯攀上后墙,岳壑邦一马当先,一营人顺墙翻入后院。 _ 侯府正门卫兵严防守卫,忽听马蹄声响,三匹马已到近前,卫兵喝道:“站住!什么人?杨、杨……?” 杨汉鼎仅带两名亲兵前来:“十六师副旅杨汉鼎有重要军情向司令禀报,请速速通报!”他佯装尚不知府中兵变之事。 卫兵怔住,互相看了看,不但不动,反倒呼啦站了一排,“噌!”齐唰唰举枪! 杨汉鼎亲兵斥道:“大胆!敢对副旅不敬!” 卫兵:“杨汉鼎带团叛逃,全军通令。侯旅长有令,见之立毙!” 话音未落,“砰”卫兵手腕被击中,枪咣掉在地上,众人惊慌失措,正要举枪,只见杨汉鼎高扬起帅印喝道:“全军帅印在此,枉动者死!”“轰”威严的帅印亮于众人眼前,众兵均不免失色,杨汉鼎一声厉喝更令他们胆颤,“杨某已斩得倭寇田中首级,夺得帅印,还不去通报!” 他的亲兵将身旁的黑包打开,田中和川岛的首级赫然呈现!“啊!”众兵均骇得脸色一白,卫兵捂着手腕,早忘了喊疼,忙不迭奔向府门。 杨汉鼎和亲兵一眨不眨地看着,眼见卫兵的手就要打开府门,不由心中一提,正要有所行动,杨汉鼎突然枪口一扬,神色冷然,府门上的墙垛后,二团团长正举枪对着他!二人对视,枪均是一动不动。 二团团长终于先开了口:“杨汉鼎,正愁抓不着你,你反倒自己送上门了!” 杨汉鼎:“杨某无罪何惧之有,我团谋反纯属谣言,是田中为击溃省东防线所设的反间计,令你我同部相残,杨某今日只带两名亲兵前来就是证实我团的清白,这两名贼寇已被我击毙就是最强的证据!” 二团长不由一怔,一时摸不清杨汉鼎真假:“田中兵多将广,怎么会被你击毙?” 杨汉鼎:“这正是天网恢恢!杨某本在山中休整,田中二人居然只带一小队匪寇行经我驻地,还得意洋洋地拿着帅印,杨某大为惊讶,帅印怎么会被倭寇盗走?也是他二人到了劫数,被我率部一阵快枪击毙,他所设的离间毒计就是手下川岛亲口招供,所以杨某特快马前来向司令急报!” 二团长不由信了几分,他身旁参谋悄声道:“团长,杨汉鼎说的可能是真的,前天少帅接到电话军报也是这么说。” 二团长:“看来是田中已抢到了宋宗英的帅印正要返回驻地,却被杨汉鼎巧遇击毙。” 参谋眼中一闪:“团长,这岂非是天赐良机?” 二团长一怔,看到参谋眼中的狡狯与杀气:“什么意思?” 参谋:“团长,风水轮流转,谁说大军只能姓侯?咱们从军的人有哪一个不想封帅?现在,不是送上门了吗?”这话说得二团长明显心动,参谋又道,“我们只要把杨汉鼎骗进府,他们只有三个人,立刻就能击毙,帅印到手,侯家父子只好干睁眼?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二团长心花暗放,阴险地笑了,瞬时敛容,将枪收起:“原是如此,全军竟然受了倭寇的蒙蔽,幸而杨副旅诛斩贼寇立此大功,在下佩服,来呀,快迎杨副旅进府,我们这就去同报司令。” 杨汉鼎收枪抱拳:“多谢!” 府门大开,二团长抱拳恭迎,右手却紧握着藏在左袖中的手枪。杨汉鼎三人下马步进府门,就在进府的一瞬,门前两侧卫兵突然举枪,只见杨汉鼎的两名亲兵如同早已预料的一般,从马肚下抽出轻机枪左右扫射,二团卫兵尚未及扣动板机便全部被击倒台阶廊下,此刻后院突然响起乱枪声! 二团长和参谋长大惊,二团长手枪急速掏出,“砰”反被杨汉鼎一枪正中眉心,参谋吓得退后,抱头向后院蹿去,边跑边狂喊:“杀叛贼杨汉鼎呀,速速击毙!”话音未落,“砰”“砰”参谋前心后背各中一枪,翻着白眼倒地毙命。 杨汉鼎看去,只见侯司令举枪肃立,岳壑邦随护一旁,杨汉鼎异常激动地叫道:“司令!属下来迟!” 侯司令一把搂住杨汉鼎,须发都激动地荡了起来:“汉鼎!幸有此虎将,我军不灭呀!”杨汉鼎双手奉上帅印和委任状,侯司令感慨收起,问道:“宗英可好?” 杨汉鼎:“平安回府。” 侯司令点头,突现怒色:“逆子何在?” 被抓获得二团士兵吓得跪在地上:“报,报司令,少、哦不,旅座先往省东驻营去探探日军动向,如果探不到帅印,就去、就去九仙镇直奔少夫人。” “轰——”杨汉鼎和侯司令心头一惊! _ 此时的侯元钦已离开省东军营,正带着三百人马在官道上飞驰,一队亲兵迎面而来:“少帅!” 侯元钦:“嗯。田中及部下已经失踪一个多月,日军方面也正在查找。如此看来,帅印必在宋府!” 亲兵:“是!我等一直埋伏在九仙镇外各个出口,没看见宋宗英离镇。跟踪宋宗祥的人回报,宋宗祥是往龙府方向进发,不是前往咱们总营。” 侯元钦:“好!直奔九仙,一举攻下!”队伍继续前行。 _ 峰峦高耸,晴空岑蔚。游震和几个匠人对着九宫山的“酒仙镇”残碑绕了几圈,啧啧称赞。 谭逸飞青衫墨镜,一柄折扇翩翩上了山顶,阿立阿威跟在后面,谭逸飞一揖道:“游老板,辛苦了,看得怎么样?” 游震:“谭先生,上佳!游某也算有些见识,材质这么好的青石还真是头一次见。” 谭逸飞:“哦,真的是青石啊,陆游说的质温润苍翠,叩之声如金玉,说的就是它吗。” 游震:“就是它就是它。” “那正好。有这块现成的,咱们就用它。”谭逸飞掏出一张纸道,“游老板,这是我碑上的题文,起着这块碑,我想在四周围做个园子,这是草图,您看看,工期是不是紧了点?” 游震叫来几个匠人:“过来,都看看。”仔细一看惊道,“妈呀,这塔顶神像都是鎏金的?哎哟我的谭先生,大手笔大手笔!”纵他盗墓无数,这等巨大的纯金器物也属十分罕见,若非巨富且见识非凡之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谭逸飞笑道:“要不怎么请您来给过过过眼呢,塔里供的神像也就拜托游老板了,哦,这几位兄弟?” 游震:“您放心,绝对靠得住,手艺更没得说。” “就是就是,我做鎏金几十年了,活儿快,一边杀金一边抹金两不耽搁!” 阿立:“谭先生,您要起个什么园子呀,还修这么高个塔?” 谭逸飞:“墓园。” 阿立阿威一惊:“墓园!” 谭逸飞点头:“是啊,此处居高望远,松青柏翠,正好建座墓园。这里本有一座祖墓,刘团总也安葬此处,以后大家有谁治丧的就都在四周立坟建碑,几年之后,不就是一座墓园了吗?” 阿威赶快拉开谭逸飞几步,悄声道:“谭先生,这是灭门的谈家坟,九仙第一恶人,不吉利呀。” 阿立也道:“是啊谭先生,恶风恶水,快别盖了。” 谭逸飞:“谭某是外乡人,不信那些,在谭某看来,这里是上风上水,位置上佳。阿立阿威,恶人不在这祖墓之中,而是在父老们的心里!大乱已过二十年,可是大伙还是连这山顶都不敢来,这里哪有恶人,不都因为自己越想才越怕吗?” 阿立想了想:“先生说的对。” 谭逸飞:“墓园建成,咱们酒坊会出一款专为祭祖用的酒‘上天台’,每到清明时节,凡在此立坟的人家都可以随意取用,平常大家也可以结伴同游,在这九宫山顶把酒临风,来的人多了……”他凝望着谈氏宗墓沉思道,“这里也就不会寂寞了,大家还会害怕大恶人这说法吗?” 游震根本不以为然:“就是!啥大恶人啊,自己吓自己,我说兄弟,有了这座塔,什么妖魔鬼怪的全镇了。” 阿威:“还是谭先生看的远。” 一匠人走近:“谭先生,你要的紧,我想在背山那块起座窑,化金子用,省得一趟趟运。” 谭逸飞:“不成问题,阿立阿威,调一队兄弟护运。老哥,我这金子肯定足实,你这窑温多少才化得顺手啊?” 匠人道:“五百度往上呢,先生放心,定叫这金泥匀匀称称的。” 谭逸飞一抹寒光一闪即逝:“五百度……” _ 秋叶飘径,拾阶而上,谭逸飞再上九宫山已是三日之后,他一边赏秋,一边听阿立阿威讲着运金途中的布置。 阿立:“谭先生,已经按您的布置在附近布了八个哨,日夜监守,这金子保准万无一失。” 阿威:“周围也埋了火雷,山匪他要敢来,火雷炸不死他,我也一枪毙了他!” 谭逸飞:“多谢两位,团防要抽出人手护运金箔,护商的生意就请山防的兄弟帮帮忙怎么样?” 阿立一语道破:“谭先生哪儿是让他们帮忙,分明是可怜他们生意冷清,让他们一碗饭吃呢。” 阿威:“先生就是心善,见您的同宗谭教习刚接了山防,就忍不住周济他。” 谭逸飞大笑:“两位可以做团防的诸葛了,逸飞的心思全教兄弟猜着了。” 阿立:“先生是团总,反倒和咱们商量,分明是看得起咱们。” 阿威:“正是!咱们兄弟跟定了先生!我这就去通知小队长分些生意给他们。” 谭逸飞:“有劳两位!”他虽然一直在微笑,但笑容中却别有意味,没有人知道他看似修园运金,实则是在布一局棋,一局生死棋。 _ 宗英夫妇回府后带动了宋府人气复苏,渐撤去白幡恢复一派金秋景致,家佣们进进出出,为即将到来的重阳节做着准备。 谭稚谦兴冲冲进府,见宋宗梅和穆雪薇正和宋宗英聊天,便向大家报喜道:“大姐和嫂子都在。正有件大喜事要告诉大家。大哥将山防交给我那是对我极大的信任,应该让它更有起色才是,但稚谦又哪儿懂得经商之道,就向逸飞兄请教,逸飞兄一听就从团防分了三笔护商给我,这样一来,也不负大哥厚望了。” 宋宗英不以为然道:“三笔生意就把你美成这样,虎子在的时候咱山防的生意象流水似的,缪世章那账薄得这么厚呢。” 谭稚谦:“娘子可别小看了这三笔生意,逸飞兄仁至义尽,是把最大的三笔生意给了我,路途遥远,我安排了七成的兄弟去护才算妥当。” 穆雪薇:“那山防岂非空虚,这镇上的平安又怎么保障呢?” 谭稚谦:“二嫂说的是,逸飞兄也想到了,他说镇上守卫本属团防职责,至于镇外,他已派出百人大队和山防同途镇守,让我只管放心。” 宋宗英高兴道:“谭先生真是咱宋府的福星啊。” 谭稚谦点头称是,穆雪薇却越听越是心惊。她是教官之女,自然明白什么是化整为零,什么是调虎离山,什么是,欲擒,故纵…… _ 一只手在树上画了个不起眼的“火”字,九宫山密林山径上,一袭青衫穿行其间,一双朗目四下观察后,时不时在树上画着“火”字标。青衫远去,一灰衫人的脚步无声地出现,深邃的眼睛看着树上的“火”字标…… 山腰林中一块空地处,古松下几处巨大山石,青衫人停在石后,向山脚望去。这里正对山下官道的折弯处,沿火字标的线路望去,竟是连锁雷爆的绝佳捷径。暮色渐暗,青松的树影笼罩着谭逸飞,他紧紧盯着官道上那伏击之处,久久…… _ 正午的秋阳照着两个小小的影子跑进后院,孙妈追着大娣二娣:“别跑了,去叫二娘用饭。” 宋宗梅正巧走过:“孙妈,带大娣二娣先去前厅吧,我去叫雪薇。”她走到穆雪薇房外,正要推门,忽看到窗帘都放了下来,不由一怔,贴着窗看进去。 透过未关严的帘缝,看到穆雪薇正在紧张地急拨电话:“喂,魏大哥吗?我表哥回来了吗?我都找了好几天了。” “我也找了好、好几天了,也难怪呀,咱的谭八仙可是响当当的名号,把谭老弟忙得呀,这八、八家酒坊再加上姚记,还有秋上的储粮……”魏永更在电话中说了一大堆近况。 穆雪薇耐着性子听完,才道:“魏大哥,你没发现近来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嗨!天天都不对啊,算着每天能出一千套,可哪天不多出一二百去,这账天天都对不上啊……”生意火,魏永更的声音又忙又开心。 魏永更还在电话里叙叙叨叨,穆雪薇已无心再听,心下越发不安,忽的起身。门外的宋宗梅赶快一闪,只听雪薇走来走去,断断续续的话传出房间“你分散山防的兵力,又故意不见我,你,你要做什么?” 宋宗梅心下一惊,只见雪薇更急:“不要不要,都是我都是我,等宋大哥回来我一定会和他说明白的,让他成全我们就是了,逸飞,你千万别对宗祥做什么。我不要你们两个有事,不要!” “轰——”宋宗梅呆住!以她的聪慧和洞悉,已全然明白! 谭稚谦扶着宋宗英出了房:“大姐,怎么不去用饭?” 宋宗梅一怔,回过神,提高了声音:“哦,正要叫雪薇一块呢。” “咣啷”房中穆雪薇听到外面有人,显是慌乱,将茶盏打碎,不及收拾,已勉强笑着出房:“呀,可以用饭了吗,咱们走吧,哎?大娣二娣呢?” 宋宗英:“孙妈带她们先去了,直叫着二娘和爹爹呢,说这么久怎么都不见爹爹呢?你快去哄哄她们吧,她们最听你话。” 谭稚谦:“快了,再三天就能见到爹爹了。” “三天!”穆雪薇立时心惊得怔住:“宗祥就要回了来了吗?真的吗?” 谭稚谦:“是啊,三日之后正逢重阳啊,家家团圆,咱们府上又怎可遍插茱萸少一人呢,哈!我也是今天听山防兄弟说的。” 穆雪薇:“那,宗祥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宋宗英笑道:“看雪薇急的。哥这一回来就是你们的好日子,他那么爱你,一定是怕你姑娘家心里紧张呗。姐,你说是不是?” 宋宗梅对雪薇的慌乱全看在眼中:“可不是,雪薇全在大哥的心里啊……” 穆雪薇闻言,怔怔的,秀眉蹙起。 _ “咣——”魏永更的大锣震响八仙街,不一会儿就围满了人,魏永更大声宣布道:“哎,重阳蒸酒,香甜可口!仙客来重阳节大宴三天,全镇父老同喜喽!” 众人欢呼道:“同喜同喜,多谢谭先生啦!” 魏永更:“都去都去啊,去、去晚了就挤不进去啦,哈哈……”游震和他带来的那几个匠人,坐着包车经过,魏永更上前道,“哟嗬,游老板今天没上山啊,正好,几位跟我去仙客来喝酒去。” 游震:“多谢多谢,谭先生真是太周到了,今天重阳,放他们一天回家聚聚,瞧,还都给雇了车了,我呢,谭先生想给姚记老俩重修个大墓,添座古炉,让我去看看呢,那边孙经理都给准备好酒席啦。老哥,回见啊。” 魏永更:“回见回见。哟嗬!童、童大爷,谭老弟让我雇了车去请您呢,您瞧您自个来了,走,我、我陪您去仙客来,谭老弟特意给留了桌,新酿的菊、菊花酒都给您老摆上啦。” 一向不问世事的老童铁匠今日显得有些不安:“永更,宗祥是今天回镇吗?” 魏永更:“是啊,山防头两天就、就定了包间啦,准备给大队长接风呢。童大爷,您、您等着,我给您喊辆车。” 老童铁匠目中闪过一层忧色:“不用不用,你那车去接逸飞吧。” 魏永更:“他不用接,谭老弟是个学问人,咬文咂字的非要去、去山上爬高,哦,对了,叫、叫重阳登高,对对对,重阳、登高…… _ 一匹青骢马,一个青衫人,行在满山的青枫流火之间。谭逸飞依然是墨镜折扇,潇洒悠然地欣赏着山间秋色:“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突然树上一个“火”字标出现,他立时神色一肃,吸了一口气,拨马向小径走去。沿着“火”字标逶迤前行,马踏落叶,曲曲折折,一棵又一棵树擦身而过,忽然马儿停住,谭逸飞环顾四周,只觉一时间处处都是“火”字标,令他不由迷茫,他打马原地转了一圈,忽前方一片平地出现,谭逸飞警觉地四下看看,缓缓前行,再一看,已到了城隍庙前,哪里是他看准的那块林间空地!谭逸飞一惊,正要打马回转,“砰”的一声枪响正打在他的马蹄之下,马儿惊嘶,谭逸飞翻跃马下稳住身形。 一时间天地皆静,只闻松摇柏动,秋风中漫出肃杀之气。 突然,谭逸飞一笑:“故友重逢不亦乐乎,七爷的招呼打得响亮!”说着,他转过身来,看到身后三丈之外,一人举枪隐于树后,正是七虎。 七虎显是没料到谭逸飞会转身:“谭、谭先生怎么知道是我?” 谭逸飞:“七爷的神枪无人不知啊,这么久没见了,还好吧。”他如老友般亲切地就要上前问侯,忽然背后一阵寒气。 缪世章斥道:“虎子!还在执迷,没的失了先机! 谭逸飞回身,见一人走出庙门,正是缪世章。两人对视,缪世章沉声道:“谭逸飞,今天你终于要下手了吗?” 谭逸飞仍在微笑:“缪兄在说什么?” “少装糊涂!你沿途画的火符就是要取大队长之命!”缪世章冷笑一声:“可是你想不到,大队长重阳归镇,是我几天前在镇上编造的。” 谭逸飞眉峰一挑,心头一凛。 缪世章又道:“为的就是引你出洞,果真,为了穆小姐你终于是忍不住了……我便一直跟在你身后,用药布擦去你所留的火字,然后在来这城隍庙的途中重留下新的火字。哼哼,你不愧是讲武高足,设的导火线快如疾风,哼,正所谓成败萧何,先生的绝杀令反将自己引入了杀阵!” 七虎讶异道:“谭先生,你真的要害大哥?” “只因他就是谈家的后代!”缪世章厉声逼上一步,“你来看,这座城隍庙设在山腰,就是要破你谈家的风水,断你谈家的地脉!” 谭逸飞眼中怒色一闪,又瞬间压制。 缪世章:“谭逸飞,随我进去!把你来九仙镇的阴谋一一写清!我要面陈大队长,面陈父老!” 谭逸飞大笑:“缪兄是要谭某写份罪己诏吗?”大笑声中,他疾风般去拉马缰,七虎“砰”一枪击破谭逸飞衣袖,谁知谭逸飞看似飞身跃马,实则拉动马肚下藏着的炮铳,只听“砰——”一声巨响!谭逸飞急声大喊“阿立阿威!”片刻,四周不远处传来阵阵火雷炸响之声,却无一团丁冲上前来。 “哈哈哈——”缪世章发出得意大笑:“谭逸飞,你就是喊破了天只怕也没人来救你了!实话告诉你,你假借护金在沿途布署的团丁都被虎子的人伏击,这就是九宫阵厉害之处!” 谭逸飞一怔,匆匆望去,火雷声阵阵,却是四下无人。 缪世章面对空寂群山:“以这座城隍庙为中宫,无论你的人从哪方进攻,虎子的兄弟都会有均等人力阻截,要其进退不得,他们要敢枉动,就会炸死在自己埋的火雷之下! 火雷声已弱,隐约传来痛呼声,谭逸飞呆住。 缪世章寒语如刀:“九宫山为什么叫九宫山,就是一位古代先师在这里摆过九宫阵,今天你是插翅难逃!” (第四十八章结束,待续) 第四十九章 破阵 《英雄煮酒》 第四十九章_破阵 庙门上的法铃随风飘响,空地三人均僵持不动。 缪世章厉声催道:“随我进去! 七虎持枪上前:“谭先生,请!” 忽然谭逸飞大笑起来,笑声在空地前回响,笑得七虎和缪世章面面相觑,只听谭逸飞朗声道:“九宫阵法,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他每念一句,缪世章便眼中一跳,七虎却不明所以,他只是按缪世章说的方位布置人马,至于什么阵他是一窍不通。 九宫阵是中国古代十大兵阵之一,出自《易乾八卦》,一宫坎,二宫坤,三宫震,四宫巽,五宫中,六宫乾,七宫兑,八宫艮,九宫离,术数《奇门遁甲》中的“八门”就部署在九宫八卦图上,外辅五行参数,循环往复,变幻无穷。穆教官当年将十大兵法尽授于学生们,故逸飞对九宫阵的运作比缪世章还要正规。 谭逸飞:“七爷自立山头为时尚短,算上七爷自己,兄弟共49人。” 七虎一惊:“你怎么知道?” 谭逸飞不答,接着道:“为将人力使的最为充分,四个对角的人都是重复使用,且不失周密,缪兄这九宫算是上乘。” 缪世章越发心惊:“你到底要说什么?谭逸飞,此刻你绝难再想出什么诡计,别再拖延了,否则立毙于此!”灰袖一甩,他手中一支枪已冷冷对准谭逸飞,七虎的枪也正对其右。 忽然四周枪“砰砰”作响,许多汉子被推滚下坡,衣衫上满是烧痕,“七哥,七哥……”痛叫着缩在地上。七虎大惊,急向四周看去,谭逸飞趁此伸手一晃,握住枪口往右一拧,缪世章尚未看清,枪已在谭逸飞手中,七虎急回枪,“砰砰砰”一阵枪打在七虎脚下,阿立阿威冲上前护在谭逸飞身边。七虎忙拽过发怔的缪世章护在身后,两人举目看去,四周已全站满团丁,形势瞬时逆转,七虎和缪世章呆住。 阿威将他二人心中疑惑解开:“七爷放心不下大队长,肯定离镇不远,谭先生算得一丝不差,七爷果真在镇外三里的栖霞山自开山头,我二人假说入伙,就从七爷手下那里打听出这49人。” 阿义接着道:“我们还见到姓缪的暗中去找了七爷。” 谭逸飞:“于是在下就按缪兄的布局每宫位增一倍人力,依然是八方互援九宫呼应,缪兄当真以为我连自己做的标记都不辨真伪吗?” 缪世章心惊:“你!那你为何到此?” 谭逸飞:“九宫阵九九归一,我若不到此,怎能占据中宫,怎能擒贼擒王?怎能将这些兄弟一举拿下!” 秋风起,将四周火雷的硝烟吹得弥漫林中,缪世章的双目也似被蒙上一层烟雾,冷风刮开他的灰衫,他不自禁地一缩肩,心头更沉了。自觉布阵隐密绝佳,不想山外有山,原来早已落入谭逸飞的局中。 谭逸飞一挥手,阿立刚要上前去下七虎的枪,缪世章突然冷笑起来:“你算得如此精确,可曾细细算过,九宫阵中需兵45人,另三人何在?” 这却没有想到,谭逸飞一凛。 缪世章:“我就明白告诉你,一人正在庙里铜钟旁边,另两人在你祖坟碑前! 谭逸飞心惊:“你想怎么样?” “唰”缪世章一撩灰衫,腰上紧围着一圈火药,细长的捻子就在他手中,“哧”一枝粗香点燃,他低低冷笑:“此刻我身上火雷一炸,铜钟立刻敲响,谈家祖坟就会瞬间炸平!” 谭逸飞心中大惊!只觉眼前一晃,团丁举枪齐围,支支正对缪世章。 七虎急道:“快扔掉二哥!别别,千万别……” 缪世章已抱必死之心,决绝一笑:“虎子,世章的命是宋家的,可你总是不信,总是不信…… 七虎目中泛泪:“二哥——是虎子错怪你了。你千万别点千万别点呀!”二哥对大哥忠义不二,二哥永远是以前的二哥,他信,他信呀!七虎离开九仙镇后,在栖霞山自开山头,七爷的威风和义气远近闻名,不久山寨便渐成规模。那日缪世章突然来找他,令七虎吃惊,他本不愿再与之为伍,但被缪世章的忠心感染,加之对大哥的近况十分忧心,便决定再信缪世章一次,依他暗布了九宫阵,诱谭逸飞自投罗网。如今看来,二哥之前对谭逸飞的怀疑完全是对的,自己却是有眼无珠,逼得二哥竟要以命相搏! 缪世章瞪着谭逸飞:“谭逸飞,看你的枪快,还是我的手快!”他一咬牙点燃捻线,微微冒出白烟,哧哧的声音令谭逸飞心跳加速,缪世章再次厉喝,“随我进去!” 阿威不解道:“谭先生,那是谈老祖的坟,炸就炸了,反正你不是还修园子呢吗。” 阿立:“先将这厮拿下再说,上!” 谭逸飞忙道:“不成!” 缪世章低沉冷笑:“嘿嘿,你到底是怕祖坟不保是吗?那便随我进去!要是再敢拖延……”他不再说一个字,只紧盯着谭逸飞,手中的香头就要直燃药包。 谭逸飞急道:“好!” 七虎持枪上前,谭逸飞明了,将夺下的缪世章的枪交出,七虎不动,谭逸飞又将自己的手枪交出,转过身急步走进城隍庙,缪世章的手终于停住拉动捻线。 阿立急了:“谭先生你不能进去!”团丁就要上前。 谭逸飞沉声喝道:“兄弟们在这里等候就是!”阿立阿威眼睁睁看着谭逸飞被七虎和缪世章带进庙里,众人着急又不解。 _ 一盘盘菊糕蒸酒送入前厅,家人们正在忙着插茱萸艾草。 穆雪薇出了房门,看得她心中惊跳,今日重阳!宋大哥今日回镇!想到此,她急步向前院走去,宋宗英正在推大娣二娣荡秋千,见穆雪薇走过忙上前拉住她:“雪薇,来荡秋千,听她俩说你还让大哥荡了一回呢,这可是破题头一遭,哈。” 穆雪薇急于外出:“宗英,你陪大娣二娣玩吧,我去迎迎宗祥。” 宋宗英大笑:“留过洋的就是不同,盼郎归盼得这么急。姐已经带人去迎了,她特意交待的,让你好好在府中等着就成。”悄笑道,“今晚就真正成了我们二嫂了,哈哈哈……” 雪薇千思万绪,茫然地被宗英拉去荡秋千,荡了几回,毕竟心中焦急,与宗英说笑几句便说到祠堂给爹上柱香去,宗英这才放她走。 雪薇轻关上祠堂厚门,隔绝了院中喧喧,她回过身,青灯木莲令她渐渐心静,望着道道灵牌,她跪下虔诚祈祷:“各位仙祖,嘉琪姐姐……雪薇心中好乱,我总怕今日要发生什么……这、这全是因为雪薇,求仙祖们惩过我一个人,雪薇不要宋大哥有事,更不要他们反目……”她深深向灵牌叩首,忽看到神案下放着一册《宋氏宗记》,其中一页缝隙夹着红梅发钗。 雪薇识得这是宋宗梅之物,为何夹于宗记之中,她好奇翻到那页,越看越露惊色!只见这页写道“谈祖受倭人所惑毒害镇民,宋氏虽非得已,但满门灭绝手段亦残……”这,这便是当年那场大乱,因果循环,谁是谁非又有谁说得清呢?雪薇心跳地合上宗记,暗想,宗梅姐姐特意翻到这页是什么意思?她不由再次翻开疑惑细看,神色越惊,想了想,出门向宗英房间奔去。 _ 正看到谭稚谦要出门,他笑着招呼一声。穆雪薇神色不安道:“正好稚谦,我正有事问你。你和宗英这次回来,那本书笺是留在家乡还是带回来了?” 谭稚谦不解:“书笺?” 穆雪薇:“就是在学堂你放在书架上那本,很多幅字笺的。” 谭稚谦:“哦——原来是没带在身边。现在安稳下来了,我刚托小生哥帮我们从老家取回一些行李,也包括这册友人信笺,哦,就在这儿。” 穆雪薇四下看看,悄声问:“友人?不是,不是你的双亲?” 谭稚谦笑道;“哪里。这都是稚谦和文友互赠的,我们谈诗论文,相交甚好,所以我都小心珍藏着。哦,这里面还有逸飞兄所赠呢。”说着他翻到《赠谈命》,令雪薇一惊,不由拿过来细看,诗旁不起眼处一行小字“稚谦兄雅藏_逸飞”。 谭稚谦:“那日我们谈起布衣先贤,逸飞兄知道我对陈郁非常祟敬,所以写下这首陈郁的诗赠我。” “唰”《赠谈命》飘落,被谭稚谦接住,疑惑地看向穆雪薇,只见她呆了片刻,突然推门奔出,稚谦不明所以地叫道:“哎,二嫂?”却见雪薇已奔远。 _ 雪薇提裙又跑回祠堂,颤抖地重拾起宗记,翻到最后一页,宋宗祥的字跳入目中“……初见谭君,其文采神飞令人忘俗,那一袭青衫立时让我想到一个人,就是家父的莫逆之交谈家少爷……从谈家废地到酒仙命名,谭君所为扑朔迷离。世章虽时时警示,但我当年亲眼目睹谈门火难,故此难信如此巧合,及至偶然看到谭君妹雪薇所戴银耳坠,方彻惊悟,谭逸飞很可能就是谈门哲嗣!因那银坠上面刻有谈氏印迹……” “嗵嗵”穆雪薇惊跳,下意识摸了摸空空的耳垂儿,《宗记》上此行字下宋宗祥画有一个标志,“咣嗵”《宗记》被摔在地上!原来宗祥早已识破!那他为何还会娶自己?是把自己也当作谈家后人了吗?认为两家联姻才可一泯恩仇吗?但灭门之仇又怎能化解!那么今日之战何止是情仇,而是,生死局! 穆雪薇心惊得厉害,纷乱如麻,到头来逸飞一直都在骗她,他才是真正的谈门之后!她被这个震骇的念头吓得站立不稳,“砰”一下撞在神案之上,一时香汗淋漓,面色苍白,六神无主地慌乱想了一刻,越想越怕,终于“咣”猛拉开门,一头跑了出去! 逸飞与雪薇情深意浓,当然深知雪薇冰雪聪明,谈宋血案必瞒不过她。便先一步着手,用仿冒父亲遣书的旧锻题了《赠谈命》送于谭稚谦,又私下里告诉雪薇,说稚谦这些日子心思郁结,叫雪薇多加开导,这样一来雪薇在学堂之时必然会时刻关注稚谦,那早晚都会看到那幅《赠谈命》。待到雪薇私查暗访,终于揭穿逸飞之时,逸飞便不着痕迹地将焦点转移至谭稚谦身上,半虚半实的故事加上《赠谈命》的旧锻,当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雪薇自然全然相信。随着稚谦离开九仙,雪薇忙于学堂和洋行外贸,对逸飞身世的怀疑便再未想起,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一早就上了逸飞的大当! _ 山风吹动衣襟,林叶摇动中,九宫山顶走来三人,缪世章在前,被蒙住眼睛反绑住手的谭逸飞居中,七虎举枪在后,三人一言不发,静静地走。 缪世章突然道:“到了!” 三人站住,七虎在缪世章示意下揭开谭逸飞眼上蒙布,谭逸飞只觉心头怦然一凛,所站正是谈家墓碑之前,他不由四下看看。 缪世章微微得意道:“想不到吧,九宫山中密径九重,其中一条就是直通山顶,就让你那些手下在山门那苦苦恭候吧,哈哈!” 谭逸飞不由往山腰望去,百十个团丁还聚在原地,不由赞叹道:“九宫阵居然明暗双重,谭某又长见识。” 缪世章:“自然,要是让你得知,我怎么能上到这里布下火雷把你祖坟圈住!” 谭逸飞细看,心头骤惊,谈氏墓围了一圈粗大火雷,红红的捻线握在七虎一个手下手中。缪世章上前拿过捻线,瞪着谭逸飞:“跪下!” 谭逸飞眉峰一挑。 缪世章“噌”的打燃火石,只见火光闪耀,离捻线只一寸之遥,闪闪晃晃随时都似要点燃,他又厉声逼道:“跪下!” 火光映着缪世章仇视的双目,谭逸飞神色凝重,单膝跪在墓碑正前。缪世章见之咬牙:“谭逸飞,今天你终于跪在了我的脚下!我就是要在你宗祖面前把你审个明明白白!你且老实回答,要有半句假话,便与你祖上粉身碎骨,谈氏从此绝灭!” 谭逸飞胸膛起伏,显是在极力克制方未怒喝出声。 缪世章问道:“你可是谈氏骨肉?” “轰——”如此单刀直入的问题令谭逸飞心中“嗵”地急跳,七虎也已屏住呼吸,一眨不眨等着谭逸飞回答。山顶一时静寂万分,秋风呼呼吹动谭逸飞衣角发梢。 缪世章再问:“你可是谈氏骨肉?” 半晌,谭逸飞闭目,重重点头:“是!” 七虎如闻惊雷:“怎么,你,你真是谈老祖的后人?” “哈哈哈……”缪世章的狂笑响彻山林,如同一个沉冤很久的人终于得到昭雪,之前的种种怀疑次次较量终于一朝得胜,他仰天长笑,笑中带泪,多少快意多少凄楚尽情地释放。 _ 官道上三百人马急驰,浩浩之势直奔九仙而去,侯元钦一马当先,目中满是势在必得的狠酷。 亲兵一骑来报:“报告少帅,东门是九仙镇正门。” 侯元钦:“不!东门人太多,我等师出无名不便招摇,出其不意最妥。” 亲兵:“那么北门,北门集市很多,兵力远不及东门。” 侯元钦:“好。就攻北门!” 亲兵引路,队伍向北门方向奔去。 _ 谭稚谦带山防巡视回镇,看到小队长正指挥一百团丁在北门加强工事,不由问道:“小队长,还在做工事吗?我看您都做了好多天了。” 小队长:“是啊,谭团总让三门都加固些,尤其北门多派人手。谭副队巡视回来,发现啥没?” 谭稚谦笑着摇头,正要回答,忽听一阵马蹄,一团丁来报:“队长,三里之外发现侯元钦正领兵向咱北门奔过来。” 谭稚谦惊道:“他怎么会来?” 小队长有些不屑:“真让团总算着了。呸!这镇上人人都知道那小子不是东西,准没好事!谭副队,你的人咋就探不出来呢?” 谭稚谦脸一红:“是在下当任不久,疏于防范了。” 原来宋宗祥出镇那日,谭逸飞见对面山林中有军装闪现,便追踪而去,算到侯元钦近日必有所动,便一早将团防布置妥当,随时准备迎敌。 小队长问道:“多少人?” 团丁:“多得数不过来,几百总有。队长,咱这北门拢共才一百兄弟,要不咱喊团总回来?” “傻话,别说一百,就是一个也得给我顶到底!谭团总把这儿交给咱,咱掉了脑袋也得守好了!”小队长大喊:“兄弟们,准备着,开火喽!” 众团丁高呼:“是!” 谭稚谦佩服又惭愧地看着,此刻的团丁个个斗志昂扬,与刘二豹的时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_ “哈哈哈……”缪世章的肆意大笑让七虎有些不安:“二哥……二哥!你别再笑了别再笑了。” 缪世章仍在笑:“我为什么不笑?我不该笑吗?虎子,你现在终于信我了吧?”他得意地俯身,“谭逸飞,你说我不该笑吗?纵你诡诈多端,此刻还不是功亏一篑,你说我不该笑吗?” 谭逸飞冷静道:“我只怕缪兄笑得不够大声。” 一句话令笑声蓦然止住,缪世章警觉地看了看山腰,城隍庙已有团丁疑惑地向山顶望来,缪世章气道:“谭逸飞,你到现在还不死心!我问你,你可是谈少爷的亲骨肉?” 谭逸飞:“是!” 缪世章:“你进驻九仙就是为了毁掉宋府,就是为了要大队长的命?” 谭逸飞:“是!” “你竟然这么狠!”七虎惊怒,但转念又道,“谈家不是满门都烧成灰了吗,你怎么会……” 缪世章冷笑:“哼,还不是谈少爷在外面拈花惹草,居然留下一个野种来。” 谭逸飞大怒欲起:“缪世章!不得辱我爹娘!”“唰”七虎的枪已指到他头上。 缪世章恨恨道:“幸得谈家作恶遭了天谴,你这唯一根苗也落在我手里,怎么,你还不服吗?我来问你……” 谭逸飞咬牙打断:“不必再问!刚才不是要谭某写罪己诏吗?谭某这就写给你们!”他怒气满胸,情绪极为激动。 七虎:“二哥,让他写,也让大哥看个明白!没笔没墨怎么写?要不押他回去……” 缪世章:“不!就要他在祖坟面前把他们三代蛇鼠之行写得一清二白!就在这里写!脱了他的衣服,咬指来写!” 谭逸飞目中怒火狂燃,若非头上七虎一枪顶住,显然已克制不住。 缪世章:“我刚刚才想到,你为什么总是一身青衣,你爹不正是这样吗?父子同好,好的很!让他写!” 七虎一挥手,两个手下上前分列谭逸飞身后左右,“唰唰”举枪将他的头逼住。七虎将枪插在腰上,拔出匕首,“唰”割断谭逸飞的绑绳,就要去揪他的青衫。 谭逸飞喝道:“我自己来!” 头上两柄枪直顶,谭逸飞沉静似水,只见他缓缓解开襟襻,缓缓脱下青衫,突然猛地将青衫旋起向围住自己的三人挥去,身形急转,七虎还未看清,腰中手枪已到了谭逸飞手中,两个手下大惊举枪,只听“砰砰砰砰”四枪,二人腕上腿上均中枪,手枪掉地,倒地痛呼,只见青衫又一挥,谭逸飞已重新穿好,飞身上前,脚尖一勾,两把枪已到了他的手中。七虎大喝一声冲上前来,谭逸飞伸臂格住,二人闪转腾挪在林间相斗,七虎刚猛如风,谭逸飞矫健灵动,十数招之间谭逸飞看似一拳击来,七虎正要挡时,腹部却挨了重重一脚,不由皱眉一顿,再抬头,冰冷的枪口已从背后对准了他的头。 缪世章大惊:“虎子!” 七虎心嗵嗵跳:“原来,原来你也是练家子,你蒙得我好苦——” 缪世章嘶声道:“放了虎子——”绝决悲喝中,他毅然将火石点着捻线,“哧”的火起。 七虎大吼:“不——二哥——” 只听“砰”一枪,谭逸飞抬手将缪世章手中捻线打断,还在燃的捻子瞬时烧到了缪世章的手,他尚不及低呼,身后林中一队士兵将他按倒捆住,七虎刚惊呼,就被士兵上前麻利地捆上。 谭逸飞含笑抱拳:“张达兄!”他自来九仙镇,行的都是文人的揖礼,此刻身份现世,便恢复军中豪气。 张达道:“谭先生,这人在周围一里布满火雷,我和小顺已经清理干净了!” 谭逸飞一惊:“缪世章,原来你是想着同归于尽?哼,我倒要看看这把火烧的是谁?” 缪世章和七虎的心“嗵”地落入冰窟,缪世章惊疑道:“你的确和军中有联系,可是杨汉鼎部?” 谭逸飞笑道:“缪兄这会儿可算眼见为实了,也算了了你一桩疑惑。杨兄和我是同窗挚友,故特留一队兄弟助我一臂。” 缪世章仍疑道:“你既然早有埋伏,那何还要随我们上山顶?” 谭逸飞:“我确实没料到山中还有条密径,谈氏祖墓何等尊贵,岂能毁在你这小人之手!你的九宫阵明暗两层,八方兼顾,却独缺一天一地,我便织就这天罗地网,还你个十面埋伏!张达兄,山脚可准备好了?” 张达:“谭先生放心,小顺已经把火雷埋在官道了!” 缪世章大惊:“你,你难道要……不!那是我胡编的,大队长根本不会今天回来!” “就是今天!今天是我岳父三年满孝,他一定早就迫不及待了,今日必回!”谭逸飞冷笑道:“你本横刀夺爱,这刀夺的却是你大哥的命!” 缪世章惶恐而痛悔:“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大队长,你千万别回来啊!” _ 蜿蜒宽广的官道,两侧秋色正浓,青红相间的枫树,五颜六色的野菊。 宋宗祥身着平日的黑披黑帽,骑着黑亮的爱马,昂首行在最前,他身后是数辆大车,厚厚的毡子盖着堆得高高的货箱,兵丁们行在车旁,严密护守。 一兵丁道:“大队长,这些车要是运到侯司令那,至少一个旅的枪火!” 宋宗祥笑着点头,只见路人纷纷笑着采摘路边艾草,他心头忽然激动了起来:“重阳,重阳!”黑披风迎风微起,秋风中他感到神清气爽,精神焕发,眼前已看到巍峨九宫山,一队人马均兴冲冲,加快了速度。 _ 行过一街又一巷,穆雪薇快马飞驰出镇,披风飘掠,满目焦急:“不要!不要!逸飞,你错怪宋大哥了,错怪他了!你不要伤害他,不要啊——” 穿过枝叶,远远地已看到宋宗祥的黑衣黑马,几辆大车,队伍齐整行进。 穆雪薇眼睛大睁,急挥手:“宗祥!停下,停下!”但实在太远,秋风呜鸣,又哪里听得见。 _ 谭逸飞缓步度到一块突出山涯的巨石旁,向下看去,正对弯处官道,突然他目中一亮,唇边出现兴奋的笑容,令缪世章和七虎胆颤心惊,拼命欲挣开士兵冲向巨石,谭逸飞一挥手,两人被押上前推跪在地上,往下一看,不由惊呼出声。 山脚下,行人如豆,却清楚地看到宋宗祥那熟悉的黑色披风黑色风帽,黑色的骏马…… 缪世章冲山下急呼:“大队长停下快停下——” 七虎虎吼:“大哥,别过来,别过来——” 山色苍茫,两人喊得声音嘶哑,宋宗祥的队伍却依然前行,渐行到转弯之处。 缪世章急道:“谭先生,快!快随我去庙里,有要紧的东西你一看就明白,只求丢些山石赶紧让大队长停下!” 谭逸飞似乎根本就未听见,一眨不眨盯着山下。 缪世章更急:“都说是宋谈世仇,实际上宋家对谈家代代缅怀,有老太爷亲笔为证呀!” 谭逸飞不屑冷笑:“阁下不必费心编造了,请省省力气看戏!” 缪世章拼命摇头:“是真的是真的,要不是先生终于亲口确认你是谈氏遗脉,世章也万万不敢拿给先生看呀,求先生放过大队长,速让大队长停下!” 七虎大叫:“来不及了二哥!大哥!大哥——大哥……” 缪世章心惊看去,宋宗祥的队伍已转至盘弯处,他“嗵!”跪在谭逸飞面前:“谭逸飞,你杀了我,我愿替大队长一命——” 七虎以头撞石,撞到流血也没将半块石头撞到山下:“你杀了我杀了我,不要伤我大哥啊——” 谭逸飞眉峰皱起,偏过头去狠心不理。缪世章已急得眼泪迸流,七虎磕得满头是血,谭逸飞冷然盯着山脚,目不转睛。 一阵秋风狂起,林叶哗哗作响,缪世章和七虎突然止住,心中的恐惧已到了极点,呼呼急喘着,全身发抖。一时间,山顶一片可怕的静寂,可怕得令人窒息。 片刻,只听山脚隐约传来一阵“轰”爆炸声,即便相隔如此之远,依然听得轰然! _ “轰隆——”巨响声中,只见马队被炸得四散纷飞,浓烟升腾,黑色披风碎片飘散在浓烟中。 惊雷般的炸响将穆雪薇的马惊得打转,她极度恐惧极度惊骇,声嘶悲呼“宗祥——”摔下马晕了过去,腕上宋宗祥送的龙凤木镯摔离了腕子,滚落尘埃中。 _ “啊——”缪世章惨呼晕倒,七虎一头往涯边冲去,悲吼一声“大哥——”突然喷血倒下。悲呼声震得林叶萧萧,谭逸飞目中出现冰酷的笑容,“哈哈哈”的笑声与七虎的悲呼惨烈交织。 _ 乱蹄叩地,乌压一片,侯元钦领兵驰来,九仙镇就在眼前。 北门十分安静,静得让人发瘆,侯元钦望远镜望去,发现镇中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团丁严守,他心下已明白几分,想了想,打马上前。 团丁喝道:“什么人?” 侯元钦抱拳道:“大队长妹夫,省军侯元钦领兵路过,特来与内兄同庆重阳,烦请让路。” 小队长:“侯长官,真是不巧,这条路俺们团防封了练兵用,团总军令如山,对不住了!” 亲兵刚要怒喝,被侯元钦止住,换上笑脸:“哦,好好好,元钦改走东门就是。” 小队长又道:“东门西门今天全封,怕有疯狗进镇,侯长官还是哪来哪去吧。” 侯元钦一阵冷笑:“这么说,你们都知道了,哼哼,侯某也就更无顾忌!”他一挥手,士兵们“嚓”齐唰唰端枪举雷,正对北门。 亲兵喝道:“我劝你们还是识相点,否则就是杀身之祸!” 小队长叽嘲大笑:“呀,杀身之祸,兄弟们真怕呀!这东西连老爹都敢反,还算个人不算?”团丁均鄙视着哄堂大笑。 侯元钦脸色发白,气得举手一挥:“不识实务的蠢东西,攻!”“砰砰砰”军枪开火,手雷投出,团丁也在工事后大力还击,一时间北门战事打响。 直打了半个时辰,团丁们渐渐熄了火。侯元钦部又开了一阵火,亲兵大喜道:“他们没弹药了,冲!” 众兵蜂拥上前,“轰——”巨响声中,中了土雷的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惨呼一片。侯元钦尚未反应过来,团丁又一轮猛力防守打响,前排的士兵又被扫倒一排。 小队长大声道:“哈哈哈,团总早料到你们这些疯狗要来,咋样,火雷冲不冲呀,哈!” 侯元钦咬牙:“不想小小九仙居然还有将才。给我攻,我看你能顽抗到什么时候?” 卫戍军毕竟是正规部队,枪械充足,团丁不断受伤,小队长有些焦急,眼看人数越来越少,忽听一阵蹄声传来,一抬头,谭稚谦率山防赶到。 小队长:“谭副队,你们山防来干啥?” 谭稚谦:“九仙危难山防当然要来,咱们一起打。” 小队长急道:“这哪是你这秀才干的,起开起开!” 谭稚谦也不说话,下马端枪冲到工事后,“砰砰”加入到防守中,此举令团丁和山防均大为震动,大家更加勇猛对敌。 _ 老周头赶车回镇,正看到穆雪薇昏倒路旁,忙把她扶上篷车送回宋府。 宋宗英背着昏迷不醒的穆雪薇进了房间,将她放在床上,孙妈急急进来:“二小姐二小姐,不得了啦,镇北打起来了,那姓侯的不是东西,带了千军万马要把咱镇子杀光呀。” 宋宗英:“别胡说!孙妈,你是府上的老人儿,这么一惊一乍的让下面的人看了不更鸡飞狗跳啊!什么千军万马,我去看看!” 孙妈立刻拦住:“哎哟我的二小姐,您是有身子的人啦,可不兴乱跑。怪我怪我,姑爷已经带人去了,你踏实待着吧。” 宋宗英一凛:“稚谦?他哪儿经过这阵式?我说怎么听见那么声炸雷呢,把雪薇都吓晕过去了,孙妈,您照看着点雪薇,我这就带人去看看。” 孙妈:“二小姐二小姐……” 宋宗英已飞出屋门:“小生子,叫人抄家伙都跟我走!” _ 透过祠堂雕窗,宋宗英带护院匆匆出府,府内家丁丫环人人都现惶恐。 阴险的眼睛收回目光,阴影中一人从窗幔后转出身,竟是柴日双!他心中暗道,真是天助我也,让九仙外敌来犯。父亲,宋家的末日终于到了! 福田升全盘铩羽之后,柴日双便隐身九仙,伺机混入宋府复仇,终于趁着重阳节府中进货颇多的机会,假扮送油之人混了进来。他仇恨地瞪着众多灵位,缓缓从衣中掏出一桶焦油,又“噌”地摸出一盒洋火,“嘿嘿嘿”的阴狠低笑在空寂的祠堂响起!他的兴奋渐渐高涨,焦燥地在灵前度着步,“砰”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低头看去,是一本摔在地上的《宋氏宗记》,他俯身拾起,缓缓翻开…… _ 阳光耀眼,眼前朦朦胧胧,缪世章缓缓醒来,一阵箫音入耳,细听下是苍凉的送别曲《阳关三叠》。缪世章蓦然清醒,心忽的又悬上来,细看四周,七虎被捆在旁还在昏迷。谭逸飞临风立在涯边,静静地吹着箫,箫声呜咽,缪世章心中寒颤,已感到阵阵悲风。 缪世章怒喝一声“谭逸飞!”就要向他冲去,却发现自己也被捆着。 箫声停住,谭逸飞转身走来,居然还带着平日微笑:“缪兄风雅之人,逸飞以这首《阳关三叠》送别故人可还中听?” 缪世章眼中冲血:“谭逸飞,你干嘛不杀了我!大队长走了,我绝不独活——” 谭逸飞淡淡道:“谁说他死了?” 缪世章心中一抖:“你说什么?他……他……我明明听到你所设火雷已炸。” 谭逸飞不可捉摸的一笑:“是已炸,但火药剂量不大,只会炸得骨酥筋软而已。” 缪世章一喜随即陷入更深的恐惧:“为什么?你……你……你又有何居心?” 谭逸飞笑道:“缪兄既然擅于摆阵,不防测测我这谈姓是个什么阵?”他的笑容中有着一种残酷的兴奋,好象猫在对着老鼠讲话一般。 缪世章冷汗渗出,环视四周,蓦的看到一堆柴火从山石后露出,他大惊道:“你,你是要?不!不!” 谭逸飞决然道:“不错,谈字上下两团火,下有火雷,上有火窑,我要在我宗祖面前以牙还牙报此大仇,要用仇家之血粹我宝塔金顶!” 缪世章已惊恐得说不出话:“你好狠……好狠!” “哪儿有宋家狠!”谭逸飞咬牙道:“我谈家一门老少都被活活烧死,现在雪仇的时候到了!” 一阵脚步,王小顺带兵牵马而上,一人横趴在马上,满身血迹,黑披黑帽,黑靴黑裤。 缪世章惊急之下已带哭腔:“大队长!大少爷!大少爷——” 七虎醒来,刚看到此景,不由惊吼:“大哥,大哥——”两人拼命挣扎,却被士兵按住动弹不得,急得心如焚炙。 “砰”黑衣人被摔在谭逸飞脚下,谭逸飞也不由激动了起来,他静了片刻,观察着眼前被炸得不能动弹任凭他处置的仇人,目中射出一道寒光,“噌”地一把掀开他的风帽,“轰——”众人大惊,黑衣之人竟是宋宗梅! (第四十九章结束,待续) 第五十章 决战 《英雄煮酒》 第五十章_决战 宋宗梅艰难睁眼,静静地看着谭逸飞,谭逸飞已呆住,所有人都呆住。 缪世章嘶声一吼“梅儿——”惊破沉寂,他趁士兵发愣之机,不知哪来一股动力,竟一步蹿到宋宗梅身边疾声大呼:“梅儿梅儿!怎么是你怎是你呀?” 七虎亦急叫道:“大小姐?大小姐!” 宋宗梅笑了一下,全身剧痛令她皱眉,但笑得十分释然:“宗梅前来,是替大哥还谭先生一命。” 谭逸飞目中忧色:“大小姐……” 宋宗梅声音微弱但十分清晰:“先生把山防的兵力东支西调,我就发现雪薇神色不对,就一直暗中留意,那天被我听到,她非常担心你和我大哥为她起了纷争,她父亲本是教官,自然能看破你的计策。细想下,先生学自讲武,又和雪薇两情相悦,雪薇要与大哥圆房,先生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谭逸飞冷冷道:“大小姐所料不差,逸飞岂容娘子与宿仇洞房!” 缪世章和宋宗梅:“你和她已拜天地?” 谭逸飞郑重点头。 宋宗梅:“这就难怪,宗梅不禁要问,仅是夺妻之恨,先生又何必抽空山防,难道说另有隐情吗?我回想起失散时的那场大乱,于是遍查《宋氏宗记》,终于明白了先生的生死局!” 谭逸飞眼中冒火,双手“吱吱吱”握紧了拳头。 缪世章急道:“你既然全知道了为什么不说啊?也好及早派人快马急报大队长,为何要替大队长来迎这场杀身之祸?” 宋宗梅淡淡一笑:“梅儿戏子出身,唱惯了冤戮仇怨。咱两家血仇,谈家再有不是,我宋氏未免也太过狠辣,宋家要是不抵一命,这冤冤相报何时才是尽头?” 谭逸飞不由心头一动,俯下身来:“大小姐,逸飞从未想过伤害两位小姐呀……” 宋宗梅:“这就是先生的仁义之处,先生数次救我于水火,是宗梅的再生恩人,大哥,是宗梅的至亲手足,我怎么忍心你们相残呢?就扮成大哥,希望用这条薄命报先生大恩,泯谈宋世仇,望先生成全,只求放我大哥一命!” 谭逸飞心中被猛然一震:“大小姐!” 缪世章已泪流满面:“不,不!该世章抵命才是,世章帮不了大少爷,你又受此重伤,世章该死呀——” 宋宗梅:“世章哥……宗梅少小失散,从没对宋家尽忠尽孝,今天就让我略尽孝女之心吧。谭先生,《阳关三叠》已在宗梅心中,多谢以此来祭知音……” 谭逸飞目中已泛泪:“大小姐!” 宋宗梅遍体鳞伤,口角流血,又费力伸出满是血的手腕,“轰——”腕上正是缪世章幼年所系桃木珠串,乃是他与宋宗梅定情之物,宋宗梅凄笑道:“妙妙哥哥,梅儿下辈子再还你的珠缘。” 缪世章大惊:“这是……这是……” 宋宗梅:“这是大哥亲手串起,自宗梅和侯贼了断,大哥便有此意。” 缪世章颤手捧住:“大少爷,是大少爷。可是……可是我明明听到那天大少爷对谭逸飞说,要和他龙兄虎弟,还说回镇就会如他二人之心,我以为,我以为是将你委身于他了,这才更加仇视。” 谭逸飞:“无稽之谈!此话分明是说回镇迎娶雪薇,与我成兄弟之实。” 宋宗梅轻叹:“你二人才智无双,却被仇字遮住了心,会错这关键的一个字。如二人之心,大哥要说的是……是……” 缪世章:“如心……” “恕!”谭逸飞心念一动:“是一个恕字。那他为什么说如你我二人之心呢?” 宋宗梅:“如二人之心,乃是,乃是……恕人……恕己……” “轰”谭逸飞呆住,宋宗梅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缪世章大急哭吼,挣着绑绳:“梅儿!你怎样了梅儿!谭逸飞,你放开我放开我!” 谭逸飞目中满是愧疚,怔怔地竟真的一刀割开缪世章绑绳,缪世章一把搂住宗梅:“梅儿,你醒醒梅儿……梅儿——”宋宗梅娇弱之身如一朵离枝的花儿,了无生气地被缪世章搂在怀中,正渐渐枯萎。缪世章哭叫:“梅儿梅儿……” 七虎大叫:“大小姐,大小姐!谭逸飞,我杀了你!” 谭逸飞被突然的变故打乱,如此凄惨令他始料未及,不禁怔住。 缪世章一摸宋宗梅的头,被烫得一惊,“砰”跪在谭逸飞脚下乞求道:“谭先生,大小姐还有救,庙中我备有草药,求先生放我为大小姐疗伤。” “放你!”谭逸飞冷笑。 “大小姐命在旦夕……”缪世章急得砰砰叩首道,“世章求先生了——” 谭逸飞冷然不置可否。 缪世章盯了谭逸飞片刻,点点头:“先生对缪某恨之入骨,缪某岂非痴人说梦?”他突然站起身,谭逸飞立即警惕地举枪而对,只见缪世章发鬓散乱,淡淡一笑,“请先生断我双腿筋脉!” 七虎大惊:“二哥,你这是干啥?” “只求准缪某为大小姐疗伤!大小姐一旦平安,缪某定会自裁于先生面前!”缪世章脸色惨白却是异常坚定,撩衫再次跪倒:“缪氏三代辅佐宋家,求先生赐我全忠!” 秋风扫面,两人定定对视,此刻的缪世章全无半分诡谲,满目忠烈竟令谭逸飞心中震动!终于,他放下枪,微一挥手,缪世章一怔,目中乍喜,忙小心地将宋宗梅背在身上。 张达:“谭先生可不能放了他呀。” 谭逸飞:“两位放心,团防的兄弟都在庙外,眼下救人要紧,我押后就是。” 王小顺:“我和先生去!”谭逸飞点头,王小顺叫上两名士兵,随缪世章进入暗道。 _ 通向北门的长街一路血迹,枪火声震天,硝烟弥漫。 团丁和山防伤得越来越多,只剩三十多人还在死守。 突然一冷枪打来,谭稚谦身边的团丁中枪倒下,身体将工事木桩压倒,谭稚谦一下没有遮挡,子弹如梭,“砰”正中他右肩,鲜血四溅。谭稚谦抬头,眼睁睁看着侯元钦冷酷地举枪正对着他,他大惊还击,右臂已举不起,子弹已向他射来,忽然身子被人搂住急推到一边,一排枪掩护下,一人利落地将木桩扶正,抄起轻机一通扫射,将正冲上前的士兵全部击倒,接着“嗵嗵嗵”将腰上手雷振臂掷出,“轰”巨响处士兵被炸得慌乱四散。 如此勇猛气势将双方均震慑得停了火,定睛看去,竟是宋宗祥到了,谭稚谦大喜叫道“大哥!”,众人亦纷纷欢呼。 宋宗祥:“我说北门怎么听到炮声,原来是你这逆贼!”原来护商队伍历来都会派出两人打前后哨,将前后十里的道路先探清,这才能保证镖路平稳。今番打前哨的兵丁回报,北门处有枪声大作,宋宗祥立即飞驰而来! 宋宗祥与侯元钦对视,竟逼视得侯远钦心神不宁,他低声叫了一句:“大哥……” 宋宗祥斥道:“你也配!我真是瞎了眼,竟将妹子嫁了你这么个猪狗之徒!” 侯元钦白了脸:“我也瞎了眼,竟被骗得娶了个戏子!” 宋宗祥:“住口!宗梅是我大妹,是我宋府大小姐,比你这逆贼尊贵千倍!” 话不投机半句多,侯元钦冷冷道:“宋宗祥,实力悬殊尽在眼前,你虽绝情,我还顾及半分,交出帅印,我即刻退兵。” 宋宗祥一阵冷笑:“哼!识相的立刻缴械,看在世伯面上,还能落个全尸。” 侯元钦咬牙道:“既是如此……听令!火力加大两倍,半个时辰内破镇!” 随着士兵们一声“是!”,枪火声又起,只见硝烟尘扬,两阵血溅尸横。 宋宗英娇喝奔来,一眼看到中枪的谭稚谦,大惊扑上前:“稚谦!稚谦!” “宗英!”谭稚谦忧上心头:“你怎么来了,不在府里歇着。” 宋宗英急道:“我哪儿放心的下呀,看!府里所有的枪火我全带来了。” 谭稚谦:“太好了,你快回去,我在这儿帮大哥!” “大哥?”宋宗英一怔,扭头看去,喜道:“哥你回镇啦!哥!” 宋宗祥一分神,险些中弹:“宗英,这儿没你的事,赶快送稚谦和受伤的兄弟去医馆,快去!” 宋宗英猛地要往前冲,被谭稚谦不顾伤痛从后拼命抱住。 宋英祥又道:“好妹子!听大哥的,哥在这儿镇的住,全镇父老就交给你和稚谦了!” 宋宗英抹了一把眼泪,重重点头,将谭稚谦扶上自己的马:“小生子,快送稚谦去医馆!有能动的没有,把附近的大车都拉来。”又吩咐护院,“你们在这保护老爷!”众人纷纷依命行动。 _ 密道中昏黑一片,却十分宽敞,沿阶而下,壁上的长明灯闪闪烁烁。脚步声“卡卡”,两名士兵在前,缪世章背着宋宗梅居中,王小顺和谭逸飞在后。 谭逸飞观察着四周:“人说狡兔三窟,这内九宫真似九头之鸟,好细的心思。” 缪世章:“此乃老爷所修,老爷是新军名将,韬略满腹,往前走可直通山脚,方才经过之口是通往镇东,左侧是通往镇北,先生是军校才俊,一看便知……” 谭逸飞颇为钦佩地四下看去:“的是曲折精密,声东击西,宋老爷高才!” 忽觉眼前一闪,王小顺惊呼一声,两个士兵回身,四下已无缪世章人影,一道密道口在侧,他逃向何处不言而喻,谭逸飞疾步追去!岂料大道中又生旁枝,王小顺正要追,谭逸飞一把拉住他,示意屏息,寂静中四人一动不动,冷静地听着细微的动静,果真,一条旁枝传出极轻但依然难以掩示的脚步声,谭逸飞一使眼色,四人追去。 _ 城隍庙内一座极幽秘的偏殿,阳光透过窗棂射入,四下静谧。 突然一面墙壁被撞开一道缝,原来是个夹壁秘门,缪世章急喘着背着宋宗梅跑出,急奔下累得脱力,一头摔在地上,王小顺和士兵追出,一把将缪世章擒下! 王小顺踢了缪世章一脚:“跑!我让你跑!” 谭逸飞缓步走出,冷冷盯着急喘的缪世章:“真要谭某打断你的腿是吗?” 缪世章:“缪某决无逃脱之意,这一番做作,是想把谭先生引到这里,这里就是在下说的绝密之处,也正是大队长暗喻的那个恕字,先生看上一眼,缪某死而无憾!” 谭逸飞一顿,不由仔细观察起这间偏殿,空间虽小却是一尘不染。突然,谭逸飞紧紧盯着一处,蓦然冷汗惊出!神案上供的竟是“酒仙镇谈氏”的灵位,灵位前正是当年盛酒的一套八仙过海酒瓶,整整齐齐在烛案之上!一时间谭逸飞极为目眩,灵牌上“酒仙镇”、“谈氏”字样和谈八仙酒瓶交替在眼前晃动,他的心嗵嗵急跳! 缪世章缓缓道:“先生自砸酒坊那次之后,大队长就曾和我说起想带先生来这里,我却觉不妥。一来,宋家暗祭谈家本就和二十年宣扬的大恶人之说绝然相悖,一旦被镇上人得知,宋家表里不一威望尽失,若再被莠民造势,镇中势必再起纷乱。二来,世章和谈家有弑亲之仇,我,我内心无法象老爷一样将仇恨放下……” 谭逸飞:“你倒真是坦白!” 缪世章:“先生洞若明镜,世章不敢相瞒。今日,我本想等先生写完、写完那份……完全确认你的身份之后,由大队长亲自领你来这里的。那时你就会明白,你的复仇是多么的错!” 谭逸飞茫然道:“错……” 缪世章:“是的,错!老爷和令尊从幼年起就是莫逆之交,却眼睁睁看他火海焚身,这是何等的煎熬,何等的沉痛!” 谭逸飞泪水瞬时盈眶,肩头抖动,恨恨道:“戬戮之实,何谈沉痛!要以这焚心之痛来炫耀吗?”“啊——”他大喝一声,将果实供品打翻在地! “不!”缪世章大叫:“老爷从没想过要灭掉谈门,只想着烧掉存有毒酒的酒坊拯救全镇。围坊那天多次喊话让谈老祖举家撤离酒坊,但老祖固守祖业誓死不离,令尊至孝,终于,酿此惨祸!” 谭逸飞蓦然转身:“胡说!如此虎狼之残怎会心生恻隐?休想颠倒是非为宋氏脱罪!” 缪世章:“世章句句实言,灵牌下有老爷亲笔血书,先生一看便知。” 谭逸飞颤抖着双手移开灵牌,将下面的厚厚宣纸拿出,打开,洋洋血书赫然!令他瞬时呆住。 缪世章:“先生书法高妙,必知此书绝非假造,是与这灵位一同供奉了二十年呀!”满目血字如泣如诉令谭逸飞眼中心中急剧跳动,缪世章又道,“老爷泣血而书,书成后大伤元气,重病三月!请谭先生一定要字字句句仔细地看。在下这就去给大小姐用药,就请几位长官相随。” 谭逸飞此刻已纷乱之极,右手一挥,王小顺和士兵押着缪世章出门。 门“嘎吱”被关上,白烛银签,青香金炉,映着谭逸飞苍白的面容。炉香游丝般袅燃,幽静中他渐渐沉下心来,凝神看那份长长血书“……谈氏酒仙香飘百里,历乃本镇荣耀,老祖却受倭人柴田哲夫所惑,暗兑烟毒荼炭镇民,家父力劝不得,反遭老祖煽动暴民血洗。某闻讯而归,晓以倭人蚀骨侵镇之狼心,老祖却二番追杀,至某家破人亡,某忍无可忍,率军烧坊,决意连同其愚顽付之一炬!” 谭逸飞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九宫湖边冲天的大火,惨绝人寰的凄厉叫声,湖水倒映着红色火焰,如同满湖的鲜血……再看血书“兵临酒坊,山呼谈氏出坊,奈何老祖誓与祖业同生共灭,火起亦至死不化!可叹某与谈弟至交三十载,谈弟仁人君子,两难中慨然尽孝,谈门就此俱焚!痛哉悲乎!倭人野心,至我同胞相残、兄弟离分!今为谈氏设长明永祭,以慰余心,以警子孙!” “嗡——”谭逸飞站立不稳靠在供案上,胸膛急剧起伏:“不!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这是姓宋的骗我,他骗我的!你们都在骗我——”他大声告诫着自己,只觉胸腔似要炸裂,奔到门边“咣”将门大开,扶着门大口喘着气。 _ 只听“咣咣”大锣敲响,“呼啦啦”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冲进庙中,魏永更大叫着“谭老弟!谭老弟!”他跑得衣衫不整,汗流浃背,后面跟着阿立阿威和团丁,七虎已被张达带兵押到,众人均围住谭逸飞。 “魏老哥?”谭逸飞从茫然中回过神:“魏老哥,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如此狼狈?” 魏永更:“谭、谭老弟!侯元钦那厮领了几百人要血洗咱九仙啊!快,快顶不住了!”众人大惊。 谭逸飞恢复冷静:“团防是不是已经在北门抵御?” 魏永更:“正在北门打着呢,幸亏你猜得准啊,要是兄弟们都守在东门,那可坏了。” 阿威:“怎么是猜?团总一早就布置好了。” 谭逸飞:“大队长离镇那天,林中有零散的士兵探头探脑的,我就想,九仙镇可能会有兵患,侯元钦师出无名,所以走北路大有可能。” 魏永更佩服道:“嗬!原、原来老弟你早有算计啦。眼下咋办?” 张达:“谭先生,侯元钦叛乱是全军大患,杨大哥有令,我兄弟全凭先生调谴!” 七虎喊道:“谭先生,求你放开虎子,虎子去帮大哥打退那畜牲,再来听你处置!” 张达:“放?只怕纵虎归山!” “谢谭先生赐大小姐一线生机,世章特来践诺!”众人望去,缪世章被王小顺推过来,两人对视,缪世章肃然道:“灵堂之中先生是否已经看明白了?” 谭逸飞心中一震,肃然看向别处,不语。 缪世章知他并不全信,点点头,突然“嗵!”郑重跪下,直直盯着谭逸飞:“世章一命不值什么,请先生动手!只盼先生放虎子助大队长一臂之力!这是九宫密道地图和机关的布局,可速通各门,世章献给先生。”王小顺递上地图,谭逸飞凝眉接过,缪世章又道,“宋氏三代心系九仙,保护全镇胜于己命,而这全镇百姓,穆小姐就在其中!于公于私,求先生大局为重,速速发兵!这是世章腑肺遗愿,求先生成全!” 缪世章叩地不起,谭逸飞心头大震,猛的想起那日与穆雪薇的对话。 “逸飞,你商海得志,沉浸其中,是不是是已经忘了我爹的教诲?” “什么?”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之不保,家财何存?” 谭逸飞心头大震,四下看去,众人均摩拳擦掌,七虎目中赤诚一片。他沉吟片刻道:“侯贼得逞心切,必分兵向东西二门夹攻,便请张兄和阿立兄弟领兵去东门,王兄和阿威兄弟领兵去西门,张兄和王兄久经沙场,一切全听他二人指挥!” 众人齐道:“是!”“呼啦”张达王小顺和团丁均按地图涌进庙中内院,少时,人声渐消,院中除谭逸飞、魏永更和几名团丁外,只剩被缚的七虎和叩地不起的缪世章 忽然的寂静使空气立时紧张了起来。谭逸飞冷冷注视脚下的缪世章,突然拔出腰间匕首破空一刀,阳光闪处,刀光“唰”刺向缪世章! 七虎惊叫:“二哥!” 只见刀锋闪处,缪世章绑绳割断,七虎正惊疑,就见谭逸飞走近自己,唰一刀也将他松了绑。 魏永更傻傻地看着:“谭老弟……” 七虎扶起缪世章,二人疑惑地望着谭逸飞,谭逸飞却不看他二人,冷冷道:“九宫山为南面屏障,不得不防,现在就交给两位!” 七虎和缪世章心中一惊:“谭先生……” 谭逸飞又道:“魏老哥,酒窖底层我备了枪械,请带七爷去取。” 魏永更敬佩又诧异:“呀,老弟你啥时侯藏的,真有你的!” 七虎:“谭先生,你信得过我俩?” 谭逸飞:“七爷的兄弟就在庙外,请带伤势轻点的人和我酒坊兄弟散防在山脚,这是枪火库钥匙,现在就去,别让侯贼有机可乘。”一把铜匙交于七虎手中,他心头大热,不再多言,用力抱拳,与魏永更离庙。 秋风拂面,只剩谭逸飞和缪世章二人。 谭逸飞:“缪兄惯用火阵,就请仍按九宫阵在山腰布下火雷,以防侯贼派人入山偷袭。” 缪世章:“先生放心!”谭逸飞心头一颤,仍不回头。缪世章又道,“先生不愧军中高才,片刻间就布局周密,但是大队长和谭教习苦守北门,一定急需后援。” 谭逸飞点头:“逸飞这就前去!” 一语令缪世章呆住,谭逸飞单枪匹马去往北门,此去可救宋宗祥一命,亦可要宋宗祥一命,他心头不由剧烈打颤,谭逸飞已步履如风向后院密道走去。 _ 谭逸飞等人将缪世章押走之后,九宫山顶变得悄无人息,忽然林中传来劳累喘息和哧哧挖土之声。 细看去,竟然是平日里老态龙钟醉眼惺忪的老童铁匠!凭他的古稀之年和老迈之身,能上得山顶,艰难可想而知。此刻他正在谈母坟旁使劲挖着,终于挖出一物,他欣慰地看了看,揣在怀中。老人霜发浸汗,疲惫不堪,却仍尽量加快脚步,扶着竹枝踉跄向山下而去…… _ 北门外,团防和山防均枪弹渐尽,重伤的人倒得四下皆是。 “突突突突”工事后竟只有宋宗祥一人,他血染黑披,额上的布帕下也是鲜血急渗,伸手叫道:“枪!再来一把!”喊了几声,发现无人回应,一扭头,发现已无人可用,无枪可用。 侯元钦一挥手,对方二十来人举枪步步逼近,侯元钦狠酷叫道:“姓宋的,我倒要看看,咱们是谁留个全尸!” 宋宗祥无所畏惧,凛然站起,巨塔般的气势令士兵们心头发颤。 侯元钦:“我已派兵分攻各门,占据九仙是片刻之事,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宋宗英已经把帅印给你了吧,把它交给我,我留她一命。”忽然他邪恶冷笑,“她不是怀了你们宋家的种儿吗?” 宋宗祥惊怒,突然震吼一声“畜牲——”,抄起粗大木桩挥舞着抡去,他的神力一下旋倒一大片,士兵震惊得忘了开枪,宋宗祥直冲侯元钦而来,侯元钦惊得将一个士兵推到面前挡了一下,“咣”士兵被一棍打出三丈,登时毙命,棍风过处,侯元钦军帽落地,吓得冷汗直流,他急喊:“给我杀,你们都是死人吗?” 众兵举枪,却被宋宗祥急抡的木桩扫得纷纷躲避,难以瞄准,只好举起刺刀劈刺去,“卟”“卟”鲜血飞溅处,宋宗祥多处中刀,木桩终于“咣当”脱手,却挺立不倒,众兵警觉得举刺刀合围,均不敢上前。 侯元钦恨极,咬牙举枪。宋宗祥一身是血,大睁双目,怒瞪侯元钦。侯元钦板击扣动! “砰”的一声枪响震惊北门外,反而是侯元钦倒地! 众兵大惊,向他跑来:“少帅!少帅!” 宋宗祥正惊异间,只见一匹青骢马驰来,风驰处马上之人神枪出手,一枪一个将宋宗祥身边的士兵击倒! 宋宗祥大喜:“谭舅兄!” 谭逸飞纵马上前,扔一把手枪给宋宗祥:“上马!” 宋宗祥正要跨上,急然一惊,猛一蹿身将谭逸飞搂下马来,只听一串枪响,二人急滚躲开子弹袭来。定神看去,侯元钦狞笑着又换了一把枪:“没想到吧两位,本人内着美国真丝防弹衣,先生好身手,可惜要做个陪葬了!” 谭逸飞一笑:“真丝弹衣防手枪尚可,却防不住步枪!”就见他疾风般冲向士兵,三两下即夺下步枪,向侯元钦疾射,侯元钦吓得爬跌在士兵身后。 侯元钦气急败坏急叫:“给我上给我上,杀这两人重重有赏!” 谭逸飞再击,枪中再没子弹,他果断弃枪,和宋宗祥背对背,两人手中仅两把手枪,士兵们将他俩越围越近。 谭逸飞:“各位兄弟都是同胞手足,为什么要跟随这等无耻之人!” 宋宗祥:“此人任倭寇唯亲,竟做出拘禁父帅这等桀逆之事,定遭天遣!” 谭逸飞:“各位既然戎装在身,当怀报国之志,大丈夫本应马革裹尸,怎能同根相残!” 宋宗祥:“眼下倭寇大举烽烟,我等均应跟从侯司令驱虏荡倭,为何要在这做这种蠢事!” 二人讲得畅达磊落,又齐声喝道:“丢下武器,定免一死!” “嚓嚓”几杆枪竟真的被抛掉,士兵均有动摇之意。 “砰”一刚丢下枪的士兵被击毙!侯元钦嘶声叫道:“莫听他二人蛊惑,速击毙他们!”砰放了一声空枪,“违令者死!” 士兵们刚刚动摇的心再不敢多想,纷纷举枪逼近。 “嗵”谭逸飞和宋宗祥两背相靠,均能听到对方心跳,二人缓缓旋身,瞄着一个个士兵,士兵均惧他二人精准枪法,一时谁都不敢先开枪。 侯元钦却恨不得二人立死,嘶叫道:“杀!” “卡卡”板击扣动,未及按下,只听“砰砰”一阵枪响,士兵纷纷倒地。侯元钦大惊回头,“砰”一枪正中眉心,未发一声,已“嗵”地倒地毙命。 谭逸飞大喜迎上:“杨兄!” 宋宗祥看去,杨汉鼎率团威风凛凛赶到! _ 从窗户看去,后院静静的,只有两个女佣。 穆雪薇醒来,“忽”地惊坐起来,吓了孙妈一跳:“哟,二夫人起得这猛,吓得我心差点出来!” 穆雪薇急问:“孙妈,宗祥呢?是……是不是已经抬回来了?” 孙妈失笑道:“这还没喝重阳酒怎么就醉了,老爷酒量那么好,还用抬回来?二夫人真会说笑。” “不是的,我看见他,我亲眼看见他被……”穆雪薇不忍说出,泪水流下:“我要去看他,我要去陪他!” 穆雪薇急得就要出门,被孙妈一把拉回:“你看见什么了就急慌慌的,那姓侯的正在北门打咱九仙镇呢,小姐和姑爷我是拦不住,你可别再出去了啊,没瞧吗?我把家丁都派出去守在咱府外面,打得可怕人呢。” 正说着,忽听院外两声短促惨叫,穆雪薇和孙妈看去,两个女佣已不见了。孙妈疑惑地开门,两具尸首倒在门口“啊!”吓得孙妈和穆雪薇大声惊叫! “呵呵呵……”一阵喉间发出的低沉笑声,柴日双蓦然出现在门外,匕首尚在滴血。他狞笑着推门跨入,“啊——”穆雪薇和孙妈惊得色变,孙妈急去推他,“唰”匕首刺向孙妈,孙妈惨呼倒地。 “孙妈!孙妈!”穆雪薇哭着去扶,被柴日双一把扯住,推坐床上,狞笑逼近:“穆小姐,你是我见过的最最绝色,我想你已经很久很久了……”他淫笑亲去,被穆雪薇一掌掴在脸上,抄起留声机砸来,却被柴日双再次推倒,“穆小姐,谭逸飞为了你可以舍弃整个家业,宋宗祥为了你可以拼命,你既是人尽可夫,多一个又怎么样呢?” 穆雪薇啐了一口:“闭嘴!你这倭狗!”她猛地向床柱撞去,被柴日双一把揪住,她抓下帘钩反手一刺,正中柴日双肩窝,血溅使柴日双大怒而更加疯狂,他将帘钩连拉绳一块使劲拽断,胡乱往口袋里一塞,狠狠向穆雪薇扑去,只听“当当”两声,柴日双后脑被东西打中,他回身一看,是孩子用的弹弓丸。 大娣领二娣笑着跑进:“娘娘,娘娘!” 穆雪薇大惊! 柴日双对着大娣二娣露出狰狞:“这就是宋宗祥的崽子吗?我就先断了他的后!” 穆雪薇扑上前死死抓住柴日双:“快跑,大娣快带妹妹跑!来人啊来人啊——” 大娣二娣愣住。柴日双已目露杀机,被穆雪薇拼命拖住,他使劲想推开雪薇,雪薇咬牙强忍。大娣二娣反而跑上前用小拳头打着柴日双:“不许打娘娘,大恶人,不许打娘娘!” 穆雪薇急叫:“不要管二娘,快跑呀,去府外叫家院叔叔快来救二娘啊——” 柴日双突然住手,大笑起来:“穆小姐,你就不要再有这念头了,府上的家人都被我在水中下了药,只怕醒不过来了,哈哈哈!只等宋宗祥一到,就是我报大仇的时候!” 他仰天狂笑,穆雪薇本应害怕,却凄然顿住,喃喃道:“宗祥一到?宗祥一到……他还能到吗?” 柴日双笑声立止:“什么?” 穆雪薇泣道:“我亲眼看见他中了火雷,现在只怕已经……已经……啊——”她在惊惧伤心下萎身倒地,痛哭起来。 柴日双愣住,又渐渐疑心:“宋宗祥身经百战,怎么会触雷啊?” “因为他从未提防过这个布雷之人。”穆雪薇心痛得哭出了声,“晚了一步,可叹我晚了一步啊宗祥。” 柴日双突然道:“是谭逸飞?” “你怎么知道?”穆雪薇蓦然止住哭泣。 柴日双:“因为《宋氏宗记》里说了,他二人本是血海世仇!” 穆雪薇心头再次大痛,不禁又哭起来:“不是不是,本来不该这样的,他们本该是兄弟才是啊。” “哼,没想到谭逸飞竟然是谈老祖之后,当年我们两姓都被宋氏逼得走投无路,今天终于报了家仇!既然他先我一步要了宋宗祥的命……”柴日双说着看向大娣二娣:“也好,我就除了宋氏这两颗苗!”他心随手动,已拉住大娣举起刀来! 穆雪薇突然道:“我答应你!” 刀停在空中。柴日双淫邪地扭过头:“什么?” 穆雪薇突然十分冷静,站起身来:“你刚才要做的事,我答应你,但必须放了孩子!” 柴日双收刀,摸向穆雪薇脸颊:“当真?” 穆雪薇急护在大娣二娣身前:“我是她们的娘,为了她们做什么都可以!绝不能伤她们半分!” 柴日双:“好好好,小美人,全随你,来吧,咱们这就……”宋宗祥已死,他大仇得报,又有美人投怀送抱,心中骤然得意起来。 穆雪薇打掉柴日双的魔爪:“不能当着孩子,去别的房间!” 柴日双:“幺西,全随你。” 穆雪薇急步拉开房门,突然被柴日双拉住,沉声道:“不,哪都不去,就在这里!穆小姐真是聪明,你我出门,这两个崽子没人看管,当然会去府外喊人,是不是?” 穆雪薇:“你要不放心,我就把她俩锁在屋里,雪薇宁愿一死也绝不脏了孩子的双眼。” 穆雪薇的纯洁凛然令柴日双无法拒绝,他点了点头:“好,依你!” _ 光艳的彩霞洒满九仙镇宽阔的街道,魏永更咣咣敲着大锣,给杨汉鼎的队伍开路,一众叛军均已绑缚。 谭逸飞扶着宋宗祥,二人同坐青骢马上,一路上和沿途镇民微笑着。 “英雄啊,英难啊,要没有谭先生和大队长,九仙就遭大劫了。” “你看,他俩多象兄弟俩啊。” “可不就是兄弟吗?谭先生是大队长的舅兄啊……” 谭逸飞心头一沉,面上仍是微笑着,他打马行到杨汉鼎身旁:“杨兄,我已交待魏老哥领兄弟们到仙客来暂歇,等逸飞送大队长回府之后就去见杨兄。” 杨汉鼎:“好!今天痛决,定要一醉方休!” 谭逸飞抱拳:“小弟为杨兄庆功!”两人笑着分道,谭逸飞只身和宋宗祥向宋府而去。 _ “吱”门开,穆雪薇和柴日双走进寂静的书房,柴日双反手将门关严,正要动手,穆雪薇突然道:“一朝云雨值呢,还是逸飞的全部家业值?” 柴日双顿住:“什么意思?” 穆雪薇:“宗祥已经走了,你家仇也报了,福田升可全没了,你毕生财富已是空空流水。” 柴日双咬牙:“还不是谭逸飞害我!” “正因为这样,你为什么不把他的家业全夺过来?”穆雪薇淡淡笑道:“我是逸飞最心爱的人,他为我不惜抛家舍业你也已经见识,何不以我的完璧和他交换呢?我自信,此赌必胜!” 句句说得柴日双心动,谭逸飞视穆雪薇如命,为她可将酒仙让于自己,这确实是柴日又亲身亲历,他不由直起身思索起来。 _ 一马双骑驰至宋府大门,忽见家丁们均歪斜在围墙边。宋宗祥一惊,几乎晃下马来,谭逸飞赶快先一步跃下马扶住他,宋宗祥心急地瘸拐冲进府去,从前院至后院家佣均纷纷倒地,后院寂静无人,隐隐传来孩子的哭声。 宋宗祥大惊,冲过去一脚踢开穆雪薇房门,孙妈倒在血泊中,大娣二娣三娣吓得大哭,宋宗祥大叫:“大娣二娣!” 大娣二娣扑到宋宗祥怀中:“爹爹——爹爹——”宋宗祥将她们紧紧搂住,伤口被压得流血,却仍搂得紧紧!谭逸飞为挚深父爱心头一热,静静看着。 大娣哭道:“爹爹,有个大恶人跑来咱家,打娘娘,还要拿刀杀我们,娘娘就把我们锁起来,娘娘……娘娘被大恶人带走了。” 二娣:“爹爹,我要娘娘,二娣要娘娘……” 宋宗祥和谭逸飞大惊:“雪薇?”只听宋宗祥说了句“替我照顾她俩”,人已疾速出门。 谭逸飞追在后面:“哎大队长!大娣二娣,快躲到床下去,千万别出来,叔叔去救二娘。” _ 台案上的座钟滴嗒而过,柴日双时不时狡诈地注视着穆雪薇,雪薇的绝美令他心猿意马,谭逸飞巨大的财富令他垂涎欲滴,他徘徊着,一时难以决断……终于,他点头道:“好!我就要谭逸飞交出全部家业!” 穆雪薇闭目,悬了很久的心终于轻舒出一口气。 突然,院中传来宋宗祥的急喊“雪薇!雪薇!”接着谭逸飞的呼唤又响起“大队长,别嚷啊,别惊动了倭贼……” 穆雪薇又惊又喜,起身便去开门叫道:“逸飞!宗祥,我在这儿!” 柴日双一把扯回她,情急下从衣袋摸出那条带帘钩的拉绳,去捆穆雪薇,雪薇一边大叫一边使尽全力连推带踹摆脱柴日双,向书房门扑去,柴日双拉扯不住,只将帘钩钩住了雪薇的后腰。门被柴日双插严“咣咣”拉之不开,穆雪薇正急,“唰”一把匕首已横其颈上! 柴日双阴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穆小姐,宋宗祥哪里已死?柴某几乎被你骗过!” “咣”门被宋宗祥踢开,四人骤见,均惊! (第五十章结束,待续) 大结局 喜酒 《英雄煮酒》 大结局_喜酒 宋府书房外,二十年前的宿仇后嗣蓦然重聚,生死一触即发! 柴日双勒着穆雪薇步步走出,宋宗祥不由步步退后,谭逸飞心中焦急万分。 宋宗祥喝道:“柴田,还不放开雪薇!” 柴日双冷笑:“宋宗祥,柴某未报家仇怎会罢手!你说我会放吗?你说我会吗!” 宋宗祥:“你要宋某的命,好!这就来取!” 柴日双:“哼,把枪丢过来,你必需自裁在我面前,这样的话,穆小姐我即刻便放!” “好!”宋宗祥“当!”地把手枪丢到柴日双脚下,他的毫不犹豫令谭逸飞惊讶又感动。 穆雪薇大叫:“不,不要!不要啊宗祥。” 宋宗祥已拔刀对准自己:“雪薇,宋某承诺护你一生,言出必信!”刀光一闪,他对准自己咽喉刺下! “且慢!”突然一只手将宋宗祥之手按住,谭逸飞缓缓道:“柴老板,大队长信你,谭某却不以为然。大队长以命相酬,你却未必就放雪薇,到时候再敲谭某一笔却也不难?” 柴日双被说中心事,不由眼露诡祟:“谭先生果真精明,只是穆小姐在我手里,你能如何?” 谭逸飞:“正因为在你手中,才好谈笔生意,在下愿用全副家当交换雪薇如何?” 柴日双眼中一亮,随即又变阴狠:“柴某求之不得,只是父仇大于天,谭先生再说什么都没用!” 谭逸飞:“就算你报了仇,必难全身而退,反倒令柴田家族今日覆亡!” 柴日双一惊,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谭逸飞又道:“不妨考虑我的提议,放了雪薇,把谭八仙收于囊中。我们俩就站在这旁观,他现在身负重伤支撑不了多久,就是再神勇也不及柴老板一枪。” 此言如此无情!众人均大惊看着谭逸飞,谭逸飞却面不改色,甚至仍带微笑。 柴日双深深盯着他:“你,绝不动手?” 谭逸飞:“绝不动手!” 柴日双不由疑道:“你为何会这样做?” 谭逸飞冷冷道:“只因他与我有夺妻之恨!”此话一出,令三人再次大惊! 宋宗祥惊诧:“谭、谭舅兄,你说什么?” 谭逸飞斥道:“谁是你的舅兄?雪薇她是我的娘子!是缪世章危言耸听,明知雪薇不情愿却硬逼雪薇拜堂,这不是夺妻之恨是什么!” 穆雪薇大急:“逸飞……” “原来,原来你二人真是……”宋宗祥惊后复叹:“我本来也怀疑过,但是你次次掩示,我又以为西学之人不纳近亲,所以,及至后来我对雪薇已再难割舍,我,我……” 他心中本就一直存有一个大大疑团,初时他和镇民一样,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谭逸飞和穆雪薇是天生一对儿。但二人偏偏兄妹相称,他又无意中看到雪薇的银耳坠,便暗中认为谭穆二人均是谈家后人,兄妹之称就更信了几份。虽说如此,但二人却令他难起提防之心,尤其雪薇,她的纯、她的善、她的博学、她的仙颜,都是任何一个男人无法抗拒之爱,宋宗祥人中英雄,对雪薇这个人中仙子更是倾慕中的倾慕,喜爱中的喜爱,不知不觉间已非朋友这么简单。及至听到雪薇对嘉琪讲到西学反对近亲一说,他对谭穆的关系才算放下,从此追求之心愈盛。雪薇被缪世章逼迫自写婚书,宋宗祥虽重伤昏晕,心中也隐约觉得雪薇并非完全情愿,但爱慕之情已难自己,心中还多了一层世仇合亲一泯恩怨的想法,便按下印记,那一刻只觉幸福天赐,大喜过望。但迎亲之际,谭逸飞不惜屈膝,雪薇更是哭拜求他延后花烛,他直觉地又生疑心,之后一连串亲痛丧葬,喜事已早抛入九霄。宋宗祥决定从龙府回镇后,沉下心来找谭逸飞仔仔细细理清这千头万绪,不想却遇到侯元钦叛军攻镇,来不及说清之时,猛听到谭逸飞将真相讲出,宋宗祥虽有所预感,但仍不免心头一沉,凌乱纷纷…… 穆雪薇自愧瞒了宋大哥这么久,令他误会,不由低泣道:“宋大哥……” 谭逸飞突然话锋一转:“柴老板,我二人的情仇你已全然看到,是否考虑好了?” 柴日双犹豫再三,终于道:“好!你现在就写字据!” 谭逸飞点头,撕下衣衫一角,掏出钢笔唰唰而就,递上:“这样行吗?” 柴日双侧头看去,就在这一瞬,谭逸飞突然急拉他握匕之手,漂亮地一摔一踢,将柴日双踢出丈外,匕首“当啷”落地,宋宗祥俯身拾起自己的枪瞄准柴日双。谭逸飞正要去扶雪薇,只见雪薇突然也随柴日双摔了出去,逸飞的手离她的衣袂只差一寸!谭逸飞大惊,才看到柴日双拴在雪薇纤腰上的帘钩,他摔出一拽,雪薇便又被他挟住。 谭逸飞和宋宗祥同时枪对柴日双,柴日双却已先一步执枪顶住雪薇的头,拎着她站起,厉声道:“想要她活命,你二人立刻将对方击毙!” “轰——”此话令宋宗祥和谭逸飞一凛,宋宗祥冷笑:“我二人相残,又怎么知道你一定会放了雪薇?” “你不信又能如何?”柴日双手中一顶:“快点动手!” 穆雪薇急叫:“不不,杀了这倭寇,别管我别管我。” “当”枪把重重击在她后颈,雪白颈上立刻青紫。谭逸飞和宋宗祥立刻心疼叫道:“雪薇!” “心疼了吗?那还不动手!”柴日双残酷狞笑:“你二人本是世仇,这一枪早晚得打,此刻对决不是正合时宜吗?” 二人再次大惊,同声问道:“你如何知道?” 穆雪薇赶快道:“他看了《宋氏宗记》,我也看了,逸飞,你错怪宗祥了,他明知你是谈家后代,却毫不记恨,反视你为兄弟!” 谭逸飞只觉眼前一阵眩晕,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对宋宗祥道:“你,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宋宗祥凝重点头,此刻雪薇命悬一线,他早已将情爱之心收起,恢复沉稳刚毅。 穆雪薇生怕逸飞不信,急呼道:“哦,我怀里有宋大哥的字函,你一看就知道,你……” 柴日双打断道:“住口!谭逸飞,说起来你我也算同仇敌忾,家父与你祖父合作酒仙本来财源大开,却被宋家老头禁了,还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你还犹豫什么?替我杀了他快杀了他!” 谭逸飞嗡地心惊:“你说什么?家祖怎会和你这倭鬼共事!不得胡言!” 柴日双冷笑道:“哼!你还以为你祖上有多尊祟,这加了**的酒仙就是出自你谈家酒坊,两家怎么分账的,家父记得清清楚楚!” 谭逸飞只觉心中一个霹雳!蓦的呆了,之前魏永更的话,缪世章的话、宋老爷的血书他均将信将疑,此刻恶人柴田的话却更加笃定,令他立时心乱如麻! 宋宗祥忙道:“谭兄弟快别信他,是柴田暗中在酒仙里下毒,谈老祖完全不知道啊。” 柴日双厉声打断:“休再多言!我数到三,再不动手她就死!” 宋宗祥喝道:“她要死了,你也立刻毙命!” 柴日双残酷笑道:“哈哈哈哈,那也能让你俩痛苦一辈子,这就够了,够了!一!” 宋宗祥和谭逸飞均吸了一口气,胸膛急涌,手中颤抖。 柴日双大声喊着:“二!” 随着一声“二”字,只听“砰”的一声,柴日双一枪打在穆雪薇腿上,鲜血立时流出,雪薇站立不稳痛呼出声。 宋宗祥和谭逸飞立时心如刀割:“雪薇!” 柴日双阴狠道:“柴某说到做到! 宋宗祥和谭逸飞再难犹豫,谭逸飞咬牙“唰”举枪对准宋宗祥,宋宗祥亦缓缓举枪。 柴日双目中残酷之光大亮,吐出了最后一个死亡数字:“三!” 只听“砰!砰!”两枪,谭逸飞和宋宗祥同时击中对方胸口,同时血溅仰倒! 穆雪薇呆了,柴日双也呆了…… _ 东门官道旁的一处密道中,缪世章小心地背着宋宗梅出来,寻得一匹马骑上,缓缓向镇中行去。 宋宗梅:“世章哥……” 缪世章安慰道:“梅儿别怕,我已经帮你止血,进了镇就去安郎中那里。” 宋宗梅点头,走了一阵,她回望着山腰上的城隍庙,轻轻道:“世章哥,你还记得吗,咱们小时候也是在这城隍庙,你把我抱在怀里……” 缪世章心头大动,嗵嗵狂跳起来:“世章,记不清了……” 宋宗梅身子一晃,缪世章连忙搂紧她,碰到她腕上桃木珠串,令他一颤。宋宗梅面色一黯:“你记得你一定记得。你是嫌梅儿曾是戏子,又曾嫁于侯贼?” 缪世章急道:“没有没有,世章从没这么想过,世章敬大小姐忠孝!” “梅儿对你又何尝不敬?你纵有千般的不是,一颗心却全系在宋家,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宋宗梅本就声音婉若莺啼,此刻重伤之下虽有气无力,但听来却仍娇怜无比:“世章哥,爹本来就把我许婚给你,你还记得吗,还记得吗?” 缪世章脸红耳赤:“我……我……我怎不记得……” 宋宗梅卟哧笑了,缪世章欣喜得心都快跳了出来。两人虽全身伤痛,一颗心却都亮了起来。劫后余生,当真让人看透很多,感慨很多,若真是在九宫山顶一人抵命,一人自裁,那一切尽都尘灭归土,亲情?爱情?牵挂?遗憾?什么就都没了!还能象现在这样对着话吗?生命稍瞬即逝,也就叫两人倍感珍重,一些平日里深埋心中的话便放胆讲了出来,超越了礼教,超越了身份,讲出来,心便亮了。 马儿行过九仙镇画坊,缪世章和宋宗梅神色变得坦然,就这样搂偎着行走在大街,镇民虽慌乱未褪,但已热闹如平日,所有人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俩,但此刻,缪世章和宋宗梅心中却只有对方。 _ 安朗中医馆已盛不下众多伤兵,宋宗英便下令移至仙客来客栈,并集合全镇朗中加紧救治。潘凤云听闻,也带了县上的一支医疗队赶来。 见缪世章和宋宗梅骑来,宗英大喜迎上,二人忙将宋宗梅送进疗室。 缪世章这才放心道:“世章有要事去找大队长,大小姐和姑爷就全托二小姐照顾了。” 宋宗英爽快道:“这你放心,交给我!” 缪世章正要打马,忽见老童铁匠已累得走不动,颤悠悠的倒在路边,“咣”怀中一物摔出。缪世章看去,乃是一铜制精美首饰匣,匣盖上刻有清晰的谈氏标记。缪世章惊得向老童铁匠看去,二人对视着,老人的目光没有半点平日浑浊,而是异常地平静坦然。 _ 整个后院静得可怕,只听得秋风扫叶之声,突然穆雪薇大哭响彻天地:“啊——” 痛哭声惊动柴日双,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仇人冰冷地躺在眼前,血冰冷地流成一片,他只觉快意涌遍全身,急喘着,进而狂笑,他已兴奋得不知所措,不经意地放开了穆雪薇,腿上伤口令雪薇萎然倒地,她悲痛欲绝向二人爬去:“逸飞——宋大哥——” 柴日双狂笑着,捶胸顿足:“父亲大人!一郎终于为您报了大仇,父亲……” “砰砰!”又是两声同时响起的枪声,全击中柴日双要害,一枪在头,一枪在胸,柴日双“嗵”跪在地上,惊诧看着正捂胸站起的谭逸飞和宋宗祥,他再不及说出一个字,“咣”死在二人脚下! 穆雪薇由极悲骤转入极喜,惊得呆住,完全说不出话来。 谭逸飞和宋宗祥深深对视,看了看自己胸前的枪口,明白二人刚才竟如兄弟般默契,同时击偏对方要害,待得柴日双放松,二人又再次默契联手毙之! 宋宗祥已激动得泛泪,正在此时,谭逸飞却“唰”地掏出另一把枪正正地对准了他!穆雪薇大惊,宋宗祥亦是一惊!冷冷的枪口正对宋宗祥,正如冷冷的谭逸飞。 穆雪薇大叫爬上前:“逸飞,住手逸飞!” 宋宗祥却似早有预料,颇为平静道:“宗祥愿代家父偿此血债,但请放过宋某家人。” 穆雪薇嘶喊:“不要!宋大哥不要!” 谭逸飞郑重道:“谈逸飞承诺,绝不伤及府上他人。” 宋宗祥点点头:“谈兄弟一代帅才,宋某毫无后顾。宋某去后,本镇恢复贵号酒仙镇之名,全镇安危就交给兄弟了!”他平静闭目,已听到板机响动,二十年血债,终于到了偿命之时。 忽然穆雪薇咬牙立起,扑到宋宗祥身前,被宋宗祥一把搂住,宋宗祥和谭逸飞同时惊叫:“雪薇!” 雪薇异常肃穆地转身,盯着谭逸飞,一改甜美转而英气逼人,只听她缓缓念道:“逸飞果真谈氏之后,宋某理应提防,却渐渐被其五常之德所折服,他对镇中父老大仁大义,对倭商柴田大智大勇,宁为玉碎亦不屈从的凛然之气震憾余心,此乃兄弟也!” 谭逸飞心中大动,蹙眉盯着宋宗祥,宋宗祥却十分惊喜:“雪薇,你,你竟过目不忘!” 穆雪薇诵出的正是宋宗祥写在《宋氏宗记》最后一页的信笺,她肃然凝视谭逸飞,继续念出:“曾几何时,我二人联手共击柴田,彼时竟心意相通,快哉快哉!” 炸井、砸坊、送粮、配方……一幕幕二人戮力同心的往事立时呈现在脑海中,一句句忠义血性的铿锵豪言回响在二人耳畔。回想着往日历历,谭逸飞手中枪颤抖起来,一抬头,发现宋宗祥正微笑着如长兄一般看着他,谭逸飞忙移开目光,只觉自己这一刻竟真如弟弟一般地仓惶,这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宋宗祥看着谭逸飞显出大男孩的本色,欣慰于他的纯善和那么点……不知所措,只觉自己要真有这么个弟弟该得多疼他啊,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语气和缓而亲切:“我视其为兄弟,只是不知他对我又是如何相看?” 谭逸飞猛抬头,发现手中枪竟不知何时已然垂下,不由下意识地再次举起,却已全无初时坚定:“你别以为……别以为只言片语就可以蒙过我。” 穆雪薇叫道:“逸飞!你怎么还不明白!柴田说的你也不信吗!” 谭逸飞看着柴日双的尸体,枪抖动着,心中已然纷乱之极。忽然一阵急促脚步冲入后院,缪世章搀扶老童铁匠赶到,二人被眼前之景惊住。 宋宗祥的声音亲切如常:“世章,你回来啦。” 虽短短一句,却令缪世章心中大动,跪倒在宋宗祥面前,深深叩下头去,激动叫道:“大少爷——”他转对谭逸飞又道,“谭先生,童大爷带来一件令尊的遗物,是他老人家不顾年迈体弱,亲自攀到九宫山顶取回来的。” 老童铁匠一把扶住谭逸飞,仔仔细细端详,老泪盈眶:“像!真像!你果真是谈大哥的孙子,老天有眼,叫谈氏尚留一脉。” 谭逸飞颤声道:“童爷爷……” “你那酒仙和谈大哥的一丝不差,雪薇姑娘戴的银坠子又是我亲手打的,我就啥都明白啦。”老童铁匠叹了半晌:“哎,那场大火呀,别人只道我怕受连累躲出去了,其实我一直守在火边两天两夜呀,只等那火小了,我瞅个空子偷着进了火场,我想给老哥哥收殓收殓呀……”老人说着泪下,全院均沉浸在悲伤之中。 谭逸飞再也忍不住泪流:“童爷爷,谢谢,谢谢您!” 老童铁匠递上首饰匣:“给,孩子。这是你爹托我给你娘做的匣子,里面装了贵重物,我就嵌了把内锁。原先摸不透你,也瞅不清你们两家是打是和,可不敢轻易拿出来。这场大劫一过呀,可算看到你们哥俩一条心啦,这物件也终该见天日喽!”说着他打开精巧铜锁,一本焦黄的《谈氏宗记》呈现眼前,老人道,“这是从你爹身边拾的,被你爹紧紧地压在身子底下呀,幸亏这么护着,留下了半本。” 谭逸飞颤抖翻阅,最后一页是谈父熟悉俊秀的笔迹,他立时心跳加剧,只见父亲写道“……我于火海之中续写本氏宗记,望日后飞儿有幸得见。逸飞吾儿,此乃为父绝笔,最为痛心之处,便是不能接你娘过门,只一日之遥便至永别!爹多想搂你入怀,亲你抚你,奈何却徒留终生至憾……” “嗵“谭逸飞跪倒在地,悲呼:”爹——” 泪眼中再看宗记“……为父留此字好教吾儿得知,尔祖父沉湎祖业,未识破倭人染毒酒中残害父老之阴谋,宋兄为除毒患,方至痛心一炬,其不知亦受几多煎熬。为父不才,对家尊敬爱无以割舍,决意陪赴九泉以尽孝道。此乃本宗应得之过,万不可对宋氏寻仇,切切!” 谭逸飞读完,双眼发直一动不动,穆雪薇吓得赶快上前去扶他,急叫道:“逸飞,你怎么了逸飞……” 谭逸飞怔了半晌,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然真是如此!” 老童铁匠抚慰地拍拍谭逸飞的肩,将首饰匣底层的锁打开,递出一物,逸飞接过,是一只刻有“飞”字的长命锁,老童铁匠回忆道:“那天谈大哥一脸喜色跑来找我,要我打一把长命锁,正面是你谈家印迹,背面就是这个“飞”字。 谭逸飞疑惑的抬头:“童爷爷,怎么和逸飞同字。” 老童铁匠道:“是谈大哥答允了你爹与你娘的姻缘,这是他给宝贝独孙置的护身符呀,现在你的谭府就是谈大哥给你爹置的,为了接儿媳长孙过门用的!” 谭逸飞蓦然激动万分:“爷爷,爷爷承认了我们,承认了我们?” 老童铁匠郑重点头。 谭逸飞喜得激动仰天大笑又大哭,枪“咣”掉在地上:“娘,娘啊,原先只是听爹说,现在您看到了吗,您看到了吗?爷爷承认了咱们,我们终于认祖归宗了娘——”他的痛哭令众人皆心生悲意,他泪流满面已震颤得不会动弹,任秋风吹去面上泪痕。 穆雪薇心疼得一把将他抱入怀中:“逸飞——” 宋宗祥默默地看着,心中极为酸楚。缪世章下意识地拾起谭逸飞掉在地上的枪,弹匣摔在一边,突然顿住:“大队长!” 宋宗祥看去,枪内子弹竟是空无一发!他一把抓过弹匣,激动颤抖道:“你,你在心里其实早已放过宋某,是这样吗?是这样吗?”他大步上前使劲摇着谭逸飞的肩,谭逸飞自己也说不清,心潮急涌地答不出。他答不出,他真的答不出。当年德财婶将《八仙秘制》交于他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种下复仇的火种。他痛斩情丝,苦学酿酒,不断为复仇添薪加柴,终于,他重回九仙,重重艰险,重张酒坊!他学自讲武,行事光明磊落,对他来讲,复仇完全不是一枪夺命如此空洞。复,光复,光复酒坊,光复学堂,光复仙客来,他要把宋家从谈家夺去的一切光明正大的夺回!而最重要的,是光复人心! 从小母亲就和他讲,父亲为人谦谨亲和,是九仙镇人人称颂的乐善仁人,也正因为此,谈家声望显赫,深得人心。而世上,最难得的就是人心!所以,他以父亲为榜样,乐善好施,济世创业,他要用实力击夸宋家,令对方输得心服口服。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过程,他才有机会看清宋宗祥痛击倭寇的豪情,才有机会见识他保护百姓的忠勇,而这与他竟是如此相通!他们从疑忌到联手,从联手又到相惜,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对宋家的复仇越来越不忍,越来越动摇,他害怕这个念头的滋长,雪薇被夺之后,他重燃怒火,十面埋伏,为的是终于要和宿仇一决死战!但来的居然是宋宗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介女流,甘愿替兄赴死,平息两家恩怨,如此豪迈,如此慷慨,怎不令他敬畏!怎不让他惭愧!再看宋宗祥,为保全镇孤身浴血,他又怎能算作十恶不赦之徒? 讲武弟子枪下从无冤魂,这枪让他怎么开?这仇让他怎么复!宋老爷的血书永祭,柴日双的亲口所言,令他这把枪已再难举起。而宋宗祥竟早已知道他是谈氏后人,早已知道他为复仇而来,竟然还是毫不防备!他山防兵丁遍布,随便一冷枪皆可取他性命,但宋宗祥不但力排缪世章异议,而且全心全意助他护他,只因二人共同抗日的那一颗火热之心。原来,宋宗祥才是大智慧大气度,令他这智谋无双之人此刻却乱了心智,唯有恕己,恕人,不断在心中跳跃…… 看着怔怔失措的逸飞,穆雪薇含泪笑道:“怎会放过?既然是兄弟又怎么放的下?”她说着,将二人右手交握,彼此的温暖从手传递于心。 终于,二人同时用力,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人久久凝视,满是温情与激动。 _ 红枫满山,晴空万里。 焕然一新的“谈氏祖墓”石碑耸立墓前,谈逸飞和宋宗祥双双孝服及身,三叩大礼。 谈逸飞激动之极:“娘!您和爹终于团圆了!” 穆雪薇、杨汉鼎、缪世章、宋宗梅、宋宗英、谭稚谦、七虎、魏永更和无数的镇民均默默见证着。 墓前一红木神案,八仙酒满在案上,谈逸飞和宋宗祥上前,郑重地举杯敬天,跪下。 “苍天在上,我宋宗祥……” “谈逸飞……” “从今结为兄弟,镇卫家国,荣辱与共!” “咣”两碗酒相碰,谈逸飞和宋宗祥共饮而尽。 “逸飞!” “宗祥大哥!” 二人大笑着紧紧相拥,观者无不感动,笑声回响在九宫山,久久…… _ “咣”魏永更奋力开锣,酒楼内外百乐齐鸣,披红挂彩的仙客来处处喜意盎然,众人欢天喜地地站满了街巷。 宋宗祥站在门前抱拳笑道:“今日乃是我两位兄弟大婚吉辰,仙客来大宴三日!” 正说着,两匹高头大马分别从街两头行近,正是吉服披花的谈逸飞和缪世章,缪世章正襟端坐,眼中却难掩喜悦,谈逸飞则顾盼神飞,笑着向众人行礼。 宾客云集,笑语声声,本就气派的大堂喜瑞吉庆,更显华丽。缪世章走进,不觉心生感慨,宋宗祥和谈逸飞看在眼中。 谈逸飞道:“缪兄,今天你我同喜,小弟敬献贺礼一件,恭祝缪兄喜上添喜。” 魏永更将一件红绸盖住的东西呈上,缪世章疑惑掀开,一惊,正是仙客来酒楼和客栈的大印,众人均是轰然。 就见谈逸飞撩衫恭行大礼:“从前恩怨愿从此雨霁云消,兄弟同心!” 缪世章感动得立时跪下搀扶:“是哥哥对不住你啊,逸飞!”他憋了很久的这句腑肺将嫌隙尽释,两人双臂交拥,相视而笑。 魏永更“咣”的一锣,众人热烈鼓掌,宋宗祥和谭稚谦将二人搀起。 宋宗英打趣道:“嘿,这还没拜天地呢,怎么你们俩倒先拜起来啦?” 众人笑声中,缪世章脸上一红,将大印呈与宋宗祥,宋宗祥大力推回:“世章,仙客来本就是你辛苦经营,我早说过,他早应是你的!” 缪世章甚为感动:“多谢大哥,多谢逸飞,世章无以为敬,就和逸飞同题喜诗一首,共贺你我喜结百年。” 小生子已将一幅纸砚呈于面前,只见缪世章和谈逸飞落笔生花。 祥呈凤龙章世梅宗 运双凰鸾彩宇室堂 鼎蒂合联翰超馨瑞 辉交璧珠飞逸薇雪 谭稚谦悄声道:“此诗是藏头藏尾双隐诗,自右起横读,头一句乃是‘宗梅世章龙凤呈祥’。” 宋宗英恍然:“哦,这尾一句横读是‘雪薇逸飞珠璧交辉’,嘿,新人的名子全有啦!” “哦——”众人这才明白,纷纷挤上前争着看,小生子举得老高。 杨汉鼎大声叫好:“好!果真是兄弟联手,默契有加。” 众人看去,只见杨汉鼎极恭敬地陪同穆夫人进来,穆夫人手中捧一花雕酒坛。 谈逸飞大喜,上前跪下:“师母驾到,逸飞拜见岳母大人!” 穆母:“我若不到,雪薇这女儿酒你又怎喝得到?逸飞,这一声岳母可是迟了三年啊!” 谈逸飞甚为惭愧,众人又大笑又感慨,宋宗祥笑道:“拜堂拜堂,可不能再迟了!亲家母快请上坐。” “哈哈哈……”欢庆声中,众人向喜堂拥去。鸾凤宝瓶,红烛华灯,通身喜盈的两位新娘由宋宗英和芸姐牵出,谈逸飞和缪世章激动而喜悦。 魏永更敲锣报喜:“一拜天地——” 新人行礼。 “二拜高堂——” 穆母和宋宗祥坐在太师椅两侧,受四位新人敬茶致礼。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谈逸飞将银叶从怀中掏出,深情地戴在穆雪薇耳畔,盖头下雪薇双肩微颤,显然十分激动,突然,逸飞将雪薇紧搂入怀,引得众人惊讶声震耳。 七虎瞪圆了眼睛:“哦!逸飞比我七虎子还胆大!” 童铁匠啧道:“这学过新学就是不一样,谭教习,啥时你和二小姐补场大礼,也兴这个礼不?” 宋宗英笑斥道:“美的你!” 在如山的祝贺声中,两位新郎执红幔引新娘分向两侧走向后堂。 _ 后堂早铺好红毯,两侧家佣垂手侍立。 谈逸飞牵着穆雪薇走来,杨汉鼎、岳壑邦、张达、王小顺在侧相陪,忽然杨汉鼎一使眼色,四人合力一拥而上,用红幔将谈逸飞缚住。 谈逸飞不免惊讶:“杨兄,四位这是何意?” 杨汉鼎笑道:“上次叫你跑了一回,让我妹子等了三年,这回该我妹子作主啦!” 红幔交于雪薇手中,雪薇行到谈逸飞前面,一扯红幔:“量你也不敢再跑?走,跟我入洞房去!” 谈逸飞大笑跟上:“杨兄,你这杨胆子的绰号怕是要让贤了,诸位且听,可有比我娘子还胆大的吗?” “哈哈哈……”欢笑声中,众人抛撒花瓣,缤纷飞花中,两对新人喜意盎然…… _ 尾声: 一月后,宋宗祥和谈逸飞加入杨汉鼎队伍,投军报国。 半年后,宋宗英喜得一子,谭稚谦为孩子起名宋念琪。 (全剧终)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漪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